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象你告诉我的,那个罪犯……”詹森停顿一下,为的是产生更大的效果,“……是美国政府。”
第十二章
米塔处总部是在华盛领海军船舶修造厂旁边一幢平凡得很的,用煤渣水泥盖成的老式房子里。一块大招牌,那上面漆着的字在夏天的炎热和潮湿夹攻之下已经有点脱落,谦卑地表明这是史密斯搬运和仓库公司的办公室。
装卸货物的码头看来十分正常:一些显目的地方堆着柳条篓和板箱,从苏特兰大街的过往手辆上看去,那院子周围十五英尺高链条栅栏后面停着的运货汽车,就象路上正行驶着的行车似的。只有就近观察一番,才会发现这些都是无用的废车,没有引擎,车上也到处生锈,久已没有使用了。这种场面,只有电影布景设计师见到了才会高兴。
吉恩·西格兰姆正在审阅为西西里计划的各个设施购买地产的报告。一共是四十六份。北边沿加拿大边界线上的最多,紧接着就是沿大西洋海岸线。太平详沿岸规定有八个地点,而墨西哥和墨西哥湾上面边界线上只有四个。这些交易都做得根顺利,每次购买时,买主都借用能源研究处的名义。这件事不可能引起怀疑。各个设施从外表上看来,都设计得象中型小电站。哪怕遇到观察入微的人,它的外表也没有什么可以怀疑的地方。
他正审阅建筑估价单的时候,他的私人电话响了。他由于已养成习惯,小心地把那些报告放进文件夹,然后塞到书桌抽屉里,再拿起电话:“我是西格兰姆。”
“喂喂,西格兰姆先生。”
“你是谁?”
“麦克帕待里克少校,陆军档案局。你曾经要求我,如果我发现一个名叫杰克·霍巴特的矿工的什么情况,就打这个号码的电话给你。”
“对对,当然是。对不起,我在考虑别的事情。”西格兰姆几乎想象得出对方的样子。西点军校毕业生,三十岁不到,这可以从他说话简练和年轻人的语声上听出来。如果他在五角大楼当差这段时间里能够找到适当门路的话,到四十五岁也许能当上将军。
“你找到了什么,少校?”
“我找到了你要找的那个人。他的全名叫贾森·克利夫兰·霍巴待。一八七四年一月二十三日生于衣阿华州的文顿。”
“至少那个年分是对的。”
“还有职业:他是个矿工。”
“还有别的吗?”
“他在一八九八年登记参加陆军,在菲律宾的科罗拉多志愿兵第一团服役。”
“你是说科罗拉多?”
“完全正确,先生。”麦克怕特里克停顿一下,西格兰姆听到电话上传来翻阅纸张的声音,“霍巴特的作战记录很出色。提升到军士。他在和菲律宾叛乱分子作战时受过重伤,因为在火线上作战英勇两次获得奖章。”
“他是什么时候退役的?”
“那时候叫作‘退伍’。”麦克帕特里克显得知识渊博地说,“霍巴特在一九○一年十月离开陆军。”
“那就是你们有关他的最后一点记录吧?”
“不,他的遗孀还在拿抚恤金……”
“等一等。”西格兰姆打断了他的话,“霍巴特的遗孀还活着?”
