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妻贤抵良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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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阵香气扑鼻而来,才进了院子,谢如儿就闻到了。

    不用想都知道,做得到这酒香不怕巷子深的,就是明因了。没想到那日,脚竟伤的那么严重,这都休养了二十来日,才算是大好了。

    养这么多天,吃的都是芽儿做的菜,虽说也还美味,但是陆原的胃口刁得很了,虽说嘴上不说什么,但是陆原的食量明显减少,这点明因还是看得出来的。

    挽着袖口,纤指掠起耳边垂落的青丝,手上的锅铲子也不歇手,正煎着一块掌心大的五角形物什,小铲轻巧一翻,背面煎的酥脆黄澄的皮儿就带着勾人的香味儿进了眼入了鼻。

    “姐姐!”谢如儿这头闻得心尖儿都酥了,倒是也不忘来的目的,“可大好了?”说着便坐在了椅子上。

    明因回头,一边顾着锅上的百珍煎,一边回头道:“如儿!养了这么久,再不好,还不得把医庐的牌子给砸了?”铲了锅里的东西起了锅,看早上已经盛得小山高的盘子,把刚煎好的一个新盛了个盘子,又取了双筷子一齐放到谢如儿面前的桌子上。

    “憋了这么久,可闷坏了吧!”回过身,舀了水,“呲啦”一声倒进了锅里。

    “别提了,简直成了阶下囚啊!”谢如儿愤恨地感叹完,又心不在焉地拿着筷子挑开盘里的百珍煎,只见莹白的藕丁、澄黄的香干、翠绿的青豆、鲜嫩的肉丁、艳的红辣椒皮,甚至还有丝丝白滑的粉丝,一个个漏了出来。

    本还想着该怎么跟明因说今天出门时听到的闲言碎语,正烦恼着,这时看了盘里的东西,忍不住夹着没破的那头咬了一口,只觉香味萦绕唇齿,欲罢不能,三两下便把盘里的东西给解决了。

    放下筷子,才想起正事,端了明因刚刚盛给她的五叶翠竹白瓷杯,抿着唇考虑该怎么开口。

    “怎么?有心事?”明因虽忙着,却也发现了谢如儿安静的很,这可是很难得的。

    “姐姐,”谢如儿思前想后,虽不知道明因是否早已知晓,但还是决定还是说出来,“今儿出门,听得了件事,不过我也不知是真是假,到时候我再问问去,你听了可别上火!”

    瞧见谢如儿难得的认真和严肃,明因放下手里的活儿,和她一同坐了下来,道:“什么事?”

    “我听说,不知在几日前,哥哥背了一个姑娘,从街上走了,说我爹娘急着给我哥哥选妻娶亲,就是为了让哥哥断了与那姑娘的念想…”谢如儿越说越小声,“还说那姑娘就是你…”随即又补了句,“也不知是真是假,待我回去好好打听打听。”这句话谢如儿说的也是没底气的,那日想试探试探娘亲,却得了那样的态度,谢如儿不得不怀疑,那街头巷尾传得热闹的事,也许有那么几分可信。

    明因听了一愣,微蹙秀眉道:“你哥哥那日确实是背了我,只是这与姑母姑父要为你哥哥娶亲何干?”

    “真的是姐姐?”谢如儿瞪大了眼,虽早有料到,但是亲耳听到又是另一回事了。

    “是啊!”那日脚扭得,根本走不了路,虽男女有别,可也根本顾忌不了那么些了,明因转念一想,那日谢如儿一身的脏秽,就让马青和她先回家了,难道谢如儿不知道这事?正想开口,却传来了前堂阿虎的声音。

