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轻功学的那样好,就是为了将来能常常这样找乐子——我格外害怕高处,他有了轻功,折磨我方便。
我正恨恨的想着,就听到三师兄问:“留着也是伤她,废了也是伤,怎么办?”
四师兄答:“现在,染染也不止是一处受伤。在大漠里留下的内伤到现在还恢复不了,——奇怪了,既然染染有内力,她为什么不在挨打的时候用内力保护自己呢?”
三师兄说话间明显含着轻蔑:“她连自己有内力都不知道,还会用内力保护自己?司徒慕那个妖女还不知道用了什么东西,染染看到刑具就先吓傻了——司徒慕怎么样了?”
这个问题,我也一直好奇,竖着耳朵听。
过了一会儿,我听见决战淡淡的说:“就那样了。”
这不是吊着我吗?就那样了是什么样了啊?
可三师兄听了,就不再追问了。
“她的内力,是别人给她输进去的。”决战笃定的说,“她连轻功都学不会,到哪里弄出内力来?该是那些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下的手。”
“那些人”是哪些人啊?
还有,我轻功都学不会,是因为谁?
这件事不是我冤枉他,决战是成心的。他教我学轻功的时候,就把我提到一棵十分高的树上,然后自己落了地,对着我抱臂一笑:“下来吧。”
我想跳下去把他砸倒,可又怕他真的被我砸到。几次三番,我就彻底放弃了学轻功。
决战为了这件事就贬低我的能耐,他也当真好意思。
“那就更不能给她废了。”三师兄沉吟,“如果是中毒受伤之类,还好办一些。现在这样,闹的给她疗伤也不行,放着她也不行,没个法子。他们究竟是怎么弄出这样邪门的真气来?”
决战快刀斩乱麻:“叫你的人加紧查。”
四师兄提出了一个问题:“那染染那个白天里睡夜里醒的毛病,该怎么办?不管是白天还是夜里,她就没个暖和的时候,房里的火炉都烤得人出汗,她还是冰凉冰凉的。”
房里一下子安静的不像话。
过了很久,我听见决战说:“那是……病吗?”
他问的十分迟疑,我能听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到决战有些不安,甚至是……害怕。
三师兄:“她出去一趟,尽弄些邪门的东西回来。”
四师兄一如既往的维护我:“怕不是染染的错,那不像是病。我查遍医书,也没见什么地方说到这样的病症。”
三师兄嘟囔:“她上次还装鬼,这回可真弄得如同女鬼了。”
我坐起身来,直直的望着三师兄:“我听见你说我是鬼。”
他被我吓的不轻。
我晚上有精神,格外想找事,就跟三师兄无理取闹:“你这是嫌弃我是不是?我就是脸色不大好,不大暖和,还兼而披头散发的,见了太阳就化了,到了半夜再出来扰人安宁,这怎么了?你就说我是鬼?”
三师兄一边向我的床榻走,一边貌似不经心的问:“你什么时候醒的?你听的不全。”
我认识他也不是一两天,三师兄随口说出的话可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我没好气的把棉被掀开,“刚醒,就听见你说真弄成鬼了,我就知道你是在说我。”
三师兄赔笑:“你多疑了。”
决战没有过来,在远处望着我。灯火一映,我好像回到从前,被人围着。
我直白的说:“我饿了,给我钣。”
四师兄习惯了夜里伺候我,马上就去拿湿棉布,三师兄却先把那放着饭菜的小桌子搬到床榻上来了,我也不客气,拿起筷子来就要动手。三师兄摇摇头“啧啧,看看你饿的。”
四师兄端着漱口水:“你怎么直接把饭给她了?你给了她饭,她就什么都不管了,脏兮兮的,就要吃东西。”
我受不了他唠叨,从他手里直接把水接过来,漱口,吐了,又把脸擦一遍,开始吃饭。
其实,我不是那么饿。我就是想做出一副很饿的样子来,叫他们放心些。一个人能吃能喝,就显得身体好。我不愿意总叫他们挂念着我。
他们三人,大半夜的,也不困,守着我吃饭。
我问:“你们白天不忙吗?怎么夜里老来看我,我都腻烦了。”
三师兄:“你个白眼狼。给你端饭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腻烦?”