“她每月把五十元另四毛的托恤金支票兑换现金,非常准时。”
“她想必九十多岁了。西班牙美国战争中一个老兵的遗孀还在领抚恤金,这不是有点儿不同寻常吗?人家还以为现在其中大多数人该进坟墓了。”
“啊,见鬼,不是这样的,我们的抚恤金名单上差不多还有一百个南北战争时的遗孀。格兰特1占领里士满的时侯,她们当中谁也没有出生哩!正象五月和十二月一样,妙龄少女和共和国军士兵中掉了牙的老爷爷结婚,在那时候是很普通的。”
【1 尤利西斯·辛普森·格兰特(1822-85)是美国第十八届总统(1869-77);南北战争(1861-65)时北方联邦军司令。】
“我本以为,只有在作战中阵亡者的寡妇才能领抚恤金。”
“不一定是这样,”麦克帕特里克说,“政府按照两种类型付给寡妇抚恤金。一种是死于服役。这当然包括作战阵亡,或者在国会规定的服役期间得到致命的疾病或致命伤。第二种是非服役期间死亡。就拿你作为例子吧。你在为那次越南战争规定的期限里在海军中服过役。如果你从现在起四十年后被卡车辗死,你的妻子或者任何一个未来的妻子能够得到一小笔抚恤金。”
“我要在遗嘱里把这件事写上一笔。”西格兰姆说,他体会到,五角大楼里哪一个小角色都能随便看到自己的服役档案,这使他感到不安,“还是谈谈霍巴特吧。”
“现在我们发现陆军档案上一个奇怪的疏忽之处。”
“疏忽之处?”
“霍巴特的服役登记表没有注明他重新入伍,可是记载着他‘死于为国服役时’。没有说明死因,只有日期……一九一一年十一月十七日。”
西格兰姆突然在椅子上挺直身体:“我有充分根据说杰克·霍巴特是个老百姓,死于一九一二年二月十日。”
“我刚才说过了,没有提到死因。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霍巴特死前是一个兵士,不是老百姓,日期是十一月十七日。他的档案里有一封信,是塔夫脱总统手下的陆军部长亨利·l·史汀生在一九一二年七月二十五日写的,命令陆军部付给贾森·霍巴特军士的妻子全分寡妇抚恤金,直到她死亡。霍巴特的事怎么会由陆军部长亲自过问,这是一个谜,但证明我们说的这个人的地位是无可怀疑的。只有一个地位很高的士兵,当然不是一个煤矿工人,才可能受到这种优渥待遇。”
“他不是煤矿工人。”西格兰姆脱口说道。
“好吧,不管是什么人。”
“你有霍巴特夫人的地址吗?”
“我夹在这里计么地方了,”麦克帕特里克迟疑了一下,“艾德林·霍巴特夫人,加利福尼亚州,拉古纳山市,阿拉贡街261-b。她住的地方是洛杉矶沿海老年公民的大住宅区。”
“那差不多都全了。”西格兰姆说,“我感谢你在这件事情上帮了忙,少校。”
“我极不愿意这么说,西格兰姆先生,但是我想我们找到的不是一个人。”
“我想你也许是对的,”西格兰姆回答,“看来好象我找错了路子。”
“以后找还有什么能够帮忙的话,请不要客气,打电话给我好了。”
“好。”西格兰姆哼着说,“再一次谢谢你。”
他挂好电话,就垂下脑袋用手托看,没精打采地坐在椅子上。他这样坐着动也不动,也许足足有两分钟。然后他把手搁在书桌上,洋洋得意地笑了起来。
很可能有两个不同的人,他们具有同样的姓名,生于同一年,同样职业,在同样情况中工作。这一部分谜可能是巧合。但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里又恰恰在同一天死去,这决不是巧合。这种联系神秘地把他们俩栓在一起,使他们成为一个人。霍巴特档案中的死亡日期,和锡德·科普林在别德那雅山矿井中找到的那分旧报纸的日期一样:一九一一年十一月十七日。
他打开内部通话机的开关找他的秘书:“巴巴拉,打电话给丹佛棕宫旅馆的梅尔·唐纳。”
“他要是没在该怎么说?”
