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世打了这么多场比赛，前有战法和神枪的双核打法，后有面瘫副队的战术支持，一路走来，几乎未尝败绩，可许望舒明显觉得，越接近季后赛，队里的气氛就越沉闷。
许望舒知道他的队员们都在扪心自问和自我怀疑：你是否还要选择这条道路？你有什么能力接着走下去？荣耀职业联盟二十支战队，每年登顶为王的只有一支，历史永远不会记录失败者的名字。
你以为你是谁？普通人为什么要妄想成为传奇？
许望舒没有说什么。这是每个人都注定要走一遍的炼心路，他无能为力。
深夜的训练室只有他们俩人。叶修在整理上午复盘的记录，许望舒在做最后一套加练。饿了，十七八岁的男孩子总是容易饿，何况许望舒才十五岁。他疲惫地揉揉眼睛，然后决定：饿就吃吧。
他翻出一桶老坛酸菜面去外边接水，叶修伸长脖子问他：“这又是哪来的，你用美色贿赂经理了啊？”
“是啊，我可是风华绝代颠倒众生一笑倾城再笑倾国。”许望舒坦荡地说，“我发现你也是够能操心的，八面玲珑王熙凤啊你这是。下场对霸图心里有章程了吗？再像这场一样节奏旋转跳跃飞起如恰恰你就切腹自杀好吗——！”
最后尾音变了调，成了一声惨呼。叶修带倒了椅子仓皇冲出去，看到自家副队半跪在饮水机旁边，低着头急促地抽气，疼得一动都动不了。泡面打翻在一边，开水冒着热气。
叶修感觉自己眼前一黑。
眼前黑归黑，他反应一点不慢，冲过去把许望舒一把拽起来拖进洗手间。许望舒踉踉跄跄地差点摔在他身上，随即手被人按住，水龙头开到最大，凉水哗哗冲下来。
一时间谁也没说话，寂静的深夜里，如此激烈的水流声简直让人心悸。两个人脸色都极度难看，许望舒是疼的，叶大队长是吓的。
许望舒好一会才缓过来，略微挣了挣，叶修放开他手腕大步跑回去，不一会儿又拿个手机回来了，站在门口刷手机。许望舒哑着嗓子问他：“看什么呢？”
“百度。”叶修说，“接着冲。”
许望舒不作声了，疼得有点站不稳，一只手撑着水池的台子。又用凉水冲了十分钟左右，叶修把手机一揣，说：“走，上医院。”
“百度呢？”许望舒问。
叶修难看的笑了笑，说：“你可是哥的副队，哥可不敢让百度给你治！马上就要季后赛了，要是百度那根筋抽了一下，治错了，嘉世就完了。”
许望舒知道轻重，也没坚决拒绝大晚上的兴师动众跑一趟医院。两个少年悄无声息地出门打车，等处理完了，许望舒斜靠在医院的长椅上，半闭着眼睛养神。叶修坐在他旁边，忍了又忍，说：“你能小心点吗？许大副队我求求你了，您能小心点吗？泡个面能被烫成这样？那是手啊！你这双手现在值一整个战队……”
他刚开了个头，发现许望舒已经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嘉世的副队长神色疲惫，眉一直蹙着，明显的疼痛，可是疼痛也抵不住他的困意。搭在一边的手上过药，修长的手指上烫伤愈发显得触目惊心，一直在微微地颤抖。
叶修知道被吓到的人其实不止他一个。对于职业选手，双手就是……命啊。
更何况许望舒才十五，前程似锦，来日方长。
就那么一点点的失误，他刚刚开始的职业生涯，可能就会完全被掐断。他自己的未来，嘉世的未来，未说出口的誓言，夜夜入梦的憧憬……叶修知道许望舒和他一样后怕，也知道他的队长，是如何沉默地——不止今天，而是整个这段时间——沉默地咽下了自己所有的无措和恐慌。
嘉世的小队长没话说了，把自己队服外套脱下来扔到他身上，想：让他睡吧。
陶轩第二天才知道这事儿，整个人都不好了，匆匆赶到俱乐部。许望舒正和吴雪峰说话，见他进来，站起来：“陶轩哥，下场的比赛……”
“别废话了，你抓紧养伤吧。”陶轩无奈，心疼又恼火。
嘉世缺人。他千挑万选相中的主力也就这六个，结果现在一个伤了手，牧师又不能单挑，战力锐减了一半。所幸接下来抽中的都是没什么悬念的队伍，从工作人员中临时找几个替补，局面还撑得过去。
陶轩也知道缺人。他有什么办法，这不是找不到人嘛。
只能撑着。先一轮一轮地撑下去再说。年末的两轮比赛依旧顺利，嘉世的少年们却从未像此刻一样感觉战队风雨飘摇。
这比上次比赛失利还要让人觉得煎熬。前途未卜，同伴离去，队长受伤，并肩前行的战友不知能不能走到最后。
许望舒发现他的队友们开始变得沉默，除了在他想拿东西甚至倒水时会大吼一声“副队放着我来”冲过去，训练室几乎整日无人说话。少年们在挫折中成长，历练出愈加沉稳的心态和愈加坚韧的精神。没人知道自己能留到几时，他们只能竭尽全力变得更加强大，好走得更远。
