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夏天,却总是周身冰凉。我很高兴,没有料到练这门功夫还有驱热的功效。
周誓中躺在我身边,如同一个火炉。他本来习惯早起,却越来越受我的影响,有时候睡到日上三竿,我们一同被哥哥的敲门声震醒。
他对我说:“挨着你简直如同挨着一块寒冰,因为你在这个房子里,咱们这边比别的地方都凉了很多。”
我心想等着我练到第九层的时候,形如女鬼,你就知道害怕了。
周誓中兴许是感谢我为他带来了冰凉,每天都叫人准备好些吃的给我大补。隔不了三两天,还熬补药给我喝。我也不大客气,整日大吃大喝鱼肉乡里,由于始终也没见到自己因为吃得多就变胖,我就更放心。
七月初的一个夜里,我对周誓中说:“以后你白天不要喊醒我了,叫我好好睡觉。”
他不回答我,叫我心里一阵不安。
我接着说:“在夜里把饭给我预备好就行了。我夜里吃。”
周誓中过了很久才问:“你怎么了?”
我骗他:“天天被吵醒,我心烦。还不如彻底的把白天当成夜里过。”
他说:“你是不是走火入魔?”
他总是惦记这件事。
我只有先想法子哄住他,于是解释:“我练的秘籍特殊一些,十分耗费精力。我夜里着实太累,白天就不愿意起来。——你没见我总是吃许多东西吗?也是因为消耗精力。”
周誓中:“你脸色也不好,身子凉的越发厉害——”
我照旧拿那套理由搪塞他:“我到了夏天,从来都是这样的。外面越热,我身子越凉。我脸色也不是不好,是我长久的闷在房里不出去,才变得白了许多。——周誓中你能不能正经一些?我把你当正人君子看待,从来也没防备过你,你怎么知道我身子凉?你私下里对我做什么了?”
他道:“我就是不小心——同床共枕的人,怎么可能不碰着擦着的?”
我不愿意他再追问我练武的事,就故意跟他胡扯:“我怎么没碰着你擦着你?你就是心思不正经。”
周誓中骂我:“顾青衣你当真是白眼狼。小爷我藏着你,养着你,好吃好喝供着你,哪一样亏待你了?你都怀着些什么龌龊的心思来揣测我?”
我:“你是白白养着我藏着我吗?你就是觉着夏天里热,找个冰块来凉着房子罢了。周府的东西多了去了,放着也是养老鼠,你就便宜了我,好做人情,你以为我看不出你打的什么算盘么?”
周誓中:“跟你一点理都讲不通。”
我跑到他的书案边,当即抄起一支毛笔来,对着他说:“姑娘我给你随便画几幅画,你拿到集市上去卖了银子,也够我在你这里吃吃喝喝一年的。你要不要?”
周誓中摆摆手:“算了。你将来免不了要卖身给我。这点儿小钱,我就不计较了。”
我马上说:“我将来是要做正室的。叫我做妾可不行。”
周誓中:“好好好,我把小妾都赶出去,日后也不逛青楼了。公子我金盆洗手,天天跟你郎情妾意举案齐眉。”
我瞥他一眼:“我才不作孽。你金盆洗手,整个江南的姑娘都肝肠寸断,酒肆青楼愁云惨淡,怪到我头上,我承担不起。”
周誓中马上把几样果子搬到我面前:“快别说了,吃些茶果休息片刻。陡然间说这么多话,我真怕累着你。”
那个时候,我很想跟他说实话:
周誓中,我练了一门害人害己的功夫,才把自己弄到这个地步。但愿这样一个冰凉苍白的人,别吓到你才好。
斯人憔悴
哥哥之前对我说过,时间久了,心脉受损,我会越来越长时间的昏迷。整个六月里,白天醒来不过是不舒服一些,但好歹还能醒来。六月底,我就觉得自己愈发浑浑噩噩,于是,才在七月初的时候,我嘱托周誓中不要在白天喊醒我。万一他哪天发现喊不醒我了,再加上我身体冰凉,弄不好就会吓一跳,为了预防着那个时候,我还是嘱咐好他。