“就留下话,让他回来的时候打电话到我的私人电话那里。”
“是。”
“还有一件事,替我订购一张票,明天美国航空公司飞往洛杉矶的早班航机。”
“是的,先生。”
他嗒的一声拔下开关,若有所思地柱后靠着椅背。艾德林·霍巴特,九十多岁了。但愿上帝保佑她不是老糊涂。
第十三章
唐纳并非总是住在城里旅馆里的。他宁愿住在郊区附近不显眼的花园式汽车游客旅馆里,但是西格兰姆坚决认为,一个搞侦察工作的人,该让人家知道他在该城最古老、最有声望的旅馆里有个房间,就更容易得到当地人的合作。
侦察工作,这个词儿使他恶心。如果他在南加利福尼亚大学那一个一起工作的教授在五年前对他说,他的物理学博士学位会使他担任这么一种秘密角色,他一定会笑得透不过气来。此刻唐纳却没有笑。西西里计划对国家利益太重要了,不能安求外界帮助而目泄密的危险。他和西格兰姆设计拟订了这个计划,而且彼此商定,这件事尽可能由他们单独来干。
他把租来的顺风牌汽车放在停车场里,穿过特雷蒙广场,经过旅馆门口老式的旋转门,走进了华丽舒适的门厅,在那里,那个蓄着小胡子的年轻副经理笑也不笑递给他一张条子。
唐纳也没道谢就接了过来,走到电梯那里,而后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他砰的一声关上门,把房门钥匙和西格兰姆的口信条子扔在书桌上,打开电视机。这是令人疲他的漫长的一天,而他的身体机能还依旧习惯于按照些盛顿时间进行活动。他打电话给旅馆服务部,要了一份饭,就踢去皮鞋,放松领带,躺在床上。
他也许是第十欢开始阅读那张旧报纸的复制品了。读这分报纸是很有趣的,那就是说,如果唐纳对广告感兴趣的话,广告上有征求钢琴调音工、电气小肠疝气带以及疑难杂症的灵药,此外还有社论说到丹佛市议会决定取缔某某街上不道德的娱乐场所,或者登载一些有趣的插曲,足以便二十世纪初的女读者天真地害怕得透不过气。
验尸官的报告
上星期,巴黎验尸所的石板上放着一条古怪的橡胶腿待人认领,使进出于该所的人大惑不解。原来在塞纳河中发现一个衣着华丽的女尸,年龄显然约五十岁,但尸体已烂,无法保存。然而发现该尸左大腿已经截去,代之以制作精巧的一条橡胶腿,因此陈列待认,希望从而求证死者为谁。
唐纳看到这一段离奇的往事微笑一下,转而集中注意这一版的右上角。科普林曾经说过,他在新地岛找到的那张报纸。所缺的就是这一部分。
矿山奇灾
今天清晨,中央市附近小天使矿中用炸药爆破时引起的塌方,象复仇的幽灵导致发生一场悲剧,使早班九个人,其中包括受人尊敬的著名采矿工程师乔舒亚·海斯·布鲁斯特在内,一起蒙难。
疲倦憔悴的抢救人员报告说,要使这些人生还的希望确实已经断绝。魔鬼矿的勇猛消防员布尔·马奥尼曾拼命发掘,想到达被陷在内的矿工那里,但因洪水淹没主矿井而退回。
“这些可怜的家伙肯定完了。”马奥尼在事故发生处对记者们说,“洪水涌到了他们工作面之上两个坑道的地方。他们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之前,就一定象老鼠那样被淹死了。”
矿井入口处附近走动者的静默而悲伤的人群,悲叹着可能出现这么一件令人寒心的事:这一次,将不可能找到陷在矿井里的人的尸体,以便搬到地面上举行正常的葬礼。
小天使矿是在一八八一年封闭的,从可靠方面获悉,打算重新开采该矿的是布鲁斯特先生。朋友们和商业合伙人说,布鲁斯特经常吹嘘说,原来开采时没挖到高品位矿脉,如果他运气好而且有坚韧不拔的精神,他将成为该矿脉的发现者。
