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发热的身很快地又冷却了,一动不动地看着那房门,指尖冰凉。许俊恒大大地呼吸了一口气,把火机收进外套的袋里,站了起来说,“你进去看看他吧。”说完便走向另一边,香烟从衣兜掏出来又塞进去,心事重重的样。
天色暗沉,房里亮着一盏落地灯,床铺被收拾得整洁干净,昏黄落在一片白,模糊了一些冰冷和死寂。李汐已经换了衣服,深灰色的双排扣长款大衣,拄着双拐站立在米白色的组合沙发旁,面朝窗外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他站得笔直,支撑点都落在左腿和两侧的拐杖,灯光洒落他身上,投在地上斜斜的影拉得老长,似是和温暖的昏黄有点格格不入,显得孤单而冷清。
也许是没装支架的缘故,右腿瘦得令裤管看起来有点空,她的目光只是久久停留在那影长长的腿上,看得她竟然有些心酸,胀胀的,像是有些东西忍不住迸了出来。眨了眨干涩的眼睛走过去从身后搂着他,她能感觉到箍着他的瞬间他身轻轻一颤,嗅着呢大衣上那股熟悉的薄荷味,也不说话,就是这么站着。
他回过神来,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只是刚才微凝的眉头渐渐放松,“你很喜欢这样抱人”她轻轻地点头,而后又摇头,脸在他的衣物上磨蹭着,他嗤地笑了笑,“那到底是还是不是”
“小时候爸爸老是背着我,后来习惯了撒娇的时候就这么搂着爸爸。不过爸爸身上有一种很强烈的男人气概,和你的不太一样”她也笑,爸爸的味道带着青草和泥土的芬芳,偶尔夹杂着汗味,在烈日下蒸发着,那是农民最朴实的味道。
“认识你这么久,还不知道原来你有恋父情节”他戏谑地笑她,松了松撑着拐杖站立过久而发麻的手,趁着她也松开手的空档转过身又问,“你的意思是我没有男人味”笑容依旧却有一丝乌云飘过。
她不作声,待他转过身来站稳后才又抱着他,脸贴着他的胸膛说,“其实我更喜欢这样抱,感觉胸腔起伏,听着心脏跳动的声音,觉得很近很近”面对着面,一头栽进他的怀抱里,静静地倾听着呼吸和心跳,在那里寻找让人心安的旋律。
“从心理学的角度来看,这是没有安全感的表现。”他低头看着她头顶的小漩涡,眉头更紧了些。
“那你也多给我点儿安全感啊”她鼓着气嘀咕着,三天两头就进个医院啥的,折了腿瞒着她,有哮喘也不和她讲,她哪来的安全感啊
“不就锻炼一下你的抗压能力么”他施施然地走向门口,躺了这大半个月,身还是虚着的,一步一步走得极慢,几乎是挪着蹭出步的。
“什么时候开始复健训练”她看着他艰难的行走姿势,只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被钻轻轻钻入,细碎而极深的伤口。没理他半真半假的话,只说了这么一句,他却是顿了一下,眼角挑了挑,似是有点意外她会问这个问题,随即回了一句,“看看再说吧”
她看着他两侧拐杖,深沉无光的暗哑黑色烤漆。她总觉得他这个人有时也像这拐杖的颜色一样,阴沉而特意地努力让人忽略他的某些东西。
许俊恒看见李汐出来,本是倚着墙的,却倏地站直迎了上去,“iia今天连线这边的高层开了个视频会议,他似乎要我们不惜一切代价把sad弄到手。”亚太区这几个月来的滑铁卢影响整个rg的全球业绩,某咨询公司调查显示,客户对rg的信心跌到最低谷,连带着公司的股票一路受挫,iia下了绝杀令,也是迫不得已。只是李汐的态度不明,公司里也没人敢动,如今他们可是里外交迫,难做人啊。
“我说了不要动,谁要听他的,先调北美区去。”李汐看了一眼许俊恒,“明天我会回去亲自和他们说这件事,谁要待不住的,以后也不用留了。”眼睛寒光渐露,要除外必先攘内,不听命令的士兵再怎么骁勇善战,毫无价值。