再说,我也不愿意在白天醒着了,我受不住。白天阳气重,与损派功夫相冲,但凡醒了,我就得受折磨。迷迷糊糊不说,恨不得一点阳光都不见才舒服一些,心口也疼。为了吃顿饭就叫自己受这种苦,还是免了吧。
周誓中开始的时候还听我的话,白天不来吵我。过了几天,他兴许是闷坏了,来闹腾我。
我真不知道他是晃了我多久才把我弄醒的。
睁眼就是刺眼的阳光,我受不了,抬手去挡。
周誓中说:“这么好的太阳,你醒过来陪我吃顿饭吧。”
我人慢慢醒来,心口处的疼也跟着醒了。
他兴冲冲的说:“你没力气,我帮你穿衣。”
疼,说话也提不起气来,我气若游丝的:“你把帘子放下来,刺眼。”
周誓中一边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一边就要给我往身上套衣裳,他这么好的兴致,我不愿意打搅,就任他折腾,总归不过是忍着。
他把我的衣裳都穿好了,拿着湿了的棉布在我脸上来回抹。
就是在这个时候,我觉着不对劲。
我觉着血气在喉咙里涌。
周誓中拿梳子给我仔细梳理头发,一个月以来,我自己都不曾这样管顾自己。
倘若现在我一口血吐出来,周誓中八成就真的以为我走火入魔了,我以后就再也不要想练功夫。我只能尽力压着。
他把我收拾妥当了,自己站起来,打量打量我,高兴的说:“终于见你有个人样了。”
我全部的心思都在压着血气上,他说我有人样还是没人样我也不管,只顺着他的意挪到饭桌旁。
坐下之后,我觉得好一些了。
周誓中郑重的道:“这么久都把你闷在房里,不叫你见太阳,委屈你了。”
我拿出说笑话的语气跟他说了句实话:“没有关系,我现在譬如一个女鬼,不见光更好。”
他凑到近处看看我:“你真是白的不像样子了。”
我见到饭就饿,抓起筷子来,对周誓中说:“你继续说着,我先吃。”
他:“你就不能陪我吵吵几句?”
我是想跟他吵,像昔日一样。
但是,我没有力气,我的力气用来忍着疼,用来装作正常,哪里还有闲余?
周誓中八成是很觉着败兴,他自己也跟着埋头吃饭了。
我心里很有些愧疚,于是对他说:“你等我吃了东西,有了力气。我今天不睡了,陪你找点儿乐子。”
他很高兴。
等着我们俩都吃晚饭,我找了处没阳光的木椅,往里面一窝,不动了。
周誓中也搬了太师椅,坐在我对面。
我半睁着眼,问他:“你这些天趁我睡着的时候都去做什么了?逛了多少青楼?”
他掰着指头,数了半天也没答出话来。
我挥挥手:“得了得了。你个败家子。得花多少银子。”
周誓中看着我,看的十分仔细。
我问:“怎么了?”
他皱着眉:“我一想,怎么觉着你跟女鬼差不多?不见阳光,夜里起来,还冰凉冰凉的。”
我被他说的心虚。
像我如今的样子,他不怀疑才不正常。只是,周誓中每次跟我提这件事,都叫我混过去了。他今天这个样子,不像是能蒙混过关的。
我其实睁不大开眼,就故意做出一副悠闲的样子,半睁着眼“嗯”了一声。
周誓中说:“青衣,你对我说实话吧。”
我斜他一眼,坐的直了一些:“好吧。”
周誓中认真把我望着。
我从长计议,开始瞎编:“五月底,我给你作画那次,是你最后一次见我。后来,我出门之后便被杀了,化作了鬼。鬼其实是不怕红的,鬼就是害怕太阳。我刚做鬼的时候,还有一些人的性子,所以偶尔见见太阳没什么,现在不行了,现在我成了有资历的老鬼,简直就是见不得太阳了。”
周誓中站起来,干脆的掐着我的脖子:“今天是斩妖除魔的日子,纳命来!”
