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卑微的蝼蚁,即使竭尽一生,你们又能逃到哪里?”黯淡的暮色中,匆匆踏空而行的赶路的“人”蓦然听到这略带着讽刺的话语,脚步不由慢了下来,惊疑而又警惕地四处张望,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卑微的瞳孔怎配窥见神的影迹?”讥讽的语气重了几分,残阳的温暖照不到的地方,忽然响起了轻微的撕裂声。
“哧!”紧跟着,声音迅速扩大——那是血肉被撕裂的声音,四处张望的“人”的眼眸里还留存着鲜活的警惕,但他的血却是快速失去了温度。
他的身体颓然从空中落下,却是转瞬被一团青色的光影接住,“你的灵魂,将被轮回收取。”青色光影柔和的声音几近呓语,然而就在这呓语声中,一团乳白色的灵魂从新丧的生命中升起,渐渐融入青色光影。
而就在此时,异变突起!
天地间响彻着离弦羽箭的悲鸣,黑金的箭镞散发着幽冷的光,上色匀称的纯黑箭身上嵌着复杂的华美的金色纹路,白色的尾羽则携带着死亡的传讯,一切修饰,昭显着力量的美丽与死亡的意志,天空充斥着冰冷肃穆,大地挤满了苦痛悲伤,已入西山的残阳似乎也撑不住漫天的厚重压抑,急忙埋下了头。
青色的光影似乎也被这凄美绝艳的死亡传讯震撼,呆在那里,一动不动。青色的柔光,以他为中心,渐渐升腾,一圈圈地,迎上袭来的黑白流星。没有想象中的水与石的奏唱,少了幻梦中的火与铁的和鸣,这里有的,只是寂静悄然。青光羽箭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胜却人间的,唯有地狱。天地间的悲鸣又多了充满绝望的呐喊,羽箭在柔光中坠毁,快速腐朽,然后在那里开出一片艳丽的花海。羽箭由死到生,这是一个轮回。
艳丽的宿命之花,不只开于脚下的大地,更开在控弦者的心口,那里的风景,独好。暮色抖动,三名一身朴素玄服,脸罩银色面具的“人”从虚空中掉落。他们的心口开出的花在蠕动,肆无忌惮地将索取的手伸向四肢百骸,贪婪地吸收着将死之“人”身上最后的余温,当然,还将他们内心的惊恐一并收取。
青色的光影似乎很满意这样的场景,缓缓飘至一名坠落的活死“人”前,青色柔光的闪烁越发妖异与妩媚,如同情人抚摸的手,缓缓缠上渐趋冰冷的身躯。
生命在流逝,而压抑在增长。身后有转瞬即逝的风声响起,青色的光影缓缓转身,散去了全身柔和的青光。暮色下,一个温润的男子展露了面容。他如黑夜中的砗磲,散着并不刺眼的温暖;他长得远非帅气,更无英气,仅像一个柔弱的白面书生,即使是男儿身,也忍不住让人去呵护。他仅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自然和谐。
“父亲。”他对着伴着风声来到身后的中年男子恭敬行礼。
那中年男子却是生得足够伟岸,剑眉星目,英气逼人,一身宽大的袍服掩不住金戈铁马之气,倒与其子半点不像。“璃儿。”中年男子开口便是一个听起来柔弱的名字,“你就是心,太软。”
“父亲大人教训得是。”被唤作“璃儿”的男子回答极度符合他的气质,温和有礼,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刚才的杀伐之态却是半点也无。
“唉!”中年男子一声轻叹,也不好在这个问题上发作,只好继续叮嘱,“现在在外面,还由得你胡来。待会儿到了中心,看着便行。切记你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一定要步步小心,时时在意。”
“父亲大人教训得是。”
听着一模一样的回答,中年男子唯有苦笑,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好,他宽大的袖子一卷,那落在地上呻吟的两“人”便迅速分解,化为道道饱含力量的弧光,涌入温润男子体内。随同他们一起消失的,还有脚下的花海,艳丽的宿命之花快速凋零,漫天羽箭一闪而没,随后重新熔铸为纹路散乱,黑白分布不甚均匀的羽箭,飞到中年男子手里。“便也只有这样将就着了,武器这东西,终是身外之物。”他轻声嘀咕。
