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红军留下的女人们(全本)

红军留下的女人们(全本)第1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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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军留下的女人们(全本)》

    1序一(1)

    沙砾中绽放的女人花

    读卜谷的《红军留下的女人》这部书稿,不时泪涌眼眶,不能自已。读罢掩卷,心头分外凝重。

    “女人是水做的。”“女人的名字叫弱者。”——这是曾经有过的话语。

    前者的意蕴是多重的,如指女性的清纯、秀美等,但也有柔弱似水的含义;后者即直白女性的脆弱。在性别气质的划分中,历来有男性为阳刚、女性为阴柔之分别,而且往往把阴柔与脆弱划等号。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偏见。还要说的是:相对于男性,女性在生理和社会角色等方面因其特殊性,在家庭和社会中会有着别样的、甚至是更深重的担当。在常态的生活中是如此,在非常态中更是如此。

    本书讲述的正是女性在特殊际遇中怎样担当起坎坷与苦难的故事。

    故事大都端于上个世纪三十年代,“朱毛”红军下井冈山之后,挥师转战赣南、闽西,创建革命根据地。当年的革命如火如荼,“横断半壁,红透南国”。但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1934年10月,中央红军主力却不得不撤离中央苏区,踏上艰险的长征之路,由此中央苏区最终丧失。

    红军主力走后,革命队伍中却有许多人因种种原因留了下来,留在这片即将面临血洗、清剿的土地。“留下来的人们”中,有不少是女性。

    《红军留下的女人》给我们展现了十几位女性在这样的重大生活变异后的命运。她们当中,有的自身就是红军战士,有的是红军的妻子,有的既是战士也是妻子,还有的是尚未成|人的孩子。她们中的许多人,本有着如花的青春年华,有着火热的斗争生活,也有美好的爱和婚姻。红军主力走了,她们被留了下来,如离群的雁,如风中飘落的叶子,生活一下子产生重大跌宕。她们留下后,面临着极其艰险、极其困难、甚至是极其无奈的处境:这里有生存的困境,在卷土重来的反动武装(如还乡团、铲共团、挨户团、搜山队)的“斩草除根,诛家灭族”和“屋换石头、人要换种”的疯狂叫嚣和残酷杀戮中,她们要活着,甚至还要继续开展斗争,就要历尽常人难以体验的艰辛:或四处转战,或颠沛流离,或隐居深山,或藏身民间,或剃度为尼,更有的在斗争中英勇献身。这里有性与婚姻的尴尬:有的夫妻分离,长期杳无音信,当现丈夫竟然活着时,自己已为他人凄,于是只能遗恨终生;有的被恶霸多次变买,沦为性商品和传宗接代的工具;有在困境中将就的结合,给未来的生活带来无法说的苦涩;有的终其一生在等待,坚信丈夫会回来,而其实她所等待的丈夫数十年前就已经牺牲。这里有复杂斗争中产生的误会,到头来反而坐进自己人的牢狱之中,长期蒙受不白之冤。这里有骨肉之间的悲欢离合:有离散数十年后再次团聚的“悲苦的喜事”,也有依然在幻想着童年的年迈的孤女……

    由水做的女人、被称为弱者的女人,就这样被推到最粗砺的生活中接受磨难。柔弱与粗砺、女人与苦难相互照明,那苦难就更加彰显,那柔弱的便也呈现出了韧性来。柔能胜刚,在苦难面前,女性往往表现出比男性更大的耐受力。就像荒野中的草,能经受连大树也要折服的疾风。是的,她们是生长在干涸贫瘠的沙砾中的草,生境恶劣,孤独无依,没有粗壮的根系、躯体和枝柯,靠什么抵挡袭来的狂暴?恰恰靠的是柔韧。而要做到这一切,却又要付出怎样的努力和代价呀。这些女人的力量能从哪里来——是因为信念?是因为爱与痴?抑或因为女人的天性使然?——我依然不得其解。我们为这些女人的命运扼腕叹息,更为她们在苦难面前透出的精神与性——无论是因为信念、还是爱与痴或天性使然——而经受心灵的震憾。

