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战队添了新人李远,方世镜留下的召唤师账号八音符重新被起用,发布会开过后,梁易春刷出一条喻文州发的“欢迎新人”微博,配图是张照片,拍下了笔记本上的涂鸦:灭神的诅咒与八音符的新法杖交叉呈x型,银武画得细致还原,下面举着它们的却是一双不走心的潦草火柴人,四条细线腿恰好分踩四个大字——
制杖势力
梁易春定睛一看,还好还好,发的好友圈,崩人设范围有限。
评论里由黄少天带头,蓝雨现役队员排队哭诉:“队长都没给我们画过!”
“八音符有新主人了,我高兴呀,”原po回复道,“毕竟是萌新时期唯一想要的卡。”
这人在奇怪的地方奇怪的长情。
梁易春不慎给那条回复点了个赞,心虚地取消了,再想想就算取消对方也照样能收到被赞通知,又把赞点了回去。
比起循环放羊,普罗透斯的情况更复杂一些。虽然作为正式注册的职业账号仅有短短一年,从未在联赛中被使用,到底是联盟官网公示过、记者采访问起过、新秀挑战赛上场过,小术士的知名度甩开小召唤n条街,进网游也就不那么轻松了。可能喻文州也不想引来围观搭讪的,梁易春印象中,在他出道后这个号基本没上过线,有数的几次都是提升等级上限,敲个问号发过去,换回来冷冰冰的“代练”二字。
公私分明得令人发指。
普罗透斯没占用过俱乐部的任何资源进行强化,包括让公会干部帮忙练级。
第四赛季结束时,喻文州在qq上给梁易春发了自己手握普罗透斯账号卡的照片,告诉他“买回来了,原价。”
那时他们已极少闲聊。新队长是忙、很忙、特别忙,梁易春……是存心不配合。自食堂拔腿落跑前,他因为一番乌龙的脑补,将近一年都没好意思主动联络喻文州,那顿半途而废的晚餐之后,连回消息的风格也发生了巨变——两人的日程安排不一致,收到消息往往无法及时查看并回复,这个问题从梁易春离开训练营就存在,他们早有默契,通常不浪费工夫解释“我刚在做某事所以没看到”;梁易春打破了这种默契,开始频频解释,与此同时,针对喻文州发来的具体内容回应渐少,直至消失殆尽。
快马无需鞭催,响鼓不用重锤。一个既无意多聊,另一个又何苦非找他聊不可?是游戏不好玩还是黄少天话不多?vyofkrod与joqksovdnd的聊天记录,不久便如梁易春所愿,停止了增长。
不是喻文州有哪里不好,相反,这人太好了。梁易春读书不多,学生时代每年寒暑假作业中的名著读后感这项,全靠上网搜索、东拼西凑交差,会对某篇拿来参(剽)考(窃)的读书笔记里引用的一段原文有模糊的记忆,他自己也意外得很。那段文字大意是,跟鹤立鸡群的大人物交好,别太走心,不是一路人,早晚要被厌弃,到时想再回头过自己的小日子,就太迟太迟了。他觉得道理挺对——怪不得别人是大作家呢——怕落个泥足深陷的下场,就该及早抽身才是。
收到账号卡照片,他原本打算保持沉默。往上翻翻记录,前次对话是互祝端午节快乐,一个多月前的事了,他是群发,对方想必也是,四舍五入等于啥都没说,他坚持远离喻文州坚持了那么久,是多么不容易呀!可那张卡是普罗透斯,考虑到或许喻文州想说什么跟邵海成有关的事,他是最容易联系到的认识那位原主的人了,思前想后,终于试探着回了个表情。
头顶盘旋着一圈问号的白团子。
这样不行啊!
忍着撤回的冲动,梁易春自我反省,明明刻意回避了,怎么稍不留神出手就是喻文州惯用的表情包!
喻文州未对表情包发表感想,直接展开了忆当年:“去年经理说,注册可以,规矩不能坏,卡签给俱乐部先。我就想着,它又不用做银装,以后想拿回来总还买得起吧。”
梁易春发串省略号表示自己在听。
“什么时候再见到大海,能还给他就好了。你有他消息吗?”
