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怕误倾城

怕误倾城第5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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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借着今天的由头实现了。

    周誓中也不是正儿八经的教我,兴许他自己就没有正儿八经的学过。这样想来,他跟昔日的顾青衣也真是般配,两人都是出身名门衣食无忧,有父亲兄长撑着腰,不学无术。

    我真是替我们两人同时脸红。

    周誓中随便挽了几个剑花,接着就把剑扔到我手里:你练一遍。

    我掂量掂量,说:你的剑很好。

    周誓中道:嗯。送给你了。

    我问:为什么?

    周誓中:你觉着它好,就送给你呗。日后,你跟着我学东西,自然要有柄剑。

    我接着问:这把剑得多少银子?

    周誓中:你这么一提,我记起来了。我当初买剑用的银子,一文不落的在你的月银里扣出来。

    他当真能抠死。

    我:你再把刚才的招式来一遍,我没看清。

    周誓中:那就是最慢的了,你还得怎么着?

    我把他腰上挂着的剑鞘拔过来,把剑插进去,然后往自己门前一坐,潇洒的说:不练了。

    周誓中高兴的夸奖我:有为师的风采!

    他说完,也跟着我并肩坐在地上。

    我道:不是我不学,是你没耐心。哪有那么教人学剑术的,太快了些。

    周誓中惊讶的望着我:你刚才说我招式快,难不成不是玩笑话?你当真没看清?

    我诚实的点点头。

    周誓中不说话了,皱眉望着我。

    我有些犹豫,但还是问出来:真正的教人练武,都是这种速度吗?

    周誓中点点头。

    我慢慢站起来,对他说:我困了。我去睡了。

    事实上,我并不困,我也不想去睡。

    当初在山庄里,我看着父亲教师兄弟们练武的时候,速度比这要快的多,是以我从来看不懂,也就干脆不学。但是我以为,父亲跟师兄们都是习武之人,都是有底子的,他们学的快教的快,很正常。我不一样,我没有底子,看不懂也没什么。

    后来,决战看我实在一招一式都不会,也实在过于没用。他说:

    万一我不在你身边,你不能自保,那岂不麻烦了?

    我十分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决战接着就说:你起来,我教你。

    我顶嘴:你师父都教不了我,你行吗?

    决战从来也没有顺着我的时候,他既然决定了,当即就把我提起来,自己的剑放到我手里,开始教我。

    决战的性情,在我所见过的、听说过的所有人里,是最没有耐心、最冷漠、最猜不透的一个。但是越是这样的性情,越是适合处理棘手的事。是以父亲总是把最麻烦最难处理的任务交给决战。我每回见他对手下交代事情,都很简略,基本上,就是两种情况。

    第一种,是他干脆的说:处理了。

    第二种,是他沉吟了片刻,干脆的说:你们先放着。我去一趟。

    除此以外,他简直连一个字都不愿意多说。

    但他就是对教我练武功十分有耐心。他练武的时候,晃得我眼花,什么都看不清。但是他教我的时候,一招一式都拆开来,反复的讲,反复的教,绝没有我学不会的可能。每一个我会的招式,开始的时候,都是决战手把手的教会我的。

    是以,我再也不愿意练自家功夫。

    每一次出招,我都觉得好像他站在我身后,他的手覆着我的手。

    我以为每一个人,开始学武的时候,教他的人都会像决战教我一样,挽一个剑花都恨不得用上一个上午。

    我此时想的是,决战究竟是多么想得到战门主上的位置,才会在当初,耗费了那么多的精力和耐心,去赢得我和爹爹的信任。我真的不能明白,一点儿都想不清楚。说到底,他对我那么好,也不过是因了我顾家大小姐的身份。

    十几年,整整十几年。

    为了一个位置,花十几年的时间,我居然还一直觉着他没有耐心?