    沙砾中的草,却能开出清丽的花儿。苦难中的女人们,以她们的坚忍、执著、奉献,以她们面对坎坷、磨难和无奈时的从容、无悔和淡然,而释放出女性内在的心灵之美:马前托孤,身陷囹圄,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依然斗争不止的李美群;不意入庵为尼,坚信红军会来接她归队,临终也未能如愿但仍口占一偈“生是红军,死也红军,来日转世,法号红军”的“红军尼”弘菁;在太长的等待中,因顾虑太深,不知道自己的行为会被如何评价而不敢在解放后与组织联系而抑郁而死,死时还把保存多年的一枚苏维埃红印放在身旁的“女红匪”廖秀姑;革命70多年,到死却还是个临时工,又因有一位被拉壮丁当过国民党大兵的丈夫而累遭责难和折磨却无怨无悔的彭国涛;苦等五十多年丈夫未归,为延续家门的灶火,含辛茹苦将两个残疾人收养为儿子儿媳以传宗接代的池煜华……她们的人格和品性无不让人动容,她们是一朵朵在苦难的沙砾中绽放的女人花。

    2序一(2)

    赣南是一块历史积淀分外厚重的红土地,作家卜谷长期来扎根于此,在深厚的红壤中采掘不止,并不时向世人奉献出他的成果来。前些年他的一部长篇小说《少共国际师》,在反映严峻的战斗生活同时,更多的是表现少共战士的童真、童趣与童智。而在这部沉甸甸的书中,让人感受的却是深沉与凝重。朴实的文笔,具有区域特色的原生态的历史与生活的写实,让深藏于赣南群山皱折中的鲜为人知的故事呈现于世,并见证苦难的凝重和承受苦难的女人们的生命力之顽强和品性之美丽,这就是本书的魅力所在。

    还值得一提的是,卜谷的腿脚不太利索,直说了是有点跛,可他惦记着这些快要被人遗忘了的人和事,或被这些人和事所感动,也想让它们感动别人,于是跛着不太利索的腿脚,踽踽奔走于赣南群山的皱折中,当然还穿州过府,去了外省和京城,历时十几年,去采撷这些故事的素材。他不满足于道听途说,非要见到主人公,主人公不在了的,也要找到见证人,务求真实,力索细微。其其行,亦让人感动。

    感谢卜谷,将那些被遗忘的让我们记住。

    本书的编辑郁丹女士嘱我为本书写序。我在感动之际,写下一点读后感,可为“序”乎?

    2006年1月8日于赣州(荒坪――陆定一的外孙,现为江西理工大学教授、文法学院院长)

    1序二(1)

    胡国铤

    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创建和保卫中央苏区的斗争,是生在赣南最重大的现代历史事件。在这场长达6年的奋斗中,十多万赣南儿女为之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这场革命的延续,改变了这块红土地的命运,也最终改变了中国的命运和世界的格局。这块红土地,生长着我们共和国的根,也生长着我们党的根。70年过去了,这段历史仍然耐人追寻。

    追寻这段历史,贵在求真,因为真实是历史的价值和意义所在。赣南本土作家卜谷持之以恒,孜孜不倦,倾耗30多年最宝贵的青春,不断追寻、挖掘、开拓,立意创作“红土记忆系列丛书”,呈现在我们面前的这部纪实作品《红军留下的女人》是其中之一。这部26万多字的作品,经过了作者十几年的采访、整理、思考和创作,付出了艰辛的劳动。书中集纳了数十个女红军或与红军有关的女性的不同形象和故事,其中有女部长、女“苏干”、女山歌手、红军的女婴甚至女“叛徒”、女“匪徒”等等。

    作者试图从当年中央苏维埃共和国各阶层女性的角度来折射当年那场艰苦卓绝的革命斗争,视角独特,文笔流畅,富有艺术感染力。作品中真实再现有的许多历史事件和人物命运,有的令人扼腕叹息,有的使人震聋馈。这场革命凝聚了太多的追求、拼搏、奋斗,拥塞了堆积如山的曲折和牺牲。书中正面的人物自身几乎都没有赢得什么,而且大部分却付出了生命。但也不能说她们输了,她们毕竟用短暂的生命点燃了信念之火……这是不能用物质和金钱来量度的。

