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台上正眉飞色舞讲课的老教授,关闭了投影,在白板上书写一板又一板龙飞凤舞的草书,很多同学都放弃了做笔记,苏媛也进入了半沉睡的状态,而席霏然反差地越来越精神。
是的,她喜欢《外国文学》。
在苏媛头就要碰到桌子时,她贴心地将一本书垫在她头下。苏媛隔着书本撞击桌面时,清脆的声响被老师刚好提高的声调盖住,但疼痛还是让她清醒过来。
摸到脑袋下的书本,苏媛好像明白了什么,她坐直身子,有气无力地说:“下次请把手臂伸过来,我保证绝不会出一点儿声音。”
“好。”
对于席霏然不在意的态度,苏媛决定骚扰她:“哎,你电脑给曹辙晰修了啊?”
她抄笔记的笔头果然不再移动。
“是看,我电脑没坏。”她纠正苏媛,又继续看着白板仔细辨认上面的字。
“什么时候?”苏媛又问。
“昨晚。”
昨晚曹辙晰突然打电话叫她拿电脑下楼,又意外地把自己的电脑给她。当晚她打开电脑做完ppt,拔出u盘后,她出神地盯着电脑桌面的图标,设想着他会不会在某个硬盘里存满传说中的那种小视频,或者在图片库里保存着前女友的照片,等等。
可他的桌面那么干净,扼杀了她纷乱的心思。
“听说他昨晚弄了很久。不过,他怎么知道的?”
“偶然得知。”
“少来,怎么可能都是偶然。”苏媛不信道。
这次真的也是偶然,那天他问起手机坏掉的事,她又无心提起电脑也存在些许问题。只是不曾想到,他都记在心里。
晚上的选修,苏媛照旧没去。课上到一半,老师因事而离开,后面几个早已按捺不住的男生也跟着相继离开。席霏然软绵绵地靠着椅背看老师出门之前放的电影。
突然,中午刚拿回来的手机震动,是曹辙晰的信息。
“你的电脑没什么问题。现在方便拿给你吗?”
与所在环境形成强烈反差的屏幕照亮她脸上柔和的表情。
我没说过电脑有问题啊。她笑。
报了具体位置后,她无心再看电影,满满的心思写满了对即将到来的人的等待。
她果然没有等多久,曹辙晰很快就出现在她邻桌的第二个位置。
她没转头,唇边却微微翘起。
电影转换的灰色的画面因他的到来变得生动起来。
她偷偷地移动视线,原以为自己隐藏极好,却没想到被他逮个正着,他朝她笑笑,又指着手机,她懂他的意思。
“看完电影就下课了吧?”刚看手机,他的信息就钻了进来。
“对,不过应该还要挺久的。电脑的事,麻烦你了。”每次跟他道谢都是那么不容易,开不了口的事,只能借助媒体工具。
“不用每次都对我那么客气。”
为什么不客气?她心想。
短信没回好,他又一条信息跑了进来。
“先看电影吧,下课再说。”
原先编辑好的字全部删掉,“好”字打完最后一个音节,突然她意识到了她忽略了些什么。她转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此时他的手机已平躺在课桌上,人正聚精会神地看着电影。
席霏然回过头,也放好了手机。
她知道他会陪她看到最后。
刚才那一眼,先看到的是曹辙晰平和的侧脸,第二瞥见的是自己的电脑包。
早上苏媛问她:“就算是偶然知道,但曹辙晰的尽心尽力可不是假的吧?怎样,心里很美吧?”
如果说不高兴,那是假的。但也没有多高兴,她也多次帮过他的忙,礼尚往来,仅此而已。
降临了的夜幕,搭配关闭了灯的房间,阶梯教室俨然成了小型电影放映厅。
隔着一个位置,他的气息还清晰传来。不断交错的温馨画面波动着她心弦,她还是不敢转头,害怕再次看到蛊惑人心的侧脸。
电影到了尾声,男二号老套地为爱无私献身,但黑白的画面还是给教室笼上了忧郁,周围的女生一片唏嘘,极力压低的抽泣声仍然清晰可闻。
电影结束,人群也散去。或许是刚才的气氛太过压抑,他们两人虽并肩走着却始终没人打破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曹辙晰才轻声问:“那部电影叫什么?”
“《双城记》。”
“《双城记》,”他复述了一遍,又说,“狄更斯是不是有一部小说也叫《双城记》?”