    我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半天,越发觉得睡不下。

    枕下的书卷硌的人难受,我爬起来,打开它。

    当即决定出去练。

    周誓中走了。我自己坐在原处,念了念先前学会的两句心法,发觉自己还记得,并且记得很好,顿时又感到自己并非天资愚钝。兴许我只是不适宜练剑,练心法和掌法一定不错。我往下看了一行,接着练。

    心事再想,还是心事。想多少遍,都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还是学武功实在一些。

    不一会儿,我就把烦心事抛到脑后,端正坐着,认真练起我的心法来。

    安准先前说过我,不刻苦,没悟性,心思转的不够快,能跟着他学点儿琴棋书画,都得益于我的执念。

    他的话说的都高深,不清不楚的。我自己猜测着,他说我执念,兴许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但是鱼一直打着,好歹没断。

    但愿我的执念,在习武的时候还有用。

    我活着的时候还想要完成的心愿,还能做的事,也就剩下这一件了。

    若你要杀我

    第二天我去见周誓中的时候,算是闯下大祸了。我去之前就知道。

    周誓中斜眼瞟我,脸上似笑非笑,似冷似热,叫我好生摸不着底细。

    我主动说:“奴婢知错了。”

    他干脆的对我说:“准备洗脚水,本少爷准备就寝。”

    我赶快跑去准备。

    周誓中坐在床榻上,正经的摆出主子的阵势来对着我训话:“你一天里,不能在辰时过来,也得在午时之前过来。我好歹是你的主子,你多少要把我放在眼里一些。现在你一整个白天都不见人影,天都黑了才过来——你连伺候我吃晚饭都没来得及。”

    我殷勤的点着头:“奴婢知罪,太知罪了。”

    周誓中接着说:“你这一整天没过来,都做什么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我睡到了现在。”

    周誓中喊一声:“烫死我了!”

    我赶忙端来凉水往盆里面添,一面添水一面低声下气的说:“真对不住您。”

    他还吸着凉气:“你当真睡到现在?”

    我点点头。

    他再问:“你是如何办到的?”

    我既已犯了错,自然要继续错下去。于是撒谎:“昨夜进了房之后,我越想越觉得你教我的那几招好极了,于是我就跑出来再练。想了一晚上,都没想起你是怎么出招的。后来发现到了早上,心想我还是睡一会儿才有精力伺候你,于是我就去睡了。睡到现在。”

    周誓中沉吟片刻,从自己衣袖里掏出一大块银子来,交给我:“给,赏你的。”

    我问:“你这是要遣我走?”

    他正儿八经的道:“你先是为了领会我教你的招式想了一夜,后又为了能好好伺候我才去睡觉,睡到了现在,一定累极了。这么忠心的奴才,”周誓中笃定的喊一声:“必赏无疑!”

    我马上厚着脸皮把那块银子拿过来揣到自己怀里。

    周誓中不齿:“你也好意思要。你自己听听你说的那堆瞎话。”

    我:“我既然说了,你相信就是。”

    周誓中:“你知道你睡的这一觉,出了什么大事吗?”

    我:“我知道。大事就是我收了你一大块银子。”

    周誓中:“边儿去。”

    我马上起身:“好。我回去继续领会你教我的招式。”

    “决战来了。”

    周誓中四个字弄得我如遭霹雳。

    安准说他是在昨天早晨天不亮出发,怎么今天刚入夜就到了?

    我坚决的说:“我还是要去领会你教我的招式,我走了。”

    周誓中道:“我回头再教你。我问你,我到底是不是要去拜访新任主上?”

    我:“这么大的事,你问我一个丫鬟有什么用?”

    周誓中简直是闭着眼往外编瞎话,丝毫也不觉得脸红:“我见你心思玲珑剔透,兼而万分用功。于是便想听听的说法。”

    我:“谢主子夸赞。”

    周誓中:“我再给你一块银子,你告诉我要不要去拜见新任主上。”

    我利落的把他手里新掏出来的那块银子拿过来继续揣好,对他说:“我去领会招式了?”

    周誓中当即自己穿上靴子,望着我道:“你敢走!你一个姑娘家,怎生贪财到了如此地步?”

    我:“你为什么要见他?”

    周誓中:“按照道理,是不该见的。顾家与周家是世交,他算是周家的仇人。只是,面上却还是要维持着好看。”

    我仔细看看他的脸:“周二公子的脸面够好看了,不必维持。”

    周誓中:“你说,如若我去向他索要顾青衣的尸身,会如何?”

    我问:“你这是在顾青衣死了之后又对她情深似海了?”