    此前,卜谷还创作出版了长篇小说《少共国际师》,长篇影视小说《曾山与苏维埃》,现在,他手上仍有几部书稿正在撰写、修改之中。其在红土地文艺领域长期默默耕耘的精神值得钦敬和鼓励。也正因为这一点,当他请我为这本书作序时,我欣然应允。事实上,在赣南,像卜谷这样醉心红土地文艺研究与创作并已有所建树的同志还有不少,可以说已经形成了一个有着各门类、各艺术表现形式的研究创作人员的群体和梯队。为此,我们在中国通俗文艺研究会的支持和帮助下,成立了红土地文化研究会,以更加集中、有效地把生在红土地上的这段红色历史作为一门学问来认真研究、创作、弘扬,力求从多层面、多角度来真实、全面地再现那段历史,从中挖掘出真正可供我们和我们的后人借鉴、学习的东西。

    我们的工作已经起步,“chu女地”上已经锻铸出越来越多耕耘红土地的犁铧。犁铧过处,历史便栩栩如生地展现在人们的面前,使每一个读者都从中得到感染、启迪和激励。

    2004年5月

    1一诺百年的爱情守望(1)

    一解密党史,牵出一诺百年的旷世奇缘经中央军委副主席杨尚昆和前外长黄华二人批准。1984年4-6月,美国著名记者、作家哈里森?索尔兹伯里沿长征路线行进采访,并获准可以随意使用各种物力、档案和史料。

    哈里森?索尔兹伯里重走了一遍红军长征路,曾旋风式地采访了杨尚昆、胡耀邦、聂荣臻、张爱萍、康克清、陈丕显、伍修权等红军高级将领、党的重要人物及遗孀、档案管理人员和历史学家,以及许许多多长征的幸存者。

    1985年10月,哈里森?索尔兹伯里出版了《长征――前所未闻的故事》一书,此书中,可以找到这样的叙述:1935年2月间,中央苏区全部丧失。中央分局、中央政府办事处、中央军区机关和红24师等红军部队,全部被国民党军队四面包围在于都南部这一狭小地区内。2月下旬,红军分9路突围。瞿秋白、何叔衡、贺昌、李才莲、毛泽覃、古柏、刘伯坚……一大批党的高级干部都在突围中英勇牺牲,有的下落不明。死者的名单就是革命运动的名人录。……粤赣边区军事领导人李才莲也被杀害,但是没人知道是什么时候和怎样遇害的……

    红军长征后,中央苏区中央分局12名委员中,唯有李才莲下落不明,曾任少共中央分局书记的李才莲是哪里人,到底去哪里了?寻找李才莲,数十年间断断续续地进行。

    1995年,江西兴国县爆出了个大冷门:李才莲是茶园乡教富村人。其妻子池煜华还健在。

    史学界及新闻界的同志喜出望外,如同现一座金矿,刻不容缓地向教富村涌去。先后有中央及地方20多家新闻单位前往采访。在纪念红军长征胜利60周年的日子里,中央电视台一、二、四频道多次播出有关池煜华的专题,许多省电视台、报刊相继作出报道。

    面对池煜华,那些见多识广的记者都深深地受到了心灵的震撼。

    二、童养媳嫁了革命郎,跟随郎君闹革命终年不绝的李溪水由秦娥山的怀抱里潺潺而出,与教富村河背村小组擦肩而过,无声无息流淌了一万年。

    有一天,清澈如镜的李溪水面上悄然出现了一个陌生女孩的身影。那是1920年,9虚岁的池煜华嫁过来给6岁的李才莲当童养媳。

    池煜华祖上三代都是租田耕作,苦到骨头的佃农。那一年,为寻点活钱,父亲去福建挑盐卖。缩手就是饿,伸手就是祸。不意,她父亲老实巴交被诱吸上了鸦片烟,不但没有把盐挑回来,而且连挑盐的扁担、箩筐都吸掉了。一个多月后,贫病交加,父亲爬着回到家,捡回了一条命。家徒四壁,没有东西可卖,要卖只有卖人。为了生存,父亲打主意卖女儿还债。

    听到风声,倔犟的小煜华赶紧逃避。逃避到哪里去?她在深山里转悠了半天,想到了茶园乡有个姑姑,便到姑姑家“躲卖”。贫穷的姑姑也无力养活小煜华,牵线把小煜华嫁给了村子里的富户李才莲家做童养媳。小煜华家少了一张吃饭的口,李才莲家则多了一双干活的手。这对双方是一件不坏也不好的婚姻。