小天使矿前矿主欧内斯特·布洛塞先生现已退休,当专人请他对此事如以评论的时候,他在戈尔顿家宅前面门廊上说:“这个矿自从我开采的那一天起一直运气不妙。所有采掘出来的都是低品位矿石,是决不可能获得赢利的。”布洛塞先生接着又说:“我以为布鲁斯特完全搞错了。那里决没有任何母矿脉的迹象。象他这样有声望的人居然会有这种看法,使我感到惊奇。”
在中央市,最后消息宣称,如果这些人已蒙受全能上帝永恒的眷顾,那个矿并就将封闭起来作为坟墓,这些失踪的人将永远安息在黑暗之中,再也见不到地面和阳光。
在这次最可怕的灾难中蒙难者的名单如下:
乔舒亚·海斯·布鲁斯特丹佛人
阿尔文·库尔特费尔普莱人
托马斯·普赖斯利德维尔人
全尔斯·p·威德尼跛河湾人
弗农·s·霍尔丹佛人
约翰·考德威尔中央市人
沃尔特·e·奥德明丹佛人
贾森·c·霍巴特 博尔德人
愿上帝看顾山里这些勇敢的辛勤劳动者。
唐纳的目光不管在这一段旧新闻上来回看了多少遍,最后总是落到失踪矿工的未了一个名字上。他似乎神志恍惚地把报纸慢慢放在膝上,拿起电话,开始打长途电话。
第十四章
“基度山三明治!”哈里·扬高兴地嚷道,“我衷心赞成基度山三明治。加上罗克福特1的色拉也非常好。但是首先我要一杯马丁尼鸡尾酒,不加果子酒,加一片柠檬皮。”
【1 这是一对羊丨乳丨酪的商标名。】
“基度山三明治和色拉上加罗克福特。是,先生。”那个年轻的女服务员复述了一遍,“你呢,先生?”
“给我同样来一分。”唐纳点点头,“不过我先来一杯威士忌和甜味苦艾酒混合的鸡尾酒。”
扬是个身材瘦小的人。要是在几十年前,他可以说是过分讲究穿着的、愚蠢的老傻瓜。如今他七十八岁,却成了个机灵热情的、讲究饮食的人。他和唐纳面对面坐在火车座里,穿着一件有图案花纹的蓝色高领加厚运动衫。
“唐纳先生!”他愉快地说,“这确实让我高兴。布罗克饭店是我最喜欢的饭店。”他向镶嵌着胡桃木的墙壁和火车座一挥手:“你知道,这里一度是银行的保管库。”
“我不得不低头穿过那扇五吨重的门的时候,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你应该到这里来吃晚饭。他们给你一大盆虾作为正餐前的开胃食品。”他笑容可掏地想到了那些虾。
“下次来的时候我要记住这件事。”
“好吧,先生。”扬沉着地看看他,“你有什么事?”
“有几个问题。”
扬的眉毛抬到眼镜上面:“嘿,我的天,你可引起了我的好奇心。你没在联邦调查局工作吧?你在电话上光说你在联邦政府工作。”
“不,我没在联邦调查员工作。我也不是国内收入署的工作人员。我工作的地方是福利部门。我的职务是查明申请抚恤金是否确实无误。”
“那么我怎么能够帮助你呢?”
“现在我特别进行调查的项目是七十六年前使九人丧命的一次矿山事此一个受害者的历裔申请领取抚恤金。我到达盟来调查他的申请是否合法。扬先生,州历史协会向我推荐休,热情地说你是西部采矿史的活的百科全书。”
“有点儿夸大了。”扬说,“但是我仍然感到高兴。”
酒送来了,有一会儿功夫他们慢慢的喝着酒。唐纳乘机看看墙上挂着的那些照片,照片上的人都是在科罗拉多开创一个新世纪的银矿之王。他们脸上共有的特点是同样紧张地凝神而视,好象想用他们财产作为后盾的傲慢气焰来熔化照相机的镜头似的。
“告诉我,唐纳先生,谁能对七十六年前的一次事故申请领抚恤金呢?”
