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游雁冰刀

十一 贫儿富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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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亮了,苏萌也醒了,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直到野紫燕走进房来向他解释,他才知道自己已经从鬼门关走了一圈。

    “只是,游大哥说你的毒伤并没有彻底医好。”

    苏萌淡淡一笑:“能再见到你,我死而无憾,况且生死有命,顺其自然吧!”

    “你一定饿了吧,咱们出去用早膳吧,游大哥在大堂等我们,他说有些话想问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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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萌见到游雁的时候,见他正在喝着茶。

    听见脚步声,游雁抬起头,就见到苏萌,他点点头,伸手指了指旁边的位子,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野紫燕与苏萌落座后,游雁为二人斟满茶杯:“上好的清茶,润润喉也好,暖暖肚也好,有什么话先喝一杯再说。”

    呷了一口茶,苏萌道:“谢谢你,游兄!”

    “不客气!”游雁道,“说来惭愧,给你疗毒,只是治标不治本。对了,你可以把你怎样中毒的情况说一说吗?”

    苏萌把当时的情况说了一遍,未了,又说:“那一剑来势极狠,即使不喂毒,要取我性命也非难事。”

    游雁一边用膳,一边道:“从你的伤口上看,伤你所用的剑乃铁剑门的铁剑,只是铁剑门中人一向自恃剑法无双,所用之剑绝不喂毒,而伤你之剑偏偏浸有香毒堂的剧毒,其中委原确实令人费解。”

    “我与铁剑门和香毒堂素无瓜葛,他们怎会无端的要杀我?他们也许认错人了。”

    “依你所说,那人出手狠辣,认位极准,必是有备而来,况且,铁剑门和香毒堂人的人绝非草莽,一般不会杀错他们要杀之人,我只想知道,近段时间,你有什么奇遇没有——说不定你曾接触过的人之中与他们有不可告人的私隐,他们怕你知道了他们的秘密,因而要杀你灭口。”

    苏萌默默饮茶,他在努力回忆。他觉得游雁的推测颇有道理,因而想找些与此事仿佛有千丝万缕关系的片段说出来。他觉得近来所遇的人之中有一些人所做的事不太合理,至于该怎么做,他又不能理智地作出判断。

    为了不打断苏萌的思绪,游雁没有作声,沉默了很久,野紫燕忍受不住,便问:“苏萌,你说你去找你表姐的,找到了吗?”

    “我在松柏古庙见过她,她与楼琛在一起。”苏萌道。

    “松柏古庙?”游雁道,“该庙住持独臂大师乃弈道高手,听说你也爱好此道,想必曾与他手谈过吧!”

    “游兄果然见闻广博,知道独臂大师的人不多,知道他精于弈道的人更少。”

    “人在江湖,总要对自己生存生活的环境有所了解,对江湖中的人物掌故了解得越多对自己越有好处,这好比诗人不能不读李杜之诗,画家不能不知有吴道子一样,这叫‘圈中人必知圈中事’,在江湖中混久了,不想知道的也多少知道点。”

    “独臂大师武功不弱,却被楼琛无端打死,可惜可惜。”

    “楼琛打死独臂大师?”游雁惊道,“我虽然对楼琛的武功不太了解,若单凭内力,他远不及独臂,他有何方法将独臂打死?”

    “当时,我在暗处看着大师与楼琛过招,也发现楼琛的武功比大师稍逊一筹……”苏萌脑里灵光一闪,仿佛一直以来苦思之问忽然有了答案,“奇怪!奇怪!”

    “奇怪什么?”野紫燕问。

    “那时大师已经受了重伤,问楼琛与他有何宿怨,竟下如此重手,楼琛却说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我因此而觉得奇怪。”

    游雁问:“楼琛说了一句什么话?”

    苏萌道:“他说‘月黑风高……’”话尤未了,蓦然有一道青光射向苏萌的咽喉,野紫燕见到青光的时候不由发出一声惊呼。在惊呼声中,青光突然消失,野紫燕惊愧未定,却见游雁右手一挥,一道寒光从他的袖筒电射向大堂靠西的那个窗口,她知道那道寒光必定是他的冰刀——近乎神话般厉害的断魂冰刀!