我扑腾扑腾,就觉得怕是要一口血吐出来,就赶紧不挣了,任他掐着,说:“死了。”
周誓中放开我:“你真凉。”
我睁睁眼:“登徒子。”
周誓中说:“闹够了。招吧。”
我知道,他大概已经猜到了一些,于是开始编一些别的:“也有秘籍的关系。你不知道吗?练功的时辰,最好都是在夜里,我为了早日练成秘籍,就只有整夜不睡。但凡是绝世武功,多半要耗费人过多的精力,我消耗的精力多,白天自然要格外困一些,醒不了也是正常的。你若是白天刻苦习武,夜里也一定睡的很沉。”
周誓中那双亮的叫人害怕的眸子盯着我,我只做出一副悠闲的样子来。
过了许久,他才说:“既然你这么说,我便信你。你要报仇的心思,我知道。但是,也该珍重一些自己的身子。你一个姑娘家,整日披头散发衣衫不整,脂粉不施脸色苍白……”
我攒着力气喊他一声:“闹了半天你就是嫌弃我丑!”
他望了望我:“你将来报仇的时候,我定然会阻止你。我知道,挡着你报血海深仇是不对的,为了这个,现在我才任你折腾。虽然报仇的事不能顺着你的意,但是别的事你都可以做主。”
我自然知道这层缘由。
我对周誓中说:“放心吧,我在你身边的时候,不会出事的。”
他说:“你这是随口应付我?”
我指着天发誓:“我发誓,在你身边的时候,不会出事。”
我在他身边的时候当然不能出事,我还得留着命去找决战报仇。到时候死在决战手里,可就不是在周誓中身边了。
他听了我的保证,放心了,对我说:“咱们不是商量着找些乐子吗?你等着,我去搬棋盘。”
我点点头。
他到另一间房里去了。
我看这窗外射进来的阳光,忍不住流下泪来。
姑奶奶这辈子再想见阳光,是不大容易了。还没死,先就正儿八经的做起鬼来了。
这么想着想着,我眼前又开始暗。
后来的事情,我便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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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我当真神奇,入夜之后,自己便会神清气爽的醒来。周誓中之前说我白天跟夜里不是一个人。
我心想,你年少轻狂不知珍惜。以后我在夜里醒来的时辰也会变少,到时候,你就连白天那个半死不活的人都看不到了。
那天白天被周誓中吵醒之后,夜里我再醒时,他在对着一堆书刻苦攻读。
房里点着蜡烛。
我利落的爬起来,给自己穿好衣裳,问:“你那对着我的半张脸怎么这样?”
他白天里去拿棋盘的时候我睡了,现在他自然不会高兴。
周誓中说:“我转身的功夫,你就睡了。真败兴。”
我说:“叫你败兴总比叫你丢脸强,要是我醒着跟你下棋,你节节败退,日后还有何脸面见我?”
他马上就接上:“现在你醒了,咱们下棋!”
白天里那么就睡了,我也很不好意思。再加上,都这么就没碰棋盘了,我自己也手痒。
我们当即就点好灯,在房里对弈。
大败三场之后我对周誓中喊:“我要去练功!不下了!”
他深夜里还丝毫不见困意,笑着望着我:“你还好意思跟我炫耀你的棋艺,现如今被拆穿了吧?”
我避重就轻:“叫安准,叫安准来跟你下。”
周誓中不说话了,也不笑了。
我心里有些不安,问:“是安准出什么事了?”
他答:“他能出什么事?”
“不对,他就是出事了。你还是从实招来。”
周誓中说:“他回天山了。”
我问:“是被人发现了?”
周誓中:“那倒不是。决战从江南离开之后,闻之行说他可能会起疑,如果派人去天山查,会出岔子。所以,安准就回去了。”
我着急的时候容易发抖,当下也忘了下棋不下棋了,揪着周誓中问:“他怎么会那么容易就回了天山?这里不是被战门的人围住了吗?是不是决战下令把安准押送到天山去的?他是不是被关押起来了?”
周誓中缓声道:“若是安准被决战发现,你不就一同被揪出来了吗?你还好好的,安准自然没有出事。你别乱想,再说,谁敢关押安准?”
我放松了一些,问:“什么意思?”
“安准在朝廷里的势力,差不多就如同战门在江湖上的地位,乱成什么样,也不至于有人惹他。”
这倒是叫我想起来,我问他:“你知道安准是什么身份吗?”
