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神灵的碎片

神灵的碎片第16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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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这一点,先王和我,已经多次地宣布了,只有天可以赐给人地上的王位,也只有天才能剥夺他的王冠。所以,死亡的时候,最好是仰面朝天。——这是我所请求于你的,你知道像我这样弯腰驼背的人,倒下去的时候,大概不能仰面,所以我写信给你,请你来,要叫他们,包括伊老大和伊老二,翻转我的身体,让我面对天帝,如果很不好弄,那就砍下我的头颅来摆放。

    当然,还有很多人并不知道这个,在很多年以后,或许也还有人要问天,女娲有体,孰制匠之?女娲制造了人,谁制造了女娲?当然是天帝。所有的神灵都是他的造物,神与人,不过是共存于天地之间的造物,只不过神更容易懂得天的意思。太甲也曾经不知道这个,这就是我所以要放逐他的原因。

    难道我不知道放逐他会给我带来的后果吗?我告戒过他,一次,两次,三次,我希望他像先王汤那样注视天之明命,坐以待旦,启迪后人,让更多的人们不要再像失落故乡那般疯狂,因为天就是人的故乡啊。可是他还是那样,在我看来,他正在重蹈夏桀的覆辙,与其让别人将他永远放逐,像夏桀那样飘荡无所,不如让我来演一场戏,来纠正这可怜的人。

    我早知道我会失败的,虽然我不是鬼,但我穿上了鬼的衣裳,我要的正是人们把我看作是一个鬼,但这样正是我要的胜利,假如人们竟然顺从了我,竟然把鬼当作神,那到是我真的失败了。我的那两个儿子,也没有看穿我的把戏,这使我暗自觉得好笑,仿佛我返老还童,又开始玩一个童年的游戏,一个刺激、紧张、玄而未决的游戏。就像好多年以前,我们成群结队,去到黑森森的密林,就像行走在生死的边缘,我们一个挨着一个,那样团结一致,战胜吃人的鬼怪,可是突然有个该死的家伙喊道:“鬼来了。”我们立刻就变成一窝逃命的兔子,摔得鼻青脸肿,哭声震天,可最后又全都笑成了一团,哈哈哈,听到我的笑声了吧,还记得儿童时候的一些事情吗?你也有过这样的冒险吗?

    我那伊老大和伊老二,其实也是聪明理智的人呢。且不管他们是否真的明白天命,但他们知道完全没有可能篡位成功,因为我虽然受到先王汤的眷顾,有家有室,也有了土地,但根本不是先王的子孙们的对手啊。所以他们和我一刀两断,他们愤怒地斥责我,我就大声地咒骂他们,把他们撵走。安乐的生活,使人倦怠而容易堕落,而当这安乐的生活失去的时候,当从富贵之乡落入流放之途的时候,却常常使人追寻天意。有救的人必会自救,我等待着他们,以我所宣示过的天的明命来惩罚我。我已经准备好了迎接他们的祝词:“懂得修身,知道以美德引导人民的,就是英明的君王。先王汤像对待自己的子女一样惠顾贫苦的百姓,百姓才服从于他,没有不欢喜的。连异族的百姓都翘首盼望他:‘等待我们的君王,君王来了酷刑免。’所以,君王您一定要修养品德,效法先王,不可有片刻的怠惰和贪图安逸。崇奉先祖要孝顺,体贴人民要歉恭。眼光深远才是目明,听从德音才算耳聪。像我这样的人就将秉承王命永不厌倦。”这样的祝词还有一些,我都铸在了鼎上,在我归天之后,你可以告诉他们,到太庙去取,我放在那地方已经一年了。

    最后,再见,我叫人用最快的速度送信给你,但当你读完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回到故乡去了,不要忘了我最后的请求,让我仰面朝天,尽可以砍下我的头颅吧。电子书分享平台第二书包网

    95、曾经的尾声

    年迈的公主、先王的寡妇,读完了伊尹的信,便站了起来,本来也没有人可以和他讨论信的内容,她也不想和任何人讨论,她只是站起来,然后走出去,那第三块麻布还托在她的手上,她似乎也不想把它扔掉,反而把它抓紧在手上,于是它便拖在她的身后。