他真爱记仇。听说江湖中人都害怕三师兄和决战一同出山庄,每次他们出门的消息传出去,都有人专门给各门派通传,还能赚不少银子。现在想来,倘若是我惹过这样两个专爱记仇的人,他们出门办事的时候,我也会躲着的。
四师兄问我:“你怎么也不问白天我们都说些什么?”
如果我顺着他的话问出来,就变成他们三个逼问我了,我答:“不爱问。”
三师兄:“你自己的身子,自己怎么丝毫都不在意?”他的语气很随意,好似顺口溜出来的话:“你之前就总是这样的?”
他就是想弄明白我一身的毛病究竟是怎么回不。这个才狐狸。
我说:“我没注意。”
三师兄接着问:“怎么能不注意?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你自己不知道?”
我往嘴里塞饭,含糊不清的争辩:“我白天又不醒着,怎么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再说,去了大漠一趟,总是忘事,中间的事情,可能还有忘了的。”
三师兄马上接上话茬:“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白天不醒的?”
这个谎我跟决战说过一次了,很熟练:“那次装鬼,见了你们一面之后,回来就这样了。”
三师兄:“从五月底到现在,都将近半年了。半年里,你就一点蛛丝马迹也想不起来?”
我一边往自己嘴里塞饭一边点头。
三师兄问:“那次装鬼,到底是怎么回事?”
终于要跟我算账了?
我打算为自己争取优势:“你不是追杀我吗?然后我生辰那天的时候——”
三师兄打断我:“前面的已经查出来了,你从那天晚上装鬼开始说。”
我瞄了一眼决战,却发现他正盯着我,顿时我就有种做坏事被当场抓到的感觉,心虚极了,我支吾了两句,发现他们三个太过统一,谁都不帮我,我只有老实回答:“我当时,听了消息,听了消息,”我重复一遍,喝了口粥,拖延时间,“听了消息之后,就想去看看什么的……我好奇自己的灵堂是什么样的,也觉得跟大家都,那个,好久不见了……”
四师兄:“你就干脆说欠去见二师兄不就好了。”
我窘迫之极。
三师兄说:“继续。”
我利落的答:“说完了。”
三师兄:“你不会轻功,怎么跑到房顶上去的?你从哪里闯到我住的地方去的?”
这不是叫我干脆把帮过我的人都招出来吗?
决战说:“不。”
我心里顿时感激。没料到他会帮我解围。如果三师兄这么继续问下去,我可缠不过他。
决战接着说:“你直接说,我离开山庄之后到见到我之前的事。”
我低下头:“我不说。”
房里顿时安静了。
三师兄的语气温和了一些,他解释:“你不说,我们能查出来你的毛病都是哪里来的?”
我要是说了,安准,姬家,周府,就都被扯出来了。
我现在还不知道决战打算怎么处置他们,所以不能透露,只有低着头吃饭。
决战已经到了我面前:“邪魔歪道的内力,女鬼似的习性,你不希望把事情查出来?是打算就这么耗下去?”
我随口说:“没事儿,不会总是这样的。”
“不会总是?”决战像听了笑话,“原来你还控制着时辰了?怎么,要选个黄道吉日,叫你自己突然变得正常吗?我干脆实话告诉你,保护你的人,周誓中,南宫却,连同刚刚回了天山的安准,我都知道。你不用瞒着,干脆把别的人,你都干了些什么事,一起说出来,这件事,还是早的好。”
安准一直没有出现,原来他回了天山?
他回来一趟,看了看我,然后就走了?
我问决战?“你叫他回去的吗?”
他不回答我:“趁着我还有耐心,把事情一字不落的告诉我。逃走以后,都见过谁,干过什么事,说吧。说完,跟你算总账。”
三师兄见我快跟决战闹起来了,马上挡到我们之间,道:“染染白天的时候心脉受伤了,你别跟她计较。”
我似乎格外容易对决战动气,当即就大声喊:“你叫他跟我计较吧!司徒慕就是叫我招才把我弄成那样的,决战不是把我救过来了吗?他当然可以再把我恢复回去!”
