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怕误倾城

怕误倾城第12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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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嗓子挺久没用了,很哑,说完这两个字,我自己都有些惊讶。好像自己睡了一觉醒来,陡然间老去,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太太。

    安准走到我身边,身姿笔直,只是脸色很憔悴,风尘仆仆的。我装出一副轻松地样子,用力扯扯嘴角,让自己笑了一声:“天山冷吗?”

    周围的师兄们听了我的话,都是一愣。

    安准不动声色的低头望我,双眉皱着,眸间含着淡淡的忧虑。

    他最懂我。

    我不正经:“我就是跟你寒暄一声。是为了托你帮我……咳咳,办事。”

    安准知道我向来荒唐,越是到了关键的时候,越是要胡闹。他知道:“说。”

    我动动自己的手,想掀开身上的棉被,可用不上力,浑身都酸软的不像样子:“把镯子退下来。”

    安准皱眉:“怎么?”

    我利落的答:“趁着没死,交代遗言。”

    安准的脸色总体上还算平静,别人的脸色我连看都懒得看了,我郑重交代:“上次死的仓促了些,没有交代。这……这次刚醒,有、有交代的时间,”我狠狠地喘了几口气,攒足了力气把话说完:“把手镯还给周誓中。”

    三师兄立马看出眉目来,接上我的话茬:“你有周誓中的东西?——染染,当初,你就是躲在他府上?”

    他还想着追杀我的事,但是我现在属于九死一生,伤成那样,就不大要命了,我爱说什么就说什么,于是坦然撒谎:“不,镯子是我捡到的。他……他后来认出、认出来了,咳咳,叫我还……我没还……现在我戴够了,想、咳咳,想还给他了。”

    四师兄马上回身怪罪三师兄:“你别惹得她说这么多话。染染刚醒,身子好的不利索。”

    我催促安准:“从我手上褪下去,还,还给他。”

    还不等安准答复我,决战就问:“有哪里不舒服?”

    他的声音沉静如同寒冰,陡然牵的我心里一颤。

    经过了那样生不如死的痛苦,我再也不敢看决战。

    我装作没听到他的话,神色平静,只转向四师兄问:“这是什么时辰?我中午……咳咳,中午的时候,不大、不大好。”

    他显示扫了一眼决战,才接着对我说:“你怕是记不清除了,我给你慢慢讲一遍,你试试,还能不能回想起来。”四师兄温和有耐心的跟我解释:“你九月初被带到大漠,十月初才被二师兄找到。”

    我插嘴:“我知道,咳咳,司徒慕杀我,咳咳,没杀成。所以你二师兄……你二师兄为了完成她的心愿……”

    四师兄眼见我要以下犯上,很快就说话打断我:“在大漠养伤过了将近一个月,回来的路上……受了伤,昏迷了一个月,直到现在。我刚找全了救你的药,从早晨喂了等到现在,才见你醒。这是十一月底,下了雪。你说的那个中午,是将近一个月前的事。”

    我算了一番,不近慨叹道:“想不到,咳咳……命挺长的。”

    四师兄皱眉问我:“染染,你对我说实话,你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得意一笑,明明已经疼的几乎喘不过气来,还是支撑着,作一副安好的样子:“怎么,咳咳,既然能救活……救活我,不知道,咳咳,不知道怎么回事吗?”

    我断断续续说完,痛快的喘了一口气。

    四师兄:“染染,别闹腾。跟我说实话。”

    我捂着心口咳嗽:“没事,咳咳,我现今这不还喘气么?”

    四师兄抓着我的手:“染染,这只是暂时吊住你的命,你得告诉我你究竟怎么了,我才能把你完全治好。你的身子一直冰着,脸色也不好,听二师兄说,你先前只在夜里醒,路上受伤,还是因为……见光,你究竟是怎么了?”

    他的手温热如同簇簇的火,让我在长久的冰冷中苏醒过来。

    虽然我是冷的,可我还能感觉到温暖。这就够了。

    四师兄惯常下毒,对外人可谓蛇蝎心肠。可他最疼爱我。花上一个月的功夫救活一个死人,可不是人人都办得到的。

    我只是没想到姬家功夫这样神秘,我这一身的毛病,连四师兄也搞不清楚。

    我当然不会把姬家扯进来,于是跟四师兄胡扯:“是吗?我晒太阳才受伤的?”