“除了他有权有势之外,一无所知。你以为朝廷是闹着玩儿的呢?他出不了事。虽然战门和周家素来与朝廷没有多少交情,但是江湖上别的帮派还是要给安准面子的,他的地位摆在那里,就是战门主上也不能随便对他动手。”周誓中给我讲了一大通,接着说:“我就是怕你着急,才一直没说。只是朝夕相对的,总对你瞒着,真如同做贼似的窝囊。”
既然安准没事,我就放心,对周誓中说笑:“你说的好,我们真是朝夕相对,日日只有早晨和夜里才见面。”
周誓中:“那倒不。登徒子浪荡轻浮的时候,偶尔趁着你睡时多看你两眼或者做些别的也是说不定的。你当然是只在早晨夜里才看我,我不是。”
我夜里有力气,又输了棋,当下就抬脚踹他。
斯人憔悴
哥哥料想的不错,到了七月底八月初,练了两个月的损派功夫,我算是彻底被疼痛折磨的不行了。周誓中在自己房里藏下一个大活人,平时掩饰也够麻烦了,我不能叫他觉出我有问题来,但是,心口疼不是别的,叫人受不住。
我只有跟哥哥说。
他不能给我输真气。现在倘若哪个人发好心给我运功疗伤,就能马上叫我的心脉伤的更厉害。但是,哥哥也看不了我疼,就想办法找方子。他身份特殊,江湖上虽然不知道他是姬家人,但现在战门的人也一定发现他在周家了,寻常侍卫走动,并不会很引人注意,哥哥现在的身份是周誓中面前的红人,而且是一个武功高超专会用毒的红人,战门的人不会不防着他,再加上,他为我找药草的事,还得瞒着周誓中。
麻烦极了。
我有时候,会疼的到了希望自己干脆死了的地步。人到了挨不住的地步,哪里还顾得上报仇练功之类的事,就愿意要一个解脱。
我一直没解脱了,只有半人半鬼的半死不活着。
周伯父的生辰是九月初,我的内功心法练到了第八层。
当初舅舅说不准我练到最后,他没有把第十层的心法告诉我,也不许我从别人那里打听,我估计从哥哥那里是问不出东西来的,他不废了我的功夫已经不错了。
我白天已经彻底不醒,夜里醒来的时间也越来越晚,不到天亮就得躺好,不然就干脆昏倒在地上,那样周誓中醒了见到得吓一跳。
我自己也不大敢往梳妆台前坐了,现在的样子一定不大好。
除了疼痛和昏迷,还有一件很棘手的事。
一天凌晨的时候,我照例要睡下,没走到床榻边,觉着嘴里都是血腥气,周誓中习惯在我即将睡下的时候醒,我赶忙转过身往另一间房里跑,没等绕过屏风,就呕出血来。
我打从一开始就知道,损派功夫是能速成的,但是速成是要付出代价的。练旁的功夫需要十年才达到的水平,损派功夫可以在三年里达到,在这三年里,只要小心养着身子,即使练到心法第十层,也不会出事。但是,我的速成也的确太快了一些,把三年完成的事在三个月里完成了,不管是昏迷还是心脉受损,这都是求快才造成的。
现在吐了血,也不是太叫我意外。我还能活着,这就很不错了。
人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没有十年。战门早就恢复元气了,论打架,周家不是战门的对手。九月初决战就亲自来江南收我,我不老老实实出现在他面前,他就会开杀戒。
顾家已经没了几百人命,我不能连累的周家再搭进去。
他临走时,哪里是对着周家放狠话,他那是说给我听的。
现在不管是吐血还是有什么别的毛病,我都得藏好了不叫周誓中知道。幸好吐的这口血是在夜里,要是大白天他在的时候我突然醒来闹这么一次,周誓中当场就得禀报周伯父救我。
我把自己手上沾的血洗净了,一边洗一边笑话自己。
先前,我还以为自己手上一辈子都不会沾血。连只鸡都不曾宰过。没想到出身武林世家的顾青衣,这辈子碰的血都是自己的。除了拍蚊子,就是自己呕血。
衣裳也被沾染脏了,我把罩衫脱下来,放在水里把染了血的地方洗干净,洗完之后觉着不妥,于是在箱子里特意挑出一件红肚兜来,往水里一泡,揉了两下,拧的半干放到一旁。
这样,周誓中醒来问我的时候,我就跟他说,肚兜掉了颜色,才把水染红了。
日后,我得天天揣着块手帕才是。弄脏了直接烧掉。
回到床榻边躺下的时候我想,撒谎瞒着人当真是件难事,决战骗着我的那十几年,怎么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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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在一个深夜里敲门。
我轻声说:“进来。”
周誓中已经睡了。
哥哥端着东西,进了房,神色很自然,放到桌上:“我见你夜里还不睡,所以给你送汤过来。早些睡吧。”
我瞄一眼那个挺大的盖碗,点点头:“我知道。你也是。”
他出去了。
我慢慢把盖子揭开,闻到一股呛鼻的味道,赶忙又把它盖好,端着到了另一间房里,捏着鼻子仰头喝下去。
苦死了。
斯人憔悴
自那之后,哥哥夜里就时不时的过来给我送“汤”,只有一次,把周誓中吵醒了,我端着药,他问:“怎么了?”
