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头诗】天龙造种十数年,而今赤子立人前。一朝念随云梦起,身非热血枉少年!——致不凡的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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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睁开眼时,他的嘴刚从我的唇上移开。
就像过去的每个晨曦,他都会以同样的方式,为我的胸膛里注入一团烈火。
没人知道,十四年来,正因他每天都坚持这么做,我才得以存活下来。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这一刻,一股鲜血正打我的嘴角缓缓溢出,这是他绝不能坐视的,这血一旦坠进涧底的深潭,一定会引来一场灭顶之灾。
就为这个,他每天都要叮嘱一遍。
其实他的话并不多。很多时候,要么一头扎进深潭里去沉闷一会儿;要么干脆就背倚断崖,陪我仰望涧顶的日月星辰,默默又傻傻地杵着。
在这被封印了十四年的葬龙涧里,我只能上仰残念空,下临绝望潭,四面里抓靠这万丈云梦崖,往前一步是他,向后一步也是他。
我想过逃离,并反复尝试,却发现唯一的出路竟是在梦里。
我每一次都会伤痕累累地归来,再被他冷落一阵子。我却从来没有听从过他的告诫,以致这一次鲜血淋漓……
这一刻,梦里的一切还在我的脑海里闪过。而他正阴沉着脸在我眼前晃来晃去,似乎非要将我对梦的记忆抹得一干二净。
他叫“青蚯”,是一条深沉而又细腻的独眼怪龙。至于他那只眼睛哪去了,至今是个谜,问了他也不说。不过,从他那颗孤独的左眼里,我总能看出深藏了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执拗的坏种,又去碰那个梦了!”
他习惯叫我“坏种”,还说是那一类天地不容的。
我曾问过他理由,他说因为鼓捣出我的那俩人就是坏透顶的。
我对这样的理论未作任何质疑和追问,我从来不懂他说的“坏”是何方妖孽。
眼前,他的声情很阴郁,释然叹出一口气来。
那气息扑面而来,泛着一缕幽蓝的光,悠悠向四周荡漾,我的血瞬间风化成三尺层叠的朱岩,将我和他陡地抬起。
“这回,离绝望潭又远了一些。”
我没话找话,视线不由自主地避开了他那张阴沉的脸,安静地听候他的责怪。
他背过身去,故作洒脱地坐在断崖边上,自顾悠荡起尾巴,在潭里撩弄水花。
“没错,离残念空也更进了一步……”
他的语气分明是在打趣,应是我的话令他感到无聊至极,随后便是沉默不语。
他坐着,我躺着,望向残念空西头飘来的云朵。它们挨挨挤挤地堆在涧顶,只等着化为死水,顺着云梦崖跌进绝望潭。
我应景寻了话题:“你说,这些死水都去了哪儿?十四年了,它们每日义无反顾地冲进来,却从未见这绝望潭涨过分毫。”
他撩撩须子,未作理睬。自顾探出尾巴梢去,在崖前兜过来一汪云水,慢饮起来。
“我在跟你说话呢。”
我的拳头敲得他的鳞片一声声闷响,他依旧没有看我。
“回答我,这些死水到底都流去哪里了?噗……”
我本想再作催促,却被他猛地甩尾,以云水泼得一阵激灵。
“都流进绝望者的心底去了。”
我抹了一把脸,眨巴眼睛望他浮在半空里。
“心?你说的是‘心’吗?那是什么东西?”
他一声冷笑,径自钻进了云水流瀑。这个问题我问过他很多遍了,可他却从不肯作答。眼下,只见他吹着哨子一通沐浴,以水帘半掩神情。
“别再洗了,都看你洗了十四年了,还不是黑不溜秋的?”
听我这一说,他噌地探出头,隔空抛来一身“龙蜕”。
“你不黑,也犯不着都露在外头。”
我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正赤条条晾在断崖上。我忙不迭抓起龙蜕,往身上一通围绕。
“烦透了,每天都得穿这身硬梆梆的行头。”
“那就穿这个!”