    周誓中:“她原本就该是我的。”

    这话说的我心里一阵发麻。

    周誓中的眼眸原本就亮,说这话时更是灿若星辰。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神色,叫我心里无端的一震。

    我犹豫片刻,还是决定为自己争取自由身:“她还没有嫁过来。”

    周誓中:“我们已然订亲。”

    我:“还未行礼。”

    周誓中:“那她也有一半是姓周的。即便不姓周,也绝不会姓决。”

    我坚定的附和:“当然!她自然不会姓决!”

    我们二人如此便达成一致。

    我想了想:“你若是真的想要顾青衣的尸身,可以等着决战走了之后。他来一趟,也就是为了看看那尸身是真是假,确定了顾青衣是死透了,他也就放心走了。你在他走后,可以到顾青衣坟上将她挖了来,埋在自家坟地里。”

    周誓中:“那还有什么意思。我去找决战要她的尸首,就是为了叫顾青衣心里能好受一些。她活着的时候被追杀,死了之后还被自己的杀父仇人掌控着,心里该是多么窝囊。没来得及救下顾伯父,已然是周家的错,现如今无论如何要为她出一口气。”

    我听了他的话,愣住了。

    若你要杀我

    我真没想到周誓中还是这么重情义的人。先前只想到他风流,兼而不务正业,现在才知道原来风流的人更有真性情。

    于是我对周誓中说:“你万万不要去。”

    我不想他为了一具尸体惹上决战那个麻烦。顾家的下场已经够惨,周家不能再走一样的路。

    周誓中将我望着:“是何道理?”

    我编:“周府为了她也守了这么久的灵,情分上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再说,不是说顾青衣服毒自尽吗?那情形一定凄惨至极,她死的时候,八成是想着要报仇,死成那个样子,就是为了吓人的,她的仇家看了夜夜噩梦是活该,你不要去看。听我的没错,她此时心里感激你还来不及,断然不会怨你。”我越说越激动,“等着战门的叛徒们被厉鬼缠身不得安宁去吧。”

    周誓中生生的打了一个寒战:“好吧。我不去要她的尸首了。”

    我很满意:“那我去领会你教我的招式了。

    周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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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回了房,就见我哥哥站在房里。

    我喊了一声:“哥哥。”

    他回身对我笑笑,正是一副美男子倾国倾城的神采:“染染,你回来了。”

    我道:“你等了我多久?”

    “没有多久,我见你到了黄昏才出门,怕你是生了什么病,就在这里等着你回来。”

    我对他没有什么可隐瞒的:“昨夜练功忘了时辰,睡到刚才。”

    他皱眉,过了一会儿,才迟疑的问:“你昨夜练的,是损派功夫?”

    我点点头,脸上贴着的面皮腻的难受,我问:“我把面皮摘了,你别吓着。”

    说着,我就利落的把它从脸上剥下来。周府丫头要梳着两个髻,此时我也一并拆了,头发放下来。

    我哥哥望着我的眼神倒不如何惊讶,只是盯着我看就是了。

    我道:“是不是我这样子跟平时不大一样?”

    他低下头,应了一声。

    我洗了一把脸,听到哥哥说:“别练了。”

    我一怔。

    “你练心法的时候,心口是不是疼?”

    我没说话。但是我不说,他也知道是。

    “你是女儿家,没有功夫底子,这样下去,身子就会越来越受不住。睡不醒,不是你练功晚了,是你撑不住,才会那样的。那是昏迷,不是睡。”

    我没说什么。

    清晨的时候,我是心口疼的受不了,才停下的。回房之后,觉着昏昏沉沉的,就睡了。我不知道那原来叫昏迷。

    哥哥的声音很平静,但是有些沙哑,他说:“染染,你不该是这样的。”

    房里顿时静下来。

    过了许久,我才问:“如果我坚持练呢?”

    “你会越来越经常的昏迷,到了最后,一天之中,只有到了深夜里,才能醒一会儿。白天阳气重,跟损派功夫相克,你白天里如果醒着,定然痛苦至极。依你的情形,心法练不到第五层,心脉就会受损严重,心口的疼痛也会变的厉害,必须有人为你疗伤才行。”

    我想了想:“那我现在已经开始只能在夜里醒来了吗?”

    “那倒不是。你只是练的太快了才会这样。只要停下来,补养身子,多休息一些,就能恢复。”他顿了顿,“宗主只叫我保护你,听你的吩咐。但是,你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我转过身来,看着他:“我不是给你叫哥哥吗?”