    侍侯她的女仆们看见她的神色都惊慌了,这是干什么?但她们又不敢开口问,只得跟在身后。不多时,整个后宫就都闹动了。女仆们,年轻的、年老的,都从一道道门里出来。她们只能互相问:“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不知道。”她们也只能这样回答,跟在那年迈的公主、先王的寡妇的身后,穿过一道道大门,一直走到宫外的大路上。

    她向左,她们便跟向左,她向右,她们便跟向右,她向东,她们便跟向东,她向西,她们便跟向西。如此这般,转了好几圈,就像我们今天可以看到的,那都市的楼宇之间孤独悲惨的鸽群一样,但显得乱糟糟,因为她们怕踩着那拖在地上的写满红漆字迹的麻布。

    终于有一个管事的大着胆子把王后抱住,说道:“我的太后呀,出了什么事?要到哪里去呀?”这太后才说:“到伊尹那里去,他在哪里?那个农场在那一边呀?”于是有知道情况的才说:“在东边,可是。。。。。。”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太后便起步了,于是这一群可怜的鸽子就朝东边飞去。为了不至于踩着她手中抓紧的麻布,几个仆人只好把它从地上拾起,就像牵着一条大裙子一样。

    “叫车夫去把车子套好了再去吧?”几个贴身的仆人搀扶着她,一边跟着走一边说。可是她们的主人仿佛已经聋了耳朵,只是走。

    路程可不短,她们基本上要穿过整个都城,路上的民众都感到惊讶,一些好事的也跟着跑,可是不久就被赶来护驾的兵士给阻止了。

    年迈的公主毫不停歇,在这路途中,也许她想起了什么,也许只是因为风的刺痛,所以流下了眼泪,但马上就被风吹干了。她的脸色开始发红,然后又转白,继而又变青,但脚步却一如既往,甚至越来越快。到了那个地方,就是关押伊尹的看守所,看到一群人围在门口,有士兵,有官吏,他们都回头来看,闪开,让出路来。

    可是她走到门口就停住了,门槛很高,她抬了一下脚,没有跨得过去。但已经看见了地上躺着的伊尹,果然像他自己所说的,他这样弯腰驼背的人,倒下来是不方便仰面朝天的,他就侧身躺在一块白布上面,另有一块白布则盖住他的身体。他的头发是银灰而稀疏的。大概他的耳朵和鼻子曾经流出了血,因此有一个人在擦拭他的脸,看见突然到来的王后,就站了起来。同时也闪出另外三个人,就是太甲、伊老大和伊老二。

    可是王后已经不能说话,她已经用完自己的力气了,他跌了下去,两边的仆人也累了,拉不住,她一下子就扑倒在门槛上了,但是她的魂灵却在这个时候越了过去,那样轻捷地跪倒在伊尹的身旁了。

    “让他的脸对着天啊。”这个魂灵说。

    可是没有人听得见魂灵的话,她只是看见太甲、伊老大和伊老二都去扶她的死去的身体去了,只有那给伊尹擦脸的人还呆呆地站在她的身旁。

    “他说要仰面朝天。”魂灵大声说。

    可是再怎么大声,也没有人听见,也没有看见她跪在那里。她到是听见太甲号哭了起来,接着伊老大和伊老二也哭起来,然后屋子外面乱哄哄地也号哭起来了。

    这些哭声就是《神灵的碎片》的尾声。

    (原来写到这里就算了,现在觉得还可以继续写,所以是曾经的尾声)小说上传分享

    96、论人的天命(上)

    这些议论是由伊尹说的“让我仰面朝天”话的引起的。

    一

    商周时期所认识到的天命是政权的天命,也就是专指帝王的权力来源的。夏桀和商纣这两个暴君,在传说中几乎是混同的,他们有许多差不多的表现,例如他们都表示自己有命在天,所以什么也不怕。这就是“天命”的初级的认识,这个认识在西周被改变了,从“生而有命在天”变成“天命靡常”而以德配天,这是因为周武王灭商而引起的。