    决战忽然站起来,他的声音里隐隐藏了紧张:“你又忘记了?”

    我以时间没弄懂决战的意思,只有疑惑的望着他。

    决战倒不像上次在大漠中那样狼狈,只是瘦了很多就是了。

    他原本长的高大,以往,我们两人走在一起,中途我落后几步,到了他后面,迎面走来了人,只对决战问好,压根也不理会我。因为我被决战完全挡住了,前面的人完全看不到我的身影。

    可现在,决战陡然间变作了书生样,高倒还是高,可瘦得太厉害,衣袍穿在身上,松松垮垮的。

    我逼着自己把眼神从他身上移开。

    “你是不是又开始忘事了?”他走到床榻边,俯下身,满脸紧张的重复一遍。

    决战许是,记起了我昔日在大漠里因为伤重忘记他的事情。他以为我重蹈覆辙了。

    决战今天的表现比正常水准低了不少。我刚才刚说了我中午不好,还说记得司徒慕杀我的事,怎么可能是个忘事的样子?

    但是,我现在心情好,我想闹事儿。所以,我无辜的望着决战:“你怎么这么说,咳咳,我看着、咳咳,我看着你挺眼熟的。——我见过你?”

    决战当即变成了石头。

    四师兄站起身来:“染染,别闹。你刚才不还说二师兄……”

    我装傻:“我是说你二师兄……咳咳,对了,就是他叫人把我,咳咳,把我差点弄死,”我得意的看着决战脸上的神情,只当他是陌路人,继续问四师兄:“他怎么,咳咳,他怎么没来?”

    他们四个人当即都愣了。

    我神秘兮兮的问:“你们是偷着救的我?……他不知道吗?”

    决战的神色当真精彩,我从来不曾见过他这样慌张的样子。

    我安慰众人:“大家别慌,咳咳他若是找了——找了来,把我交出去就是了。”

    安准走到我旁边,低声喊我:“染染。”

    我担忧的望着他,满嘴谎话:“我还以为,你从天山回来,是,咳咳,是得了命令……没想到你是暗中跑回来……被发现了,可如何是好……”

    决战回头问四师兄,声音冷了不少:“怎么回事?”

    四师兄马上就凑过来给我把脉。我安静的躺着,任他翻来覆去的打量我的脸色、查看我的脉象,决战已经到房间中央,来回走动,走了不知道多少趟,他突然吩咐:“来人。”

    三师兄也跟着走到门口,对着进来的侍卫就是劈头盖脸一顿批:“你们取回来的药,确定没有问题吗?路上发生了什么?现在,把从拿药到回到山庄的过程一字不落的说一遍,如果有任何隐瞒,你们最好早些自己了断。”

    三师兄是决计不能惹的主儿。不管出了什么事,但凡被他怀疑上,就没什么好下场。这次,他多半是要怪罪到取药的侍卫身上去。

    我看事情闹大了,决定马上收手:“四师兄,我没事儿。我刚才是胡闹的。”

    我自己半死不活的,即便当场被决战拍死,也就是丢了半条命而已。可连累侍卫,终究不大人道。

    决战听到我这话,马上回过身来,望着我。

    他深沉的眸子里映着我看不懂的光芒,决战很少皱眉的,他越生气,眉心就越舒展。我见他现下正皱眉望着我,顿时有些愧疚。

    我被决战看得难过,我就是心理生他的气,才故意装作不认识他的,没料到他会这样紧张。

    若是他果真在意我,当初为什么把我扔到太阳底下暴晒?

    我低声支吾:“我就是见大家都怪严肃的,才……”

    我闯祸之后,有一个固定的套路。通常是决战的脸色不好了,接着四师兄就马上站出来先大声骂我一顿,雷声大雨点小,这样他骂完了,我再一副认错的样子,决战就会放过我了。

    这次,套路乱了。

    没等四师兄开口解救,决战下令了:“都出去。”

    他说话总是格外有效。

    我眼见着他们三人都离开了,心理有些没着落。决战若是要发作,没个人能拦住他,我还活不活了?