    他不说话。

    “我给你叫哥哥,等到我日日昏迷的时候,你就该喊醒我,等到我需要人疗伤的时候,你就该帮着我请郎中不是吗?”

    “染染,”他低下头来,那张脸真是英俊到极致了,“你得好好的待自己。”

    我对他说:“我根本就不大想活着。”

    “染染。”

    “顾家人都死了。我爹爹死了。最信任的人背叛了我。现在的顾青衣,只是一个累赘。你肩上就背着这样一个包袱,自己感觉不到吗?”

    “染染,不是这样——”

    “我是为了复仇活着,损派功夫是为了复仇存在。你不觉着,我天生就该练它吗?”

    哥哥抓着我的肩:“你不能再练下去了。你杀不了他的。”

    我不出声。

    “你会毁了自己,在杀他之前,就会毁了自己的。”他眸光闪亮,“即使跟他过招,你只能出一招,他只要躲过去,你就会心脉尽裂而亡。染染,从战门到这里,他只用了不到二十个时辰,这样的轻功,会躲不过你的一招吗?”

    漫天撒网,遍地逮人

    在周誓中面前,我戴着一张面皮。在安准面前,我瞒着自己练损派功夫的事。

    只有在哥哥面前,我可以是真的。他是我娘亲的家人,也便是我的家人。

    我打算摊牌。

    我问哥哥:“你想不想听听我的实话?”

    他点头。

    我开口:“我不是想杀决战。我是想叫他杀我。”

    哥哥震惊的看着我。

    “我就是想跟他打一架,然后死在他手里。死的越凄惨越好。越疼越好。”我坐下,对着灯火闭上眼,似乎感到温暖的火光就在我眼前笼着,“我逃命,是为了叫他知道,我不是掌控在他手里的工具。我回去跟他打架,是为了到地下对顾家人有个交代。我死在他手里,惨一些,是为了盼着他后悔。”

    说完,我笑着问哥哥:“我是不是太执拗了些?”

    他没有回答,却问我:“如果我去杀了他呢?”

    我脸上带着笑:“你不要去。他不是你的仇人,你去杀他,是不对的。”

    “你的父亲不是他的仇人,他不是也杀了你父亲吗?”

    “所以,我才这样痛苦。”我仰着脸望向他,“你不要犯跟他一样的错。”

    哥哥坐在我身旁,过了许久,才重新开口:“你知道闻之行府上现在什么样了吗?”

    我摇头。

    “你想知道吗?”

    我惊讶的看着他。

    哥哥站起身来,决然望着我:“我带你去。”

    我低下头,轻声说:“我去了,怕是就回不来了。”

    “你不是希望他会在你死后后悔吗?他现在就在顾青衣的尸体身边,你不想看看他什么样吗?”

    我果断的站起身:“走吧。”

    ~~~~~~~~~~~~~~~~~~~我是大魔头终于出场的分界线~~~~~~~~~~~~~~~~~~~~~~~~~~~~~~

    三师兄的住处真是如同放了一场大火烧过,好不热闹。

    他兴许是恨不得把房顶都用白布罩了。这一大片白麻布,得花多少银子。

    我满意的低声对哥哥说:“布置成这样,我好歹还叫他们花了这么多银子呢,挺值的。”

    哥哥的低声比我更低:“不要说话了。最好喘气也轻一些。”

    我记起决战在房里就听见婢女走过的事,赶忙叫闭上嘴。

    我们此时,伏在一处人家的房顶上,被一片黑影罩着。其余负责保护我的姬家人隐藏在四周,有个风吹草动,我们就能全身而退。

    只是这样看不清晰而已。

    对面的灵堂门开着,三师兄一直都站在门外,别的人也都站在门外。

    只有一个人坐在里头。

    他穿着血红血红的袍子,踏踏实实的坐在地上。他旁边,就是装着尸体的棺材。

    此刻的决战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可是我却仿佛能看清他脸上的每一个神情。

    他并不是在看着棺材里的人,因为他的脸面向着灵堂外。

    我心想,穿着这么喜庆的袍子来我的灵前祭奠,你怎么不干脆仰天大笑三声终于除去了你的心头之患啊。

    越想越叫人心寒。

    如果我此时是真的死了,八成要化作厉鬼去吃了他。

    总想也不解恨,我干脆凑到哥哥耳边,很低很低的说:“我要是现在出现了,他们会不会以为我是女鬼?”