“你是说,有内鬼”许俊恒也拿捏不好他的意思,只是仔细想想这么几个项目下来,单宁处处占尽先机,又的确让人怀疑,但是rg的核心部分一直都是几个从美国就开始跟着李二的心腹,要真有那个心,跳槽那几个就已经全概括了。
“谁知道呢。”他笑了笑,只是低声应付着。这一行里,是敌是友,利益是唯一衡量的标准。人心难猜,说到底是欲望难填,他又没有读心术,哪可能知道明天谁会倒戈相对呢想了想又说,“有些棋,走不到最后是看不着柳暗花明的,现在想再多也没用,还是再看看吧。”
他说得轻松,可许俊恒总觉得听着哪里不妥,但又不好问,还是一副懒散状说,“李二是谁啊我们还能不信你吗到时可是乐得见柳暗花明了”世界上有些东西,如兄弟情,其实就不是利益可以衡量的。他们不是没经历过低谷,刚回国内时,一切从零开始,但因为相信,所以每一步依然都跟着他走得毫不犹豫。
容意走上来的时候看见两人会心一笑,满头问号之余不禁想起当初怀疑李汐和颜繁柏是一对gay,果然还是深受毒害的腐女一名,忍着笑又用奇怪的眼神打量起面前的这两个男人。李汐挑了挑眉头,“怎么了”目光落在她笑得暧昧的脸上,而许俊恒则是识趣地先走一步了。
她岂敢在这个时候忤逆龙鳞,笑着摇摇头,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拿着他的围巾,轻薄柔软的料,有种暖洋洋的感觉。踮起脚尖绕在他脖上,他很自然地低头配合,自然流露的默契让她有点喜上眉梢,很随意地挽过他的手问,“今天一整天不用上班,回去让容姑娘我好好安慰憋屈了大半个月的二爷您”话只说了一半,手指触碰到冰凉的拐杖,愣了一下。
幸好电梯到了,她仿若无事地走进电梯,他似是没注意到,侧头仍然笑看着她,“嗯,憋屈了这大半个月,是得好好安慰我”低着头咬了咬她的耳朵,看到她两颊飞扬的红晕,薄唇角挑得更高。
她瞪了他一眼,这家伙调戏姑娘的本领可到家了,想起医院的护士刚才目送他走依依不舍的样,脸上分明就刻着欢迎下次光临。忿忿不平地说,“在医院躺了这么些天,一大群护士鞍前马后地服侍着,哪还用得着我安慰啊”
“哎,我这可是华人民共和国遵纪守法的好公民,拥军爱党的好榜样”
“你的历史太不清白了,党和人民没法信你。”叮咚一声电梯到了一楼,她干脆翻了个白眼走出去懒得理他,一抬头看出大门外,看见那大剌剌地停在雨廊下的suv还没什么反应,再瞧着从驾驶座上下来的vcent却是一愣,再看见vcent下车接过副驾驶座上的小女孩时却是被吓得不轻,因为那孩的脸正对着她,眉目轮廓竟是和vcent有几分像。她的第一反应是公司里的花痴同事情报错误,vcent是个有妇之父,女儿都好几岁了。第二反应是这样撞见上司不愿意公开的事情可是职场大忌,搞不好以后惹祸上身。第三反应是李汐在身边,虽然他不见得认识李汐,也更不会回去公司散播谣言,但这样撞见总是不好的。一番权衡之后决定还是采取最妥当的方法,视为不见。
思量之余放缓了脚步,旁边的李汐瞧着她突然凝着的表情,“怎么了”
“没”她正看着他,却听到前方走过来的人叫了声,“容意。”身材健硕的vcent穿着卡其色的立领风衣,一手抱着约七岁的小女孩,整个模样就是爱家的慈父形象嘛。
她的肩膀有点耸拉了下去,心里想着,boss大人你这是何苦呢虽然极不情愿,但还是瞬间抬起头来打招呼,“嗨,vcent”笑容那个真挚亲切,丝毫不见芥蒂。
李汐看着面前的vcent,感觉到旁边的容意有点僵硬,却是没有了平时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最简单的介绍,“vcent,李汐。”
他没有像平时一般略微点头就算打过招呼了,却是把右手的拐杖移到左边,很正式地伸出了右手,而vcent也把抱着的小孩换到左手边伸出右手。旁边的容意看着这两人在这非正式场合来个正式得有点过分的握手礼,陷入两个男人异常强大的气场里,倒没有意外,两个旗鼓相当的男人在一起,要不惺惺相惜,要不就是王不见王。后来想着他定是赶着带小孩去看病,又怕他过多关注李汐,闲聊了两句便说先走了。
