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笙惊魂未定,向他道谢:“谢谢你。”
这个男人身量很高,衣着考究,从墨镜未遮盖住的下半部脸形可看出一个坚毅的下巴和轮廓标准的薄唇。
他隔着墨镜,打量了何闻笙几眼,道:“不要怪她。她可能是刚刚被自己的伴侣甩掉,多喝了几杯。”
“伴侣”这个词让何闻笙惊讶不已,她甚少见过这个时代还有女人称男朋友为伴侣。
墨镜男人忽然又道:“你,和那个唱歌的男孩是什么关系?情侣?”
闻笙摇头:“我们是姐弟。”
那男人点点头,又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闻笙并不想回答,然而十六七岁的孩子,在学校里养成的习惯,遇到被成年人问名字时,往往不加思索地就回答了。而且这个男人有一种说不出的高贵气势,虽然语气轻淡而平和,却让人很难拒绝他的问话。
“何闻笙,我弟弟叫何闻箫。”
他又点点头:“很好,我姓曾。何小姐,很高兴认识你们。”墨镜之下,他终于露出一丝微笑。然后他转身,穿过一片拥挤的人群,离开了深蓝酒吧。
闻箫他们已经表演完,在一片狂热的反应中谢幕下台。
箫箫带着几分被煽动起来的兴奋,回到闻笙身边,语气带着点孩子气的急切:“怎么样?姐姐。这可是你第一次听我在台上唱歌,还不错吧?”
闻笙笑着点头。
几个人偕同离开了酒吧。
离开深蓝以后,吹了点北京城的夜风,闻笙一下子觉得耳根的躁热下去很多。几个男孩子的情绪还在为刚才的演出而高涨着,不住地笑语。
闻笙问闻箫:“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怎么觉得怪怪的。”
闻箫还未回答,同行的两个男孩已经笑起来,只有那个对闻笙有意的贝斯男孩没有笑。
闻箫考虑了一下,还是如实回答:“这里是北京最有名的同性恋酒吧。”
闻笙一下子睁大双眼:“同性恋酒吧?”
“怎么?你觉得很难接受吗?”闻箫反问。
“没有。只是从来没有接触过,觉得有些不适应。不过,你们为什么要到同性恋酒吧演出?”得益于何忆苦自由的家教,闻笙和闻箫对事物的接受能力一向很强,甚少有他们接受不了的东西。
“刘西文的朋友介绍我们来,就来了呗。”箫箫回答得漫不经心。刘西文是乐队的队长兼鼓手,也是乐队的创办人。他也是国画系的学生,只不过已经大三。乐队是他大一时建立的,闻箫已经是第二代主唱兼吉它。
刘西文在一旁简要地解释了一下:“深蓝酒吧是北京一个富豪的投资,是北京几个主要的同性恋活动场所之一。这两天被人借来搞一个摇滚演出,据说靠的是和那姓富豪的私人关系。我一哥们儿是圈里人么,就跟我讲了这个事,让我们来这里演出。”
“圈里人?”闻笙仍然一知半解。
刘西文解释:“就是同志。”
几个男生齐齐笑起来,似是笑她的无知,闻笙有些不好意思。
演出非常消耗体力,到旅馆之后,几人分别回房休息。
闻笙心里疑问难消,在睡前终于还是拨通了闻箫的手机。
闻箫已经有些困意朦胧地:“喂?你又有什么事啊……”
“今天在酒吧,有个莫名其妙的男人过来问我们名字。”闻笙抹掉了自己的那一节遭遇。
闻箫依然提不起精神:“恩。然后呢?”
“戴着墨镜,穿的很考究。”
“恩。然后呢?”闻箫打了个呵欠。
“他说他姓曾,还有很高兴认识我们什么的,然后就走了。”
“他说他姓什么?”闻箫忽然来了精神。
“姓曾。怎么了?”