“好象是那个寡妇没有得到她应该得到的全部抚恤金,”唐纳说。这句谎话使他象踏上了不可靠的冰层,在上面溜冰似的:“可以这么说,她的女儿要求补发以前的钱。”
“我明白了,”扬说。他隔看桌子思索地看着唐纳,而后懒洋洋地用勺敲敲盘子:“你对小天使事件中丧命的哪一个人感兴趣?”
“向你致敬。”唐纳说,一边避开他的目光,不自然地摊开食巾,“什么花招都逃不过你的眼睛。”
“这没有什么,真的。七十六年前的一次矿山事故。九人失踪。这只能是小天使事件。”
“这个人叫布鲁斯特。”
扬格外长时间地端详着他,然后不再敲击盘子,只是啪的一声把勺放在桌上。“乔舒亚·海斯·布鲁斯特。”他喃喃地说出姓名,“父母是威廉·巴克·布鲁斯特和赫蒂·马斯特斯,生于内布拉斯加州的西德尼,日期是一八七八年四月四日……或者是四月五日。”
唐纳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这一些你怎么可能都知道?”
“啊,我知道这些事,另外还有好多呢,”扬微笑着,“那些采矿工程师,或者在那时候人家一度叫作系带皮靴队,是一个相当排他性的小集团。它是少数几种职业之一,都是子承父业,娶的也是其他采矿工程师的姐妹或者女儿。”
“你是不是要说和乔舒亚·海斯·布鲁斯特是亲戚?”
“他是我的舅舅。”扬笑道。
冰破裂了,唐纳掉进了冰窟窿。
“你象是还能喝一杯,唐纳先生。”扬向女服务员打了个手势,又各要了一杯酒,“这是用不着说的,没有什么女儿申请领抚恤金。我母亲的哥哥死时是独身,没有子女。”
“说谎总要露馅。”唐纳淡淡地笑着说,“对不起,我愚蠢地庸人自扰给你多添了麻烦。”
“你能不能稍微跟我说明一下?”
“我宁可不说。”
“你是政府工作人员吧?”扬问。
唐纳给他看一下证件。
“那么我可不可以问一下,你为什么要调查我早已去世的舅舅?”
“我还是宁可不说。”唐纳又说了一遍,“无论如何现在不行。”
“你想知道什么?”
“关于乔舒亚·海斯·布鲁斯特和小天使事件你能够告诉我的任何情况。”
酒和色泣一起送来了。唐纳也认为罗克福特作调味品的确妙极了。他们默不作声地吃着。
扬吃完以后抹抹他那雪白的小胡子,深深的吸了口气,靠着火车座的靠背休息。
“我的舅舅是二十世纪初发展矿山事业的典型人物——白人,一心想干番事业,而且是中产阶级,除了身材矮小以外——他身高只有五英尺二——很可以把他当作现代小说家生动地描绘的那种绅士气派十足,雄赳赳地天不怕地不怕,敢于冒险的采矿工程师,外加穿着贼亮的皮靴、马裤,戴着狗熊斯莫基1那种森林管理员的帽子。”
【1 狗熊斯莫基是美国动画片中的人物,身穿森林管理员的服装,通常用作防止森林失火的象征。——译者】
“你把他说得象星期六下午演的老式连本戏里的英雄。”
“虚构的英雄决不能跟他相比。”扬说,“如今矿区当然是高度专业化了,但是一个老派的工程师必须象他开采的岩石那样强硬,必须是多面手——机修工、电工、测量员、冶金学家、地质学家、律师、精明的资方和体力脑力劳动人员之间仲裁人——只有这种人才能经营一个矿山。乔舒亚·海斯·布鲁斯特正是这样的人。”
唐纳一声不吭,慢慢旋动着杯子里的酒。
“我的舅舅从矿校毕业以后,”扬继续说,“在克朗代克,澳大利亚和俄国干他这一行,直到一九○八年回落基山经营酸岩和水牛两矿,这两个矿在利德维尔,是巴黎的一批法国金融家的,这些人从来没有亲眼看到过科罗拉多。”
“法国人在美国有矿区土地?”