哥哥说:“染染还不睡,我给她送夜宵。”
周誓中坐起身来,我不能叫他发现自己在喝药的事,只有趁着他还未走到面前,马上端着碗把里面的药喝尽了,当即一股难闻的味道冲的我难受,幸好碗足够大,能挡住我的脸,周誓中在我对面,看不到我苦着脸的样子。
周誓中果然下床了,我马上把碗盖好交给哥哥:“喝完了。”
哥哥笑着说:“那我先出去了。”
待他走了,关上门,周誓中才到我旁边坐下,他没醒利索,含糊不清的说:“怎么什么时候都跟饿鬼投胎似的,一碗汤还抢着在我下床前喝完了,我难道会抢你的吗。”
我给他倒一碗茶,早凉了,热气都不冒,我往他面前一放,算是了事。
周誓中不管不顾的,端起来就喝了:“我从前就听人给你叫染染,他怎么也那么唤你?”
“算是闺名。家里人都那么喊我。”我问他:“你大半夜爬起来干嘛?”
周誓中:“反正是醒了,闲来无事,看着你练功吧。”
我心虚的推他一把:“回去睡你的觉去。”
周誓中望着我,满意的笑着:“嗯,补药没白喝,都有力气推我了。还是你乱咬人的样子更顺眼一些。”
我夜里练功时,总免不了对吐几口血,周誓中醒着,我不能练。他迟迟也没有要去睡的意思,反而跟我谈起月亮来了:“今晚的月亮不错。”
我说:“是不错,马上就是中秋了。”
他一拍头:“是啊!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
我问:“中秋时府上得来不少人吧?”
周誓中顿时蔫了:“往年是,今年也免不了。”
我嘱托他:“来人多是好事,你从中挑几个钟意的小姐留下,岂不快哉。”
周誓中坐着,我站着,他此时仰头望着我:“看你这张女鬼似的脸看习惯了,别人总觉着黑。”
我哈哈大笑。
笑着笑着,我却又记起事来:“到时候人又多又杂,不免有走错地方的,倘若发现我就糟了。到了中秋那天早晨,你就干脆把我关在床板下面,省的麻烦。”
周誓中:“从清晨到深夜都断不了人,说不准过了中秋节都要留几个好友在府里,我难不成还能一直叫你待在那下面?”
我道:“那没什么,反正在哪里睡都是睡,不过是一层床板的事,上面下面都行。”
周誓中沉吟片刻:“到时候留南宫却在这里。或者下毒。只要有人靠近,通通先放倒了再说。”
我点头:“不错。到时候我在房里蒙头大睡,房门外面围着一堆尸体。你这不明显的告诉人房里藏着东西吗?”
他忽然问:“我邀请姬家人过来怎么样?”