“深蓝的那个幕后老板,好像就是姓曾。刘西文跟我提过。”
闻笙“啊”了一声。
箫箫在另一端笑道:“不过,天底下同姓的人多了去了,管他是谁呢,总不会是来签我们乐队的吧。睡觉啰睡觉啰,我快要困死了。”箫箫打了个哈欠,挂掉了电话。
闻笙收了线,心里还有几分惊疑不定。
过了一会儿,闻笙手中的手机响了。她低头看到来电显示,是“成海岩”。
闻笙迟疑地打开翻盖,听筒里传来磁性动听的男音,隔着电波,似可见他说话时唇角微微的笑意。
“是我,闻笙。”
“嗯。”闻笙轻轻地应了一句。
“闻笙,我在北京。”
闻笙惊异:“你……”
“你住在哪里?”
……
十分钟后,成海岩和一辆计程车出现在楼下。
闻笙匆匆地穿衣下楼,跑出去,刚好看到他从计程车中出来。
这个时节的夜北京,已经颇有寒意。成海岩一身深灰色的高级休闲外套和黑色衬衫,看起来成熟而高尚,在这个普通的街头显得格格不入。
闻笙面对他,感受到他身上的男士香皂散发出的若有若无的清爽味道,心中的感觉一时有些震撼,说不出话来。
成海岩伸手理了理她在夜风中被吹乱的长发,笑道:“怎么了?被我吓着了?还是我打扰你休息了?”
闻笙摇摇头。
“今天下午飞来北京处理点事情。睡不着,只能劳驾你陪我夜游。”他轻轻揽住闻笙的腰,“你弟弟的演出成功么?”
闻笙点头:“很成功。”
成海岩笑笑:“成功就好。我恐怕要霸住你两三个小时,你想去哪里?”
闻笙晶盈的眼睛看着他,轻轻咬了咬唇:“拣清静的地方,散散步,吹一会儿夜风好吗?”
成海岩点点头,两个人在夜色中漫步前行。
每个人都会有熟人
北京的许多老胡同,因为不适应这个时代的节奏,都面临着被拆迁的命运。他们散步没多久,霓虹灯影在一个转角隐去,路旁是一片等待拆迁的老房子,大概是为了筹建奥运会而进行了新的规划。在北京这个浸染了里里外外一身历史的沧桑的地方,这种拆迁的场景总是有一种无端的苍凉令人心动。
闻笙下意识地想要转身,成海岩的脚步却停住了。
夜色和灯光之下,成海岩的表情有些沉默。他轻轻弯腰拾起一片旧瓦,端详了一下,复又丢下。
闻笙在一边静静地等待。
成海岩微微叹息:“可惜这些东西,拆了以后便永远也没有了。要不了多久,这里就会变得连它的旧主人都不认识了。我的公司,可以设计出无数的高楼大厦,却永远也复制不了某段岁月某人住过的一栋老旧的民房。”
他看着闻笙,笑了笑:“闻笙,可惜你生在江南,没有住过北京的老胡同,这是非常有意思的地方,未必高贵,但是到处都藏着悲欢离合的人生故事。”
闻笙看着他眉目间深藏的怅惘,心中一动:难道他以前,就是住在这样的老胡同里么?
“你会讲这些故事给我听么?”
成海岩笑而不语,过了一会儿,答道:“闻笙,有些故事,是无法讲给别人听的。没有经历过,永远也不会了解它真正的样子。”
这是成海岩第一次正面拒绝闻笙去了解他。之后闻笙渐渐地明白,这就是成海岩一以贯之的做法,他有他的世界,不允许旁人去进入。所以他的眉目之间,永远有一份淡淡的落寞。
他们在夜色中向前走了几步。
成海岩忽然停下脚步,闻笙敏锐地感觉到他周身的气势一变。
成海岩忽然转身,冲着身后影影绰绰的建筑物叱了一声:“出来!”