    我惴惴不安的看着决战走过来,他俯身,在我背后垫了一条棉被,我自己理亏,就任他摆布。等他在我旁边坐下了,我不自在的咳了几声。

    决战一直都不说话,只盯着我看。我见他这样反常,越加慌张。

    房里又安静。

    决战终于开口了:“把那句话说完。”

    我本来就紧张,他问我话,我张口结舌的。

    “你昏迷之前,叫婢女给我捎话,那句话,你还没说完。”

    我记起来,是有一句话没说完。

    说了个来世,没来得及说剩下的。但是,剩下的,我自己都还没有想清楚,又怎么能告诉他?我此生,最痛彻心扉的记忆,都是他给我的,按理,我是生生世世都不想再见他了。可是……

    我望着自己的手:“我忘了……”

    他静静地望了我很久,突然笑了一声。决战站起身,说:“你就是这样的。”

    他那个笑容,好像一个再也没有希望的人,我心里一阵一阵的愧疚和难过。我底气不足的问:“我怎么了?”

    决战没有回答我,转过身就要离开。

    在那个时候,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是不愿意他那样离开——

    我不能让他带着那样的表情离开。他是我的杀父仇人,他是。如果我有神智,我还懂得一丝道理,在除了杀他报仇之外,我不该有任何其他的想法。

    可是,那个时候,我脑子里空空如也,就只剩了一个念头。

    我脱口而出:“不要走!”

    决战顿住,转过身来:“怎么?”

    我看到他脸上冷冰冰的笑容,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只觉得窘迫和难堪。

    我只有随便找个理由说:“我饿了。”

    决战干脆走回到我身边,惊奇的看着我:“你说什么?”

    我低着头,不叫自己看她:“我饿了,想吃饭。”

    “你以为,我还像过去一样,你疼了我就叫人给你看伤,你饿了我就给你喂饭吗?”

    决战脸上带着嘲弄的笑容。

    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虽然我说自己饿了,只是为了喊他留下找的一个借口,可是,我怎么能否认,在我心里,还没有被仇恨完全遮盖住的地方,其实还希望他能对我好?

    决战眯了眯眼,神色之间闪过一丝焦躁,自己冷笑了一声:

    “随时随地的撒谎,胡闹,你以为我是安准吗?周誓中吗?我会像他们一样容忍你吗?你想愚弄谁就能愚弄谁,得意极了是不是!”他刀削般的脸上神色冰冷:“凭着姿色被别的男人保护,觉得很好是不是?现在被抓回来了,打算故技重施吗?等你在我房里住上三个月,把我哄得心满意足了,我是不是也要像别人一样,找件价值连城的定情物给你?”

    我呆呆的坐着。

    过了很久,我才想出一句话来:“你说对了。我说饿了,是找理由。”

    他眯眼看我。

    “我还以为,我胡闹了那一番,叫你难过了——”

    决战不耐烦的打断我:“你又什么叫我难过的资本?”

    我笑一声:“是啊,我没有。我互惠了,就是误以为你难过,于是就忍不住了,就忘了杀父之仇了——就心疼了,就喊住你了,够了吗!”

    说到最后,我几乎是对着他哭喊。

    我怎么能不恨,我怎么能不委屈。

    我怎么能不怨他。

    他把我折磨的几乎疼死。我醒来,对他胡闹,发脾气,装疯卖傻,叫他生气紧张,那又怎么了?

    有什么会比我死去之前更痛苦?

    “你现在肯见我了——咳咳,你现在关心我是死是活了……在路上的时候呢?”我按着心口,脸上的泪好像永远都擦不完,“在路上的时候——咳咳——我想活下来的时候,你去哪儿了?!你为什么不在!”

    决战攥着双拳,站在我面前。

    我知道,他在忍着什么。

    “你想知道我昏死前说了什么?”我仰起头,对着他笑:“我告诉你。”

    每吸一口气,喉咙里都像被刀刃割一道口子,疼痛从身体里渗透出来。

    我在此刻忘记一切,再不想对他隐瞒。

    我承认,我永远都赢不了决战。在他手下,我一招都过不了,只能被伤害。

    他拥有我的心意。他拥有筹码。

    “我想见你,我想嘱托你好好活下去。”我痛苦的喘息,蜷起身子让自己在无边无际的疼痛中缓一口气,“我想说我舍不得离开……我想告诉你……咳咳——我那么想活着,不是为了报仇,不是为了恨,而是因为爱你!”

