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实在不知去哪儿找曹守岁这个人。”
“世界真是太大了。”
“不是世界在,而是我没能耐。”
“游大哥,你不必自责嘛。”
“问了一百六十三个武林人士,竟没有一个知道曹守岁这个人,我真有点怀疑这个世界究竟有没有人叫曹守岁的。”
“你不相信十七的猜想?”
“我是怀疑巧手先生的话。”
“按理,他没有理由骗我们。”
“很多事情都不能用常理来解释,何况此事绝非常事。”
“何以见得?”
“我忽然觉得能否找到曹守岁不是解决此事的关键,而了解曹守岁找巧手先生造盒的原因才是必要的。也就是说,是曹守岁自己主动找巧先生造盒还是他受人所托甚至是受人所逼而去找巧手先生造盒的呢?”
“唔,你所说的很有道理。”野紫燕大悟般道,“我们必须要知道曹守岁找巧手先生造盒的初衷。”
“只是你哥哥不认识曹守岁这个人,更谈不上结怨积仇,所以他绝不可能产生谋害你哥哥的念头。”
“也就是说他不会主动找巧手先生造盒然后交给水龙王来害我哥哥。”
“对,那么他只能是受人所托或者是受人所逼两种可能了。”
“但又是谁能使他这样做的呢?”
游雁深思道:“请得动巧手先生造盒的人,他的身份绝不会低,而要支使这么高身份的人为他做事,那人也一定大有来头。”
“那人一定比他更有身份。”
“这是原因之一。”
“原因之二呢?”她问。
“那人可能掌握了曹守岁某些不见得人的隐私秘密,他要挟曹守岁为他做事。”
她点点头,“也有可能。”
“而且第二种可能更有可能。”
“比曹守岁更有身份的人大多不会用暗算的办法报仇。”
“哈,你近来真是越来越聪明了。”
“这也没办法,谁叫我近墨者黑呢。”
游雁闻言不禁笑了:“好一个‘近墨者黑’,说得极为贴切。”
野紫燕正色道:“那个要挟曹守岁的人究竟是谁呢?”
“总会有办法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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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近中午,一丝阳光透过重云投射到大地上,但过了不久,阳光又为乌云所掩没,天地间是一片灰暗,就连中午的天色也有点黄昏的色彩。
在一个小市镇吃中午饭时,游雁向跑堂打听得知此处属太谷县所管辖,于是心中便有了主意。
他一边喝茶,一边向饭馆中的食客逐一打量,就连馆内已被油烟熏黑的墙壁也要看上几眼。
野紫燕坐在他身边,目不斜视,一心用膳。她本来从未涉足江湖,对江湖中的一切皆感到好奇与向往,但经过十多天的见闻,她对江湖已失去了先前的憧憬。她只感到很累很累,想回到自己的家,舒舒服服过日子。可她又觉得,能与游雁大哥在一起是无比的快乐,甚至即使和苏萌在一起也有所不及。
游雁忽然说:“我们一直想跟踪东门子,是不是?”
“是。可是近几天好象失去了他的踪迹。”
“我发现了他的踪迹。”
“真的么?”她精神一振,“在何处?”
“你看看西面的那堵墙壁吧,在第三个窗口的左则画有一颗狼牙,牙尖指向西南方。”
野紫燕依言望去,果然如此。她问:“牙尖所指是他所去的方向吗?”
“是。”他深思片刻,又说,“东门子是个独来独往的人,他怎么会留下暗号的呢?”
“也许他另有目的。”她说着,突然用手肘撞了一下游雁,“你看你看,那个人擦了那颗狼牙图案!”
果然,一个老人倚窗而站,伸出左手,有意无意地把狼牙图擦去了。他在窗边停留片刻,装作看窗外风景的样子,之后又神态自若地离去。
游雁看着老人走出饭馆,轻声对野紫燕道:“我先跟着他,你随后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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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走出镇子,朝西南方向继续走去。
两边密林,一路崎岖。地势渐陡,举步维艰。但老人身如飞燕,足尖连连轻点,已向前飞出二十余丈,这已充分说明他的轻功不弱。
绕过一座小山峰,前面忽然出现了一条河。河面不宽,水流很急,这样急的水流本来难以停船,但河中心却偏偏停着一叶乌篷小舟。
老人来到江边,清啸一声,那叶小舟忽然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驶来江边,停在老人前面。
老人跳上小舟,弯腰钻入乌篷舱中。
船舱内有个白衣男人,他正在喝酒,吃花生,见老人入了船舱,便道:“你来了?”