我不管不顾的喊完那一大通,眼看着决战的脸色黑了。我简直疑心他会过来拍死我。
可他终究没有。
三师兄低声劝我:“染染,个中缘由,我们一直想等着你身子好了,再对你细细讲来,没有二师兄的错……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你身上的伤病。你这副样子,不定什么时候就出差错,我们放不下心。叫你说离开山庄之后的事,并不是为了为难保护你的人,只是为了早日把你身上的毛病都去了。你不要多心。”
我原本打算继续跟决战吼的,听了三师兄的话,没再出声。他们如果要杀我,也不会这样费力的救我了,抛开别的不说,我整整一个月不省人事,单是照料我,也够麻烦的。
我猜不透决战。犯下欺师灭祖之仇,单单留下我一条人命保着。
不过,谁又知道他留下我不是为了别的缘由呢?兴许他救活我,只是为了叫我说出周府曾保护我,然后给他不念旧恶冠冕堂皇与江南周家开战的理由,也未可知。
决战既然能背叛爹爹得到顾家,当然也会用其他的手段得到周家。他那一番狼子野心,一个战门能满足的了吗?
四师兄接着三师兄的话:“你昏迷的一个月里——”
“别跟她废话。”决战开口生生打断了四师兄的话,“你说是不说?”
他真是格外有叫我失控的能力。
我面前就是满满放着饭菜的桌子,决战短短一句话,叫我恨不得把桌子掀到他脸上。我看看旁边的三师兄和四师兄,他们两个劝了我这许久,我不能真的把饭菜掀到他们主上的脸上去。我咬牙切齿的答:“保护我的人,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我不想说。我生的病,还有内力什么的,我不知道。你要问我的事,统统无可奉告。”
决战一定是不知道在哪里受了什么气,才会跑到我这里来发泄,我刚才装睡的时候,他还好好的,还跟旁人讨论怎么救我。怎么我一醒,他就这么容易爆?
听了我的话,决战干脆把三师兄推开,接着就抬手把放着饭菜的桌子端到别的地方,正经的坐在我的床榻上。
我赶忙往里挪了挪,离着他远了一些。
决战一字一句:“我跟你说实话,顾青衣,你这些乱七八糟的毛病,你受得了,我受不了。你现在,立刻,”他深吸了一口气,狭长的眼睛在灯火里微微眯着,明显是积蓄着怒气的样子,“把所有的事情都说清楚了,我们把你的毛病查出来,叫你四师兄医好你,然后,你是要跟我吵吵也好,打也好,伙同什么人往外跑也好,我都奉陪。但是,但是!你要是打算这么拖下去,整天不人不鬼的,不管多少个师兄护着你,我都饶不了你。现在,说吧。”
他居然说受不了我?
他还说我不人不鬼?
他就是嫌弃我!早先,我有用的时候,他干嘛不嫌弃我?
决战越生气,就会越镇定,说话也格外有理,也不会动手。我恰恰相反,他惹我生气,我只会丧失理智。
决战离得我近,我干脆扑到他面前,也不管三师兄和四师兄的眼神,抬起手来就对着他一通乱打。决战一动不动,任我乱捶。
他当然是舒服,浑身硬邦邦的,震的我的手都疼。
安静的房里,只有我一下一下捶打他的声音。
打了半天,直到我的手臂酸的抬不起来,拳头红透了,我累的缓不过气,就低下头,对着决战的手臂就咬了下去。
三师兄和四师兄已经笑的上气不接下气,过来拉我。
“染染,快别喝撒泼了……”
我以为自己会把决战的手臂咬破,可是,刚下嘴,就有些后悔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咬不下去。
决战神色不清不楚的,望着我。我只感到自己嘴唇发抖。
他也不管手臂上的血,定定的看着我:“从在大漠里到现在,我等着你的交行,等了几个月了。要不是你身上的伤一直没好,我也不会放任你跟我胡说八道。现在有力气打人了,看来伤对你的影响也不大,招吧。”
既然胡扯和撒泼都不能应付过去,我只能破罐子破摔:“我不说,我就是不说,你待我怎样?”