从黑影中走出一个人,面目猥琐,冲着他们两人贼笑:“好机灵啊,果然不愧是商界的精英。夜会情人,真是浪漫得很了。只是成总你也不选个有情调的地方,反而走到这种黑灯瞎火的地儿来……”
成海岩冷静地看着他:“‘盛华’的人?真是卑鄙,生意做不过人,只会出这种下三滥的招数。”
那人笑了:“我们‘盛华’是哪条道上混出来的?当然比不上成总你的贵族风度。只不知,这种风度要是被曾家老爷子知道了,会怎么想?成海岩北京城夜会情妇,而且看这小丫头的模样,好像还是未成年吧?啧啧,有了曾大小姐,还有这个小妞儿,成总真是好大艳福。”
成海岩的目光沉沉地看着他,有些难测,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完全地不为所动。
“这个消息见了报,一定相当轰动,不晓得恒基的股价会因此跌个几点……”他走近来,挑衅似地扬了扬手里的一台袖珍相机。
成海岩仍然不说话,伸手去解外套的扣子。
那人脸色一变:“你想干嘛?”
成海岩脱下西服扔给闻笙:“到旁边等我一会儿。”
那人看出他的目的,冷笑了一下,刚想出言讽刺,已经被成海岩一个凌空的踢腿当面踹翻在地。他终于收起了那种玩笑和猥亵的态度,急忙护住手里的相机。然而他和成海岩的身手相差太远,几个回合间已被成海岩牢牢地制住,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闻笙在旁边看得呆了。
成海岩伸手轻易地从那人手中夺过相机,轻描淡写地道:“你在刘盛华身边是什么等级?他有没告诉你我十年前就是空手道黑带?”他将相机在地上摔了一下,抠出其中的硬盘拧断。
那人冷笑:“别高兴太早……”
成海岩立刻转头去看闻笙,刚好接收到闻笙的一声惊叫。
一辆车悄无声息却快速地停在这里,几个身形彪悍的人刚从车上下来,正迅捷地向闻笙扑过去。
成海岩立刻放开手下的这个俘虏,向闻笙那里赶去。
闻笙只感到有一只肌肉虬结的手捂住了她的嘴,令她觉得一阵厌恶,挣扎了几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惊恐地望着成海岩。
成海岩被三个男人围攻,他狠狠地给出几个漂亮的招式,将那些人逼退一旁。然而闻笙终究是已经落入他们手里。
成海岩停下攻击,冷冷地逼视他们:“想要怎么样才肯放人?”
那个胁持着闻笙的男人戒备地盯着他,道:“我们只是收了刘盛华的钱,替他弄到成总你的妞而已。至于要怎么样才肯放人,你去和刘盛华去谈。”
成海岩目中光芒微闪:“原来刘盛华不过是你们的雇主,他给你们多少钱?”
那男人森森然地道:“他给了多少钱都不重要,那是我们大哥的事。刘盛华和我们老大是熟人,你想花钱策反的话我劝你还是算了。”
成海岩盯着他,冷冷地道:“你们老大?我以为北京还是邵华强的天下。”
那男人听他居然说得出邵华强的名字,目光中透出惊异。
成海岩冷静的语气透出一种镇定自若的威胁:“每个人都会有熟人。北京城的地底下见不得光的大人物不只你大哥一个,相信你们也很明白。我会找人按规矩解决这件事。在此之前,她绝不能伤一根头发。否则,我自有我的手段去报复。”
那几个人脸色变了。
成海岩从腕上解下白金钻表,掷给他们中离自己最近的一个人。
“就算是黑市价,也值个八九万。几位拿去喝杯咖啡,不成敬意。只希望在这件事解决以前,你们能够照顾一下我的人。”
他话说得如此强势,出手却又如此大方。那几个人都吃了一惊。
接到钻表的那个人掂量了一下手中的分量,看向胁持着闻笙的那个男人:“飞哥,还可以。”
那人点点头:“成总,你做事漂亮,我佩服。如果成总当真和邵华强是熟人,那事情就好办多了,我们大哥再怎么着也不能不给邵华强一个面子。我可以跟你担保,在事情解决之前,这位小姐一根头发都不会少。至于成总的见面礼,我替几位兄弟们谢过了。”
成海岩点点头。
那人放开一直捂着闻笙的嘴的手。
闻笙拼命地呼吸了几口气,惊魂未定地看着成海岩:“我……”
成海岩注视着她,温地道:“我很抱歉这样连累你,闻笙。别害怕,我会很快地解决这件事。不论他们把你带到哪里,记得乖乖地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