    为什么不能有一个结局。

    为什么没有尽头。

    不管是爱,还是恨,总是要先了断一个。先了断一个,我才能活下去。

    用了一切的心意去爱恋他,再用所有的气力阻止自己。我不知道自己还能这样过多久,我只知道自己被纠缠,撕扯,我只知道自己没有一丝一毫的把握。

    我哭着:“你只会不停的让我难受——你只会让我疼!为设么你、咳咳——为什么你就是不知道……一个人之所以会被你伤害,只是因为,她把自己心里最柔软的那部分留给了你……”

    决战靠近我,他扬着手。

    我知道他是想给我抹掉脸上的泪。

    过往的无数次哭泣,他都是这样的神情。

    可他只是僵着,垂眼深深望我。

    “我认输了——决战,我认输了……”无许久不曾这样放声大哭,仿佛透支:“都承认吧——我都承认,我以为自己会死……我太疼了……才会那样求你。”

    决战抬手抱我。

    他这样瘦。

    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是为了我。

    此刻万籁俱寂,我感到自己是心碎了。

    “来世别再遇见我了——别再认出我,决战,不管有多少个下辈子,我都不会再爱上你了……”

    他紧紧抱着我,仿佛要把我勒死在怀里。

    这是我最爱的人的怀抱,可我只能远离。

    “我们再也不会有结果了——决战,我就算疼死,也好过这样绝望的爱你……”

    ——————————

    不知道疼过多少时刻,不知道等了多么久。

    我终于听到决战的声音。

    绝望,沉痛。

    他说:

    “别爱我了——顾青衣,停下吧。”

    ————————

    我在最温柔的风里沉沦向下,再也不能复返。

    决战的声音里溢出哀求:

    “忘了我吧。”

    ~~~~~~~~~~~~~我是下章预告的分界线~~~~~~~~~~~~~~~~~

    下章预告:在决战眼皮子底下过日子不容易啊~~

    我新近过得很是惬意。

    准确来世,我现在生活的地方,全是我的敌人。我是战门悬赏要抓的头号人犯,现在被关押在山庄里最居中的一个宅子里。命令抓捕我的人从我醒来见了我那一次之后就再也没出现,我估计决战是在想用什么办法处理我。现在负责抓捕我的人和负责研究我的人都对我很好,三师兄每天子时定时出现,四师兄干脆就是整夜留守,他们对我,完全跟以前一样。这两个人都是战门里仅次于主上的人物,因此主上做决定时,兴许也得考虑他们俩的感觉啥的。既然三师兄和四师兄都一副护着我的架势,决战当然也要表面上作不计前嫌状,然后等机会找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处理了我。

    我能感觉到自己被一双暗处的眼睛紧紧盯着,只要我做什么不合规矩的事,决战就会马上飞出来抓我个现行,然后可以顺理成章的昭告天下,顾青衣该死。那样,不管是谁,出来给我求情,都是不识大局不顾大体,求的情也就可以忽略不计。

    我一直很规矩,倒不是怕决战找到我的毛病。我是想赶快恢复,争取在年关将近时跟他打一架,然后春节前把事情了结了。我这个人并不是那么不懂礼节的,三师兄和四师兄都对我这样好,他们是冒着跟决战作对的危险,我如果总是凭借着他们对我好就这么大摇大摆的住在山庄里养伤,时间久了,他们两个也会遭到为难跟非议。要是我尽量把事情早些解决,那自然就还能让他们过一个舒畅的春节。

    好像,离开了顾家以后,我一直都是一个累赘。

    以前拖累安准和周誓中,后来拖累哥哥,现在到了这里,还拖累三师兄和四师兄。我不想这么过下去,决战哪次说我凭借姿色寻求保护的时候,我心里那样难过,去没有办法反驳他一个字。因为我就是靠着别人保护我的,即使不是凭借姿色,反正也是凭借别的。

    我想在最后哪次,不管是死是活,都只凭借我自己。我想让决战知道,我是会武功的,我不学无术过了十几年,但是好歹临死之前悔悟了,刻苦至极的学会了一门功夫。

    我没有对不起自己的家门,没有对不起自己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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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每天都是夜里醒,我就叫所有来看我的人感到很为难。听说五师兄百忙之中还老喊着来见我,但是每次夜里都睡过了,只有还是白天来,四师兄对我说:“老五和老七每次来看你,见你睡的这样好,叫都叫不醒,都放心了不少,兴高采烈的回去了。”