四师兄暗暗的推我一下。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本来就是落在决战手里任他处置的,反正,也不会有什么比这更差的情况了。
“南宫却一直在暗中试图接近,现在,八成已经混进了山庄,等我抓到他,你觉得,我该怎么处置他,才不枉你现今跟我胡闹一番?”
决战这是在威胁我。
但是,我知道他说的是真的。哥哥为了救我,兴许真的混进来了。
我心里有些担忧,但想到哥哥用毒的本领,我放心了些:“你抓不到我哥哥。”
“染染,南宫却如何成了你哥哥?”三师兄问。
决战的脸色更差,望着我的神色譬如望着自己的仇敌:“三年前的时候她就对南宫却着迷,在大漠里口口声声不放心他——”
我坐不住了,跟他争辩:“三年前的时候我就是看着他好看,多看了两眼——谁叫他长得就是好,我能有什么办法!再说,我就是看他,也没说话,也没靠近!我担心他怎么了,他是我哥哥,我不担心他担心谁!”说完之后,我犹觉得不痛快,嘟囔一句:“你自己见到好看的女子就走不动路,你怎么不说?”
决战不高兴了:“你说清楚。”
我梗着脖子:“是谁留下人家姑娘在山庄里作客的?还有,十天里有九天在外面风流,谁知道结识了多少红颜知己希解语花,还有,魔教圣女——”
我看见三师兄和四师兄默默的摇了摇头,开始向外走,赶忙先停下跟决战的吵闹,对他们喊:“你们去哪儿?”
三师兄淡然答:“看样子,离你招供还有挺长的日子。待二师兄问出眉目来,我们再过来就是了。”
我还想挽留他们,决战却走到房门边,眼见着他们离开,哐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说实话,这样单独面对他,我心里没底。
我害怕单独和决战待在一起。他看我的眼神,好像时刻都能扑过来撕了我。
“现在,护着你的人没了。老实招吧。”决战把我堵在床榻上:“你再胡闹试试。”
我底气不足:“我的伤还没好,现在你打我,就是趁人之危。”
决战毫不脸红:“我趁人之危的时候多了。”
我试着说了一句正事儿:“我们改日再战。真正的高手对决。”
决战或许以为我在拖延时间,才随口说这样一句话。
他不知道,就是为了这句话,我才将自己弄成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
决战随口应:“你能不能过这一关还不一定。”
我强硬的说:“我抵死不招。”
决战:“南宫却会用毒,是吧?”
我心里一慌,面上却还是勉强镇定着。
他继续,“你不会误以为,我不懂毒吧?”
我不上当,心里却有些虚,说话也忍不住结巴了:“你什么、什么时候懂毒了?”
决战:“不知道。”
我心里一喜。
他接着说:“兴许比你跟着安准学画画还早一些。”
我顿时颓废,却还死撑着挣扎:“你只是略知皮毛,比不得我哥哥精通。昔日、昔日,中毒什么的,你从来也不会诊断。”
“那是因为你四师兄更精通。我比他略差一些。”
我怒气冲冲的望着他。
“还有,周誓中的武功,可不大好。”
我更生气:“你提周誓中做什么?”
他随口答:“盘点能用来威胁你的人。”
我气呼呼的就要翻身躺下,又被他抓着双肩拉起来。
我说:“天就亮了,我快困了。”
决战明显不相信:“连丑时都不到,天亮?”
我:“我跟你说过了,我夜里醒来的时间,会越来越少。”
决战:“然后呢?”
我:“就不醒了。”
他似乎在想什么,神色不定。
我强调:“这件事可不是我撒谎,你自己算算,我在大漠里跟现在,夜里醒的时间是一样长的么?”
决战突然变得烦躁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悠闲的望着烛火:“不知道。”我补充:“如果你想害死我,就像上次一样,在我昏迷的时候硬生生的灌药叫我醒着,那样,不出一天,我就能死了。”
决战盯着我,许久之后,才将信将疑的问了一句:“你现在,当真是困了?”