“就是。他们在整个西部投下了大量资金。金和银、牛、羊、房地产;你说得出的东西他们都有份。”
“布鲁斯特干吗要重新开采小天使?”
“它本身就是件怪事,”扬说,“那个矿是毫无价值的。三百码以外的亚拉巴马洞,在下面坑道的水位上涨速度超过了水泵抽水速度之前,曾经开采出二百万美元的银子。正是这一个矿井挖到了高品位矿脉。小天使从来没有靠近过这一矿脉。”扬停下来喝点酒,又凝神注视着它,恰象他在冰块中看到了一个模糊的形象,“我的舅舅向愿意听他说话的每一个人大吹大擂他打算重新开采那个矿的时候,凡是了解他的人都大吃一惊。真的,唐纳先生,都大吃一惊。乔舒亚·海斯·布鲁斯特为人谨慎,连细节都要经过周密考虑。他的每一个步骤都得小心计算,力求成功。他从来不肯冒险,除非他过分偏爱。对他说来,公开宣布这样一个轻率的计划简直是难以想象的。大家都认为这不过是疯子干的事。”
“也许他找到了别人没有发现的线索。”
扬摇摇头:“我当了六十多年的地质学家,唐纳先生,而且干得很出色。我曾经再一次进入小天使,把水淹没过的坑道都检查过了,分桥了可能接近亚拉巴马洞的每一寸土地,我可以肯定无误地告诉你,现在那里没有什么未经开采的银矿脉,一九一一年的时候也没有。”
基度山三明治端了上来,色拉盆子给拿走了。
“你是不是说你的舅舅疯了?”
“我曾经想到过这种可能性。在那时候,脑肿瘤一般是无法诊断的。”
“精神分裂也无法诊断。”
扬狼吞虎咽地吃下了第一块三明治,喝干了第二杯马丁尼鸡尾酒:“你觉得基度山三明治怎么样,唐纳先生?”
唐纳被迫只得咬了几口:“好极了,你呢?”
“太妙了。你愿不愿意听听我个人的意见?请不必客气,你尽可以毫无拘束地笑话我。谁听到我的意见的时候都笑。”
“我保证不笑。”唐纳说,他的口气非常认真。
“你一定要把基度山三明治蘸葡萄果酱吃,唐纳先生。这样味道更好。好吧,我刚说过了,我的舅舅是考虑非常周密的人,他敏锐地注意自己的工作、周围的一切和成就。我收集了他的大部分日记和笔记本,我书房里的书架上大部分就是这两样东西。比方说,他谈到酸岩和水牛两矿,就写了五百二十七页精确的概述,字迹工整清楚。可是笔记本里‘小天使矿’项下那几页,却完全是空白。”
“关于小天使矿,他也许什么都没留下,连一封信都没有吧?”
扬耸耸肩膀摇摇头:“好象什么都没记下来。好象乔舒亚·海斯·布鲁斯特和他的八人小组走到地底深处,再也不打算回来似的。”
“你想说明什么?”
“看来很可笑。”扬承认道,“我—度认为这是集体自杀。我经过广泛研究发现这九个人不是独身就是死了老婆的人。大多数是到处转游的单身汉,这里干一阵,那里干一阵,对工头或者矿山资方感到讨厌或者不喜欢的时候,就找个借口到别处去。他们一旦老得不能在矿山干活,就几乎无法维持生活。”
“可是贾森·霍巴特是有老婆的。”唐纳说。
“什么?这是什么意思?”扬瞪大了眼睛,“在我的档案里这些人都没有老婆。”
“相信我的话吧。”
“老天爷!要是我的舅舅知道的话,他决不会要霍巴特。”
“这是为什么?”
“你还不明白吗:他要的都是可以绝对信任的人,都没有至亲好友,免得他们失踪以后到处打听。”
“听不懂你的话,”唐纳直截了当地说。
“说得简单点,重新开采小天使矿和接着发生的悲剧是假的,是借口,是个骗局。我深深相信舅舅发疯了。他怎么会犯神经病,是什么原因,这都永远搞不清了。他的性格变得厉害,甚至快成为一个完全不同的人了。”
“人格分裂吗?”