    这个转变其实是人对自身的一次认识深化,强调德的重要,也就是强调了人的作为,以及人与天之间的互动的关系。但此时仍然还是局限于政治权力的。天命也就是天赋予有德的圣人的统治天下的使命。也就是天派了一个圣人来统治天下的百姓。圣人的家族便负有保持这种德从而保持天命延续的义务。这是这个家族对于天的义务,而对于天下百姓来说,维护天命便是这个家族的特权了。但是,既然必须用德来配天,一旦这种德丧失了,那就“天命靡常”,便要转移给应运而生的另外的圣人及其家族。这就是“命运”。

    到了孔子,“天命”又得到一次深化或者修正。即天命不仅仅是专指政治统治权力的来源了,而扩展到一般人身上。孔子自己就认为自己有天命,他说自己五十而知天命,在《论语》中还好几次提到天赋予他的使命,就是明证。尽管孔子也具有某种政治身份,但是天命的降临已经分明地超出帝王统治权的范围,向普通人转移了。

    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孔子虽然不是“儒”的创始人,但他却对儒家文化具有耶酥对于基督教那样的地位,最重要的原因就在于天命作为一般的人的信仰的建立。“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很显然已经是适用于一切社会成员的观念了。

    但是孔子罕言“命”,张居正的解释,是说,天命靡常,本来是难以说清的,如果说多了就会使人产生怨天尤人之心,也就是把什么都怪罪到天和命运,反而把人所应该担负的责任忘记了,所以,夫子不多说,是为了使人修身以尽人道。这个思想经过通俗化,也就是“成事在天,谋事在人”。孟子则顺着孔子的意思往下说——尽心知天。也就是将人道与天道结合起来。

    实际上可以说,如果我们要探寻天命的内容,那么他的第一个内容,就是:人应该尽力而为遵循人道。这是天对人的第一命令。这个命令是绝对命令,所谓绝对,就是无条件的,不是以任何具体的经验情况为转移的命令。绝对的意思并不是说每一个人都遵循了命令,而仅仅是制它不顾一切向人发出这样的命令。至于意识到这个命令的人是否遵循,那是另一回事。

    因此,天命在这里便引申出人道——仁义的法则。也因此,《大学》的开篇便说“天命之谓性”,性即人性,这是从天而来的,天赋,不是后天从外面学来的,学习的本质不是学来人性,而是尽力而为去实现本来具有的人性。学习,经验,就是在实现“心”的功能,而人性就在心中。或者说,为什么那样看重学习和教育?根本原因决不是知识可以创造财富,而是学习是唤醒沉睡的人心的必由之路。

    二

    知天命,尽人道,这两者不可分割的。尽人道的最基本前提,就是区别有限和无限,遭遇和结局。

    天就是无限,此外一切都有限的,人的生命是有限,这有限的生命就是人的遭遇。

    本来,结局可以说成是遭遇的一个部分,但是生命死亡这个“遭遇”是死亡者自身不可言说的,他当然要经历死亡这场“遭遇”,但他却只能自己独自在那瞬间去体会,却无法再来言说与他人,只能任凭他人的解说和评价,因此死亡需要单独作为“结局”从遭遇中独立出来。

    除死亡之外的其他遭遇,甚至包括诞生,都是人自己可以解说的存在,即他不仅在形成这种遭遇中实际地参与,而且能够在历史意义上,在言说中塑造这种存在。可是只有死亡,是死亡的人自己不可能对它作出历史评价的。

    如果把变化看作是广义的死亡,那么天地之间的一切事物,不仅仅是生命体,都在不断的死亡中生存。但是,只有“天”是不变而永恒的,天没有死亡,天是无限的。

    但是,天行健,是什么意思呢?天的运行,并不是指天在死亡,而是体现在那些天地万物变化不息之中的运行。在这种运行中,有限的万物统一于一个本质,就是天道,而天道分解为阴阳二气,它们象流动的气体一样贯彻在万物之中。这就是儒家的世界观。