“我来迟了。”老人答。
“现在是夜晚。”(其实此时才刚过中午,他们怎会答非所问,问非所答?)
老人道:“月色很好!”
白衣男人哈哈一笑道:“暗语没错。”
老人道:“你果然是东门子。”
东门子道:“狼牙三滴血!”又正色问,“有何消息?”
“我曾向野紫燕那丫头下手抢仙女图,但没有成功。”
“你不至于这样窝囊吧。”
“先生有所不知,那丫头有一个青年做保镖,整天形影不离,很难对她下手。”
“那青年是什么路数?”
“他叫游雁,使刀的,他手中有刀的时候,就会令人毛骨悚然,连与他对抗的斗志也会被他瓦解。”
“有这么可怕?”东门子有点怀疑。
“简直是可怕。”
“哼哼,有机会我倒要会会他。”东门子道,“还有什么别的消息?”
“我还查到了狼老二的踪迹。”
“说!”
“他在祁县的‘百花楼’泡妞……”
“原来他近在咫尺,还要我找他找得好苦。”
“他就是该死。”
“别说人坏话,你想想你自己吧,何时才能谋得仙女图回来?”
“这件事我实在是无能为力,恳请东门先生亲自出马。”
“既然如此,留你这个蠢才又有何用?”东门子说着,拔剑出鞘,一剑刺向老人的咽喉。
剑细刃薄,滴血仅三。
东门子走到船尾,一剑砍断了木舵,然后跳上岸,任凭急流把船卷到江心,顺流向下游漂去。他急急离开了这个地方,沿河岸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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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雁一直跟踪着老人,也窃听到老人与东门子的交涉,但他还是不知道老人究竟是谁。他藏在暗处,见小舟顺流而下,很快就会触礁沉没,舟毁尸沉,他略一迟疑,决定冒险上舟看个究竟。
他一向都很少在众人面前显露过武功,但当他施展出他的轻功时,当真是人如飞鸿,疾逾闪电。
只见他足踩空灵,抄水飞渡,七八个起落,已落到小舟上。不会武功的人若见此景,还以为是见到神仙;即使是武林中人,见到他的轻功,也会觉得是不可思议的。
游雁钻入船篷里,就见到老人倒在舱板上。他盯着老人的脸,觉得老人的脸扭曲得不合常理,他心念一动,伸手去摸了摸那张脸,不摸还罢,一摸便摸出个真相来。
——他从老人的脸上撕出了一个人皮面具,面具下面的脸,他曾经见过。
“王先?!”他脱口惊呼,但死人是不会回答他的。
这是一种无奈,也是一种遗憾。死者可能会告诉生者一些生者不知道的事情,或者说一些生者并不理解的道理,但由于死人不能言语,即使他知道一些惊天动地的事情,一些耐人寻味的哲理,生者也不可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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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有时觉得人真是太渺小了,除了言语,人与人之间几乎不能进行很好的交流。”在岸上,游雁如是对野紫燕说。
“没有言语,可以用眼神交流嘛。”
“那是落后的。”
“你以为怎样交流才好?”
“用思想!”
“行得通吗?”
“现在行不通,因为思想是属于精神的,人们还没有这种境界。但我总觉得,在茫茫宇宙里,总会有‘人’以思想交流”
“他们不出声么?”
“也许是。”
“如果没有语言没有声音,岂不是只有一片死寂?”
“那是真正的‘无声胜有声’。”
“无声胜有声,死人的无声岂非也能是一种‘有声’?”
游雁沉默了,他仿佛受到了某些启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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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边停着一只乌篷船,船中有王先的尸体。游雁把船从江中弄到江边时,野紫燕才赶到江边。现在,他又蹲在王先的尸体旁边。
“死人有时也会‘告诉’生者一些事情。”她看着他摆弄着王先的尸体说。
他没有说话,只一意翻找着王先的衣袋。
他将死人衣袋中的东西全掏了出来,包括有一些碎银和一锭白银,一块“黄河三十二寨”第十七寨寨主令牌,几张手稿,准确地说是四张文稿。
第一张纸上写着:
“余受东门子之命,多次对野氏之女谋夺画轴,但出于某些原因,尚未成功。予实在不明彼要此图为何。真可谓是世事难料,人心难测矣。
时九月二十三日”
看到这,游雁不禁望了一眼野紫燕。
野紫燕道:“先前我还以为是王先自己想要我的那幅仙女图,现在才知道他不过是受东门子之命而对我出手而已。”
“王先是水龙王的人,怎会被东门子利用的呢?”