    “姐姐,”阿虎才十二岁,是陆原收留的小乞丐,后来认了陆原当师傅,明因见他勤快憨厚,年纪又小,早已当他与亲弟弟无异,这时见他忙慌急乱的跑来,大约是出了什么事了。

    “怎么了?跑的这样慌?”明因走出厨房,见阿虎神色慌张。

    “刚刚缺了一味药,病人急着用,师傅便寻去了…已经去了一个多时辰…现下都快下雨了,师傅也没带伞…雨天山路滑,我怕师傅会不会出什么事…”阿虎叨叨絮絮的,显得很无措。

    这时的天确实阴沉的可怕,还随了一两声闷雷,听得人胆颤。

    “什么药非这时寻不可?”谢如儿跟在明因身后,只断断续续听了些。

    “似是有位妇人产后血流不止,师傅说必在三个时辰内喝到那药,否则性命难保,其他人又认不得药,只得师傅亲自去寻了,只是寻药寻了这么久也该回来了,也不知现下如何…”

    “可知爹爹去的是那座山?”明因越听越害怕,陆原早年曾因寻药摔断过腿,好在处理得当,不至于废了那腿,现下发生这种事,要明因如何不担心!

    “樊城只有一座樊山,就在我家后头,不过樊山陡峭的很,太危险了…诶…姐姐你去哪?”谢如儿正思量着,便见明因迈开脚步似是要走了出去。

    明因解下围裙放在阿虎手中,道:“阿虎,我去找爹爹,你在家看着医庐…”

    “姐姐,我去找师傅吧!”

    “不了,我去,你在家等着。”明因怎么也不忍心让个十二岁的孩子冒险,坚持要自己去,毕竟自己以前也曾跟着上山寻药,知道爹爹大概会到什么地方寻药,回过头对谢如儿道:“如儿,你回家去,要是晚膳前我还没回来,你就去报官。”

    “可是…”

    明因也不顾谢如儿了,急匆匆走了。

    “小姐!小姐!”

    听见身后熟悉的呼声,回头一看,芽儿手里拿着两把伞,跑的气喘吁吁的。

    “小姐!可算追上你了!”芽儿也顾不得顺顺气,抓着明因手臂道:“小姐,你的脚刚好,怎么能上山去!还是让芽儿去吧!”这大半月的相处,芽儿发现明因既没有谢如儿的小姐脾气,也没有陆夫人那么不怒自威,只觉得亲切易处,对明因,便是早就忠心耿耿,这会子见她身子刚好就要去跋涉山野,是怎么都觉得不通的。

    “你不知道爹爹会在哪里找药,还是我去吧!”

    “小姐,要不让芽儿陪着你去吧!你一人也不安全啊!”芽儿倒是不依不饶,明因心焦,也没心思与她多说,便转了身匆匆走了。

    “你在这儿等着,若是过了戌时我还没下山,就先去谢府等着。”到了山下,明因不论如何都不让芽儿上山,芽儿拧不过,只能拿了把伞塞在她手里,看着她娇小的身影消失在密林中。

    作者有话要说:

    第20章 第二十章 上山

    ……

    话说这头,谢如儿刚回了家,就见着谢叔恒、陆黎都坐在大堂内,谢禾站在屋子中间,低着头,垂着手,霜打茄子似的无精打采。

    不用问也知道,谢禾又挨骂了。

    “你这逆子!”谢如儿还未入堂,便听得谢叔恒气的声音都抖了起来,“你这不是丢我谢家的脸吗?啊?你看看!你自己看看!这都是些什么人?”说完,从桌上抓起几卷画册名单,就往谢禾身上扔。

    谢禾不敢闪开,生生地受了,谢叔恒还不解气,狠狠地“哼”了一声,道:“也是,有哪家愿意把名声干净的闺女给你做媳妇儿,你这逆子,把谢家祖宗的脸都给败光了!别娶亲了!上金光寺当和尚好了!”

    陆黎沉默了许久,听了这话,才开了口道:“老爷!这样的气话可说不得,谢家就这么一根独苗,怎么能当了和尚去?只是现在,我们也不去顾论那些门当户对的旧理了,只要有个身家清洁的贤淑女子,就是家徒四壁也无妨啊!”