我心里突然觉得愧疚。
他的样子,好似真的十分在乎我,怕我如同上次喝醒神汤闹成一样的结果。
人可以对着自己的敌人撒谎,用诡计,不择手段的伤害对方。
却不能忍心这样对待自己爱的人。
我正想说句什么,叫决战放心一些,他却先开口了:“即使你不说,我也会叫人查清楚。”决战望着我,眼神忽然闪亮一映,“在查清楚之前,我会先带你去庙里住一阵子。”
我疑惑:“庙里?你去吧,我不去。庙里不收女施主。”
他今夜是犯了什么毛病?好端端的去什么庙里?就算让我皈依空门,也该找尼姑庵才是。
决战回答我:“不收也得收。”
我质问他:“你好端端的为什么又跟寺庙过不去?中原哪家寺庙前辈子没积够香火叫你这样为难人家?”
他的声音陡然变低了“你四师兄诊不出你的毛病来。我们白日里讨论清楚了,你这样子,八成就是中了邪之类的。”
我听了,当即笑话他:“你还信这些,我都不——”
不等说完,我停住了。
电光火石之间,我记起来。
哥哥坐在摇晃的马车里,向我娓娓道来。决战杀人如麻,却独独害怕的那一个诅咒。
他身边的人会被厉鬼所缠,终身不得安宁。
过了好一阵子,我才试探着问:“你可是、可是怀疑我——”
决战的神色很不自然,他侧过头去。
我问出口:“你怀疑我被鬼缠上了?”
他猛然间望过来,眼神里居然是恐惧。
我呆若木鸡。
我从来不曾见过他的脸上出现这样的神色。我根本不曾设想,决战也是会害怕的。好像有无数句话都要冲破喉咙对他说出来,可是每一个字又都被堵住了。
回山庄之前,决战曾经变着法子问我日夜颠倒的事,我一直对他胡扯。
我以为他是找茬,怀疑我。
却不知道,原本,决战是想到了那个诅咒。他真的以为我被厉鬼缠身,才会急着在我这里要一个答案。
回山庄的路上,决战将我放在太阳底下晒着,我怨他对我残忍。
我却不知道,更残忍的那个人,是我自己。
他害怕诅咒在我身上应验,日夜守着我,等着我的身子变热,等着我能在白天里醒一次。
等着我对他解释。
可我没有。我没有。
决战是没有办法,他让我在白天醒着,将我放在太阳底下晒着,只是为了最后确认。
确认那个可笑的诅咒,终于已经成真。
一个人,究竟是有多么害怕,担心,才会去相信诅咒?
那个时候,我只知道自己疼,只知道自己就要死了。
我只知道自己撑不住,于是昏迷。我不知道,在我昏迷以后,相信了诅咒应验的决战,要怎么带着我赶路,回到战门。
四师兄说我那时身体冰凉,同死人无异。
我醒时,看到决战,他那样瘦。
他那样瘦。
我怎么,我怎么能那么残忍。
现在,此刻,我多么想说实话。告诉决战,没有什么诅咒,我是练了损派功夫。让他放心,让他不再受折磨。
伤害了他,我知道我会后悔的,我知道自己会心疼。
可是。
可是,他是我的杀父仇人。
过了好一阵子,我终于说出一句话来:
“对。就当我是被鬼缠上了,离我远些吧。”
我不敢抬头看决战的脸,只能感到自己很疼,冬天的夜太长,横亘在我与决战之间,我过不去。
我自己,曾经默默思索过,决战究竟是哪里好。我为什么就只对这样一个大魔头死心塌地。想了很久,也找不到什么缘由。我只想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我除了他想不到别的人,与他在一处的时候看不到的地方,心里挂念着他的时候,不会挂念其他的事。
没想到如今,还是一样。
不管如何恨,等到真见了他,离得他近,就不受控制的把其他都忘光了,本能的回到我们在一起的日子。不愿意怀疑他是凶手,只想着,相信他吧,相信他没有做那些事。
尽管证据就摆在眼前。
哥哥说娘亲用蛊操纵人心的本领天下无双,我现在,就万分的怀疑,决战是不是什么时候跟着我娘亲学了蛊术,他才得以这样掌控着我。