    因此,从广义上来说,一切生存,都是不断的死亡所连接起来的。如果,撇开人的精神世界,而把人的生命体等同石头、树,或者最小的蜉蝣,那么,人的生命不过是万物死亡的连续中的一个段落。就象《庄子》中的一篇文章说的那样,从一种叫“几”的东西中,变化出马、豹子等等等等。人的生命,不过是那由有限(死亡)组成的无限变化中的一个过程。人吃植物的果实,吃动物的肌肉和||乳|汁,以此来生成|人的精血,难道不是那些植物和动物们变化成了人的生命吗?然后是人的死亡,化为灰烬,变化成为另外的东西,成为野草的肥料。

    但这只是“天命”的最基本的意义,即有限的生命,必有死亡的结局。

    三

    我不喜欢用“普世价值”这种貌似普遍其实党派的词语,我喜欢老的词语——真理。既然是真理,那就一定是普遍的,不仅存在于一切人,而且存在于一切事物。既然儒家认为天命是人生的真理,那这真理也就毫发无损而且完整地体现在一切人的生命中,而且存在于千万世以前,千万世以后,就像陆象山所说的那样。因此,我喜欢在那些看起来反对儒家的人身上寻找儒家的真理。哪怕他反对儒家甚至于诅咒它。

    真理本身就是使人恐惧的,人在真理中生存,但是却经常害怕直面它。就象那些初恋的人们一样,相思在心中萦绕,然而当他的所思毫无掩饰地出现在面前的时候,不免引起一阵内心的狂跳和手足无措甚至愤恨起来。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心”,这一点以后再说。

    鲁迅——看起来他是反对儒家的——的《野草》里面有一篇《立论》,写的就是真理的这种遭遇。

    “这孩子将来要发财的”。

    “这孩子将来要做官的”。

    “这孩子将来是要死的”。

    在这一点上,儒家“不得人心”,因为它不愿意用虚幻的“永福”“极乐”“永生”来安慰人,却是把那最基本的最浅白的真理,毫不掩饰地摆出来。——人的生命是命定死亡的生命,除了天之外,一切皆非永恒。

    “这孩子将来是要死的。”——这就是认识天命出发点。

    四

    天道是世界观,天命是人生观。

    死亡是命运之王,它俯视众生,最有资格发出冷笑,仿佛在看那烈日暴晒中的蚯蚓。一切宗教都从死亡出发,但各自给出一种希望,是对死亡的抗拒。当希望破灭的时候,便是上帝死亡的时候。

    希望有两个来源,一个是神,一个是人本身。例如:

    “方仙道”——神仙拥有不死之方,而人可以变成神仙,需要做的是求仙问道,蒙神仙的赏赐得到不死药,同时要修道,要祭祀灶神,炼丹,封禅,等着黄龙下凡迎接上天当神仙。

    “太平道”——人的病痛受神灵主宰,如何治病?“跪拜首过”和“符水咒说”,就是向冥冥中的神灵磕头认罪,由法师将神符烧成灰搅在清水中饮用,在法师的咒语中治疗疾病。“五斗米道”大体差不多,但更看重忏悔罪过,社会组织性更严密。

    “外丹道教”——希望不在于神,有没有神还是个疑问,但是有仙,成仙也就是长生不老,超越死亡。达到这个目的的途径,除了天赋的星宿之气外,更重要的是修道,这其中包括一定的道德要求,而主要是修炼制造长生不老的药物的技术和服用这些药物的方法,最上等的药物就是丹砂。杜甫有诗云:“未就丹砂愧葛洪。”可见杜甫是终于不相信这种“希望”的。而葛洪先生原本是一个愤世嫉俗的的儒者,他走入宗教的道路很可以和陶渊明对照。

    (以上意思得自于《中国思想与信仰讲演录》张荣明著,广西师大出版社)

    至于天堂地狱极乐世界涅磐成佛修成正果,当然也是希望,宗教便是用不间断的仪式来维持这种希望,直至死亡到来。

    绝望是希望之母,所以洞彻人生痛苦的本质就是人生幸福的源泉。

    96、论人的天命(下)

    五

    “itellyouwetdie”