    欲从西窗逃走的人惨叫一声,倒在窗外,又见那寒光在空中划了一道圆弧倒飞回游雁的袖子里。

    野紫燕再定晴一看,只见游雁左手的食中二指夹着一把三寸长的柳叶飞刀,这正是刚才射向苏萌的那道青光!

    苏萌回过神来不由得大怒,他双手一按桌面,身形便飞起,扑出窗外,看见一个灰衣男人倒在窗下的ju花丛中。

    苏萌质问:“你是何人?为何加害于我?”

    那人竟无言以对。

    听得游雁道:“他已经死了。”

    苏萌一呆。野紫燕却问:“死了?怎么可能?你只伤了他的双足……”

    “这是一种很特殊的杀手,当他杀不了要杀的人反而被人捉住或受伤不能再逃的时候,为了不泄露顾主的秘密,他就会咬碎预先镶好的假牙,使假牙中的毒液流出,令自己身亡。”游雁道,“所以干这一行的,如果不是有独到的武功就是爱钱不要命之徒。”

    野紫燕道:“苏萌方才说什么‘月黑风高’这人才出手的,想必苏萌的话是很重要的,至少已触及到这人的顾主的秘密,否则他不会阻止苏萌说下去。”

    游雁望着苏萌:“你要说的下一句话是什么?”

    “诸葛红货。”苏萌道。

    游雁道:“月黑风高,诸葛红货?”

    “对,当时独臂大师闻言如遭雷击,因而楼琛才有机会出致命的一击。”

    “红货的意思是指价值连城的珠宝,这句话显然与钱财有关。”游雁道。

    野紫燕质疑道:“但独臂大师是一个出家人,按理他不该与‘财’字有什么瓜葛。”

    游雁深思道:“但很难保证在他出家之前没有与钱财产生关系——按我所知,他是四十多岁之后才削发为僧的,在此之前,他是什么人并没有多少人知道。”

    苏萌道:“即使是我,对他的过去也没了解多少,虽然我时常找他下棋,但他绝口不提他的过去,我所知道的仅是他因断臂而出家的而已。”

    野紫燕道:“他是因断臂而出家的,而当他听见楼琛说‘月黑风高,诸葛红货’时却深受震动,这很可能已触及到他心底最脆弱的地方,那不堪回首又令他悔疚或者惊惶的往事。”

    游雁道:“这至少可以断定那句话与他断臂有关系。”

    苏萌道:“但楼琛为何要置大师于死地呢?”

    “他与楼琛有仇!”野紫燕猜道。

    游雁道:“这个推测可能性不大,因为大师比楼琛足足年长五十岁,如果说是上一辈留下的宿怨,这就更不可能。听野大哥说,楼琛是个孤儿,在武当长大,他根本不知道他的父母是谁。”

    “难道楼琛会无缘无故杀人不成?”野紫燕赌气道。

    游雁道:“这当然不会是无缘无故的,杀独臂的时候,董依妍也在一旁,这就可以说明一点。”

    苏萌道:“与野大哥被害有关?!”

    游雁道:“至少有八成可能。试想,董姑娘因野兄之死而不辞而别,她途中被楼琛找见,若不是为野兄之事,她肯陪楼琛去报私怨吗?”

    “这么说,独臂是谋害野大哥的凶手?”苏萌问。

    游雁道:“我与野兄相交多年,知道他并没有与独臂大师结有梁子,所以他谋害野兄的可能性并不大。”

    “这……”苏萌满脸疑惑。

    游雁道:“如果独臂真的有参与谋害野兄之举,他也是受人指使而已。”

    苏萌问:“如果依你所言,那么会有谁能有这等神通呢?”

    游雁道:“这个就不得而知了。”

    野紫燕道:“但不管怎么说,我们至少可以知道董姊姊是知道个中因由的,我们只要找到她,与她好好谈一谈就会知道事情的真相。”

    苏萌道:“这也是。”

    游雁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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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一直通往深山。

    游、苏、野三人骑着马走在通往深山的路上。

    野紫燕问:“游大哥,你要把我们带到何处?”

    游雁道:“我的家。”

    “你的家?哥哥说你没有家的。”

    “那是因为他不把那个地方视作我的家而已。”

    “那个地方究竟是什么地方?”

    “贫儿寨。”

    “记得十七曾说过,贫儿寨是一个专门收留孤儿的地方,对么?”