    我那哪是睡的好,我那时心脉受损太严重,昏迷的彻底。

    不过,既然他们愿意以为我睡的好,那就当我是睡的好吧。粉饰太平是我顶擅长的事。

    四师兄当真艺术高超,我醒了之后,就发现自己身上的外伤都好了,神奇的是,连伤疤都没有留下。他可能慢慢的发现了我心脉受损的事,甚至,兴许他已经把我身上所有的毛病都诊断出来了,只不过没把它们联系在一起而已。

    四师兄为了治好我,还不知道要费多少心思。但是,这也不是什么能治好的毛病。我说出来自己练损派功夫的事,只会让他们把我的武功废了。我只能看着他苦恼,心想着,等到我出招之后,如果还有一口气,就一定会告诉四师兄我这样的缘由,叫他放下一桩心事。

    每次深夜里醒来,我都能见到四师兄在。这叫我很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到了一定地步之后,我对他说:“我没有什么难受的地方,好的很,你不必这样守着我,去休息就是了。”

    四师兄的精神比我还好,正在灯下百~万\小!说,听到这话,把书放下,干脆搬着木椅靠到我的床榻边,笑着说:“我习惯了,现在完全跟你一样,倒过来了。”

    我坐起来,道:“你还是把这个习惯改了罢,趁着时间还不就,好改。”

    他抬手摸摸我冰凉的额头,沉默了一会儿,才问:“染染,你究竟是怎么了?”

    我笑:“挺凉吧?”

    四师兄担忧的看着我。

    我想了想,反正我过去躲在周家也不是什么秘密,他们早就才出来了。我跟四师兄开玩笑:“我之前躲在周家的时候,正是天热的时候,周誓中说我如同一块冰,把他的房间都弄的凉爽了不少。”

    四师兄问:“你当初……当真是藏在他的房间里?”

    我望了望黑漆漆的窗户,肯定不少侍卫在外头。我低声道:“这事本来不该对战门的人说。……不过,我当初也确实是躲在他房里。你二师兄去逮我的时候,没有地方躲,就那样了。后来,战门的人把周府都监视了,我怕出岔子,所以也不经常出门走动。”

    四师兄不大满意:“什么叫我二师兄?”他也不是第一回对我不满意,照旧只是说一句就算了,很快就问我:“你现在不愿意见太阳,会不会是因为那时候总是被关着的缘由?”

    他居然还想着我的毛病们。

    叫我满不在乎的答:“谁知道呢。”怕他太过担心,我又安慰道:“你别总想着了,这就是一种来无影去无踪的毛病,不用理会,时间久了,一切自然都解决了。”

    这话半真半假。它当然不是来无影去无踪,但是时间久了,它也就确实没了。我都没了,我的毛病还能留着吗?

    “我都糊弄不住了,他们整日来看你,从来没见你有个睁眼的时候。你七师兄干脆问我,是不是从来就没把你救醒过。”四师兄凑得我近了些:“你告诉我,我保证不跟别人说。就算是我二师兄用刑讯逼我,我都替你瞒着。”

    我听了四师兄的话,心里有些犹豫。

    损派功夫的事,我瞒的太久了,总是骗人,免不了会累。

    如果对他说了,至少,我不必这样憋屈。

    更重要的是,我知道四师兄为了救我花了多少心思。我最该把事情对他解释清楚,省的叫他继续担心。

    7

    我想了许久,对四师兄点点头:“我相信你。”他顿时眉开眼笑,我接着说:“但是,这真的是一种没法治的毛病。你快别想了,只要多给我些饭吃,把我之前被打出来的内伤治好就行了。”

    说实话,我心里有些愧疚。

    可我实在拿不准四师兄会不会帮我保密。

    连决战都背叛我了,还有谁值得我相信?

    四师兄道:“你不知道为什么身体冰凉,那你知道自己的心脉受损了吗?”

    果真叫他诊出来了。

    我自然不能说实话。

    我装出一副惊讶的神色大喊:“心脉吗?心脉可当真是十分重要的!是什么缘由?当初在大漠的时候落下的病根吗?”