梁易春又发了串省略号。
对话终结。
☆、十七
梁易春至今没再与邵海成取得联系。他甚至找蓝雨官方粉丝后援会的负责人套过近乎,拜托帮忙留意这么个人,但全无用处,会员登记资料中找不到邵海成的名字——也正常吧,梁易春记得他说过,他跟家长约定了如果无法成为职业选手就再不碰荣耀,这里面可能还包含着“连比赛也再不看了”的一层意思;再说他自称是魏琛的铁粉,魏琛退役了,不继续粉蓝雨,谁都说不出不对。
而那段以省略号收尾的qq聊天,也是喻文州最后一次对梁易春提及邵海成、提及只属于他们的过往。
这就很好。梁易春心下渐安,他清晰地感觉到两人之间的距离,几经拉扯后尘埃落定。不至于疏远到形同陌路,作为广义上的同事,想形同陌路也有一定难度,特别是梁易春升任总会长后,网游部因公需要跟战队沟通,多半是由会长出面找队长,哪怕原先素不相识,混也混熟了;说近又够不上亲密好友的标准,两边各有一群平日里朝夕相处、并肩奋斗的同伴,又能指望跟个广义上的同事亲近到哪里去?见面客气寒暄,公事上合作愉快,逢年过节群发祝福,微博互关偶尔点赞,够了。
诚然他还有许多别的事情要做:在网游里卖力搞材料、关注蓝雨的比赛、跟同事轮班去现场带领粉丝给战队加油、量力而行买点周边和代言产品、没事看看评论文章、见着黑子怼回去……呃这条自己不太行,转发别人的正面言论还是可以的……总结一下,不是职责所在,便是俱乐部工作人员在义理人情上对自家战队应有的支持,与队长是谁无关。
梁易春记得许博远来办理入职时,同还没当上总会长的自己初次在线下相见,惊讶于他的q版索克萨尔手机链,指着小家伙问他:“春团是喻队的粉吗?没听你说过啊。”
“随便买的,蓝雨的哪个都没差,都是自己人。”他压低嗓门,像透露什么大秘密似的告诉许博远,“我就跟你说说,别抖出去啊——我偶像其实是孙哲平。”
许博远认真地保证绝不外传。
隔天梁易春就把手机链换成了蓝雨队徽款。
“撤吧,没戏了。”
临下晚班前,蓝溪阁又丢了个快到手的野图boss,这回是给霸气雄图抢去的,对面疑似有职业选手坐镇指挥,梁易春无可奈何,向团队下了收手的命令。
交班时间马上要到了,再进个副本什么的也来不及打完,他索性下线,开始填考勤表。在这间机房里干活的人自有指纹打卡记录,远程办公的只能靠几个带班主管手工记下上线情况。填完表还剩最后三分钟,夜班组已有人进门,要和梁易春做交接的主管元素法师入夜寒不在其中,但那位时常替歇班的正主使用春易老、被正主戏称为“我的二号机”的狂剑玩家到了,梁易春把卡交给他,自己去了趟厕所。回来以后正赶上围观入夜寒大战考勤机,换遍了每根录过指纹的手指,试过各种角度,机器死活不肯识别。这是他们今年换上的第三台考勤机,梁易春冷漠地想,又特么该换了。
最后除去入夜寒,其他上班的、下班的一个个都顺利打完了卡。会长大人转而怀疑不是考勤机有毛病,而是入夜寒太非,并在完成交接后好意提醒他今晚远离roll点之类拼脸的事,收获了对方友善度为负数的一声“滚”。
下班是一定要下班的,不能以跟同事赌气、他让我滚我偏不滚这种理由赖着。梁易春出了机房,往电梯间方向走,途经自己的办公室门口,脚步被门缝里透出的灯光拖住了。这间办公室兼给同事当休息室用,他不在时通常也不锁门,没关严留条缝不算事,可现在灯不该亮着。中午许博远他们过来睡午觉,起床就去接班,用不着开灯;自己交班前上厕所还从这里走过,印象中也没见有灯光。夜班组才开工几分钟呀,这就有需要休息的了吗?单纯偷懒还好说,怕只怕再出一个小汪……梁易春越想越不踏实,右手去开门,左手已举着手机做好了第一时间拨打急救电话的准备。
开了门,视线迅速扫过沙发和那几张中午被打开后没人顾得上收起的折叠床。太好了!没人躺着!梁易春提到嗓子眼的心落回去一点点。
接着又被狠狠提起。
一个坐在他办公桌后边的人站了起来,露出方才被电脑显示器遮住、眼下也被墨镜遮住了一部分的脸,以及一双极其……有存在感的手臂。
左青龙右白虎,纹得满满当当,不仔细瞧不出肤色的那种存在感。
他吓得挪不开半步,脑子却转得飞快,名副其实的头脑风暴——
这人谁?我在哪?我俩准有一个进错门了吧?搞不好两个全进错门了?没错的话,是网游里的恩怨上升三次元?还是个人信息泄漏,我被冒用身份借了高利贷?要不要先请他抽烟?不过我自己抽的敬得出手吗?天知道我只有牙膏是中华的,这可怎么办?等等为什么门卫能给他放行?