    哥哥没有回答。

    我说:“你可以低声回答我。”

    他终于说话了,却一点都不低:“撤!”

    我被他拉起来,感到风从耳边划过,对面的灵堂里,决战已经站起来。

    我对哥哥说:“来不及了。”

    决战的眼神已经落在我身上了。我敢担保自己逃不掉。他的轻功用来捉我,从来也没个失手的时候。

    哥哥松开我,纵身一跃,我还没看清,他已经消失不见。

    只剩下那声很低的嘱托:装鬼。

    我是在很久之后才明白,哥哥当时叫我装鬼,是何其荒谬,又何其聪明。

    决战的轻功还是好的没有天理,哥哥刚消失,他就过来了。

    紧接着就是三师兄。

    我很害怕自己从这里跌下去,房顶很高,我又没什么轻功。

    决战定定的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望着我。三师兄喊:“染染!”

    我决定遵从哥哥的嘱托,装一个女鬼。

    既然做鬼,就要有个鬼的样子。

    好在我现在也披头散发的,穿的衣裳也素净,风一吹,衣袂与头发一同飞扬,跟鬼是有几分像。

    我笑着看看三师兄,淡定的应他道:“嗯。”

    三师兄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喊着:“我以为你死了!那尸体和绝笔信是怎么回事!”

    决战就要靠近,我抬起衣袖挡着自己的脸,仿佛对面是一抹刺眼的光,我哑声喊:“别过来!”

    他怎么可能不过来。

    房顶是倾斜的,我走一步就会摔下去,只有立在原地,当一个不动的鬼。

    眼见着他离我就只有五六米了。

    我哭着喊:“求求你不要过来!”

    我是真哭了,装鬼不容易。

    我放声大哭着哀求:“不要靠近我!红色的衣衫不要靠近我!”

    决战停住了。

    月光下我看到他脸上震惊的神情。

    这可真稀奇。决战也有惊讶的时候。

    我指着灵堂的方向,哆哆嗦嗦的说:“我回不去了,你穿着红色的衣衫。”

    三师兄失声唤我:“染染……”

    “我不想魂飞魄散。”我望着决战,“你不要过来。”

    他一动都不再动。

    我说:“对,就是这样,离我远一些。不要过来,我害怕红色。”

    他们两人都不说话。

    三师兄只一遍遍的喊我的名字,他脸上的神色已经从惊喜变成绝望。

    我幽幽的看着决战说:“你送我去塞北吧。”

    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喊出声来。

    我笑了笑:“我自尽了,算是遂了你的心愿。你也遂我的心愿,送我去塞北吧。”

    决战好像喘不过气来,忽然颓然坐在房顶上,一只手紧紧按着心口。

    我继续说:“江南我一点都不认识,很害怕这里。山庄你肯定也不想我回去了。我还是去塞北,我喜欢那里。”

    “染染,三哥对不起你,染染,对不起,我那天不该骗你的……”

    我慢慢摇摇头:“那没什么。你只是想杀我。”

    “不是的染染!我不是要杀你!我只是想让你出现!我不是要骗你出来杀你的!”

    我指着决战:“他也会杀我的。只要抓着我,我就会不得好死。”我低下头,轻声说:“还是自尽好些。”

    决战一句话都不说,一个字都不吐。他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叫我一阵担心他脚下的房顶会被他踩碎。

    然后,决战把自己红色的罩袍脱了,扔在一旁。

    他里面,可是一件雪白的衣裳。

    我慌了。

    这下他再过来,我就不能再以自己是鬼害怕红色的理由阻止他了。

    果然,决战一字一句的说:“现在我能去你身边了。”

    我心里害怕的要死,表面上还要有鬼的镇定,我对着决战缓声说:“你永远都不能再到我身边来了。”

    “我会过去。你是人是鬼,我都到你身边去。你站好了,不要动,一步都不要再逃。”

    我真没想到他抓我的决心是如此之坚定。旁人都口口声声对自己的敌人喊:“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我可好,我是自己做了鬼,我的敌人还不肯放过我。

    决战就这么一步一步的走到我面前。我心里想着,现在我浑身吓的冰凉,倒真的是个鬼的样子。

    下面喊声一片,决战压根就不看自己身后发生了什么,他在看着我。

    但是我看到,灵堂里失火了。

    我马上像被烫到了似的大喊一声:“疼!”