我没想到他问我这样一件毫无征兆的事,一时间愣住了。
周誓中解释:“历年来,中秋就是周府和战门的盛事。咱们这边忙着,战门肯定也少不了麻烦,江南这边用来监视我们的人手,会抽调一些回去。到时候,周府里还不知道要邀请多少帮派,我多给姬家下张帖子,也没什么。姬家人来了,可以把你暗中带走。战门的人即便死死盯着周府,也盯不过来。反正你到了姬家,也安全许多,等九月父亲生辰的时候,决战来了也找不到人。”
我没料到他有这层打算。
但是,倘若周誓中真的跟姬家商量这件事,舅舅是一定会答应的。他虽然把心法口诀给了我,心里却定然是不想让我报仇的,把哥哥这样的高手派到我身边来,就是为了防备着我报仇的时候受伤,那样能及时将我带回去。
周誓中见我不说话,问:“怎么了?姬家难不成放不开你?”
我飞快的在脑子里过一遍,认为非撒谎不能解决问题,反正他也不清楚个中内幕,我胡说八道便是了:“姬家素来不喜名门大派,我娘嫁给我爹爹,姬家也是反对的。现在,我出了事,姬家人还能派哥哥他们还保护我,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藏着我,可是有被杀身灭门的危险,我不愿意还去叨扰姬家。”
周誓中带着一种怀疑的眼神望着我:“是吗?”
我笃定的点头:“不要找姬家人了。我不能对不住我娘。”
周誓中听到我提起我娘,马上就答应着:“好。不找姬家。”
我又试探着问:“你还有什么别的法子吗?”
他随口道:“嗯。你不用管这些,睡你的觉吃你的饭就是了。”
周誓中说完,不理我,自己回到床榻上躺下了。
我心里一阵高兴,既然他不愿意对我多说,那就是还没有办法。
现在周誓中完全与我想的反着。他在千方百计的想着把我送到安全的地方,不被决战抓到。我在千方百计的想着跑到决战面前去,报仇雪恨。
一旦把心法和掌法都练完,我就可以不必藏着了。
周誓中也可以省的在救我的事上下心思。
斯人憔悴
我整日睡,时间就过得格外快。
八月十五很快到了。回想刚到江南的时候,三月中旬,草长莺飞。现在已经中秋,夏天就要过去。
从八月初十刚过,但凡我醒着,就在周誓中耳边絮叨,叫他中秋节把我放在床板下面,到了八月十四夜里,他在床榻下面铺好棉被,收拾妥当了,才道:“明早儿我走之前再把你放进来,只有委屈你了。”
哪有那么多委屈。
四更天刚过,我就撑不住了,扶着桌椅站起来,踉踉跄跄到了床榻边,眼前就黑了。
我猜想,兴许我是躺下了。
再醒的时候眼前还是一片漆黑,我于是知道,这是在床榻下面。而且,应该是中秋节夜里。
不到深夜,我醒不了。
我能听到外面的声音,来作客的武林豪杰们现在兴许正酒到酣处。
我抬手摸摸自己躺着的地方,一层棉被垫着,很松软。我抬手碰碰上方的床板,很硬,我猜测着,棺材八成就是这个样子。
都给死叫长眠,但是真正能做到长眠的,估计除了我也没几个。我现在一天统共能有三四个时辰醒着,其余的时间都不睁眼。跟死了没有多少差距。
我计划着,万一世上真有鬼这种东西,那么我死了之后,还得回周誓中这里。鬼没有人这些毛病,那个时候,周誓中也不必这样费心的藏着我了,也不用好吃好喝的养着我,我就在夜里出来,跟他打架吵嘴就是。
与周誓中相处,如同大夏天里吹凉风,简直惬意极了。
笼统的算算,顶多还有一个月,我就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女鬼了。做鬼比做人自在,兼而快活。现在天天的不是疼就是昏迷,忒折磨人。
好在,我的心法也练完了。剩下的那套掌法,也只差一部分。
我这种进展,恰当的说,就是神速。可见我的天资真是好极了,没听说过谁在三个月里变成高手的。每次我运内力,都跟做了好梦一样。
虽然现下,我这个高手连怎么出招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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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誓中回来的时候,我估摸着自己已经醒了有一个时辰。
先是房门关上的声音,接着就是床板被打开了。
我从里面爬出来,见周誓中一手扶着木椅,在倒壶里的凉茶水喝。
我晃到他面前,苦着脸说:“我饿了。”
他抬头看我一眼,我这才注意到他醉了,眼神缥缈。周誓中满身的酒气,问我:“饿了?”