    昨天听大门乐队的一首歌,忽然听见这句歌词,不知道听错没有。

    今天早上一出门,就看见死神在我家的庭院里,他和命运一样,总是悄无声息地来去。

    “我没有请你来。”我想对他这样说话,但是立刻又想,“他一定会说:‘我是从来不需要请。’”所以我的话就成了:“你又来了,先生。”

    他说:“对,这很奇怪吗?这世上的家庭,我总是不止一次到访的。这是由不得你们的。”说完它得意地笑起来,笑声并不大,但我听得出确实是得意的笑声。

    我说:“这个我知道,自从你来过之后,我就记住你的尊容了,并且会时时想到你,但是,当你在四处的别的人家访问的时候,我毕竟还是不太注意,而且你也总是这样悄无声息地来去,而我呢,往往太忙于生的奔波,也会暂时地忘记你,况且你也总是这样,来去匆匆,寡言少语。”

    他说:“这没有什么,知道我的自然不少,忘记我的也很多,但这些都不碍我的事。我自做我的事,从不想改行,哈哈,我没必要多说什么。”

    我说:“你真是个直爽的先生,所以我也不想怎样客气,一百个家庭中,我想,九十九个是不欢迎你的。”

    “啊。”他说,“我当然清楚,你也是不欢迎我的。实在地说,我在你们成千上万数不过来的家庭之间走来走去,也是够累的,不比你的生的奔波轻松半点呐。而且,大概正因为你们的不欢迎,所以,哈哈,在我的生活里面,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的数不清的失败了。拒绝,拒绝,拒绝,啊,每天,都有那样多的人把我挡在门外,想起来我真象是个可怜的乞丐一样呐。”

    “那是当然的,我也要拒绝你,至少,在这个时候。”我说,随即把身后的房门砰的关上了,“如果你一定要闯进我的家门,除非你打倒我,把我俘获。”

    他它就冷笑了,说:“不要冲动,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至少,在这个时候,我不是来找你的,我们只是擦身而过,我要拜访其他人,你能管得着其他人吗?况且……”

    “不行。”我说,“我不愿意任何人接待你这个客人。至少,在我家的房子里。”

    “这个,难道你也能做主吗?其实……”他不屑地说。

    “我当然能够做主,因为对此,我还是了解他们的心的。”我不满于他的不屑,虽然觉得他有他的理由来不屑,但是我也有我的理由不满它的不屑。

    “其实,”他说,“你难道没有想过,我不是你们所憎恶的敌人,却是你们终生的最好的伴侣,是你们梦寐求之的佳人一样的对象。”

    “你胡说!”我愤怒于他这种亵渎式的话语了,“什么伴侣,什么佳人。”

    “啊。”他显得很无辜而悲伤的样子,竟然飘摇起来,仿佛站立不稳,连颜色也变得灰暗起来。在这灰暗中,他又说:“其实,你看看我,不是跟你的影子很仿佛吗?”

    我便不由自主看了一下脚底下,又侧身看见了自己的影子,落在门上。

    “看见我了吗?”他的声音传过来,“就象你的影子一样。”

    我又去看他,这时的阳光正从我那宽疏的竹篱笆上面射过来,而他就站在篱笆墙的影子里,逆着光线,更加的灰暗了,这使我觉得好象是在梦里看一个人似的。他接着说:“所以,你把我赶出你的庭院是很没有意义的事情。我是跟每一个人形影不离的。在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孤单单的一个,总是成双结对,只不过有些配对是在暗处,不容易发现罢了。既然有为生的奔波,就一定有为死的奔波。就象春天向着冬天奔去,你看你这庭院中的青草和花朵,仿佛是多么生机盎然呀,可是你却忘了,它们这样的生机盎然,正是在拼了命的向冬天的凋零奔去。既然有生的欲望,就一定有死的必然来配对。或者反过来说,正是因为有死的必然,所以才有生的欲望来克服。古代的帝王,往往就因为这个,干出许多蠢事,什么蓬莱仙山呀,什么金丹不败呀,统统是因为被我吓得半死时候的疯狂举动。多可怜的家伙们呐。我真的那样的可怕吗?对了,你刚才好象说过:你忙于生的奔波,因此常常忘记了我。”