    决战听到我的喊声,立刻向后退了一步。

    我捂着自己的脸:“疼!我疼!”

    下面的喊声传过来:“失火了!灵堂失火了!”

    三师兄看看我,然后飞速的转身向灵堂去了。

    我在救火声里哭着质问决战:“你为什么这么对我!为什么放火烧我!我疼!”

    以前的时候,只要我哭,决战就容易六神无主。即使不是他的错,我哭着一嚷嚷,他马上就承认错误,好言相劝。

    幸好他还保留着这个习惯。

    决战回头望一眼失火的灵堂,转过头来,一字一句的对我嘱托,那样子,仿佛真的是对着一个鬼说话,生怕我魂飞魄散了:“我马上下去把你的尸身带出来,顾青衣你在这里等着我,不许动,一步都不许动,等着我回来。”

    他又用他那鬼斧神工的轻功回到灵堂。

    我看到白色的身影一闪就消失在漫天大火里,顿时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瘫坐在房顶上,眼里簌簌落下泪来。

    哥哥落在我身边,抓紧了我:“染染,走。”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和胆子,挣开哥哥的手,沿着房顶跑到决战扔下的那件袍子那里,把它抓起来揣到怀里,接着哥哥抓紧我,大火冲天的灵堂远了。

    他的武功那么好,一定还能出来的。他不会有事的。

    他是决战,他不会有事的。

    我浑身颤抖的停不住,用力抱着哥哥,黑夜里只有房顶在我们脚下掠过,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嚎啕大哭。

    决战,三百条,三百条人命。

    都没能让我断了对你的心意。

    漫天撒网,遍地逮人

    我坐在床榻上,双手抓着决战的袍子,心乱如麻,浑身发抖,哥哥站在我对面。

    一炷香的时间之后,房门被人踹开,周誓中站在外面,我顿时呆住了。

    他进了房间,抓住我的手,声音急切:“战门的人马上就搜到周府了,跟我来。”

    哥哥放到剑上的手又松开。

    我一边被他拖着走一遍试探的说:“我没有易容。”

    周誓中说:“我知道。”

    我继续说:“我是你未过门的死了的妻子。”

    周誓中说:“少废话。”

    只听到外面喊声不断,又是加强戒备的命令,又是密密麻麻的脚步声,周誓中的住处在府里算是最偏远的一房,向来十分幽静,此刻,前面房顶上的天被火光照的明亮,我能想象那下面站着的人定然密密麻麻。

    他一路将我拖到他的房里,扔到床榻上,接着回身对哥哥说:“去她房里,把可能的证据都烧了。现在往外跑来不及了,你装作我的侍卫。”

    接着,周誓中从他的书架上抽出一轴画来,扔到我手里,一面说着:“抱好你自己的画,叫人看到就毁了。我就没见过你这么不知死活的,跑到他面前去晃荡。现在战门的人已经把城门层层围了,挨家挨户的搜查。决战亲自带人,马上就到了。你躺在我的床榻里面,一声都不要出,不要喘大气,不要动。不管发生什么,死了人丢了命烧了房子,都不要出来,里面安全的很。”

    他说了这一大阵子,我六神无主的听着。

    周誓中在我面前蹲下,我披头散发的,他利落的把我的头发理到两侧,在这等火烧眉毛的时候,他还仔细看看我,感叹一声:“真好看。”

    我六神无主,只会问他一句话:“决战没事吗?”

    周誓中愣了。

    我哭着问:“他跑到火里去了,现在带人来搜查,是不是说明,他没受伤?”