常规赛战罢，大浪淘沙，几十支队伍迅速缩减了十倍，少年们明显感觉到了压力。目前积分榜上第一名的嘉世对蓝雨战队的第一回合，输了。
每个人压力都很大。
只有许望舒很淡定。
“你们以为比赛都是玩家队吗，一打十跟玩儿似的，轻轻松松顺风顺水就能杀进季后赛，杀进总决赛。还觉得这有点眼界太浅了？”会议室里，许望舒站在大屏幕下说，“哪有这回事，你们想太多了。”
林海说：“副队的意思是你们还活在梦里呢，宝贝儿们。”
“……林海。”许望舒说。
林海很淡定地迎着队友们杀人的眼神站起来：“哎。”
许望舒深深叹了口气，感到了谜之心累：“废话少说。复盘从你开始。团队赛为什么开场就不见人影？自己回去有好好反省过吗？”
嘉世的复盘一般都是由许望舒主持。比赛录像一遍遍过，单人赛和擂台赛的选手逐次分析成败与失误，重新整理团队赛的思路。
许望舒开了电脑抽出教鞭笔指点屏幕。他觉得自己还是矮了点儿，角色跑到大屏幕上半时基本就够不着了，多少需要踮起脚。毕竟是生长期还没过啊。他一边听林海检讨，一边在心里漫无边际地想。
训练照常，可是气氛明显不一样了。谁都没想过第一个考验会来得这么残酷、这么快。许望舒试图让他的队员们放松，毫无成效。年轻到底是年轻。
第二回合嘉世赢了。
战队上下弥漫着欢乐的气氛，仿佛死里逃生。许望舒靠在椅背上皱眉，觉得队友们这个心态着实不太好，又一想毕竟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大胜大败，高兴高兴就随他们吧。
何况他自己也不是不高兴的。每一周比赛的胜利，都让明年六月离他们更近了一分。
罗英很淡定，小姑娘有一颗独特的大心脏，赛前惴惴不安，赛后无论结果反倒都很淡定。林海跳到沙发背上大声要求放假，就差打滚，吴雪峰没忍住在他鼓鼓的包子脸上戳了一下，引来小孩一阵追杀。
“哎呀我的妈呀，还放假。多大点事，看哥多淡定，再看看你们跟刚拿了总冠军似的。”叶修字正腔圆地说，“咋不飞上天跟太阳肩并肩呢你们？”
他泼的这盆冷水引发了新一轮追杀。许望舒默默后退一步，再次感到谜之心累。每天都在害怕自家小队长走夜路被人套麻袋呢，嘉世副队心想。
“队里的气氛有点浮啊。胜不骄败不馁，不是职业选手最基本的素质吗？”其实叶修跟他认真讨论过这一问题。嘉世的小队长虽然嘴上得理不饶人，但还是很认真负责的。
“可以胜不骄，怎么败不馁？”许望舒说，“这样的赛制，败了只有死。”
叶修竟然无法反驳，苦笑：“说得也是，慢慢来吧。”
慢慢来吧，队长肩负着成为王牌和带领战队的重担，副队学着逐渐分担他的责任，少年们深一脚浅一脚地相互扶持，从废墟中走出来，开创新的盛世。
许望舒这阵子忙到飞起，每天大家都睡了他还在一遍遍演练战术研究潮汐战队的团战风格，几天后眼圈就多了淡淡的青黑色，很是疲惫的样子。第二场一赢，他也有点撑不住了，训练做到一半，不知不觉差点睡过去。
规定时间到，软件叮咚一声自动弹出统计表。许望舒迷迷糊糊扫了一眼，发现自己排在最末，一瞬间吓醒了。再一抬头，发现大家都默默看着他。
“怎么了？”许望舒问，心说我记得统计表是只有队长和副队的账号打得开的，暴露了？不对，叶修那小子又不在训练室，怎么会呢？
“副队……要不，你先回去睡一会吧。”袁规说。
张安不客气地：“行了回去睡觉吧。一直划水还待在训练室干嘛，我坐你对面都困了。”教科书式的傲娇。
许望舒没心思让他说人话，也确实困，疲惫不堪地摆了摆手，走了。
第二天许望舒走进训练室，迎面飞过来一个枕头。许望舒虽然迷糊，但还是下意识地抬手接住，有点错愕：“干嘛？我没打算在训练室睡。”
“我妈给我寄的。寄了俩，分你一个呗。”林海说，“安神的。比陶轩哥给买的那种枕着舒服。副队你是不最近压力太大失眠啊？”
其实许望舒倒是真没有啥压力，更不失眠，每天沾枕头就着。但他睡眠时间不到五个小时，睡眠质量再高也没用，纯是累出来的。
队友都挺关心地看着他，许望舒当然不能说自己是因为太累了，那不是存心让人愧疚么。他笑笑，默认了：“谢谢啊，小林子。”
荞麦皮的枕头枕起来确实舒服，不过许望舒觉得，林海自己留了另一个，把这个扔给他，八成是因为这个针脚不太好——许望舒每天起来都得扑棱扑棱，拍打出一身的荞麦皮碎片。
那壮观景象，打个比方，就跟麦田里的稻草人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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