白天里昏迷,夜里只有几个时辰醒着,还总是跟来探望我的师兄们闲聊,我空不出时间把关于决战的事情想清楚。在四哥的照料下,我的伤势很快好的差不多了,有一次,我跟他说,猛然间身上没有了疼的地方,反而不适应了。四哥说我皮痒了。
我能走动了,有时候半夜里被四哥搀着在他的院子里溜达,眼见他这里被围的如同铁桶,就忍不住的猜测,兴许这个时候的周誓中也被这样关着,我们还真是同病相怜
叫我担心的,就是我哥哥。安准在天山,好歹没有什么危险,周誓中被周家护着,也不会出事。现在哥哥下落不明,万一他当真进了山庄,很快就会被决战发现。
我琢磨着,最好是舅舅对哥哥下令,叫他回姬家,那哥哥八成就能回去了。但是,我现在待在山庄里,被层层包围着,什么口信都传不出去不说,即使传出去了,舅舅也不会答应我的。哥哥这样死死守着我,兴许就是奉了舅舅的命令。三师兄他们时不时的从我嘴里套话,我又要应付他们,又要担心哥哥,还得惦记着自己的内力和心法,简直是心力交瘁。
叫我没有料到的是,更叫人心力交瘁的事情在后头。
决战当真不开窍,似乎真的要带着我去找高僧驱邪。
他从来也没信过什么鬼神之类的事,倒是我,先前的时候,但凡师兄弟们议论什么蹊跷的事,叫我听了,就要疑神疑鬼心神不定的过好久,有时候半夜里跟他出去练功,周围没有风吹草动还好,如果有什么奇怪的声息,决战这一晚上算是废了。无论他拿出多少时间来,怎么跟我解释。安慰我,哄我,就是没用,我得抓着他的衣袖,寸步不离的跟着他,才能勉强叫自己站住脚。
怎么现在,没等着我的胆子变大,他先就胆小起来了?
莫不是,我真的太像女鬼了,到了容不得他不怀疑的地步了?
这天夜里,我醒了之后,就问四师兄:“你房里,怎么没个梳妆镜?”
四师兄正在摆弄什么药草:“先前哪里会料到有女子住进来?自然没准备什么女儿家的东西。”
我慢慢从床榻上站起来:“我住进来的时候,你怎么不准备准备?”
“准备?”四师兄在灯火里回过头来,“你昏迷着被二师兄一路抱上山庄,传消息的人到了,只口口声声说主上疯了,小姐就要没命。慌里慌张的,准备药草针石都来不及,哪里还管的上姑娘家的东西?”
我走到他旁边坐下,借着灯火望着他一桌子的药草:“我也没料到会那样,我以为直接死了。”
“你刚到的那副样子,跟死了也差不了多少了。”四师兄见我要插手他的东西,抬手把我的手打开,“昏迷不醒不说,还浑身冰凉。那个时候若不是你还断断续续的喘口气,就以为你死了。”
我点点头:“喘气真是误事。”
他并不生气,只斜斜看我一眼罢了。
我说实话:“我醒的时候,心里第一个想起来的事,就是苏止这个妖孽,肯定是他救了我。我没少怨你。”
“被你怨总比被二师兄杀了好。”
“你什么意思?”我状似不经意的问。
“他带你回来的时候,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红着眼六亲不认,闯进我的宅子,干脆的拿刀架在我的脖子上,说,救她,不然我杀了你。”四师兄悠哉悠哉地说着,我心里却再也平静不下来,“二师兄路上不知道找了多少郎中,他没有耐心,又着急,八成就总是这样逼着人救你的。”
我没说话,心里几乎疼的麻木。
“染染,你见了二师兄,就总是要跟他打。”他迟疑一下,“兴许将来,你会后悔的。”
我和决战之间的事,在山庄里,算不得什么秘密。几个师兄弟都知道的很清楚。我们两人吵闹,多半就是我找事,难为决战。
但是这次,却不是我的错。
倘若不是顾家三百人命,我怎么会忍心为难他。
我努力扯着嘴笑了几声,回归正题:“也没有梳妆镜,我想看看自己现在什么样子了。”
四师兄抬头草草打量我一眼,“瘦了些,苍白了些,其余的跟以往一样。”
我摸摸自己的脸:“我想要梳妆镜。”
“好端端的,怎么这会儿要起美来了?”