    周誓中抬手用力擦我脸上的泪,简直把我的脸擦下一层皮来,他说:“他受不了伤,现在担心你自己的小命就够了我的姑奶奶。”

    说完,他不知道动了什么机关,床板一翻,我掉下去。周誓中露出半截脸来,灯光下晃动着,他对我说:“青衣,里面黑,别害怕。”

    我流着泪,看着床板合上。

    我这才记起来,他从来不叫我的名字。他说二哥找来的时候,我可以连累他的家。顾青衣生辰的时候,他把人赶了,叫我安心画画,准我半天清闲。顾青衣的死讯传来时,他说的不是“绝望”,而是是“她寒心到什么地步”。

    他知道我是顾青衣。他也应该知道,一旦认了我,就代表着要保护我。

    可是,周誓中就是在这种时候,第一次叫我青衣。

    青衣,里面黑,别害怕。

    周誓中,你呢。安准呢。哥哥呢。周伯父呢。

    我不害怕,我不害怕,你们就都能好好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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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什么都听不到,过了好久,这边院子里才有了动静。

    是周誓中,他问:“怎么了?”

    外面是侍卫的声音:“禀报少爷,战门主上到府拜访。”

    房里一阵窸窸窣窣,接着是关门的声音。

    然后又陷入寂静。

    我想起安准嘱咐我,如果决战搜了来我应当怎么办。他居然想得到这一天。

    他知道我忍不住。

    我一只手抱着画,另一只手还抓着决战的衣裳。

    这上面一股汗味。

    很反常。

    我疑心兴许他的衣裳上沾着什么用来追踪的药粉,才会有味道。

    并不是我多疑,决战从来比我个姑娘家还干净。习武之人脏乱一些是很正常的,五师兄就是例子。但是,我从来没见决战有一丝邋遢或者不妥帖的时候,他的房里不能有一点散乱,甚至连一件多余的东西都不能有。婢女给他整理房间或者洗衣裳,都格外小心仔细一些。除了我间或往他那里搬饰物或者翻银票,偶尔闹得他天翻地覆,他都是十分干净整齐的。

    这样一想,我就越发觉得这件衣裳有问题。

    万一有人顺着它追到周府,我就真的把周誓中给连累了。

    在安静的时候想事情,思索就会变成胡思乱想。

    我正努力让自己安心的时候,听到很轻的一声响动,接着是一个声音:“顾小姐,二公子在前院受伤了。他嘱托您千万不要出来。”

    我的心剧烈一跳,耳边只剩他临走时说的那一句:

    青衣,里面黑,不要怕。

    我得出来。

    只要我出去,周府就不会出事。

    我正想喊一声我在这里,却听见嘭的一声响,哥哥的声音传过来:“在下是周府侍卫,敢问兄台来此所为何事?”

    我安静的听着。

    “这里毕竟是周府,贵派主上就在前院作客,被他知道您四处乱走,怕是也不好吧?”

    我马上就明白了。刚才那人是决战的人。他来说那番话,是诱我出去。

    幸亏哥哥出现的及时。

    “打搅了。”

    哥哥答:“好走不送。”

    关门声一直没有响起,兴许那人是离开了,但哥哥还在。

    又这样过了一阵子,我听见一阵脚步声,接着就是门被关上,将别的响动声也关在外面,只余周誓中的声音,不高:“战门在江南的势力现在都在往这里围拢,过不了几天北方山庄里肯定会接着派人过来。现在是周府被包着,过不了几天,整个城里都会跟周府一样。你们就安心的当我的侍卫。”

    这话是对哥哥说的。

    “战门的人呢?”

    “回去了。这是江南,他们还不至于明目张胆的跟周家为敌。”周誓中问:“刚才是不是有人潜到这边来了。”

    “嗯。他们装成周府的人,差点出事。”

    “那就好。你们先住进西面的厢房里,有什么风吹草动马上通知我。”

    “好。那染染……”

    “她先在我这里放一阵子。”

    放……

    我是什么东西吗……

    “那,在下先告退。染染就拜托您了。”

    接着,我头顶上响了一声,床板打开了一条缝。

    我僵直的躺着,一手抱画一手抓着心口的红袍子,周誓中坐在自己床榻上,微微俯身,望着我。

    我说:“你把床板全打开,放我出去。”

    他笑着说:“不好办。”

    我急:“周誓中我快僵死了,放我出去。”

    “你不能出来。他们的人兴许就站在这个房顶上。你安心躺在里面吧。”他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情望着我笑。

    我听了他的话,有些犹豫。

    周誓中笑的更欢快了。

    他俯身,仔细将我打量一番,说:“嗯,不错。”

    这个浪荡子。

    我问:“你是很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么?”