    我说:“是的,我说过。”

    “那么,”他说,“这就错了,太错了。你应当这样来想:你忙于生的奔波,其实就是忙于死的奔波。不要惧怕我,你若惧怕,那是一种错觉。你要仔细地听,就象仔细地听这些草叶之间穿过的微风的声音一样,听你身体里面的声音,你就会听到每一个颤动的细胞——哈哈——就象,你们的那位圣人站在大河岸上说的那样——它们站在你那四通八达的奔流的血管的岸上,说道:逝者如斯夫,啊,我爱,死亡,我的最爱。假如这太阳的光可以照彻你的身体,你还会看到,它们全都会投下死亡的影子,就象整个的你,投在大门上的影子一样。所以,你的一举一动,都与我作伴,难道我不是你终生的最好的伴侣吗?可惜,太多的人,他们的耳朵不向这里面听,他们的眼睛不向这里面看,他们只是向外面去找寻,就象狗找寻骨头一样,啊,声色犬马,美人黄金,其实全是我的下酒菜,所以他们只能在恐惧中生活,却不能在爱中生活。活得全是糊糊涂涂,死得也是糊糊涂涂,永不明白命运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命运是什么。”我对死神说,“我只知道所有人,几乎所有人,遇见你的时候,他们都想要活着,在这一点上,我承认你是一个极好的老师。”

    “那是当然的。”他又得意起来,“能够从我这里获得一点教益,也算是不错的。但活着永远是暂时的,不要只是从死里逃生的危难中才获得一点教益,才想起你们孤单的老父老母,想起你们的兄弟姐妹。要在热爱死亡中生活下去。”

    “什么叫做热爱死亡的生活?我实在不懂。我只希望你离开,总之你来得不是时候。”

    他笑了起来,这死神的笑声却也并不恐怖,他说:“好的,马上我就离开,不过,就象活着那样,我的离开永远是暂时的。当我回来时,但愿你已经懂得热爱死亡的生活,同时,你也就明白了命运是什么。那个时候,我们来一个热烈的拥抱如何。”

    “到时候再说吧。”我告诉他。一转眼,他便消失了。

    六

    一个文学作品的主题,可能是一开始就确立了的,也可能是糊里糊涂地逐渐显露出来的。伟大的作家们,自然是主题鲜明的,比如鲁迅,他一生写作的主题似乎从他一开始弃医从文那一刻便确定了。不过,在他们成为伟大作家之前,大概也是有或长或短的糊里糊涂的阶段。子曰:圣人是有生而知之的,但更多的人是困而知之,或者学而知之的。他说自己也就是学而知之的人。写字仿佛也如此,糊糊涂涂地写起来,就象人生一样糊糊涂涂地先过了起来,总要学到一些东西,也总要受些困,所以就逐渐知道点道理了,糊糊涂涂地写起来,也总要学到点东西,受些困,也就逐渐发现了写的主题了。当我糊糊涂涂地写完了伊尹的时候,就觉得有一个问题似乎值得研究一下,写一本研究专著。

    这研究的主题就是“命运”,或者说“人的天命”。“命运”这个词,对于伟大的作家们,是很适宜的,他们对于“命运”的关注的眼神,便仿佛是照耀人类道路的两盏明灯,是人们津津乐道的。例如雨果,便因为“命运”而写了《巴黎圣母院》的大书,而贝多芬先生则发明了一种敲打“命运”之门的声音,“咪咪咪多,瑞瑞瑞西”,听起来就是这样,经久不息,几乎使人们忘了还有其他敲门的声音,例如梆梆梆梆之类。然而,若是一个不名一文的默默无闻的,因而其人生之悲哀与狂喜也相应卑微的人,也要研究这样的问题,就显得有些滑稽,当然是某种不入流的野狐禅的研究罢了,自然也没有科研经费——这一点到也还叫人心安,因为没有浪费纳税人的钱财——这只是一个人“自以为是”的那种研究,要说它的社会价值,那大概是没有的,如果一定要安慰一下自己,说还有点社会价值的话,那么,可能在这一点上有些意义:当人们感觉无聊的时候,觉得浪费一点时间翻看一下这本研究专著也无所谓的时候,他就会发现,原来世界上还有更加无聊透顶的人,因而就不必为自己的那一点无聊感到悲观或者不好意思了。

