他早将书放下了,这会搀着我的胳膊就要扶我坐下。
“哎我没事,就两下打又不疼。再说你不是给我捎去药膏了么,见着那瓶子我就甚么伤痛都好了。”
“那是终南山上制药司的东西,比外头医馆里的好用,你记得敷。”
“我知道知道。”
“说,你方才走神是不是想我呢?”
“是。”
——这人现在真的是被逗惯了,脸不红心不跳啊。
“行吧,看在你这么诚实的份上,告诉你个好消息。”
“我父亲要你明天回家看看。”
“我明天是要回家的,走了这么些天——”
我瞧着他神色从平常渐渐变成惊讶和不敢置信,直到话没说完愣在那儿,心里总算得了满足。
“你是说,我去你——家——”
“昂。不然我先跟你回你家也成,拜见裴相也是礼数。”
“哎,傻啦?”
“你,你父亲是因着这事儿打你?”
“什么呀。我挨打那是因为离家出走。因为喜欢个人挨打叫甚么事情,花家可没有这样的规矩。”
等会儿,这话问的蹊跷啊。
“你跟裴相说过咱俩的事?你挨打了?!”
“没有,不、不是。”
我嚯一下站起来。
“你每回‘没有不是’就都是肯定的意思!你真挨打啦?我瞧瞧——”
“我没挨打,你坐下。”
“我父亲不在乎这些小事的。我是同他说了,他老人家只说我自己做主就好。”
“找到心上人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算小事情?”
“不过我来的时候还在担心怎么同你父亲说这件事,你竟然都早告知了。你什么时候说的啊?”
“登州回来之后。”
我眨巴眨巴眼睛,很有些呆滞地算了算时日。
他那么早之前,就把我作为爱人说与家里人了?
“你,你——”
“我那时怕过不了师门惩戒,不想遗憾。”
我觉得心上一片滚烫,烫得要流下泪来。
“那你当初还不告诉我,你就不怕我有遗憾么!明天你跟我回家,给我爹娘赔罪去!”
第二日,他脱了轻甲,换了一身件绛色的广袖深衣,神色僵硬地敲开了我家大门。
我早早等在门前,这会抢了小厮的差事引着他进前厅。一路边笑他紧张得路都要忘了怎么走,边瞧着他的新衣裳挪不开眼。
这人素来只穿轻甲,唯一我见了一回便衣,还是去岁给他拜年时见的那身直裰,哪见过他穿这样“世家子弟”的衣服。
“裴文德,我觉得你今儿衣裳选错了。”
“不妥吗?”
“有点儿太好看了。你说你要是多穿穿这个,哪里能独身这么些年呀。”
“无谢——”
我笑着伸手去抚他的眉头。
“放轻松,我家人很好的。”
一路行过三进宅院,我一一给他讲路边哪棵是我幼时爬过的树,哪屋是我偷偷藏过点心的小厨房,他也一一认真听着。
进了前厅庭院,先见过了门外候着的大哥大嫂和三弟,再进屋,正正经经拜见父母和老祖宗。
他行大礼,我便随着他一起,老老实实行了大礼。
“起来吧。小裴多大啦?”
“回老祖宗,晚辈二十有六。”
“哎呦,瞧这孩子。别这么拘束,随着无谢喊我奶奶就是。”
“——奶奶。”
我在一旁抿着嘴偷笑,余光瞥见祖母嗔怪的眼神,忙咳了一声收敛了。
“我给你介绍啊,这是我父亲,你肯定见过了。”
“尚书大人。”
“哎,奶奶你都叫了,这怎么又成大人了。”我小声挨着他说话。
“莫胡闹。”
“好好。”
“这是我母亲。”
“夫人。”
“哎,快坐吧。”
“小裴啊,你我虽是同朝为官,我也算是你的长辈,便称你一声小。”
“是。”
“无谢自小就是个爱玩闹的,为此我和他母亲没少管教他。可他也是我家里最宠的,从来没受过半点委屈。他昨日同我们说,说你们情投意合,我原是不同意的——”
“爹——”
“你莫插话。我不同意,是怕你们两个少年心性,拿着终身大事玩闹。我更知道辑妖司的差事有多危险,怕万一有一日——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晚辈明白。”
“明白甚么呀,我就不明白。”
说来说去都是这样的话,真不爱听。
“大人的话晚辈明白。生死无常,我无法掌握,可只要我在一日,便不会让无谢受一点伤害。”
“我也会护着他的!”
“爹呀,您昨天不是答应的好好的么,今日怎的反悔了,问这些有的没的做甚。”
“好好好,你说了算。正坤啊,这人也见过了,不如就把事情定下吧。”
“说的是啊。小裴啊,你回去也同你父亲商量商量,咱们就把事项定下来操办着。年前事情多,少不得要选年后的日子了。你也把生辰托人捎来与无谢的合了,好选定个正经日子啊。”
往后的话他一一应着,倒是我愣愣地站着不知所措起来。
“你瞧这孩子,高兴得傻了。”
“无谢?”
“啊?啊——”
“你莫哭。”
“瞎说,谁哭了。”
我转过身拿袖子抹脸,听着祖母喊我眼泪却愈发止不住,索性低着头跑到堂上,一下埋进了祖母怀里。
“傻孩子,成亲是好事,哭甚么。你再这样,奶奶可要跟你一块儿哭了。”
“我不哭了、不哭了。”
“好啦,无谢,快把脸擦擦,领小裴逛逛去。等会儿回来用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