    “对,那儿就是我的家。因为那里不但有令你感动的人,而且还有令你感况如何?”

    汤三道:“情况还好。新来了七个孩子:三个孤儿,两个弃儿,两个流浪儿。年纪最小的只有半岁,是女婴,年纪最大的是一个十岁的男童。”

    游雁道:“把他们好好安置。我明天就要走,我有个朋友——就是苏萌,要留在这里养伤。他中了百毒君子的化血液,我已用药把毒压制住,十天内不会发作,你看着办吧。”

    “好的,我会用食疗法,尽量延长他的性命。”汤三道。

    “准备三匹马和五十两银子,明天送给野姑娘。”游雁道。

    “好。”汤三问,“她要赶远路么?”

    “我要去华山找一个人。”野紫燕道。

    “原来如此。我会给你准备好路上所需,你尽管放心。”

    游雁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匣,对汤三道:“你就快生日了,我把它送给你。”

    汤三接过锦匣,打开匣盖,一粒明珠毕现目前,她不禁惊道:“哗,这么贵重!”

    游雁道:“这份礼物来自野飞云,算是我们合送给你的吧。”

    汤三知道却之不恭,连声多谢。

    游雁道:“汤三,你带我的朋友随处走走,我要回房中准备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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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野紫燕来到这里,本有很多话想问明白,现在汤三就在身边,于是问:“这里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地方,有这么多孩子,大大小小的!”

    汤三道:“这里是一个专门收养弃儿、贫儿、流浪儿的地方。我们有专人在各地带他们到这里,有病的治病,没病的把他们养大,教他们读书识字耕田种地练武跑马,给他们应需的食物,教他们基本的技能。他们一到十七岁,无论男女,都要离开这里,到外面各自谋生,并把‘贫儿寨’救人苦难的宗旨发扬开去,没有特别的事情,一般不允许他们回来。”

    “他们在这里渡过童年,一定会怀念这里的,不许他们归来,岂不为难他们了?”

    “他们也并非与我们失去联络,有些在这里出去的孩子,混得不错的,会通过使者把他回报的钱物送到这里,帮助更多需要帮助的人。说实话,我就是在这里长大的,本也应按规矩离开这里,幸亏游大哥那些年忙其他事,处理不来这里的事情,才让我留下做这里的当家。”

    苏萌一直没出声,这时问:“汤姑娘,贫儿寨是游兄创立的吗?”

    “是的。他常说,世间有很多人在受苦受穷,而最让人心疼的是孩子们,所以他就创建了贫儿寨。”

    野紫燕问:“十七是贫儿寨的人吗?”

    汤三惊道:“你认识十七?”

    野紫燕道:“游大哥带我去过无冬屋,我在那里见过她。”

    “十七是我们当中最不幸又最幸运的人,她患的病无药可救,幸而遇到了游大哥,她才活到了今天。其实这里的许多孩子,在刚来之时,也是患有不同病症的,全凭游大哥医好了他们,在他的熏陶下,我的医术也还可以的。”说着,汤三露出自信的笑容。

    苏萌道:“在这里生活的孩子也算是幸福的,有这么多同龄人在一起,玩什么游戏都行。”

    汤三道:“所以我常对他们说,要珍惜在这里的日子,珍惜在这里认识的每一个小伙伴,特别要珍惜‘贫儿寨’这个名字。”

    野紫燕道:“有时候,贫穷与不幸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财富。”

    汤三道:“确实如此。从这里出去的每一个孩子,他们都有一块‘贫儿寨’的签牌,以方便他们在相遇时互认身份。通常的,他们在确认彼此曾同出一寨时会感到特别亲切,因而会互相帮助,共同进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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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食晚饭的时候,贫儿寨中的每一间房舍都点起了灯烛,每一间房舍都传出了孩子们纷乱的叫声笑声和嬉闹声,然而在这纷乱中又显得无比的温馨和谐与别有情趣。

    汤三陪着野紫燕与苏萌用餐,在同一屋内还有十多个七八岁的孩子,他们喜形于色,欢叫不停,却没有杯盘狼籍的情况。

    汤三道:“他们都知道,每一粒米都来之不易,因此绝不会浪费。”

    野紫燕道:“我从没见过那么多孩子在一起吃饭都可以这么规矩的!”

    苏萌道:“即使是有父有母的孩子也未必能如此听话!”