    谢禾也不管座上的两人说的什么,就知道是些骂他不争气的话,头虽低着,眼睛却是四处乱瞟。这些日子为他娶亲的事,娘是经了千挑万选才挑出的这几位,也不知到底是多上不得台面,他爹竟又气得吹胡子瞪眼的。往散落在脚边上的画册上瞄了一眼,谢禾眼睛一亮,这…这这…这不是王家米店的王小姐?脑满肠肥,满脸流油,刁钻无理,是出了名的飞扬跋扈;还有这个,薛大官人家的二小姐,虽说是庶出,却聪敏貌美,是个惹人怜爱的,深得薛大官人的喜爱,可是年前在城门口被土匪掳上了山,两天两夜,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早被传的沸沸扬扬,也再没人敢上门提亲;还有一些叫不出家世名号的女子,画册上的图像定是美化过的了,可那相貌,却还是不堪入目的很,也不知除了貌若无盐之外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境遇。

    谢禾无奈,只得心里默默叹气。怪不得他爹生气,他看了都生气!马青那破嘴,算是把他的污名发扬光大了,以至于娶个媳妇儿竟也成难题了。

    “娘…”谢如儿进了门,扭捏着站在墙边,心里却焦急,只得移到陆黎身边,懦懦地叫了一声。

    谢叔恒见了她,依然气愤难消地瞪了一眼,谢如儿噤了声。

    扯着手里的绢子,心中依然焦急难耐,壮了壮胆,小声开口道:“娘,舅舅上山寻药已经快两个时辰还没回来,姐姐见天色变了,上山去找他,姐姐的脚才好,我怕她…”

    “什么?她自己一个人上山寻你舅舅去了?”陆黎脸色大变,猛地站了起来。

    谢禾听得,抬头道:“上樊山了?”

    “嗯!”

    谢禾心下大惊,明因的脚才刚好,这会子怕是下了雨,山路泥泞,又是孤身一人,天色也快暗了下来…谢禾越想越怕,也顾不得谢叔恒还在气头上,只说了句:“我去找她!”便匆匆跑了出去。

    陆黎急得眼泪直掉,谢如儿扶着她,也想跟着谢禾去,只无奈脱不开身。谢叔恒低头想了想,叫了管家,把家里的家丁都叫了出来,上山寻人去了。

    闷闷的雷声和阴沉得快压倒头顶的天,自然是不会客气,不大会儿,磅礴大雨夹杂着闪电和震天的雷便劈头盖面地来了。

    山路泥泞,风夹杂着雨,山中密林在这风雨中都显得飘摇了;树影婆娑,树叶与雨相互碰撞,风扫过的声音似是老妇低泣,在空旷的山林中显得越发寂静阴森;雷鸣电闪,划破黑幕如利剑刺穿,照得夜里的山林亮如白昼,轰轰的雷声暗沉滚动,似是要将人拆吞入腹。

    谢禾也不顾大雨淋得全身湿透,脚下的鞋也早已沾满了泥土,只是现下,这些都不是他关心的,谢禾的心里脑中,现在全都被一个人占满了。只怕这大风大雨的天,这密密麻麻的林,还有这泥泞难当的路,阻了明因的脚步。不知道明因会不会淋着雨,会不会害怕,会不会迷路,伤了的脚会不会又扭到……

    一道闪电划过黄昏变得黑红的天空,雷声撕裂布帛般紧随其后。

    谢禾停下脚步,心道,饶是他这身强力壮的,走了这么久也是疲累了,明因这么一个娇娇弱弱的女子,脚上的伤也才好,可怎么吃得消?思至此,心中更是焦灼难安了,伸手抹了把脸上满是的雨水,跨步正准备走,眼前忽的一亮!

    前面灌木低枝上挂着个荷包,大概是浸了雨水,霎时分不出是什么颜色的,但是荷包上绣着的东西,谢禾却是认得出来的。

    根结实而梗直,故名桔梗…

    伸手抓下挂着的荷包,紧紧攥在手里,大声地叫道:“明因!”