“就是。他的道德准则变了,他不再对朋友热情亲切了。我年轻一点的时候和记得他的人聊过。有一件事他们全都同意:他们大家了解而且喜欢的乔舒亚·海斯·布鲁斯特在小天使矿发生灾难以前几个月就已经完全变了。”
“这怎么能说是骗局?”
“撇开发疯不说,我的舅舅终究是个采矿工程师。有时候他能够在几分钟以内,说出某一个矿究竟是不是有利可图。小天使是个大大亏本的矿,他明明知道。他决不打算在那里找到高品位的矿脉。我一点点都想象不出他打算干什么,唐纳先生,但有一件事我是肯定的;不管是谁把那个老矿井下面坑道里的水抽光,反正找不到他们的尸骨。”
唐纳喝完酒,莫名其妙地望着扬:“那么你以为进矿的九个人逃跑了吗?”
扬微微一笑:“实际上谁也没有看见他们进去,唐纳先生。人家都那么认为,而且也很合情合理,他们都已在那里的黑水中淹死,因为以后再也没有听到过他们的信息。”
“没有足够的证据。”唐纳说。
“啊,我还有,还有好多。”扬热情地说。
“我听着呢。”
“第一条:小天使矿最低的工地比平均水位足足高一百英尺。在最糟糕的情况下,地面积水只会从矿井壁上稍微渗漏出一些。底下的矿井坑道已经被水淹没,因为那个矿原来封闭时的那几年里逐渐积满了水。所以用炸药爆破时决不可能涌出大量洪水,淹没我的舅舅和他的一班人。
“第二条,据说事故发生后在矿里找到的装备都是使用已久的破烂货。这些人都是行家,唐纳先生。他们决不会带着次品机械到地底下去。
“第三条:虽然舅舅让每一个人都知道他在重新开采那个矿,却一次也没有跟小天使矿主欧内斯特·洛家协商或者讨论这个计划。说得简单点,舅舅是强占别人的矿区。象他这样德高望重的人,这种行为是不可想象的。
“第四条:可能发生灾难的第一次报警,到第二天下午才出现,那时候魔鬼矿的消防员布尔·马奥尼在他的房门底下发现一张字条:‘救命!小天使矿!快来!’一种非常奇怪的报警方法,你说是不是?这张字条上面当然没有签名。
“第五条:中央市的司法官说我的舅舅给了他一份全班人员名单,请他在该矿万一发生重大事故时把名单交给报社。这至少可以说是奇怪的预感。乔舒亚舅舅好象想让别人肯定不会搞错受害者究竟是谁。”
唐纳把盆子朝后一推,喝了一杯水:“我觉得你的推测很有趣,但没有十足的说服力。”
“嗯,可是最后还有一条,也许是最重要的了,唐纳先生,我是把关键性的一条留到最后才说。
“第六条:悲剧发生后几个月,我的父母在欧洲旅游,在英国南安普敦看到舅舅站在船旁火车站月台上。我的母亲以后老说她怎么样走到他身边说:‘老天爷,乔舒亚,真的是你吗?’那个人也看着她,他养着大胡子,脸色象死人—样苍白,眼睛没有一点神采。‘别理我’,他说得很轻,接着就转身跑开了。我的父亲顺着月台追他,可是很快他就在人群中不见了。”
“合乎逻辑的回答是:这简单得很,是认错了人。”
“一个妹妹认不得她自己的哥哥?”扬讽刺地说,“说吧,唐纳先生,你一定能够从一群人当中认出你的哥哥
“恐怕不行。我是独子。”
“真可惜。你失去了人生中最大的乐趣之一。”
“至少没有人拿走我的玩具。”帐单拿来了,唐纳把一张信用券1放在盘子里,“那么你的意思是说小天使事件是一种打掩护的花招。”
【1 这是在一定的饭店、航空公司、旅馆、加油站能够代替现金付账的一种代金券。——译者】
“我是这样猜测。”扬用食巾擦擦嘴,“当然无法证明,不过我老觉得,这件事背后准是洛林矿业公司在作怪。”
“这是什么公司?”