我点点头。
他不说话,慢慢靠到我身边,伸出手来扶着我的肩,我以为他要说什么,结果他低头埋在我的肩上,不动了。
我问:“我扶你去睡吗?”
他的声音闷在我的衣裳里:“怎么办?”
我答:“困了自然就睡,还能怎么办?”
周誓中说:“我拿你怎么办?”
我一声不出,直直的站着。
现在是中秋,十几天之后,决战就要来周家。
他叹着气:“要是能永远这样藏着你,那是多么好。”
我望着窗外又大又圆的月亮,问他:“你真愿意这样?”
他答:“嗯。”
此时外面的吵闹声都淡去了,好似世上只剩我与他。
许多天来我们闲聊斗嘴的日子一一在我眼前流过。
我拍拍他的背:“会的。”
周誓中喊我:“青衣。染染。”
我的声音简直哑了,泪水含在眼里:“我在呢。”
周誓中的声音,带着不满、苦恼,响在我的耳边,他说:
“怎么办。除了我身边,一个能放下你的地方都找不到。”
我沉声嘱托他:“周誓中,你千万记好了。要是……要是我什么时候,离开你这里了,不必惦记我,也别找我。我没跟你吵够,等着忙完了,我还会回来的。”
他笑了一声:“你要忙什么?”
我没有回答他。
周誓中问:“你当真会回来?”
我点点头:“不管是人是鬼,我都会回来的。”
当然,人是回不来的,鬼就有可能。
他抬起头来,看着我,笑了笑:“嗯。小爷很满意。”
我扶着他:“快去睡吧。”
我饿着肚子练了半晚上的掌法,周誓中醉得厉害,一直不醒。哥哥深夜里来给我送汤药和饭,我悄声对他说:“我把心法练完了。”
他皱眉望着我,一双丹凤眼在深夜里闪着灼灼光芒。
我接着说:“九月初决战就杀过来了。在他来之前,我先去找他。现在我是高手了,我能报仇。”
哥哥俯身在我耳边:“染染,你现在的样子……事情我会尽快想办法叫宗主知道,接你回家或者再想别的办法,都不会叫你出事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必急于一时。”
我想了想:“你不是说听命于我吗?”
哥哥:“现在情况有变。”
我拿舅舅压他:“你的宗主也同意我报仇了,不然他也不会把心法给我的。”
哥哥:“染染,如果宗主知道你为了报仇,只用了三个月就练完了心法,把自己弄成这样,他会准你去找决战?”
我掐着他的手臂:“你这是要跟他告状?”
哥哥不说话了。
我干脆拧了他一下,低声恐吓:“你得听我的话,不准去找舅舅,也不准帮着周誓中救我。到了月底,我们就去战门。路上你得保护我,我不能随便出招。”
哥哥连看都不看我。
既然恐吓不行,我就该好言相劝:“不管我藏到什么地方,都会被战门的人找到的,你愿意叫我连累周家或者舅舅吗?再说,倘若将来我受了伤什么的,你再带我回姬家也不迟。那时候,我一定听你的话。”
他居然不理我,扔下我离开了。
真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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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门的人从两个多月前就把整座城盯紧了,不管是飞鸽传书还是送信去姬家,都有被战门截下的危险,因此哥哥一定还没有能找到时机把这边的情形告诉舅舅,若是舅舅知道了我如今的样子,他一定早就叫哥哥带我回西南。
现在哥哥即便是不情愿,也得听着我的吩咐。我说了去战门,他不同意,那也只能是说说,表达一下他的意见,真到了八月底,我要离开的时候,他还得跟着保护我。我倒不是指望着哥哥帮我报仇,这本来只是我自己的事,叫谁掺和进来都是害他。我只是指望着哥哥能把我送到决战面前。
我此刻固然已经成了一个高手,却只能把自己的招数留到决战面前用,损派功夫就是这点儿不好,一辈子只能出一次招。从江南到战门的一路上,不知道有多少天罗地网等着我,若是叫我自己回山庄,八成就把命丢在了半路上。