    声音穿透渐渐放下的夜幕,在山林中回响,惊落几片盛不住雨水的叶,缓慢旋转,很快落下。

    谢禾找到明因的时候,早已是夜幕降临,远远地见着有火光,进了才发现,她娇小的身影紧紧蜷成一团,躲在山腰处一个浅浅的山洞中,洞口燃着的,正是吸引他走近的柴火堆。

    “明因!明因!”谢禾见她,大喊着飞奔了过来。

    明因听见有人喊她,急忙站起身来。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身影,明因不禁呆愣了一瞬,嘴里喃喃道:“阿禾…”

    但只这一瞬,身子便已被另一个全身湿透凉透的高大的身子紧紧地拥在怀里,这一刻,明因似乎只听到自己胸膛里狂跳不止的心脏猛力撞击的声音,和头顶急促的大口喘气呼着热热的气息。却不知,这具密密实实地围着她的身躯,这时也只感觉到了他自己呼之欲出的激动的心跳声。

    从捡了荷包,沿着山路,谢禾一路走上来,不断发现有香囊,绢子,发簪等,均是明因沿路扔下做标记的,只是眼见着天黑,又是风大雨大,还是在空无人影的深山密林中,却还是不见明因的踪影,谢禾真是越走越急,越走越焦心,这时见了她,自然是欣喜若狂的。

    外面风雨依然狂唱不休,雨打树叶的声音伴随着两人的心跳声,似乎都有了节奏。此时的雨夜,好似也没了适才豺狼虎豹之势。

    一开始听到陆原采药久久未归,一时乱了主意才以身冒险,等上了山才想起应该先去找姑母帮忙。也是父女相依为命了多年,一有事总是想不起来还可以借助别人的力量。哪知自己寻陆原未果,雷雨却来的快,天也变得暗沉,好在这山中还有这个好所在,这才避免了周身淋透。

    适才风雨大作,阴沉的天似是要将整个天地翻覆般。明因缩在洞内,心下知道,天暗了自己还未回去,谢如儿必会让姑母派人来寻,只是狂风暴雨,雷鸣电闪,在此深林幽晚,还是禁不住瑟瑟发抖,却也更是担心,陆原此时是否安然。

    方才见着谢禾,竟觉得他是救世主般的感觉,心无旁骛,只想抓着他不放。谢禾似乎感受得到,圈着她的手收的更紧。

    一阵风掠起明因散落额前的发丝,轻拂过谢禾脖颈处,似是在安抚他刚刚找人时空落恐惧的心。不知是心酥了,亦或是身上紧贴的湿衣裳带来身体凉意的缘故,谢禾轻轻地颤了一颤。

    这一颤倒是将明因暂时被抛之脑后的理智拉了回来,男女终有别,授受不相亲。明因红着脸轻轻地将谢禾推开,借着火光,这才看清了,谢禾浑身上下竟是入水里游了一圈似的,乌发紧贴着脸颊和肩背处的湿衣,一身浅蓝的外衫早已因湿透浸染成了深蓝,从小腿处开始直至鞋面,早已沾满了污泥,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

    “怎么也不打伞?这可都湿透了。”顿了顿,道:“你这袍子,湿了总贴着身子会着凉的…”说罢脸更是又红了一层,心中直想着大骂自己,一个姑娘家,说这话也是不知如何地不顾礼数了,只是顾忌着湿衣裳贴着确实不好,也是无奈之举嘛!

    毕竟是无拘无束惯了的性子,谢禾倒是没在意这些,只管解了腰带,将外跑脱了下来。

    “刚才一听你只一人便上了山,心里着急得很,也忘了要带伞。”原本听到明因上山就已是担心万分,谁知到了樊山下,看到芽儿忙慌急乱地,正要回谢府报信,才知道明因不但上山,还是自己一个人便上了山,心中的担忧更是蔓延无边,完全顾不得芽儿在身后喊着:“少爷!带上伞!”