    出了穷窝又入苦|岤。放牛、割草、砍柴,属猪的小煜华作了牛用。6岁与9岁的婚嫁仅仅是名义上的婚嫁,除了永远干不完的活,不堪重负的小煜华有时也兼带照看老公——那个抽搐着两条浓鼻涕的李才莲。

    小小的李才莲多了一个保护者,小小的池煜华却多了一个施疟者,就是李才莲的后母。

    都说,家婆与媳妇是一对难以调和的矛盾。那么,媳妇与后母家婆也许就是天敌。在后母家婆的眼里,池煜华这个小天敌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不无利用价值的使唤奴。

    种菜、洗衣、做饭、作田……劳累了很会做事的小煜华,就空闲出来不会做事的李才莲,空闲出来的李才莲进了李溪上游的李溪村小读书。

    学校是播种知识的地方,也往往是播种革命的地方。三民主义的道理无声无息地浸入李才莲心田,在老师的带领下,李才莲开始秘密地参加了革命活动。

    2一诺百年的爱情守望(2)

    李才莲毕竟还是个孩子。一次突如其来的斗闹改变了他的生活。

    那是初冬的一天上午,农村人闲得无事可干,李才莲及其哥哥李才万和父亲三人都木桩般竖在门口的屋檐下,一边抠鼻屎一边看天,也没有什么话说。哥哥李才万是很歪的人,就从鼻子里面抠了一大坨鼻屎突然塞进李才莲嘴里。李才莲以为有什么吃的,咂咂嘴才知道上了当,骂李才万会死掉。李才万就动手打李才莲一巴掌。李才莲也蛮歪,吃不得亏,骂着扑打过去。二人你一下我一下在屋前扭打起来。李才莲的父亲也参与进来,一边骂两个儿子一边动手动脚地制止这场“战争”。

    这个莽撞的父亲,他不参与还好些,越参与越添乱子。

    只听得“哎哟——”一声尖叫,不知怎么,李才莲已经躺在地上,他的脚骨被父亲踢断。为此,李才莲卧床休息约三个月,终身都记恨自己的父亲。

    那年14岁,即将小学毕业的李才莲被迫中断了学业,却并没有中断革命活动。有时,李才莲打个招呼就不见了,无影无踪要几天后才回来。在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劳作中,池煜华经常做一个半人甚至于做两个人的功夫。做得多则食得多,有时她实在饿得忍不住,就会乘李才莲在树荫下偷懒或百~万\小!说时偷食一点李才莲那份饭。李才莲现了往往下手很重,在她头上来一餐“爆栗子”。她便捂着脑袋干嚎几声。

    自因吃鼻屎闹矛盾后,家庭生活有了变化。李才万两夫妻种一块田,李才莲两夫妻种一块田,虽然没有明说分家,但是各人心里都在为分家做准备,并且付诸于行动。那一年,李才莲用劳动所得的钱买回来一条水牛,为分家迈出了坚实的一步。如果红军不到兴国来,李才莲、池煜华就会一门心思往家致富的路上奔走,命运肯定会是另外一个样子。但红军来了,早已参加革命的李才莲完全卷入了革命风暴之中,他毅然舍弃了那头家的水牛一下子成了职业革命者。

    李才莲虽然6岁就与池煜华结婚,却仍是由祖母带着睡觉,一直与祖母睡到15岁。15岁那年李才莲与池煜华圆房。那是1929年春节前夕,年三十晚上睡觉前,李才莲在祖母指点下,才把枕头从祖母的床上放到池煜华的床上,两人就算圆房了。

    革命风暴席卷赣南,圆房第三天,也就是大年初二一早,李才莲告别了蜜月中的妻子,去参加县城的暴动,从此踏上了血雨腥风的革命武装斗争的道路。

    县城里面建立了苏维埃政权,在风起云涌的革命风暴中。大家一窝蜂地参加革命,一夜之间,人们才得知15岁的李才莲是少共兴国县委书记。李家一下出了几个革命人。李文兰是李才莲的胞叔,担任了区苏维埃主席;李才万担任了区少先队队长,后参加红军在红三军团某部三营任政委;池煜华也担任了区苏维埃妇女部长。

    大家都去闹革命嘴巴吃什么。田里有那么多功夫要做,池煜华怎么走得脱身呢!“家里面老老小小有这么多人要吃饭,管得你革命不革命,田地里的功夫,家里的事你就要去做。”李才莲的父亲和后母如此要求池煜华。