    四师兄似乎不大相信我的话,他试探着问:“不能见光的毛病,你不知道缘由。心脉受损,你也不知道缘由?”

    我略微有些心虚,但表面上依旧不动声色:“我平素里用到的,多半就是自己的手脚和五官,心脉又不长在脸上,我不大在意。”

    四师兄满脸怀疑:“你当真不知道?”

    我真诚的点点头。

    到了第二天,我就知道四师兄为什么深夜里问我那番话了。

    他们要动手救我。

    我真闹不懂战门现今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们在外面漫天遍地的贴悬赏令,那明显是要铲除我的;可现在把我抓回来了,又这番大费周折的救我。到底是要救我,还是要铲除我?

    当然,我醒的时候就明白了,现在,大家是在边救我边铲除我。

    决战这个疯子,他给我运功疗伤。

    我就是被心口的痛苦给震醒。损派功夫属极阴,决战的功夫却是极阳,他的内力到我的身体里,我又敌不过他,当然就没有什么好下场。

    救我自然就是害我。

    如果输内力能救我,当初在周家,哥哥也不会任由我的心脉这样了。

    我一睁眼,先就感到一种熟悉的气息。

    血腥气。满嘴的血腥气。

    吐血这种长久不曾出现的事情又来光顾我了。

    但是,光顾我的不止吐血,还有害羞。

    我现在就穿着一件肚兜,坐在床榻上。我一吐血,身后的人马上就收手,把我掀到怀里去了。

    冰凉的后背撞上火热的胸口,我被震得连连咳嗽。

    我转过身,就看到了决战的脸。他的额头上带着汗。

    这可当真是极少见的景象,决战这个人,流汗的时候少之又少。以往,我总是羡慕他,做什么事情都毫不费力,别人累死累活喊打喊杀的在外面练功,他只要把自己关在房里,静静的过上几天,就大功告成。

    同时映入眼帘的,还有隔着纱帘,时坐时站的、时走时停的,焦躁不安的师兄们。外面身影晃动,我疼痛难忍,认不清楚,但也能看出人不少。

    他们都被隔在外面,床榻上只有我的决战。

    三师兄的声音传过来:“怎么了?”

    我勉强提着力气说句话:“很……很好。”

    是七师兄的声音:“染染你别插嘴,叫二师兄道。”

    决战跟我十分统一:“很好。”

    他这冷冷的声音,叫我感受到了冬天的寒意。

    我感激的望了他一眼,低声说:“对、对……别叫大家担心……”

    决战干脆的吼:“在这里跟我鬼扯!”

    房里顿时很安静,师兄们都不走去了。

    他吼完,火气还没有消,反而更大了:“你是怎么回事!你干什么了?”

    我很无辜:“我从昨夜、睡……睡到现在……是你把我弄醒的。”

    而且还是在白天把我弄醒的。

    “内力。”他咬着牙跟我说话,“你身体里那股莫名其妙的内力怎么来的,说。”干嘛这么大火气?疼的是我好不好?

    四师兄不管不顾的,直接掀了纱帘到了床榻前,瞪着我,不可置信的问:“染染有内力?”

    太看不起我了。

    纱帘被掀开,有光透进来,我在刺眼的光芒里往后一缩,心口的疼痛如同一场大火,趁势而起。

    我提醒:“太阳很刺眼……”

    他们定然是以为我在胡扯,谁都没有理会我这句话。

    决战的神情,是预备要掐死我:“你自己说清楚了。”他转向四师兄:“我刚开始运内力,她就已经吐血了,身体里不知道怎么多出一股内力来,完全跟我的真气相斥,还有,你看看她的心脉是不是伤的更重了。”

    四师兄赶忙抓住我的手诊脉,决战望我一眼,接着眼神就落在我肩膀上。我也跟着看一眼,上面的伤疤早就没了,他还看什么?

    决战忽然拿他自己的袍子把我捂上了。我这才想起来,自己穿的有些不雅……

    可四师兄也不是外人,我一直拿他当自己的亲生哥看待。

    决战防备什么啊?

    四师兄倒没注意到这些,他皱着眉,诊了好久的脉,才抬起头来,道:“确实是伤的更重了。她自己伤的。”

    三师兄也跟着进来,他倒是利落,伸手就把几道纱帘彻底的勾起来,我没力气,想抬手拖件棉被遮盖自己都来不及,决战动作快,把我身上的袍子一紧,我被完全裹住了。三师兄问:“什么叫她自己伤的?”