“看看下一张再说吧。”她建议。
第二张纸上写着:
“受制于人,心有不甘。
奈何命运,有如蒿草。”
游雁道:“看样子,他是摄于武力或者其他原因而被迫屈服的。”
“很显然是弱肉强食,败者为臣。”
游雁又看第三张纸,这只一首诗:
“当初逍遥作大盗,
今觉水寨似囚牢。
寄人篱下非久计,
不如从剑觅旧途。”
他道:“看来他也失去了做十七寨寨主的兴趣。”
“寄人篱下的滋味想必也不好受。”
“的确不好受。”他说。
最后一张纸的字迹明显不同于前三张:
“见字即到‘福升洒店’,将狼牙擦去,认明方向速到江边,不留痕迹。
附上暗语:
‘现在是夜晚’,
‘月色很好!’”
落款画有一颗狼牙,牙沾三滴血,显然是东门子给王先的便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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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显然没想到东门子会杀他。”
“他没想到。”游雁肯定说。
“既然王先已为东门子做事,东门子就没有理由杀王先。”
“正因为王先是这样想,他才死在东门子手中。”游雁道。
“但东门子又确实是杀了王先。”
“也许东门子觉得王先已经没有利用价值,又或者王先知道了一些他不该知道的事情,而他所知的恰好对东门子构成威胁。”
“所以东门子杀人灭口。”
“可能是这样。”
“但王先知道了什么秘密呢?”
“难以得知。”
“这四张纸会不会有别的含义?”
“我看就不会有——这只是四张很普通的纸,所写的也只是他的一些经历与感想。”
“他的遗物难道就毫无用处么?”
“有。”他肯定地说,“他的银子可以用,他的寨主令牌也可能用得着。”
野紫燕不禁笑了:“想不到在我们缺少银两的时候会得到一些银子。”
“银子不能白要——我们要把他埋了,虽然他曾与你有过宿怨。”
“我不会计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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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坟,很简陋,甚至连块墓碑也没有立。
人就这样,无论他生前是九五之尊也好,卑微布衣也罢,死后终归是一样的。所以你无须为自己身世显赫而沾沾自喜,也没必要因自己地位低微而自怨自艾。只要你真实而无悔地走过生命的过程,就没有辜负造物主对你的庞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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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去那儿?”野紫燕问。
“今天是什么日子?”他反问。
“好象是九月二十七日。”
“离三十天限期还有十一天。”
她一下子想起了自己还要去华山找蟾蜍圣母医病的事情,“华山离这儿有多远?”
“一千多里路。”
“不是很远嘛。”
“但路很难走。”
“我不怕,有你在我身边,我什么都不怕。”她动情地说。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很久,没有说话。他很清楚她这句话的份量,但他觉得这份感情来得太轻易了,轻易得使他怀疑苍天是否真的这样偏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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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他说。
于是,她与他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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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与自己挚爱的人一起走路,走过欢欣,走过痛苦,走过人生,那该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如果这种感觉是美妙的,你又想不想领会?如果这种感觉是苦涩的,你又想不想获得?
走路也需要勇气,走过人生更需要顽强的毅力。
试问,你有没有这种勇气,有没有这种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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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入夜的时候,天气便冷了起来。今年的冬天来得似乎比往年早,本来是残秋时季,却偏偏有初冬的况味。
旷野风寒,野紫燕感到有些冷。
游雁忽然问:“你近来可有练功?”
“有,只是进步不大。”
“你的武功是谁教的?”
“二叔父(即野三多)。”
“你学的可是‘灵枢秘技’?”
“我不是很清楚,二叔教我什么,我就学什么,他没有说这些武功源自何处,叫什么名堂。”
“三多老人将他的武功全教了给你没有?”
“他老人家说外功已全教了,只说内功要靠自己修炼。”
“你知不知道《灵枢秘技》分三段?”
“知道。”野紫燕道,“分形、神、魂三段境界。”
“你觉得你练到何种境界呢?”