    我就是要革命。池煜华虽然还不理解实际意义上的革命,却本能地要革命。一切都是从丈夫的角度出考虑问题:为了一个干革命的丈夫,做妻子的也应该干革命;为了一个干革命的丈夫,做妻子的不能脱产干革命。所以,池煜华当的是不脱产干部。她干革命的主要工作是叫大家打草鞋,叫大家交公粮,叫大家当红军,干革命,她是在帮丈夫;做家务,她也是在帮丈夫。帮丈夫,是一个做妻子天经地义的责任。她日日最悬挂的是丈夫,所以日日保佑的也是丈夫,丈夫——李才莲在外怎么样了呢?

    李家几个在外的人常有书信捎回来。

    大哥李才万来信说在福建打仗的事,在福建患病的事……

    丈夫李才莲也时常有信捎回来。询问家乡的生活,家乡的收成,交代池煜华要搞好家业,善带弟妹,千万不要打弟妹让弟妹记恨一辈子……

    3一诺百年的爱情守望(3)

    不过,这些书信常常到不了池煜华的眼里、手里。因为她在家里的地位卑微,因为书信不是写给她收的,因为她不识字。书信认得她,她却认不得书信。

    虽然书信近在咫尺,书信上的内容却还要很久很久才能传到她耳朵里,有的是几天、十几天,有的是一二个月,半年,有的她永远都不得而知。无论下河洗衣服,在家做家务,下田劳动,她的耳朵都高度注意收索与李才莲与自己有关的信息。有几次李才莲从千里之外转战到兴国县,来信约池煜华赶快去兴国县城相聚,待池煜华得知约会后,会约的时间早已过去。每逢此时,池煜华就一个人站在一尺多高的大门坎上向小溪对面张望,那是一条从家里伸向外面世界的小路,也是一条从外面的世界转回家里的小路。望着这条小路,泪水就不知不觉地流淌,不知不觉地爬满了她整个脸庞。

    对于一个只圆过两天房的少妇来说,日夜牵挂,苦思冥想,只能在梦中与丈夫相约相聚画饼充饥,现实中的约会为何却来得这样迟缓又去得那么匆忙呢?这是多么激动人心又多么残酷的约会呀!池煜华心目中的李才莲,就象天上的月亮,可望不可及。在红军长征前四年间的五次反“围剿”中,李才莲只回来了两次。这寥若晨星的两次探家,深深地刻在她记忆里刻在她心目中,几十年后仍是那么清晰,那么亲切。

    是一个冬季的黄昏,凛冽的北风冷得刺骨。

    池煜华抱了一捆柴草准备进厨房烧饭。走过大门槛时,她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小溪对面。哦,那条无边无际的小路尽头果然出现了一个黑点。立刻,她陷入重复过千百次的有望与无望,那么痴痴地望着,痴痴地等待。柴草烧出了灶外。

    打短命的,还不赶快烧火做饭。等一下大家归来没饭吃,皮都会给你剥掉!后母一声断喝,池煜华立即回到灶台,一边烧火做饭,一边竖起耳朵倾听,细细分辨对河小路上遥远的脚步。

    就像天道还欠于残疾人一样,盲人的听觉特别敏捷,聋子的眼睛特别明辨。

    池煜华是个不识字的“睁眼瞎”,于是,她不但眼力特别好,听力也特别好,即使是在灶台上她也能听到小路上传来的遥远的脚步声,分辨出脚步声是不是李才莲。

    “才莲回来了,是才莲回来了!”池煜华欣喜地从厨房里冲出来,不顾一切地向小溪那边奔走。可是,才莲的脚步为什么变得那么缓慢,变得缺少生力,像是被寒冷冻坏了,像是大病了一场?