    周誓中干脆正儿八经的在他的床榻上躺好了,就这样,床板开着一半,他在上面我在下面,俩人并排的躺着。

    周誓中没有回答我,反而问:“你还记得,我说你跟我娘有一处是很像的吗?”

    我:“嗯。”

    周誓中说:“我说你们像的地方,是易容术。”

    班门弄斧,我撞见行家了。

    “我娘的易容术可比你强多了。现在阁子里还有她当年看的关于易容术的东西存着呢。”

    我:“你的易容术也比我好是吧,所以才能看出我来。”

    周誓中:“那倒不是。我认出你来,不是因为我自己懂易容术。”

    我:“我有破绽?”

    周誓中:“声音,眼睛。当初你说你姓顾的时候,我打眼一看,那双眼睛长在这么一张脸上,哟,这不是少爷我的少夫人吗?”

    我松开自己的画伸出一只手去打他。

    周誓中侧过身来,往下望着我:“所以我才说你真能忍。当年的顾家小姐,弄得自己狼狈到做自己未婚夫君的小妾的丫鬟的地步。”

    我拿眼剜他:“所以你就解救我于水火让我来伺候你吗?”

    周誓中:“你从来不肯想我点儿好。我把你弄过来,是因为怕你被识破了。周府这么大,人又多又乱,说不定哪个高手潜进来,发现你,就闹大发了。你在我院子里,我又不会遣你出去,出不了事。”

    我:“小女子这厢多谢了。”

    周誓中:“不用谢。反正我就是给自己多攒了一房媳妇儿。”

    我恨不得伸出一只脚去踹他。

    周誓中:“对了,你是怎么把他惹到这里来的?”

    我:“说来话长。”

    周誓中:“少爷我有的是时间。”

    我理了理思路:“我偷了他的袍子,叫他发现,追来了。”

    这次是周誓中把手伸到床板下面,结结实实的在我额头上弹了一指头。

    我吸着凉气问:“他来了之后,做什么了?”

    周誓中幽幽的说:“还能做什么。就是深夜拜访多有打扰,寒暄了几句,唔,他的人也趁着我们都在前院的时候潜到这里来哄你出来,这个你也知道了。临走了,他才说正事。”

    我抬了抬头:“他怎么说的?”

    周誓中:“他说叫你把袍子还给他。”

    我一只手抓着床板的沿,用力翻身过来,伸出腿用力的踹了周誓中一脚。

    他感叹:“怪不得你连个剑花都看不懂,一点儿内功底子都没有。人在这里不动叫你踹,你都跟捶背似的。”

    我说:“日后如何,且待日后来定。说不上哪天,我就成了武林高手。”

    周誓中:“别瞒着我了。你藏着点儿什么心思,都能叫我看出来,你瞒着也没意思。说吧,怎么招惹他了。”

    我想了想,还是告诉周誓中。他是不会害我的,告诉他这些也无妨:“我跟哥哥去——”

    “等等等等,”周誓中坐起身,看着床板下的我:“你哥哥?”

    我说:“刚才与你说话的那位。那是我哥哥。”

    周誓中点点头,躺下了,赞叹道:“好能耐。”

    我:“嗯?”

    “能叫南宫却当你哥哥,岂不是好能耐么?”

    漫天撒网,遍地逮人

    周誓中一个“南宫却”说的我顿时魂飞魄散。

    当年见他一面,只记得他是好看了,早忘了他的容颜。见他之后,我连眼熟的感觉都不曾有。只是在心里默默的比较过一次,认定昔日闻名江湖的美男子南宫却比不得他英俊。

    没想到,南宫却成了我哥哥。

    周誓中见我愣住了,问:“怎么了?”

    我从容答:“原来他就是南宫却。”

    周誓中:“他来周府保护你得多久了,你口口声声喊着哥哥,怎么能不知道他的名字?”

    我争辩:“我知道南宫却。我不知道南宫却是他。”

    周誓中:“决战和南宫却,当年风头最盛的南北两大少侠,都落在你这棵枯枝上。可见世道不公,不公至斯。”

    我:“少胡说。我哥哥是我娘亲家里的人。”

    周誓中:“你娘亲?姬家?南宫却是姬家人?”

    我骄傲的说:“那是自然。要不怎么能当了我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