“接近于‘神’境吧。”她说,“你问这些干啥?”
“当然有利于你为兄长为二叔父报仇的事情。”他略有所思道,“当年跟你兄长谈论武功,他说他已练到接近‘魂’境。”
“但他却达不到‘魂’境。”
“哦,为什么呢?时过数载,他的武功即使不能一日千里想必也能大有长进的。”
“因为他练不下去。不是他不想练,而是无法练。”
“怎么回事?”
“《灵枢秘技》是个残本,有许多口诀失传,他又怎能练下去?”
“三多老人也没能达到魂境吗?”
“没能达到。”她答。
游雁沉默了。
她又说:“我真是不明白,这样一种残本武功又怎会有那么多人喜欢要的呢,甚至连是谁要谋取都不知道。”
游雁笑道:“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
野紫燕道:“我一定会令他们得到应有的惩罚。”
“你想怎样?”
“比如将他们扒皮挖眼,抽筋磨骨,甚至将他杀掉。”
“真够狠的!”游雁嬉笑道。
“哼!谁叫他们弄得我家破人亡?”她已经真的将悲伤的泪水化作了复仇的火焰。
游雁不由地站住脚,定定望着她。
她奇怪地问:“怎么不走?”
“你不必常常记着仇恨。”
“我没有常记着,只是当我一看见仇人就会立刻记起他与我有仇而已。”
“谁是你的仇人?你怎么知道他是不是你的仇人?”
“总之谁对我不好,谁要抢我的东西,谁要杀我,他就是我的仇人……”
正欲讲下去,忽听见游雁惊呼:“小心——”
她一愕,已听见无数暗器破风之声。
游雁身形拔起,同时伸出双手,平托着她的胳膊向上飞纵。脚下一阵急响,许多暗器互相碰击,纷纷坠落。
又一阵暗器射向天空,像无数闪耀的流星,直击向空中的游雁和野紫燕!
游雁双臂运力,将她再推上四丈,他却急剧向地面坠下!就在他的手离开她的身体时,他的刀已经飞出!
刀光闪闪,寒气森森。没有人见过那种刀法,没有人见过那柄刀飞的速度,没有人可以想象那柄刀的可怕。
也许,那柄刀不属于人间的,也不属于天国的,它只属于游雁的手。只有他的手能使用此刀,只有此刀能配他使用。也只有是游雁的手,才能将此刀运用得出神入化,鬼神莫测,随心所欲,威力惊人!
刀光闪处,血溅五步。有人惊叫,有人哀鸣,还有“识货”之人惊呼:“断魂冰刀……”另一人又道:“冰刀断魂!”
游雁在心里叹息,他实在不愿意杀人,但生死之间的抉择,容不得他优柔寡断。
冰刀在夜风中划了一道凄绝的弧线,就倒飞入游雁的衣袖中。
他的刀难道有细线牵引着?抑或是他的思想可以控制刀的运行?
他的双足一接触到地面,整个人便倒了下来。
他的小腿至少中了十二三件暗器。刚才一阵密雨般飞击而来的暗器,他毕竟未能全部闪避而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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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紫燕在空中连续打了七八个空翻,才从十多丈高的空中坠飞而下。她只感到气血翻涌心惊肉跳。
她落到地面的时候,四周已恢复了平静,谁也不会想到就在刚才一眨眼的功夫,他们已应付了一场匪夷所思的战斗。
真是奇迹,她没有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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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大哥,你没事吧!”她看着他流血的双腿,不禁哭起来。
游雁淡淡一笑:“没什么大不了的。”说着就伸出双手,欲撑着地面移动身体。
“你想干啥?”她问。
“倚在路边的那棵大树下。”
她二话没说就抱起他。
他的头碰到她柔软而温暖的胸脯,不禁有点头脑发热,甚至忘记了伤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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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是大树,他倚坐在树身下,绝对不用担心有人从身后偷袭。
他打着火折,点燃了一堆火,然后就脱鞋脱袜,挽起裤管。她看见他两只小腿的外侧已经血肉模糊了。
他侧耳细听了一下,便对她道:“以西五十步左右,有一道溪流,能否帮我把鞋袜的血洗干净?”
“我会去洗……可是你的伤……”
“我会自己医疗的。”
于是她就没有说话,收起他的鞋袜去洗。
他拿出了他的冰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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