他那头训斥,这头已搁尾巴挑来两样东西:一件巴掌大的白布褂子,一条脚掌大的开裆裤。
那是我儿时的衣装,正在眼前迎风招展。
我草草顾看一眼下半身,羞怯得支支吾吾:“还还……还是算了吧。”
“那就少啰嗦。不是我这身龙蜕,只怕你得永远凉快下去。”
嘿!这些年,从没见他这么幽默,我不免一丝窃喜,便想刻意引他多说两句。
“看来这辈子,我只能穿这个了。”
“随你,只要别污了我们的眼睛。”
“你们?这里除了你和我,还有别人?”我环望起四周。
他略显迟疑,阴阳怪气地回应:“上有日月星辰,下有花花草草,他们都有眼睛。”
“唉……”我故意一声长叹,“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命苦的何止你一个?”他说着,便没了下话。只听见他一头扎进绝望潭的声音。
“嗳……你……”
我本想问他又进潭里去做什么,可话还没出口,他已忽地探出头来。鼻子尖上还顶着一颗拳头大小的水蓝珠子,里头是一颗金红的小珠子在不停转动,不时发出眩目的光来。
“吃了它。”
我怔怔盯着他那张严肃的脸。
“有了它,以后就不用每天都吞食我的龙魂之火了。”
“这是真的?”我不免一阵惊喜。
“不光这样,它还是你的第三颗眼睛。”
“第三颗眼睛?”
“没错。有了它,你才能看清更多,再也不会在那个梦里迷失自我。”
他说着,已把珠子放进了我的手心,我发现上面还长着两片发光的叶子。
“这是哪里来的?”
“你昏睡的这几日,潭里的浮生花灭了,这是它结的果子。”
“你说这是浮生花的果子?”我不免一阵错愕。
浮生花不过就是两束星辰的光影。自我六岁那年,残念空上划过一蓝一红两颗流星,便将它们的光影投进了绝望潭。
流星虽然早已消逝,可那两道流光却永远映进了潭水。无论日夜,都在潭里缠绵,闪耀……直到前不久,竟开出一朵耀眼的花来。更让我没想到,不过一场梦的工夫,它已结出这样奇异的果子。
“这果子叫……叫什么名字?”
我把它捧在手心里,透过它瞄着一张放大的脸。
“笨蛋!”
“哦?原来它叫笨蛋。”
“我说你是个笨蛋!浮生花结的果,自然叫浮生果了。”
“哦……可这果子里转动的是什么?”我指着里头那颗跳动的小东西。
“是‘心’。”
“你说的是‘心’吗?”
“没错。这颗心叫‘不死心’。”
“不死心?”
“没错。照理说,世间一切生命都有心。可他们一旦坠入绝望潭,就会迅速沉没,心也会随之化为死水。只有浮生花不会沉没,它的心也就不会死。”
“为什么只有浮生花不会沉没?”
他一脸的不耐烦,沉吟了一会儿,还是给出了回答。有些深奥,有些啰嗦,也有些条理。
“这世上,不会被死吞噬的只有愿望,不能被水熄灭的只有光。所以说,只有愿望之光开出的浮生花结出的浮生果才不会沉入绝望的死水,只有这果子的心才叫不死心。这回你可明白?”他盯着我的眼睛一通喘息。
我怔住了。
“可是……‘心’到底是什么?”
他也怔住了。就此沉默不语,目光里隐隐浮现出一丝无法形容的气恼。
“别这么看着我!痛快告诉我,‘心’到底是什么?”我硬下头皮,非要个答案。
他转过身去,再一次背对我。
我盯起他的背影,刻意矫情说:“我懂了,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说得对……”
我分明看出他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出那是什么感觉。
“这东西可令你感到美好,也可令你倍觉痛苦;可使你满怀希望,也可使你万分绝望。它是爱、是恨、是美、是丑,是所有善恶真假的制造者,也是一切是非对错的评判者。是一切快乐的源头,更是一切烦恼的根……”
天呐!他到底在说些什么?我怎么一句都没听懂?
我眉头深索,他却摇头一声冷笑。
“你当然不会明白,因为你没有。”
“我没有?这么说你有?”
“曾经有过,现在死了。”
“死了?”
“十四年了,已付死水。”
“哦,这么说,还是你吃吧。”
我把浮生果送到他面前,他抬起尾巴又推回来。
“它是你的,不属于我。”
他说着,将一口愁气朝云水飞瀑吹去,溅出的水花顿时变成一颗颗石子,纷纷坠进绝望潭,接连发出一声声“咕咚”的闷响。
我决定选择沉默,垂头不语。可他的话再次响起。
“快吞了它。它需要你的胸膛护着,你的血脉更需要它来供养。没有它,你的一生都要搭在这葬龙涧了……”
“一辈子呆在这里也不错。”我笑着敷衍。
话刚出口,浮生果的光忽然变换起颜色。
“别说假话。它都为你感到无颜以对了。”
他以尾巴指给我看,我愕然不已。
这时,那条尾巴突然扇动,浮生果当即顺着一股扑面风飞进了我的嘴里,溜溜转转直钻进了喉咙。
顷刻,一股莫名的胀破感在我的胸膛里冲撞开来,像是纠结起一团寒冰烈火,一阵阵剧痛疯狂刺穿我的每条血管,剐过我的每块骨头,撕扯我的每寸皮肤……
“啊!青蚯!你快救我……青蚯!”