    本来,我想单独地研究这个“命运”主题,不把它和别的文字混杂在一起,但是,想了许久之后,觉得这样一个概念,实在也不能象陈景润研究歌德巴赫猜想那样在草稿纸上运算,而且我也没有如此的充塞许多麻袋的运算能力,如果“命运”离开了历史,还有什么研究头呢?就在这种研究的困厄之中,真是困而知之,吾道穷矣,我又想起孔子,他说——他在《史记》里说:“弗乎弗乎,君子病没世而名不称焉。吾道不行矣,吾何以自见于后世哉?”乃因史记作《春秋》。司马迁先生,还又在《自序》里面和上大夫壶遂讨论了孔子作《春秋》的原故——子曰:“我欲载之空言,不如见之于行事之深切著明也。”也就是说,孔子是要把他所主张的“道”通过对历史的叙述来阐明——“贬天子,退诸侯,讨大夫”“上明三王之道,下辩人事之纪,别嫌疑,明是非,定犹疑,善善恶恶,贤贤贱不肖,存亡国,继绝世,补敝起废,王道之大者也”。有国者不能不知《春秋》,为人臣者不可不知《春秋》,为人君父不能不通《春秋》,为人臣子也不能不通《春秋》。这司马迁真是神吹呀,吹得骇人听闻,现代的人大约是不喜欢这种吹法的,现在人们喜欢的是炒作,或者喜欢“弹面才好吃”那一类的吹法。难怪人们对于流传下来的《春秋》那本书实在是感到有些莫名其妙——我也觉得奇怪,它怎么是那样呢?——钱玄同和顾颉刚就讨论说:这是啥呀,一部“断烂朝报”。看来司马迁纯粹就是在吹牛,不过是为自己写《史记》找一个意滛的靠山。童书业先生当过顾颉刚的助理,也就认为孔子作《春秋》是根本就没有的事情。不仅《春秋》,他认为六经的编撰都跟孔子无甚关系,孔子只是采用了它们来教书的,后来的儒生们才硬说是孔子修这写那,奉为“圣经”。

    这些都是学术上未解的问题,孔子究竟作没有作《春秋》?总不会是空|岤来风,如果作了,是不是就是现在看到的那“断烂朝报”?这样的问题,都可以算在我的研究主题范围之内,因为,“命运”,从某种角度来说,就是历史。从诞生到死亡的历史。一个人,对他自己来说,他突然就出生了,生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这个家庭,这里面都是命运的秘密呐,同样,死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这个家庭,也是命运的秘密呀。不管孔子作没作过《春秋》,他都在中国文化的传承中强调了历史意识的重要,杜维明在《儒教》一书中说:“在(《春秋》)这种史无前例的政治批判中,他假定有一个神一般的角色在评判政治,这角色以历史的终极‘褒贬’来对这一时期最有权势和最有影响力的政治人物进行评点。”正是孔子强调的这种历史意义,激发了司马迁的雄心壮志,以及此后一代一代的历史作家们。值得注意的是,司马迁所说的《春秋》的批判是:“贬天子,退诸侯,讨大夫。”这里,是把天子也是放在贬之列的。“一个神一般的角色在评判政治”,这就是“天命”,它是不为天子而屈膝的,相反,任何人间帝王,都要服从“天命”。儒学或者儒教,也在这一点上确立了它的批判的品格,尽管这种批判与今天的知识分子所需要的独立批判不完全一致,但是我们应当清楚,儒学或者儒教,不是被它的某些反对者所打扮的那种专制工具的样子。甚至,我以为,正是这种精神塑造了中国的历史学传统,以纪传体为主,以编年为辅——尽管《春秋》是编年体,因为,天命正是体现在人的一生中,一个朝代就是一群人的传记。我们今天还有畅销书叫做《民国那些人》,单就书名来说,这比《明朝那些事》更体现了中国传统。