席霏然心底泛起温柔,他还是知道的,只不过同样没看过。
“嗯,电影是根据小说改编的。”
“你之前看过电影了吧,”刚停下,他又说,“或者小说。”
她转头看他:“干嘛认为得那么笃定,仅仅是因为我没哭?”
曹辙晰哑然。
刚才在阶梯教室里,角落哭声四起,或许因为好奇,他偷看右手旁的人,那人仍旧认真看着屏幕。最悲伤那刻来临,她也没有变换表情,淡然的目光连同没有表情的面孔一切如常。
也许是吧,想知道她有没有被感动到。
“流泪只是一种最原始的宣泄方式,可是很多时候悲伤不一定要用眼泪才能证明。”他还来不及回答,她已抢先一步开口。
曹辙晰看着她侧过去的脸,试图从上面找出一丝悲伤的痕迹,但冷静如她。
他突然说不出话,心里有什么轰塌。
“干嘛这样看着我?”席霏然突然转过头来直视着他,“感动的时候不流点眼泪表示柔弱难道就罪无可恕了?”
他终于笑起来:“我可没给你定罪。”
“好吧,其实我是看过一部分小说的。”不过只有一部分。
两个不同国家的两座城市,安逸与暴动交替,不同的历史背景赋予的不同使命。即使已学过历史,但那种昏暗沉淀成不安的背景,让她提不起详细品读的兴趣,最终的一目十行造就了似懂非懂的迷糊。
但好歹她能读懂,知道达尔内跟卡尔顿一样,他们都遵循“命里有时终须有”和“命里有时终须无”的道理。
一个得到了,是幸运;一个未得到,却也没强求。
大抵这就是势均力敌的情敌了吧。
踩在满是落叶的小道旁,脚底传来既动听又残忍的声音。
当一片落叶准确无误地落在旁人的肩头时,席霏然就知道,秋天里的美好,总归是离不开风和金色的。
她放慢了脚步,前面的人仍毫无察觉。伸出去的手,在触及落叶之前缩回。
贸然出手会惊扰到他的吧。
看着前面坚挺的背脊,她实在不愿破坏这样安静。但“不愿”终归不是“不能”,谁让她有强迫症呢?
最终美好的境界还是没抵得住心里的煎熬,席霏然再次伸出了手,可手才伸了一半,前面的人却回过头来。随着曹辙晰的动作,落叶也落了下来。
她干涩地抬高手,僵硬地拢了拢头。
曹辙晰看着慢慢坠到他鞋边的黄叶,眼神变得温柔,他突然说:“死如秋叶之静美。”
“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泰戈尔笔下美到极致的诗。
在很久之前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在图书馆电梯口,她看到了他及他怀抱中的《泰戈尔名诗精选》,确切地说是看到了蓝色封面“生如夏花,死如秋叶”八字。
那天除了心跳不已,更多的是好奇,好奇像他那样的人,没想到骨子里还藏着这些文艺因子。
肩膀错开的距离,她隐约看到他目光里的温柔,就像现在。也许,文艺的并非他,而是他所喜欢的某个人吧?
“只可惜,坠落就意味着死亡。”席霏然悠悠地说,得知有些煞风景却已收不回。
不过还好没有扫了他的兴,因为他念出了一大串英文:“death must be so beautifu1. to 1ie in the soft bron earth, ith the grasses aving above ones head, and 1isten to si1eo yesterday, and no tomorro. to et time, to ive 1ife, to be at peace.(死亡想必很美妙吧。躺在柔软的褐色泥土之下,看头顶那片搖曳的翠绿,聆听寂静的声音。没有昨天,也没有明天。遗忘时间,原谅生活,这就是安宁。)”
席霏然认真听着他念完,沉默几秒后,她微笑起来:“没有昨天,也没有明天。遗忘时间,原谅生活。王尔德。”
“我就知道你知道。”他自信地说。
他近乎自大的自信,让她开心起来。他却不解:“笑什么?”
“原谅我今天才知道你是文艺男青年。”
席霏然的打趣让他不自在地偏离目光,看着他无奈的样子,她再次得意笑起。
“不敢当,”他摆着手解释,“我们高二的英语老师有个特别的嗜好,就是让我们每天都要背诵英文美文,王尔德的就是其中一段。”
那个还被迫背英语的年纪,只可惜我没认识你。
可遗忘时间,原谅生活只适合出现在诗歌里。
<div>
更多访问:ba1shu。la</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