    急切地迎出去,缓缓地接回来。

    果然是她日思夜盼的李才莲回来了。不过,回来的李才莲并不是人们传说的那样英俊、潇洒,骑着高头大马,那样神气十足。风尘仆仆的李才莲脸色刮青,双眼无神,四肢无力,整个人弓着腰,驼着背,缩着身子,是一副落威落势的跌苦相,似一棵在北风中瑟瑟缩缩的枯草。

    池煜华远远扑上来,一把将李才莲紧紧搂抱在怀里。许久许久,李才莲冰凉的脸才有了几分红晕,冰冷的心才暖和过来。相视无语,泪水夺眶而出,在一张灰黑脸上冲刷出两道白白的泪痕。这个李才莲与过去、今后的李才莲都判若两人。

    池煜华不可能知道,李才莲的归来牵涉到一个左倾案子。已经担任上犹中心县委领导人的李才莲是被“开除”回原籍的……

    怀着将生命献给革命的抱负出山,到倦归山野,身心疲惫的李才莲倒在与池煜华圆房的那间黑暗的小房里,闻着浓浓的潮气霉味,整整三天没有出屋。三天后出屋的李才莲显得木讷、迟钝,像伤了元气的老人。

    失去了她有一个在外面当官的丈夫的虚名,却得到了一个日思夜想的真实的丈夫。池煜华不懂得也不计较外边世界才有的那些荣辱得失,她扮演着一个大姐一个母亲的角色日日抚慰着自己的丈夫,她像一个新娘夜夜享受着自己的新郎。

    有一天,李才莲与池煜华上山捉石蛙,看到了一场奇特的战斗。两人沿着蛙鼓阵阵的小溪溯流而上,在一只深潭旁见到十几只近斤重的大石蛙依水而歌。他们正要悄悄绕过去捕捉,只见嗖地一声,一条眼镜王蛇凌空而降,将一只石蛙咬住。哇哇,哇哇——那只石蛙凄惨地叫喊起来。蛙群一阵躁动,一只石蛙猛然跃起扑上去抱住眼镜蛇,又一只石蛙扑上去抱住眼睛蛇,又一只石蛙扑上去……

    4一诺百年的爱情守望(4)

    受惊的眼镜蛇用力扭动身子,蛇蛙一块滚落水中,沉沉浮浮,激起轩然大波。许久,奄奄一息的眼镜蛇浮出水面,在岸上歇息许久才慢慢地爬走。受伤的石蛙则钻进石隙养伤。

    静静地看着这一幕自然界的生命大搏斗,两人都惊呆了。

    生命是个人的,生命的潮涨、潮落却不是个人所能把握。人世间的冷暖,山野里的生气都可凝成云生云灭,都可化作徐徐来风与生命的气息接续。

    十几天后,李才莲又挺起了胸膛,二十天后,一米七〇的李才莲又高昂着头颅出山了。一个老革命作为一个新革命者,他又重新参加了革命。

    重病的痊愈,生命力的恢复为什么会这么快速?说不清是什么原因,但起码有以下几个原因:是池煜华纯真质朴的爱唤回了李才莲的生活热;是山旮旯的逼仄逼出了李才莲的革命意志;是庸碌的目光和俗气的讥讽激了李才莲的拼搏精神;是蛇蛙的搏斗呼唤着李才莲自身对伤害的愈合能力;更要紧的还是李才莲自身对伤害的愈合能力。

    复出的李才莲更老练,更聪明,更成熟了。

    男人的征战就是女人的煎熬。池煜华面临的又是一轮漫长的等待,而每一轮新的等待又有伴随着新的冀盼。行前,池煜华红晕着脸,对李才莲出了曾千百次萦回心底的疑问。

    “你在外面给那么多人写信,为什么不写信给我?”“写信给你,你又不认得字,两公婆的事还要请别人念,几多不好意思呀!”李才莲说:“你要学习识字,要学习文化。”他用柴火梗在地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了“李才莲、池煜华”几字。

    池煜华不吭声,晕红的脸羞得更红更美了。是哩,两公婆的事怎么好请别人念呢。难怪李才莲经常叫自己要学习识字。

    望着温柔美丽的妻子,李才莲按照农村誓的习惯,站在门槛外对站在门槛内的池煜华指天地誓:“现在是战争年代,谣特别多,如果有人说我死了,千万不要相信。我算过命,算命先生说我不会死,会命长,大富大贵。记住,等着我。20年30年,哪怕50年60年,革命成功我就一定会回来和你相聚”。

    面对信誓旦旦的如意郎君,池煜华半嗔半娇,请老天爷作证,出了誓:

    “你放心地去吧,我会等你。你20年30年不回来我就等50年60年,50年60年不回来我就等你100年。一定会在家里等你回来团聚!”三、生活在领袖身边,锻冶于革命营垒后龙山长长的崖坡,李溪长长的流水都映照着一个痴的身影。常常的思念化为常常的动力,常常的动力就是常常的学习。山坡上、沙滩上、田野里处处都种下了池煜华歪歪扭扭的笔迹池煜华李才莲,池煜华李才莲。

    识3个字就认得自己的名字,识6个字就可以把丈夫的名字和自己的名字睡在一起,识几十个字就认得全家人的名字,识几百个字,就认得县名区名村名和全村人的名字,识一千个字,就可以与丈夫通信了……

    池煜华李才莲,池煜华李才莲。学识字的池煜华写得最多的字就是池煜华李才莲6个字,她喜欢把这两个人的名字睡在一起。无尽的思念呵,有时,池煜华心里也难免泛起一缕缕疑云:李才莲在外面会不会像我思念他一样思念我呢,听说,他在外面都说自己没有结婚,没有妻子,他为什么要这样说呢,外面的女人洋气不洋气,李才莲在外面会不会有外遇呢?!这些怀疑都是一念之差,随风飘散,她坚决相信:自己这么思念着李才莲,李才莲怎么能不思念着自己呢。

    郁郁蓊蓊,一片硕大的古樟树拽着连绵不绝的绿,伸向远山。这是江西宁都县城郊,一个叫七里的村庄,1933年6月,池煜华与人搭伴。步行三天,终于在这里找到了江西省委,见到自己朝思暮想的如意郎君李才莲。

    才莲、才莲——池煜华不自禁,呜咽着扑进了惊奇不已的丈夫怀里。识字果然好,识字长了池煜华眼界、智慧、勇气和力量。池煜华知道了丈夫革命的官名,叫做少共江西省委书记,丈夫革命的地方是江西省委所在地——宁都。她一点一点打听清楚了宁都怎么走,有几天路程要经过哪些地名。丈夫不回来,久久苦恋的池煜华决定出门去寻找丈夫,现在识了字,什么都挡不住她,就是缺路费。平常,自给自足的农村很难见钱的面,但这也难不倒她,通过布告,识了几百字的池煜华知道距离教富村十来里远的地方,有一个红军豪兴医院,柴火挑到那里去可以卖钱。

    5一诺百年的爱情守望(5)

    柴火可以卖钱,却是最便宜的商品。2担柴火才卖五分钱,40担柴火卖一块银元。池煜华用了半年时间,足足卖了120担柴火才凑足3块银元。一担柴火就是一二个血泡,血泡溃烂,血水把刀柄都浸透了。她原本细嫩的手,一层血泡叠一层血泡,已经粗糙得如同柴皮。一路上,她忍饥挨饿却舍不得动用那3块银元,舍不得吃带给李才莲的菜干子、鱼干子。此刻,她布满血痂的两手把这些物品连同两双布鞋,一齐捧到丈夫手里,作为见面礼要丈夫买点补品补养身体。

    久别胜新婚。一年多未见,面对着兴奋不已,激动异常的妻子,刚刚被任命为中央苏区儿童局书记的李才莲,抚着她新泡叠旧痕的两只粗糙的手,却并没有表现出应有的热。恰恰相反,他轻轻地推开了浑身滚烫,热泪盈眶的池煜华,举止冷淡得让人生疑。

    这是我家乡的一个人。李才莲对通讯员和机关工作人员介绍说。

    我是他家乡的一个人,他怎么不说我是他老婆呢?池煜华心里犯嘀咕。

    吃过饭后,李才莲也不大与池煜华说话,却曲里拐弯把池煜华带到一户老表家里,安排在那里与一个妹子搭睡。夜间,躺在光板床上辗转反侧、百思不解的池煜华问那个妹子的名字,竟与自己同名同姓也叫做池煜华。天下哪有这样的怪事!朝思暮想终相遇,相遇却仍是分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一夜之间,池煜华委屈的泪水把床板都打湿了。

    几天后,李才莲终于把池煜华带入自己的住房。这虽然也是一幢干打垒的土房,房里阴暗潮湿,是一张用两条凳子架起来的光板床,池煜华却感到亲切,有一种回到家里的踏实。

    在这片戒备森严,平常却不寻常的建筑群落,突然冒出来一个穿着浑身缀满补丁的土蓝布衣服,却生得眉清目秀、明眸皓齿的美女子,远远走来,犹如荒草地里长出了一支婷婷的山菊花。在警惕性极高的年代,她的出现不能不引起所有人注意。