他却视若无睹,只管抱着两臂,冷酷而决绝。
“青蚯……”我已痛不欲生。
“忍着!”
“你这条坏龙!恶龙!该死的臭龙!”
不管我怎样号骂,他还是无动于衷。
“你已感受到‘坏’与‘恶’,说明你的心性已经开启了。”
“青蚯!你说什么?快救我!”
我苦得无处着落,欲向涧底翻滚,恨不得粉身碎骨求个解脱。却被他猛地甩尾抽回断崖,又听他叨念起一番咒语。
“情归绝望潭,葬作浮生花。从今不死心,还龙与天下!”
“青蚯!我痛死了!”
可他却盯着我的胸口疯言疯语。
“苍霄!碧珺!欠你们的,青蚯我都已还了。这辈子,咱们两清了!”
那是我爹娘的名字,令我悲痛至极。
“爹!娘!你们在哪儿!青蚯他害我……你们……你们快来收拾他!”
我哀号不已,两眼浸满苦水,他的脸渐渐模糊不清。
我狂骂呜咽,他只顾倾听。
“臭龙!臭长虫!啊……”
他并没气恼,而是放声大笑:“小坏种,你小子终于会哭了……”
“我恨你!嗷……”
我顿如苍龙狂啸,一股前所未有的能量瞬间爆发,形同飓风席卷整个葬龙涧,直震得绝望潭惊涛冲天;又撞得云梦崖乱石崩云。顷刻间,地动山摇,乱云翻腾。
混沌之中,只见青蚯独目如斗,骤射金光。
“来吧!小坏种,杀了我!”
他这一声叫嚣,顿时激得我沸血贯顶,纵身一跃,骑上他的后颈,不分头角就是一通狂打。
可他竟未作任何挣扎和避闪,只是忍着痛对我呼啸:“小坏种,给我坐稳啦!”
“你想做什么?”我的拳头悬在他脑袋上,竟不知何去何从。
“老子送你出去!”他引颈一声长啸,身作疾风,径直朝残念空冲去。
“不!你不要命了?”
“在这生不如死,要命顶个屁用?可你还年轻,老子希望你活着!”
“你别犯傻!那九星降龙阵可不是好玩的!”
“今天老子就用这条贱命赔他玩玩!”
“青蚯!算我求你啦!你要是死了,谁来陪我?”
“少废话!只要冲出去,天下都是你的!”
“天下?”
“没错!今天老子就是要还龙天下!”
“我不要什么天下!”
“闭嘴!给我抓稳了!”
说话,残念空已近在咫尺,穹顶一轮暖阳似乎探手可及。
“哈哈!小坏种,抓紧我!冲破封印就可以出去了!”他兴奋得近乎发狂。这使我自觉抓紧两根粗壮的龙角,紧紧贴在他的背上——这些年,我还是第一次这样靠着他,感受他的身躯爆发出的强大力量。
“就凭你们?休想!”
“是他?”我顿觉一阵惊悸,瞳孔里深深映入一张俊美而阴邪的脸。
“你见过他?”青蚯的声音阴沉而好奇。
“刚刚见过,是在梦里。”一幕令我难以启齿的梦境在眼前匆匆闪过。
青蚯像是对那个人很了解,当即切齿一骂:“这个妖人,连个黄毛小子都不放过!”
他说着,我们已经看见了残念空上的万道天光。它们使我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明亮和温暖。
强烈的光线刺得我不由自主眯起双眼,只见那个人的身体正立在一只大鸟的背上,一席红白相间的衣袂凌空飘荡。
那人,那鸟,顿使我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很快又变成一丝火辣的羞怯感。
这样的感觉,在我的五脏六腑里一通乱蹿。
“不!那不过是个梦。不是真的,绝不是……”我心下安慰自己,可脑海里却浮现出那个令我难以启齿的梦境……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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