我低声问他:“我的样子,真的很像鬼吗?”想了想,我又加了一句:“你也相信鬼?以为我是被鬼缠上了?”
四师兄顾左右而言他:“既然你要,我明日叫人给你弄个梳妆镜来。”
我不满意:“明日就晚了,说不定明日我就起程去庙里了。”
他道:“你待怎样?”
我:“我怎么才能让自己不像鬼一点儿?我不想被带到庙里去。”
四师兄皱眉思索,没回答我。我耐心等着。没想到等了一阵子,他说:“这件事情没什么办法。南山禅师总是云海四海,也只有到了深冬时分才回南山一趟,二师兄多半就是想趁着这个时机,带着你去南山寺。”
他想了想,忽然道:“你或许不在意自己的身子——可当初,在大漠里,二师兄为了救你,几乎散尽了自己的功力。”
7
我听了他的话,心里一沉:“怎么回事?”
四师兄认真望着我,细致解释道:“郎中给你诊了伤,说你身子太弱,受不住二师兄的内力,好歹劝住了他。”
我听了这番话,顿时松了一口气,就重新向四师兄打听决战要带我外出的事儿:“寺里怎么可能让我进去?”
四师兄思索片刻,说:“我们到了,也不是飞去寺里不可。你七师兄先带着人去南山寺拜访,他们不会驳战门的面子。或是南山禅师亲自下山,或是我们上山见他。总之,你不去一趟,二师兄放不下心来。”他顿了顿,盯着我看了一会儿,那眼神几乎是要把人看透似的,我一阵心虚,二师兄的神色很少这样严肃:“染染,旁的事情且先不说。但是此次你不能见光且昏迷的事,若你当真知道缘由,却故意瞒着不告诉二师兄——将来他不会原谅你的。你不清楚他的性子——你骗了他,将来我和你三师兄也救不了你。”
我怎么不知道决战的性子,他顶多是一个生气拍死我。本来,我也是抱着必死的心思,我不怕。四师兄的话,我全当做没听。现如今叫人苦恼的,是决战要带我出门的事儿。我望着自己的手,嘟囔道:“你也信鬼神之类的东西吗?”
四师兄低头继续认真查看他的药草:“倒不是我信。是二师兄怕……早先,江湖上有与此相关的传闻——你不清楚个中缘由,只要听话就是了。”
我想了想,忽然记起一件往事来:“你记得他杀的第一个人是谁吗?”
四师兄愣住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道:“你回答我便是。”
四师兄的样子,不大想说。但又怕遮掩起来反而引得我怀疑,就模糊的答:“是巫门里的一个杀手。”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什么门派叫“巫门”,就接着问:“巫门是做什么的?”
“没什么,无非是神婆神棍之类的,多年前就销声匿迹了。”他仍旧忙着手里的事,始终不肯看我。
四师兄说是神婆神棍,神婆神棍能叫决战受一身伤回来?
我问他:“你还记得决战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受了重伤,满身是血吗?”
四师兄应一声,没有多说。
我今夜势必要把这件事从四师兄嘴里套出来,就试探着问:“我听说,曾经有人诅咒决战……原来那就是在他第一次杀人的时候么?”
四师兄很惊讶:“你听说了?”
他说完,似乎意识到自己泄露了什么不该说的事,神色有些懊悔。
我道:“你们都知道,为什么只瞒着我?”
四师兄撒谎的功力远远比不上三师兄,他脸上的神色当真虚伪:“我们都没信过。跟你说江湖上的流言蜚语做什么。更何况,也过去了这么久。”
“现在,决战时怀疑诅咒成真了?”