正要继续向前时身侧突然有阵风,前面有个穿着黑色羽绒服的年男人急急忙忙地跑向电梯,嘴里不知道叨念着句什么地方的语言,反正容意还没来得及思考,就被奔跑过来的人撞得晃了晃,几乎倒退了一步。旁边的李汐右手瞬间松开拐杖,松开了手没来得及伸出去便定住了。前面的vcent见状立刻反应过来跨前一步扶着她,她也无意识地想要抓住些东西稳住身体。
李汐看着他一手抱着小孩,一手稳稳地扶着她的胳膊,容意紧紧地反握着他的手肘寻找支撑。刚才脸上一瞬间绷紧的表情缓了缓,和容意几乎是同声说出“谢谢”。手指慢而不经意地收紧重新握着拐杖,不露声息地骨节显露,苍白得几近透明。
她放下手后还有点反应不过来,直到小孩的撒娇声响起,“妈咪怎么这么久啊”声音有点沙哑,兴许是感冒了。对vcent笑了笑点头便走了
“妈咪去挂号,很快就回来了。”vcent低头亲了一口她泛着红晕的脸颊,笑了笑。小朋友嘟着嘴,他却瞥着渐行渐远的两个人,转而又笑着对小孩说,“unce现在就带你去找妈咪,好不好”他的话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前面的两人听到,英单词带着典型的英式口音,公司里的人都自然是再熟悉不过的。
他说完了这句话之后抬头就看到judy拿着孩的病历本和挂号单过来,judy似是在旁边一会儿了,看着走到门口的两人,“你再明示暗示也没有用,人家都已经有主了。”
他无所谓地耸耸肩,“anyay,即使结了婚还是会有重新选择的机会的。”言外之意就是一切都有重新洗牌的可能。依旧看着门外拄着双拐,走得缓慢也不失风度的男人,心情却突然明朗起来。judy看着这个遇强则强,喜欢挑战铁人三项赛的弟弟,叹口气,无可奈何。
车转入下匝道口,车流密集,走走停停,她拧过头来试探性地问了句,“你对我上司很有意见”别问她为什么这样觉得,女人总是有莫名其妙的第,七,八,感。
“我对你上司的下属比较有意见”他替她拨开遮住眼睛的几根头发,看进她深褐色的瞳仁里,轻笑着说,“你用得着这么怕他吗”
“你公司里的人要撞见你抱着个这么大的私生迎面走来,怕是躲都来不及了。” 他的指尖微凉,她顺手就提手握在手里,来回摩挲着。他的体温偏低,即使暖气萦绕,在她温热掌心的手指依然冰凉。
“我要有个这么大的私生这句话怎么这么难听啊”他低头看她有点不悦的脸,唇覆盖在她的耳朵上,丝丝气息喷出,扰的她心思更是凌乱。
她没理他,还在想着vcent的事,“不过刚才小孩叫他unce,估计也不是他儿”却没想到被李汐一弹指敲在额头上,疼得五官都皱在一块了,只听见他淡淡地训斥说,“净想些有的没的。”
遇到红灯停下来时,司机问了句,“是回闵行那边,还是去世纪大道的房”
“回公寓。”
公寓指的是滨江大道那套顶楼的房,那边离公司近,可能出入方便点。可世纪大道跟那边也差不远啊,有分别吗她是这样想的,却听到司机为难地说,“管家说李先生吩咐这阵让护士和按摩师都去家里候着”司机面露难色,那公寓只有一个房间,老板的意思很明确,可李先生吩咐下来的又不可以不听。
他自然知道司机口的李先生是谁,皱眉不说话,她的手放在他左大腿上,轻轻拍着也劝他说,“你刚出院,家里还是多个人看着好一点。”
他眼珠一转,看了她一会儿点点头说,“嗯,是得多个人看着,我去你那儿。”
“啊”她还没反应过来,刚搬完家,一些东西还没收拾好呢,这几天又天天加班忙得昏天暗地,她还是勉强住着的,他要看见那一团糟的样,肯定受不了。
“明天复健师会来家里”司机先生不肯放过最后一丝机会,即使渺茫。
“明天再说吧。”说完眯起眼睛闭目养神,司机看看后视镜,知道这已经是他不耐烦到极点的表情了,不敢吭声,只好继续开车。她还想继续劝他,“要不,我过去你那边。今晚去我家,你明天又得跑一趟回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