    我终于见到五师兄了,他正皱着眉望我,我对他友好一笑:“四师兄说……你来了、来了好几趟。”

    我心口还是疼,门窗都被东西遮住了,房里并不是那么亮,但还免不了我的难受。

    五师兄根本不理会我的示好,他在专注的听着四师兄和决战的对话。

    我真受挫。

    四师兄解释:“她身体里那股内力,伤了她的心脉。”

    三师兄若有所思:“兴许是二师兄运功的时候,扰乱了染染的真气。”

    决战不知道在跟谁生气,言语之间带着邪火,想忽略都忽略不了:“扰乱了她的真气,她就会自伤心脉?”

    说着,他还低头扫了我一眼。

    我只装傻。

    三师兄:“那会不会是二师兄的内力强劲,才会这样?我给她疗伤试试。”

    四师兄质问他:“你的内力难道不强劲吗?”

    三师兄马上改口:“那你来。不,叫个武功差的来,去外面叫个堂主过来。”

    决战盯着我,眸间有怀疑的神色:“不用叫别人。不是我的原因。她体内的那股真气有问题。”

    四师兄问:“很强吗?”

    我仰着脸望向决战,希望自己刻苦练出来的功力能得到天下第一高手的肯定。

    决战镇定自若的说:“很弱。”

    我此生最为自豪的事情,多半就是练成了损派功夫。打从当初离开周家北上开始,我就一直坚信自己是个高手。现在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真正的高手否决了,顿时万分挫败,于是低下头,说:“你们聊着……我先睡。”

    他们完全忽略了我的话,继续讨论。

    从以前开始,我的师兄们就有这种忽略我的习惯——尤其是在出了大事的时候。我多年游手好闲,很少关心一回战门的事,偶然赶上了,见到决战他们坐在房里商讨,人人脸上都是凝重的神色,说的话高深莫测,分外有武林豪杰的气概,于是便要忍不住搅进来,每到这个时候,三师兄就像赶麻雀一般对我喊:“染染,出去,别添乱子。”

    我只管死皮赖脸的待着。安准深知我内心虚荣,往往包庇我,重新把许是转移到大事上去,就没人再赶我走。我挤在他们中间,听不了几句,就插话,三师兄懒得跟我解释,都是决战细细对我说明。

    次数多了,决战也没了耐性,我再搅局,他就把我扯过去,每次我要开口,决战也不出声阻拦,只是抬起手来马我的嘴捂了。

    我对此深感委屈,私下里对爹爹控告:“你的弟子们当真欺负人,他们商讨大事,从来不肯听我的意见。”

    爹爹于是不屑的看我一眼。

    他从来也不肯为我主持公道。

    我还是只能去找决战嚷嚷:“为什么江湖大事都不叫我知道?还有,他们不了解我,才觉得我那是搅和——你该了解我啊,我这样冰雪聪明,那些辣手的难题,到了我这里,定然能迎刃而解。”

    决战睥睨我。

    我最受不了他小看我:“你就是瞧不起我!——我就知道,你在外面,不知道见了多少女中豪杰,我这样的,哼,我算什么。”

    他的眼长得有些狭长,每次斜视我,都仿佛利剑出鞘,流光闪过,叫人忍不住有种说实话招供的冲动。决战问我:“你找茬是不是?”

    虽然他说的有些不文雅,可我也就是那么个意思。

    我理直气壮的跟决战争辩:“你行走江湖的时候,难道不会遇见女人吗?她们成一武功高强善解人意,你难道不会动心吗?你这样嫌弃我,就是因为觊觎旁的女人。”

    在这方面,决战从来不对我解释。不管我如何想着法子污蔑他招惹了旁的女人,他都不辩解,只在最后说:

    “不知道旁的女人。”

    我不知道他这话的意思。一个人活着,怎么可能只认识一个女人呢?他明显就是撒谎。可是,我去找三师兄询问,他也说是这样。

    那次争辩,决战说完这句话,还补上一句:

    “不叫你掺和江湖的事,跟你笨没关系。”