社会人士绕过办公桌,不紧不慢地走向门口。距离不断缩短,梁易春也看清了他穿的那件花里胡哨的t裇,图案原来是神级机械师角色生灵灭,身边围绕着种种机械道具。
这么说是个雷霆粉?朝网游恩怨上猜还蛮靠谱?梁易春努力想从记忆里刨出和雷霆公会的仇恨,未果。
如果忽略掉墨镜大花臂,社会哥的轮廓倒让他想到一个名字,但显然是不可能的。
喻文州既不可能纹这么大片纹身,又不可能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个地点,若能相信媒体报道,喻家也没生双胞胎。
“大春下班啦。”社会哥摘下墨镜,“怎么不说话,傻了?这是几还知道吗?”一根食指伸到他面前。
他的“不可能”碎了一地。
“啊……把这个忘了。”蓝雨队长把墨镜往生灵灭文化衫的领口一别,动手将大花臂脱了下来……脱了下来……了下来……下来……来……
“防晒袖套,挺逼真的是吧?出门在外嘛,被人认出来麻烦可大了。”
梁易春听见喻文州的解释,同时听见心脏在胸腔里急促跳动的声音。
扯呢,他想吐槽,袖套忘脱就算了,大晚上的、开着灯的室内,墨镜也忘摘?但他不敢,唯恐一张口,那剧烈的心跳声就要藏不住。
砰、砰、砰、砰、砰
☆、十八
心跳得太厉害,明知它实际上并不会违反自然规律跃出胸腔,梁易春仍不自觉地用力按住了胸口。这个跳法,这个跳法……只在第六赛季蓝雨夺冠那天有过。
说出去怕是没人信,胜负决出时,还不是他最接近心脏病的瞬间。虽然那一刻身处观众席的他也欢欣无限振臂高呼,也很没出息地泪湿眼眶,但当笔言飞熊抱过来,他理智犹存,还牢记着要保护自己手中的队旗不让它倒下。
颁奖仪式结束后,选手下台去准备新闻发布会,体育馆内响起请观众听从工作人员指挥有序离场的广播,头脑发热如笔言飞也不得不降温一二,至少不能继续像个树袋熊挂在会长身上了。而对于梁易春的心脏来说,严峻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他在观众通道汹涌的退场人流中接到了喻文州的电话。
赛后新闻发布会,惯例是败方先上,等微草跟记者过完招才轮到蓝雨,所以从时间上看,胜方队长是绝对有可能拨出这个电话的。不过梁易春接听前依然怀疑了一秒电信诈骗,脑补一旦接通就会听到“我,新科冠军队长,打钱”。电话可以打,却不该打给他。值得抓紧这点时间分享胜利喜悦的对象该是家人,或者已退役的前辈,魏琛方世镜他们,自己算哪块小饼干?
可是没有电信诈骗,没人叫他打钱,严肃地向他询问“大春你们平安撤退了吗?有没有挨揍?需不需要支援?”的声音,是如假包换的喻文州没错。
梁易春必须承认,这个电话打得不算没道理。总决赛最后一场在微草主场进行,蓝雨在人家地盘断送了人家志在必得的蝉联,主队粉丝必然不痛快,现场他们的人数占压倒性优势,一个弄不好,客队粉丝分分钟陷入人民战争的海洋,他这个举了一晚上队旗的组织者是个什么下场,画面太美不敢看。战队刚拿了冠军,大喜的日子,万一俱乐部工作人员有个三长两短就很晦气了,虽说队长不用为此负责,到底问一声,听到没事会比较安心吧。
“没、没有,没打起来,”他省略了称呼,这人挤人的,身边全是蓝雨粉,叫出“喻队”只会惹麻烦,“咳,那个……您别担心,打不起来,都是玩荣耀的嘛,有什么不爽游戏里解决……就怕中草堂找事,等下回酒店我上线盯着点……”
“嗯,还是要当心啊……那你们晚上不出来玩了?少天他们正商量去哪吃夜宵唱歌,还说把你们叫上。”
回g市之前,在微草大本营不方便大肆庆祝,但选手都是年轻小伙,叫他们夺冠之夜乖乖到点睡觉不大现实,小规模地热闹热闹也是极好的。
“……不了。”若是俱乐部办的正式庆功会,各部门有份,去就去了,今天这热闹却不适合去凑。
“好吧,看来只能集合去机场时候见了。”话音里带上了恰到好处的些许遗憾,如果邀约是客套,好歹是戏做全套诚意十足的客套,“别熬太晚,出差就够累的,又不是没安排留守的人,可以的话早点睡吧。”
这是该挂电话了,梁易春心知肚明:“多谢您关心。”
“对了,大春啊,我有没有……”
他洗耳恭听最后一个问题。
“……我有没有,有没有……算了。也多谢你,谢谢你们……明天见。”
电话挂断,梁易春比接听时更懵了。这人擅长的“讲话有所保留”是一门精妙的语言艺术,指的不是字面意义上的说一半吞一半啊!喻文州选手,自出道以来实力被质疑过一轮又一轮,情商可一向没的挑,黑子惯常喷他“光会说漂亮话没卵用”,喷“话都不会说”那是闻所未闻。今天这吞吞吐吐的是什么鬼?头给冠军奖杯砸了?
“大春,大春!车站这边走!”
被笔言飞大力拽着胳膊强行转向,梁易春的混乱debuff暂时解除。接电话加上愣神的工夫,他们已从体育馆走出一段路了。
离开场馆空调的势力范围,暴露在夏夜闷热的空气里,他竟一无所觉——这还好说是南方人民久经暑热考验,对北方夏季的抗性够强,那么队旗呢?在他右手握着手机接电话的过程中,拿在左手的队旗是几时不见的,他也全然未注意。
当时的心跳仿如体育考试长跑最后半圈冲刺,不计一切拼命完成这段便能永远休息般的、终末的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