    “你也是,纵是舅舅未归,也可来找我,怎可以一人便上了山。”

    明因在洞口处找了几枝未被雨水打湿的长枝桠,谢禾刚脱下的外袍正架在上面,就着火堆旁烤着,听了这话,哭笑道:“一时着急,竟忘了。”

    谢禾本想再多说几句,只是这时听明因这么说,心中却是有了种不知该如何言说的滋味,酸酸的,便住了嘴。

    火烧的正旺,谢禾拿出适才路上寻得明因留下的东西,拿了根树枝一个个串了起来,就着那火烤着。

    “好在你留了这些个东西,不然就是找到天亮怕是都找不着你的了。”谢禾调了调荷包和香囊的距离,随意道。

    明因常迷路,即使走过多遍也总是不认得回路,因而才一路留下些贴身物什挂在灌木低枝上,以便自己认得回来的路。没想到这一路的标记,却是帮着谢禾一路寻来,现今找到她。只是看着这引路的东西全被谢禾捡了来,一时哭笑不得,问:“你可认得下山的路?”

    谢禾一愣,摇头。

    明因一顿,罢了,总会有人来找的。

    “只是也不知爹爹此时在何处,我也没寻到他,只希望他已经下了山,安然便好了。”明因就着火堆旁坐了下来,口中喃喃着。

    “既你寻了这么久也未寻得他,大约已是下山了。”谢禾口中安慰,心中却是无底的。樊山林深坡陡,熟知山路的人还好,若是未识途的,迷路走失也是寻常。谢禾幼时常在山边玩耍,却也是鲜少入这林深处的,这时能寻得明因,全凭明因留下的标记。心中不由想,若是舅舅还未下山,这风雨,怕是受苦了,但未免明因担心,也不得不找了些话来安慰。

    明因听着,看了他一眼,嘴角勉强牵起笑容。

    谢禾知她心里担忧,也不好说什么,两人一时只无语相对。

    作者有话要说: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山上

    谢禾身上只着了中衣,在一旁随便搬了块石头便坐在火便烤着。虽是穿在里头的,可是外面风大雨大,早已连这外袍被打得湿透了。方才只顾着找人,也没觉得冷,这会子坐在火堆旁烤着,反倒是打了几个冷颤,但是碍于男子汉大丈夫的面子,谢禾心道,就算是冷死,也是不能说的!

    明因看他穿的单薄,湿了的衣裳又贴着,问道:“现在可还冷?”

    谢禾心里想着男子的那点面子,嘴上自然是不好说冷的,正打算开口,一个结结实实的大喷嚏便夺了先声。

    “阿嚏!”

    “哎呀,都打喷嚏了,这可怎么是好!”为了找她,谢禾竟冒着雨,在山中生生地淋了一个多时辰的雨,就是铁打的人,也禁不住这般折磨的,明因本就担心,这时怕是要应了她的担忧了。

    “没事没事!不就是打了个喷嚏嘛!我身子壮,无妨的!”谢禾见明因着急,连忙解释自己从小身强体壮,就是与人打架也是数一数二的,怎会因为这个小小的喷嚏就扛不住了,还想多解释几句,却又连着打了两个喷嚏,红了鼻头,猛力地洗了洗鼻子,竟灌得一阵头晕。

    明因见状,更是担心了,这荒郊野岭的,什么东西都没有,除了面前这堆火,也无其他可以保暖御寒的东西,偏现在雨夜寒重,入了夜山中必定更是寒冷,若是这时受了风寒,可就是大大的不妙啊!

    夜渐深,寒意甚。

    两人坐在火堆旁,中间隔着谢禾晾着的外衫,以衫为帘,浅浅睡去。

    ……

    谢府。

    灯火通亮,下人们一拨一拨进出着厅堂,却安静得只听得一个低低哭泣的声音。

    “老爷!”管家胡叔脚步匆忙地走了进来,身上的灰布长衫湿了大片,雨水泥水相渗,作了一揖,低声道:“雨势太大,山路被阻,怕是无法再上山了。”

    “老爷,这可怎么办?”陆黎哭得声音沙哑,眼睛也红肿得很,这时听了这话,又险些软了下去,身子大半重量都靠谢如儿和身边的环翠撑扶着。

    见谢叔恒没有开口,谢如儿急了,红着眼眶大声道:“被阻了便去挖通啊!难道要让哥哥姐姐任凭生死弃之不顾不成!”