四师兄没有接话,等于默认。
决战那样好的身手,却受了重伤,必定交手的时候有什么事情叫他分了心。他回来之后那样狼狈就跑到我这里来看我,原来就是为了别人咒他,决战惦记着我出事。
后来,他再执行完任务回山庄里,就非得等上好大一阵子才肯见我。竟原来也是因为他信了那人的诅咒。
当初决战那样执拗的非得把我放在阳光底下,叫我喝醒神汤不让我睡,心里也是害怕当初诅咒他的人一语成谶。
我脑子里顿时乱成一片,满脑子都是决战第一次杀人后昏倒在我房门前的景象,在房里待不住了,就对四师兄说:“我想出去转转。”
我总是在半夜里出来活动一会儿,四师兄子让不放心,寸步不离的跟着我。我这样说,他便收拾好了,陪我出了房门。
我们俩走了没有一炷香的功夫,我就问:“我想去外面看看,打从来了,就闷在你的院子里。”
其实,我只是找借口,四师兄的院子很大,我回来之后都没能转过一遍来。我们师兄妹中间,数我的院子最小,算是附属于三师兄院子的一个小别院,我胆子小,父亲给我的院子我不肯去,死活赖在这里。正好三师兄的院子一旁就是安准的地界,安准那里大,新奇玩意儿又多,还布置的漂亮,我在自己房里过的烦了,还能跑过去闹腾安准。
四师兄这里,以我现在的精力,一夜之间能溜达完一半就不错了。
他问我:“你这是想着往外跑是不是?”
我死不认账:“反正我总是围着你这一亩三分地转,早烦了。我今晚上要换个地方溜达。”
四师兄问:“你真烦了我这儿了?”
我就是满脑子的决战,静不下心来,想去外头走走,他的院子围墙太高,让人更憋闷。四师兄这样问,我就点点头。
他果断的叫过一名侍卫来:“去禀报主上,顾小姐要出去。”
我赶忙拦:“别,我就是要出去走走,出你的院子,还得禀报他?”
四师兄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没办法,是主上的命令。”
我们俩说话的功夫,决战就到了。
别人说他的轻功神出鬼没,可真不是闹着玩儿的。他这样猛的深夜里从天而降,吓了我一跳。
决战的脸色也不是好,也不是不好,当即就问我:“怎么了?”
我抚着心口:“你猛地出来,吓我一跳。”
他直接问四师兄:“她大半夜的要往哪里跑?”
我怎么觉着,叫他一说,就好像是我要逃跑似的?
四师兄答:“在我这里待烦了,要出去。”
决战略一沉吟,看了看我,说:“好吧。”
我心想,我就是兴之所至,想出去溜达溜达,至于如此大动干戈吗?又是侍卫通报又是主上驾临,弄得像是天上掉了银子。
决战继续问:“她的伤确定无碍了?离了你这里行吗?”
四师兄马上点头。
他们俩这是在说什么?我怎么觉得四师兄像在拐卖孩子?
“那就好。反正那边也方便一些,过去就过去吧。”决战说完,侧过头微微俯视着我:“走吧。”
我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战门主上他老人家这是要亲自深夜带我参观山庄?
四师兄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笑容:“染染,回见。”
我当即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刚才我就是为了决战心里烦躁,现在这是叫他带着我大半夜的出去乱晃?叫我更理不出头绪来吗?
周围的侍卫都在往院子外面撤,我眼见着一溜火把整整齐齐的照亮了离开四师兄院子的路,决战怕我飞了,死死抓着我的手腕。
我的身子好的不利索,走路自然也快不了。决战本来走得快,见我实在跟不上,就放慢了脚步。
走了一会儿,我实在受不了这么严阵以待的架势,被决战抓着,心里紧张,愈发心烦意乱:“我走累了,想回去。”
我疑惑的望着决战。
“你不是在你四师兄哪里待烦了吗?现在你也好的差不多了,不必他日日守着你。”
“所以?”
“日后随我住。”决战斩钉截铁的说。
我顿时悔青了肠子——大半夜的,我干嘛要出来溜达啊?
“我跟四师兄住习惯了,还是——”
决战顿住脚步,微微侧过身来,像是轻视般的看着我,四周都是侍卫,火把的光芒将他的脸映得一闪又一闪:“听话。”
他简单的说完,继续抓着我的手腕向前走。
我迅速的分析了一下敌我形势。四师兄出卖我了,不管我多么害怕决战,不想跟着他走,现在四周全是他的人,我不听话,下场怕是不好。
我被决战领着,最终到了叫我目瞪口呆的一个地方。
竟是我先前在山庄的住处。
决战神色自如的推开我的房门,把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