“它在法国,过去是现在依旧是等于德国的克虏伯,日本的三菱,美国的阿纳康达。”
“这个公司,不管你叫它什么吧,它在这件事当中起什么作用?”
“那是一些法国的金融家,雇乔舒亚·海斯·布鲁斯特当他们的勘探工程师兼经理。只有他们才有足够的资金,可以付钱给九个人,让他们从地面上失踪。”
“可是为什么要这样?动机是什么?”
扬作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我不知道。”他倾身向前,他的眼睛似乎在燃烧,“但是我确实知道,不管它付出多大代价,施加多大影响,反正是把我的舅舅和他的八个人送到国外哪一个无名地狱里去了。”
“没发现他们的尸体之前,谁也不能说你错了。”
扬看着他,“你是个有礼貌的人,唐纳先生,我谢谢你。”
“为什么?因为政府出钱让我们白吃了一顿中饭吗?”
“为了你没有笑话我。”扬轻声说道。
唐纳点点头,没说什么。
别德那雅矿山里红胡子尸体的千头万绪的迷当中,有一小部分被对面的那个人解释清楚了。
没有什么可以笑话的,没有什么可以笑话的。
第十五章
西格兰姆对那个笑脸相送的女服务员微笑着走出美国航空公司的喷气机,准备走四分之一英里到洛杉矶国际机场的临街入口处。他终于走到了前门厅,而且不象唐纳那样向二号口租车。他宁愿和一号口打交道,签名向赫茨租来了一辆林肯牌汽车。他拐弯进入世纪大道,驶过几个街区就上了坡道,往南驶上圣迭戈高速公路。这一天晴朗无云,烟雾特别的淡,隐隐能够看见马德雷山脉。他以每小时六十英里的速度在公路的右边车道上悠闲地行驶着,而当地的大量汽车,根据林肯汽车的速度判断起来,在以时速七十五至八十英里的速度飞驰而去,照例不理会公告上规定的五十五英里最高时速。他很快就把长滩附近托兰斯化工厂和石油井架抛在后面,进入了辽阔无垠的奥林奇县,到那里地面突然变得平坦,出现了无穷无尽栉比鳞次的房屋。
他花了一个多小时才驶到岔道,拐弯进入了“安乐世界”。这是个田园诗般的地方,高尔夫球场、游泳池、马厩、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草坪、公园地区骑着自行车的晒成棕褐色的老年市民。
他在大门口停下车,一个穿制服的老年看门人查问几句后让他进去,并且详细说明怎样到达阿拉贡街261-b。
这是一座别致的小型两层房屋,端端正正地座落在山坡上,面对着一个非常整齐清洁的公园。
西格兰姆把林肯车靠着人行道停下,走过满是玫瑰丛树的小院子,按了按门铃。
门打了开来,他也就不再担心了:艾德林·霍巴特肯定不是那种老糊涂。
“西格兰姆先生吗?”声音柔和而愉快。
“是的。雷巴特夫人吧?”
“请进屋。”她伸出手。她的握手和男人一样有劲:“天哪,七十多年来谁也没有找过我。我接到你的长途电话说到杰克,我惊奇极了,几乎忘了吃多种维他命。”
文德林身材矮胖,虽然身上多长了几磅肉,但是举动依旧灵活。每说一句话,她的蓝色眼睛似乎总是笑眯眯的,脸上也一直露出热情而温和的神色。她是大家理想中可爱的白发小老太太。
“我觉得你不象是需要吃多种维他命的人。”
她拍拍他的手臂:“这句话如果算是奉承我,我就收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