    汤三道:“游大哥说,即使不能把他们教导成为谦谦君子,至少也应让他们懂得以礼待人,动静分明。”

    野紫燕问:“对了,游大哥呢,怎么不见他?”

    汤三道:“他每次回来都会把自己关在自己的房间,而通常在这种时候,他若不是在疏理某件棘手事情的头绪便是在配制药方,我们都见惯不怪了。”

    苏萌问:“游兄莫非不用吃饭了。”

    汤三道:“已经派人送食物给他了,苏公子不必挂心。”

    野紫燕道:“既然如此,咱们吃饭吧。”

    吃完晚饭后,野紫燕发觉孩子们自动自觉地洗干净自己的餐具,之后玩耍了半个时辰,又自动自觉地读了半个时辰书,最后又自动自觉地上g睡觉!

    目睹此情此景,她忽然觉得鼻子酸酸的,并有液体从眼眶中似珍珠般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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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山中的雾气尚未收尽,大家已经起床。

    在出贫儿寨的山口,游雁、野紫燕与汤三、苏萌道别。

    苏萌拉着游雁的手,诚挚地道:“游兄,你这次为我讨解药,千万要小心。成功也好,不成功也罢,所谓生死有命,我无怨无悔,况且在临死前能生活在贫儿寨这么好的地方,我别无所求。”

    游雁道:“你放心在这里养伤,我定尽力而为,无论成功与否,我都会回来。”

    汤三道:“放心吧,苏公子,昨夜游大哥已订出了一份食疗药方,按此方食而疗之,必有成效。”

    野紫燕道:“苏萌,你别想那么多了,在这里住下,教孩子们一些武功吧。说实话,我喜欢上这里了,在华山一行之后,我一定要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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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了汤、苏二人,游雁和野紫燕并肩走在下山的路上。

    游雁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道:“这是一张地图,指明了去华山的路向。时日无多,一路上你必须马不停蹄,所以我预备了三匹马给你,你轮流骑它们,相信你一定能依时到达华山。”

    野紫燕接过地图一看,见地图画得清楚,标得明白,连沿途有什么城镇村落大山小岭都写得明明白白。一条红线曲折向前,终点在华山一名上。

    “你昨夜画的?”野紫燕问。

    “是的!我希望你能好好利用它!”

    “我会的。”野紫燕双眼闪着晶莹的泪光,“谢谢你!”她说着,踮起脚跟,伸手勾着他的脖子,在他的脸颊亲了一下。然后,红着脸,飞身骑上一马,另牵着两匹,绝尘而去。

    游雁痴痴看着她远去直至消失,下意识地摸了摸方才被亲过的脸颊,仿佛还留有佳人红唇的丝丝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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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公子,请用膳。”汤三捧了一大碗粥走入苏萌的房间。

    “谢谢你,汤姑娘。”苏萌接过碗粥,细看之下,见粥呈红褐色,像血一样,虽然没有血的腥味,却有一股浓重的药味,甚至比血腥味更难闻。他不禁皱了皱眉头。

    “怎么,不想吃?”

    “说实话,从小到大,我最怕吃苦药,若不慎有什么伤风感冒发烧肚子疼的话,我是死也不肯吃药的。”

    “但‘良药苦口’呀,若想活命,只能吃些苦头了。”

    “就喝这一碗吗?”

    “不,从今天开始,你每餐必须只能吃这东西,直到游大哥带回解药为止。”

    苏萌闻言几乎想哭。

    汤三冷笑道:“亏你还是个大男人,喝药也这么婆妈,还比不上这里三岁大的孩子。”

    说完,转身就走,人在屋外又抛入一句:“枉费游大哥一夜不睡为你配药,我也白白辛苦了一遭。命是你的,想要命就喝下去!”

    苏萌盯着面前的药粥,不住地摇头,不停地叹气,仿佛是面对生与死的抉择——或者比生与死的抉择更难抉择。

    有些人就是这样,他或者不怕天不怕地,就怕见到女人流泪;又或者视死如归视荣辱如粪土,却偏偏怕蛇。

    但你就能说这些人不是英雄豪杰不是男子汉大丈夫吗?

    不能,绝不能。

    也许正因为他们有了这些缺点,他们才算得上是真正的英雄,真正的男儿。

    难道你不是这样认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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