    不过,我要研究的这个“天命”,已不是一个政治的词语。“一个神一般的角色”不只是做政治的评判,而是做人生的评判。它不回避政治,但不是政治的奴仆。所以我也认为,如果儒教能够被再次建立起来,它应当树立的是个人生命宗教信仰,而不是一个政治宗教信仰。在我看来,个人生命宗教信仰的要求,并不是现在才有,从周公到孔子,就开始具有这种倾向了。颜回就是这种倾向的代表,所以连庄子也很喜欢这个人,但是颜回死得太早了,孔子说:“天丧我”。这也是儒教的命运吧。

    说了这些,不过也是给自己找个借口——“我欲载之空言,不如见之于行事之深切著明也。”我要把这个“论人的天命”之空言和我那编故事的《神灵的碎片》连接起来,不过,神灵是越来越少了。

    97、寻找精子的神学争论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和“其初生民,时维姜原”的故事,我在前面已经说过了,现在,在我准备说起周人的故事的时候,可以回顾一下。

    人类对于祖先的兴趣,其实就是对于诞生的兴趣,想要知道如何开始的,也正如想要知道如何结束一样,所以,对于诞生的兴趣,和对于死亡的兴趣差不多。

    历史就是这样,越往远处越是朦胧不清,诗经《大雅-公刘》里面说到:“于时言言,于时语语。”我估计是到了这个时候,周族人才拥有较为稳定的语言文字,因而能够将集体的回忆记录成只言片语流传后世,这个时期距离现在不过几千年的历史,人类的发展实在是突飞猛进,而此前的几百万年简直就象白过了一样。实际上,这是语言的产生有艰难的过程,而人类一旦掌握了语言,就真正地从动物界里面超越出来,其发展便是一日胜过原先的百年了。

    诗经《大雅-生民》“其初生民,时维姜原”说的就是后稷的诞生,就是我已经说过的那个故事,其中“履帝武敏歆”一句,被认为概括了这一诞生的来历。这句话就象一切宗教圣经上的某句关键的神的话语一样,是千百年来“神学家”们争论不休的话题。这些“神学家”们,多数都已经死去了,而他们如果活着,却不能在一起斗嘴皮,正因为死了,却还能够济济一堂,在那幽冥之地,争论一通。这争论的实质,在我看来,就是寻找一粒精子的争论。

    西汉的毛公先生先发表了意见,他说:“这‘履’,自然就是踩的意思,这个‘帝’,说的是高辛氏,就是叫做喾的天帝。这个‘敏’嘛,是快速的意思。至于‘歆’,这个还没有想好,但大概就是高兴的意思。所以,这事大体就是说,姜原,踩到了天帝喾的大脚印,就怀了孕,生下了后稷。”

    司马迁先生听到这个解说之后,就象生前那样,觉得好象是这么回事,但是,以他的历史家的习惯,对于把大脚印说成是帝喾的,认为有点主观,没有什么根据,但是他想了想,却也想不出该是谁的,所以,他就只能这样说:“我看,只能基本赞同毛老的意见。当初姜原到野外去,看见一个巨人的足迹,心里很高兴,就想踩,而且就踩了,一踩,她的小肚子就动了一下,这就怀孕了,十月之后就生了。至于帝是不是帝喾,还是有待研究。”

    宋朝的欧阳修也在座,张口刚说一个“喂”字,就被来自唐朝的孔颖达孔先生给打断了,老孔说:“毛公说得很不错,当然,与我所想也有一点差别,本人献丑,谈谈这一问题。这个‘帝’不必非要是帝喾,因为根据据我们唐朝人的研究,这个帝也不必就是好几个了,其实可说帝就是上帝、天帝也。你们那时侯信息还不够,把天帝的不同面貌认作为几个不同的天帝,其实天帝是只有一个的,不过换着样子出现而已,这对于天帝来说,当然是可以的。至于‘敏’?br/>免费电子书下载shubao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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