    胡叔有些为难地看了看谢叔恒,道:“樊山坡陡,现在天色已晚,看不见东西,怕是难以疏通啊…”

    谢如儿却是不管,还在不依不饶地叫喊着不论如何要他们上山救人。陆黎这边却早已瘫软在椅子上,贴身服侍她多年的环翠劝着要不要回房休息,陆黎只是摇头,手撑着太阳丨穴,揉出了指甲印。

    谢叔恒皱着眉,低头沉默了一阵,沉声道:“下去吧,让他们别找了,明早再说。”

    胡叔听了点点头,躬身推了出去。

    “爹!”谢如儿听得,跺着脚,急的直掉泪,看谢叔恒无意转圜,转身便跑到陆原身边,道:“舅舅!怎么可以放着他们不管!”

    陆原摇头,他也是无奈至极。

    下午城北赵家的大少奶奶生产时大出血,两个稳婆均束手无策,这才请了他去救命。只因产妇服了立应止血汤都不见大成效,才想起一道偏方,偏这方子要的是藕节碳相辅,这藕节碳是取秋、冬二季采挖荷莲根茎制成,陆原来到樊城已是春季,自然无法存有此物。陆原只在离家只是喃喃念了句:“没这药可难办。”来请他的赵家管家问:“那是要上山采挖还是如何?”他便应了句,“你们不懂这药啊!”

    却哪知被阿虎听了去,还生出了这许些事端。待他回了医庐,阿虎说了这事,他才匆匆往谢府赶了过来,只可惜,还是晚了。

    这时见陆黎心神交瘁,只得安慰道:“别太担心了,明因曾与我在山中过夜,还是懂的一些的;禾儿也是大人了,想必也无大事。”又对谢如儿道:“此时雨大,山路难行,再要人上山,怕是更多了危险,且放宽心,待明日天亮吧!”

    嘴上虽是这样说,眼底的忧虑却是如何也掩盖不了的,抬眼看了看谢叔恒,脸上的担忧之色也未有缓和,抬眸看了眼说了这话的陆原,轻轻地点了点头。

    ……

    至后半夜,雨势减弱,洞浅火旺,竟也不似刚才那般阴冷了。

    约是觉得暖和了些,谢禾松了松蜷了一夜的身子,脚上不知绊了个什么东西,睡得迷迷瞪瞪的,也不去管它,只管蒙头大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得明因一声大叫,谢禾猛地醒来,翻身而起。

    “怎么了怎么了?”只觉眼前烟雾蒙蒙,似云里雾里,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一股呛鼻的焦味熏得咳了两声。

    “你的衣服着火了,赶紧救火啊!”明因捂着口鼻,跑过来一把扯住还未完全清醒的谢禾,直往洞口跑了出去。四处张望了一圈,便径直走到一棵歪脖子树旁,扯着一桠树枝,似是要将它折下,无奈身娇力弱,心中又是着急又是害怕,不大的树枝竟一直扯不下来。

    一阵凉风吹过,谢禾顿时清醒了不少。见明因艰难地扯着枝桠,大步走过去,手搭了搭明因的肩,示意让他来。

    谢禾人高马大,不足手腕大的树枝,三两下便被轻易地取了下来。

    “快,进去把火扑了。”

    明因说着,便要跑回去,谢禾一把拉住她的手,道:“里面危险,你留下,我来。”说完便举着树枝小跑着回了洞内。

    看着眼前步伐匆忙的高大身影,明因微微地愣了神。

    待到谢禾拖着被扫得残破的树枝出来,笑道,“火不大,只是衣裳大概没法穿了”,明因才回了神,抬首望了望微亮的天,天边的星辰还闪着明亮的光。摇了摇头,跟在谢禾身后进了洞。

    谢禾头先扑火时,大概也未注意,烧着衣裳的火是灭了,可燃着取暖的火堆却也灭了大半。一夜雨水洗礼,树枝树叶早已湿透,被扑灭的柴火大都已经浸了水,再燃不起,昨夜摆堆的树枝干叶,已是洞中存匿的全部,现下也无法了,二人只能就着还燃着的小堆柴火,靠近着点坐着。