    池煜华逐渐接触了、周恩来、李富春、蔡畅等一些有着神奇传说的高层领导人物。先使池煜华感到可亲可敬,又主动为她释疑的是江西省委组织部长兼白区工作部长蔡畅,蔡大姐。

    那一天,李才莲突然对池煜华亲热起来。他说自己受了批评。

    蔡畅部长问我为什么在外面见到池煜华时,不打招呼不说话,象不认识的人一样,这是对妇女不平等的思想作怪,是瞧不起妇女同志的表现。要好好反省反省。这一夜,李才莲把自己反常的行、前因后果,对池煜华作了一个彻底的坦白。

    第二天,池煜华走进了蔡畅部长的办公室。

    蔡大姐,李才莲不是瞧不起我,在屋子里面他对我很好,还会给我洗脚哩。他在外面不跟我说话是避嫌,战争年代,大家出外革命都没带家属,那些战士看见领导干部带家属会想家的……

    哦,如果他不是瞧不起你,那是另外一回事。池煜华,你对领导干部带家属这事是怎么看法的?

    我的看法是男女平等,男同志可以出外面革命,女同志也可以出外面革命。带不带家属要看革命需不需要,革命需要当然可以带家属,池煜华对这个问题想过很久,深有感触:女同志不光是家属,还可以是革命干部。

    哎,你说话还蛮有水平嘛。你在家里是不是参加了革命?你愿不愿意到省委来工作,与李才莲一道革命……

    蔡畅知道池煜华在家也担任了苏维埃妇女干部。从此,她们成为了朋友,池煜华经常去找蔡畅谈心。平易近人的蔡畅是池煜华真正的大姐。省委工作的危大姐等人也时常参进来与池煜华聊天,李富春见了面都会打招呼、聊天,有一次,他还买了些果子来吃。一边聊天一边问兴国农村的扩红况,妇女组织打布草鞋的数量,农村中借谷运动的况。朱德总司令也偶尔凑过来聊几句。

    南方有一说:夏季的天孩儿的脸,说变就变。有一回,暴雨倾泄,下了一夜。天亮时,大家的床都立在水中,出门一看,有些战士的床板漂浮在低洼处。

    6一诺百年的爱情守望(6)

    池煜华本能地下到水中为战士们打捞床板,洗晒补褥,早早晚晚,忙碌了两天,给所有的战士干部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时间久了,神秘的也不神秘。有一次,与池煜华聊天时聊出了久蓄心底的一个秘密。当时,苏区的《红星报》、《青年实话》等刊物上经常能见到李才莲的署名文章,特别是《青年实话》有时每期都有李才莲的名字。这就不能不引起敏感人的注意。

    过去,我总觉得李才莲不像是穷苦人家的子弟。他长得文质彬彬像个舞台上的小白脸,读过书有文化,能说会道,很会写文章,组织能力又强,办事果断有魄力,还有一定的经济头脑……这样的人不是地主家出身,就是富农家出身。

    直到看见了你,看见你一身补了又补的衣服,看见你年纪轻轻一双手长满了老茧,我才相信他确实是穷苦人家出身。

    一天晚上,池煜华无意间把的话说给李才莲听,李才莲像老年人那样长叹了一口大气,久久没有吭声。池煜华陪着李才莲一夜未眠,那个无眠之夜,她似乎明白了刚来时才莲对自己的冷淡,又似乎什么都不明白。从此,她感觉到革命以及革命队伍并不那么简单哩,她再也不是原先的池煜华了。

    无论如何,走出家门的见识、境遇以及收获与在家里面就不一样。她愿意接触那些新鲜、新奇的事物,愿意走出家门。

    一个月后,池煜华是带着蔡畅的手令回兴国老家的。蔡畅在一张江西省委的便笺上写着:

    兴国县委:

    经研究决定,调你县池煜华同志到江西省委土地部工作。

    江西省委组织部长蔡畅1933、7、19、眼看夫妻双双就要在一起革命,一块生活了,天真浪漫的池煜华多高兴呵。

    战争的硝烟弥漫在苏?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