当然,也可能哥哥就是不肯带我去送死。那样的话就只有我自己想法子。我曾经自己设想过这样一种情形:我从周府里跑出去,到三师兄的住处大吵一番,这样,就成功的被他逮住了,然后,三师兄可以把我一路送到战门去。但是,这个办法是有风险的。我从周府里跑出去就很不容易,到了大街上,要抓我的人也不一定都是战门的,还有揭了悬赏令的。他们万一直接杀了我去给决战献上首级,那我岂不死的冤枉?再说,即便是三师兄逮住了我,送我回山庄,那么,我出现在决战面前的时候,就不是以武林高手的身份,而是以狼狈的阶下囚的身份。他兴许想都不想直接叫人砍了我,那样死对我来说还是冤枉了些。
下下策就是我既不能在哥哥的帮助下北上,也不能离得开周府和周誓中的保护。周誓中若是知道我心里的想法,兴许会真的把我打昏了关起我来,因此在他面前,我要作出一副与他同心同德的样子来,直到周伯父的生辰,决战来了,我再伺机直接跑到他面前去。周伯父生辰定然有不少江湖豪杰在场,我可以痛快的大骂决战一顿,叫他脸上无光,接着就直接抽出剑来跟他决一死战。
那样,我就也免不了连累了周府。这种法子,非到不得已是不能用的。虽然我没有自己动手杀过人,但是当初安准为了救我出来,也伤了不少性命。我不杀伯仁,伯仁也因我而死,我不能再作孽了。
许久之前,我就曾拿着三师兄的书炫耀:上面说凡事预则立,恰好说的就是我。你们日后万万不要说我不懂事,我每走一步,都是往后想一万步的。
我说的不错。现如今我人不像人,鬼不似鬼,一天十二个时辰里昏迷将近八个时辰,心脉受损,兼而形容枯槁,但是,我却满心的宏图大志,连回到决战面前的法子、甚至连回山庄时要从哪个门潜进去都想好了。
爹爹在地下见了自己不成器的女儿也有这么出息的一天,定然十分满意。
斯人憔悴
我的小算盘打的不错,哥哥当真答应我了。
他对我说:“我会依照你的吩咐,保护你回到山庄。到了那里之后,你要报仇,我也不会插手。但是,一旦你出招以后武功全失,你就要听我的吩咐。我要带你回姬家,如果战门的人挡着我,我就用毒。”
哥哥也不清楚我此时的身体状况,是以才以为我出招之后武功全失,他想错了。我虽然没练到第十层,出招以后的下场却跟练到第十层的没什么分别——心脉尽断,命不能保。我连死了做鬼之后的去处都想好了,这点儿小事有什么可不能答应他的?
所以,他说完,我就马上点头。
哥哥放心的离开。
我在心里默默感叹,我是有那么一些不幸的。安准,周誓中,哥哥,三个人应当是这世上最好的三个男人,并列第一,这三个人都叫我遇见了,倘若我与其中任何一个情投意合,此生也该幸福美满,可是,偏偏就没有。
那个叫我在一开始就倾心的人,恰好是全世界最坏的一个男人。还是坏到了没有人能跟他并列的、倒数第一的、独占鳌头的坏。
这不是不幸是什么。
到了下辈子我再生为女儿身,也别再出身名门,也别再遇到少年俊杰,只要能让我平平静静合家平安,嫁给普通男子就好。
尤其是,千万别有另一个决战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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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九,大功告成。我把掌法练的炉火纯青。
哥哥要我休养几天再北上。他都答应了保护我去山庄,别的事,自然都是我听他的。更何况,他说的也不错,我这把骨头,在路上颠簸不了几下就散了。这一路危险,我又总是昏迷,哥哥带着我,少不了麻烦。灌上几天的药,死马当活马医,说不准我就能经常醒着,省下许多事。
连着几天,白天里我就照旧昏迷,夜里起来喝汤药。
周誓中忙坏了,因为我深夜醒时,他都还没有回来。到了我清晨昏迷前,他又起身离开。这八成也是为了送我离开周府的事。
我挑了个深夜,对周誓中抱怨:“你没见我这几天瘦了吗?”
其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