    “天还未大亮,且得稍稍等着了。”昨夜雨势大,山路必是阻了,不然也不会无人来救,此时下山,看不清路是一难;山中多虎豹,昨夜还偶间听了几声狼嚎,万一遇着豺狼野兽又是一难。此时,明因说什么也不会同意下山的。

    谢禾倒是无所谓,只安静听着,点了点头,随手扯了被烧成短褂的外袍,叹息着这衣裳的好做工。

    “这是娘过年时才做的,可惜了。”

    看谢禾心疼的模样,明因拿起袖子瞧了瞧,眼中不觉浮起一层薄薄雾气,眼光闪了闪,素手抚上自己的袖口,低声道:“是可惜了…”

    谢禾点点头,殊不知明因可惜的不是袖口工艺繁复的花纹,稍稍翻起袖口,便可看到陆黎在内侧绣着的一朵杜鹃,血滴落绽放一般娇艳无双…

    明因不由想起自己的母亲在时,虽家中事务繁忙,但明因的衣裳却由里到外,不论夏褂冬袄,都是她一针一线缝制出来的。娘说,穿自己缝的衣裳,才能长得好。明因听得半懂似非,却也知道娘亲凡事喜欢亲力亲为,特别是明因的事,她更是不辞辛劳。这世上,再是找不着一个人,能像母亲对孩子一样无私吧!

    几不可闻地轻叹,抒了抒心口压着的一口气。

    谢禾似是察觉到些许异样,侧首问:“怎么了?”

    明因伸手抚了抚谢禾手上那剩了一个袖子的衣裳,道:“这做工确实精细,你看这祥云…”还未说完,明因便呵呵地笑了起来,笑得谢禾一头雾水的。

    “怎的了?”不是讲这绣工么?有什么可笑的?

    “你这脸,跟个花猫似的…呵呵…”

    想是头先扑火时占了灰,谢禾随手便抹了把脸,明因看着,顿了顿,笑得更是厉害了。

    谢禾莫名其妙地伸手看了看,啊呀!手上竟跟摸了碳似的,想也知道,这脸上定是白的灰的黑的凑团了。

    看明因笑得脸颊通红,水杏似的眼睛笑成了月牙弯,眼角还甚至还溢出了泪花,额前细碎散落的发丝也跟着笑声一晃一摇的。谢禾满脸的无奈,扯了扯她的衣角,道:“别笑了。”等明因笑够了,谢禾早是羞愧无奈到低低的埋着头了。

    “只是,睡得好好的,怎的会突然着火呢?”明因抬手轻轻拭了眼角的泪花,觉得刚刚笑得过了,脸上有些僵。

    “我也不知,怎的会…”谢禾说着,猛地想到适才睡得迷瞪,脚上似是绊了个什么东西……

    “这下可好,明儿天亮了,你可穿些什么下山?难不成就穿着这?”明因有些担心,若是就穿着中衣下了山,怕着凉不说,孤男寡女在山上共处了一夜,下山时还是这幅光景,怕是要人不往他处想也是有些难的。

    “没事,虽是烧了,还是穿得的。”反正下了山便是谢府,谢禾倒是一点不担心。说着,还将那半吊子衣裳往身上披,惹得明因又是一阵笑。

    “你说,这可是第二回了,怎的咱俩在一起老是能遇着火?烧的还总是我?”谢禾打着趣儿,想起上回厨房里,还险些把头发给烧没了。

    明因听了,红了耳根,低下头,低声应了句,“不知”,心道:“说话也不知道注意着些,什么叫咱俩在一起啊……”

    天还未亮,经了那莫名的火灾,两人均是疲累交加,靠着接近火堆的洞壁,没大一会儿便都睡了过去。

    ……

    “少爷!表小姐!”

    明因梦中听了有人叫,费劲地撑着眼皮,一整夜在潮湿的山洞,睡也睡不好,半夜还出了那档子事,身子重得,眼皮都几乎撑不开。

    “表小姐!”