    我听了一愣,接着就反应过来,他还是认为我笨,正想大喊一声拍案而起跟他闹腾的,结果,决战下一句话让我火气全消:

    “阴谋诡计的都脏,你别碰。”

    为了决战这句话,我再不在他们商讨时搅局。倒不是我觉得阴谋诡计脏。

    而是我珍惜他的心意。

    决战每天都在做那些事,计划着对付旁的门派,杀人,阴谋,他说那些脏,却为了战门去做——然后把那些挡在自己身后,不叫我沾染。

    前尘往事,回想起来就没完没了。

    可,我现在,连回忆都变得吃力了。想完这些,我已经头脑发昏,不太清醒了。

    决战还抱着我,他穿着十分单薄,只一个单衣,领口还敞开着。幸好在过去的很多年里我经常见他身着单衣的样子,现在也不觉得很别扭,不过就是容易脸红罢了。现在,我心口疼,没力气,忍不住的想昏迷,也不管什么男女之别授受不亲之类的了,既然决战揪着我,我实在没有一丝力气挪动自己的身子,就干脆靠在他怀里闭上眼。

    他的身子僵的这一下太明显了,我都能感觉到。

    决战的呼吸有些粗重。

    我心里想着,挣开他。脑子里却混沌一片,动都动不了。

    他把我晃醒:“你坚持一会儿,说清楚了再昏过去。”

    我咳嗽两声,说话提不起力气来:“我困死了。”

    他不再晃我了,只是喊:“顾青衣,醒醒。”

    五师兄:“干脆给染染喝醒神汤,叫她醒着。”

    决战的身子又是一僵,比刚才那下还厉害。

    他可能是记起了回山庄的路上,为了逼我醒着,喂我醒神汤的事儿。

    我心想,反正他硬邦邦的,僵与不僵,靠着都不舒服。

    三师兄道:“那个法子用过了,二师兄疑心她中了邪,为了把她治过来,放到太阳底下了半天,才闹得昏迷了一个月。”

    我听了三师兄的话,心里一悸,顿时又提起精神,睁开眼,问:“什么?”

    决战低头,温暖的气息吐在我的耳边:“上次在路上,把你弄昏迷了的事。”

    我没有力气,眼皮重的撑不起来,只勉强嘟囔一句:“怎么不早说……我以为你折磨我呢。”

    说着,我就又眼前发黑。

    决战又问我话,声音比刚才还温和轻柔:“你的内力是怎么回事?”

    我觉得自己是漂浮在一个美好的梦境里。

    因为他的声音这样温柔。好像回到过去——温暖的阳光里,群山明亮,决战站在我身后,伸出手来圈住我,下巴抵在我的头顶,轻声喊我的名字。

    我甚至记得山野里的沙沙声,风缭绕,好像我们能一生一也。

    这样一想,就又是撕心裂肺的疼。

    我回答他:“我困……”

    决战对我说话,声音几乎是哀求,他说:“青衣,别睡。”

    我像是曾经中过这句话。

    ——是在什么时候?

    无数的光影在眼前交错而过,仿佛有一只手拉着我沉入深潭,那下面是一望无际的黑暗,只要睡去,再不会痛苦。

    在此刻,疼痛与昏沉之中,我终于记起。

    那是在同周誓中成亲之前,我割了自己的手腕。

    也是一片混沌,也是忍不住沉沦。

    有人哀求我,他的声音里含着绝望和疲惫,仿佛历尽千劫,他也是这样抱着我,他也是说这句话。

    原来,那个人是决战。

    到了半夜我再醒的时候,当下就听见四师兄的声音:“万一她问呢?”

    “她自己满嘴谎话,你也骗她就是了。”看样子,三师兄是对上次我装鬼的事念念不忘,“就说多吃一些补药,心脉自然会好。那股内力,是给她废了还是怎么办?”

    是决战的声音:“不能废,给她疗伤,她的内力都会自伤心脉,如果废了,万一心脉跟着出更重的问题呢?”

    决战向来格外多疑。爹爹曾经对我说,他这样胆大心细,是十分难得的。

    我没觉得难得,我只觉得难应付。一个不小心说错了话,决战听出来,就威胁要把我扔到房顶上去。我不懂轻功,上去除了哆嗦什么都做不了。他只要悠闲坐在下面,幸灾乐祸就够了。

    决战亲口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