    怎么听着那么真实?明因慢慢睁开眼,眼前靠得极近的一张脸吓得她一个激灵,脑子瞬间停了一拍。

    “马青?”

    “表小姐!可算是找到你们了!”马青兴高采烈地感叹了一句,三两步跑到洞口大声招呼道:“找到了找到了!少爷和表小姐都在这儿!”说完便跑了回来。昨晚找了他们一夜,后来老爷说别找了,马青都不敢在厅堂出现,那几位主子的脸色,可不是一般的难看啊!这下子可好了,两人都找着了,都安然…无恙?

    衣衫破碎,脸上身上又脏又灰的,算不算得无恙?

    谢禾被马青的叫喊声吵醒,脸不自觉往旁边蹭了蹭,发现今天的枕头不太对,竟还能自己移走,睁眼一看,竟是一大帮人瞪着眼睛看他,愣了一愣,才想起这不是在自己房里。那明因呢?

    一旁,红着脸低着头站着。

    作者有话要说: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流言

    一大早,街头巷尾的三姑六婆又开始了谈论近来樊城的新鲜事,而今日的话题,自然就是昨日才新鲜出炉的谢家少爷的事了。

    “你可听说了?”

    “什么?”

    “谢家少爷和陆大夫的女儿啊!”

    “哦!听说了听说了!孤男寡女的,在山上呆了整整一夜啊!”

    “听说被人找着的时候啊,可是衣衫不整,搂搂抱抱成一团的!”

    “唉…可惜了,好好的一个姑娘就这么毁在那恶霸流氓的手上了。之前我们家小拴子发烧,还是陆姑娘跟陆大夫说的,才赊了账…可惜了这么好的姑娘…”

    “是啊!这陆姑娘往后还怎么嫁人啊!”

    “不过,你们不知道么?前些日子我还亲眼见着谢家那位,背着陆姑娘在街上走呢!”听着热闹,又来了一个碎嘴的。

    “哦!这个我知道!”

    “对嘛!听说啊,谢少爷那亲事迟迟不肯定下,就是等着要娶这陆姑娘呢!不过,我猜着,约是谢夫人不愿意,才就这么一直拖着。”

    “这陆姑娘可是谢夫人的外甥女儿,怎的会不同意呢?”

    “虽说有着这层关系,可陆姑娘毕竟出身不太好,就一个当郎中的爹,还没了娘,那谢夫人,八成是想着攀个有财有势的亲家,再不然,也得找个门当户对的不是?这些个大户人家不都讲究这些个呢吗?”

    “有理有理!只是,那谢少爷就真这么等着?”

    “那哪儿知道啊!我琢磨着过两天也就该腻了吧!”

    “嗯…也是。”

    “你们在乱说什么呢!”谢如儿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吓得那三两个讨论正欢的妇人拔腿就跑。

    “气死我了!整日里胡说八道!”谢如儿气的直跺脚,这女子的声誉是顶重要的,姐姐脸皮子又薄,要是被人这么说了去,她往后可还怎么见人!

    身后的小梨怯怯的问道:“那…小姐,我们还去找表小姐吗?”

    谢如儿重重地“哼”了一声,道:“回去收拾了马青再说!”甩了袖子急急地往回走,嘴里还不住的教训小梨,“马青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少跟他走得太近,小心被他卖了!”

    “…是…小姐…”其实马青也不过是嘴碎了点,人还是好的嘛!小梨嘴里应着,心里却在神游太虚,想着马青说下午要给她带什么东西…会是什么东西呢?抬头一看,谢如儿已经走出了几步远,低着头碎步小跑着,勉强跟上因生气而走得几近流星大步的小姐。主仆二人无一注意到街对面站着的人。

    “夫人,这…”环翠见主子微蹙着眉,看不出是忧是怒,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不过按说,任凭是谁听到如此诽谤自己及身边的人,大约没有觉得心情舒畅的。

    可是这次,环翠好像错了。

    “去医庐。”陆黎轻启唇,脸上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