花海由生到死,这亦是一个轮回。
“拿着。”重逾万钧的羽箭,对这父子俩自然不会是什么负担。在处理完这里一切后,这一对差异极大的奇异父子,便向日落之处行去。
“璃儿,你要记住,你的安全最重要。一定要步步小心,时时在意。”
“父亲大人教训得是。”
…………
“动作要快!”天穹的某一角,身着红艳得近乎滴出血来的长袍男子,左手持着一条丈余的同样红艳的长鞭,那鞭子鞭口处被缠成模样狰狞的异兽,张着血盆大口,等着靠近的猎物,末端却是没入左手心,好似浑然一体,天生如此。整个长鞭,给人诡异森寒之感。男子右手不停地变换着方位,指点着天穹上的不同位置,左手长鞭配合着在虚空中甩动,发出“哧哧”的破空之音,嘴里不断地吐出催促之言:“快点儿,快点儿!耽误了主人的大事,你我都没好果子吃!”血袍男子明明是这个世界上有数的高手,此时却活像一个压榨百姓的监工。
“老大。”正在辛苦劳作的十一名同样血袍着身的人中,个子最为娇小的一个男子忽然抬起了头,操着阴阳怪气的声音,“这已经是主人命令我们布置的第三十七座了,他老人家要对付谁,居然需要这么多?而且中间加那么多杂乱无章的玩意干嘛?”他在说话,但手下的动作却不慢,一根红色的丝线从他指间滑出,连在空间的某处。在红线融入空间的一刹那,一个庞大的血红图纹在虚空中一闪而没。霎时的惊艳,足以震撼众生,磅礴大气,华美繁复,只是中间杂乱毫无规律的血红色线条,破坏了这份美感。“好了,我这边的第一重已经完成了。”他得意洋洋地扫了一眼还在挥汗如雨的十人,有示威似地看了一眼空中的“老大”。
“老十二!”他话音甫落,一个愤怒的吼音便紧跟着破霄直上,“主人怎能称呼老人家?你小子放尊重点!”虽然语气愤怒,但内容却着是令人哭笑不得,且愤怒中,一股没底气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住。
“呵呵。”劳作的十一人中唯一的女子听闻这句话忍不住笑出了声,“老七,你真是越来越死板了,根本无须如此较真儿……”
“够了!”女子的笑语还在空中盘旋,便被看似粗暴地打断,手持长鞭的男子一脸不耐烦的愤怒与无奈,提高了音量,“吵吵闹闹像什么样!还不赶快办事,完了还要赶往下一处!”
“是,大哥。”没有人再敢嬉皮笑脸,包括最活泼的老十二与稀有的女子,他们举起手,一脸严肃地向男子保证。只是诺言与保证,向来是这个世界的人心中最不值钱的东西。
“为什么?”在那十二人目力难及的地方,一身简朴白服的男子满脸悲戚地向一名黑衣青年步步逼近,他的眼里有泪,有痛,还有一股说不明道不白的哀伤。那白服男子生得极美,如玉精雕细琢的面庞上,闪烁着超脱玉的光泽,修长挺拔的身躯,无一处不散发着奇诡的魅力,同时又有一股宁静和谐的味道,从他身上溢出。观其容貌,可谓增一分太多,损一分太少。
反观黑衣青年,倒是普通了许多,面上镌刻着嗜血的残忍和与年龄不符的忧伤。此时随着白服男子地逼近,他一步步后退,似乎是因为自惭形秽,他从未抬头看白服男子一眼。
“告诉我,灭轮,为什么?!”白服男子的声音几近怒吼。
“我喜欢,又哪来这么多为什么!?”在这怒吼之下,黑衣男子的声音出奇的平静,风轻云淡,波澜不惊。似乎是退得烦了,黑衣青年蓦然抬头,平凡的脸上写满了疯狂,黑色的瞳仁幽深依旧,似乎要吞噬这天地间的一切,令人不寒而栗。
但白服男子不是人,他的眸里有失望与疲惫,还有可怕的冷静。“是啊!我喜欢,又哪来这么多为什么?”他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说得真好啊!”
这天地一隅陷入了死寂,直到白服男子将它打破。他右手一抖,一柄白玉为柄的拂尘落入掌心,“我的职责,是给大地添加框架,为苍穹附上界线,对瀚海施加海岸,让万物皆生活在规矩之下,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来,第一个需要我出手抹去的越界的“灰尘”,竟然是你。”
“哈哈哈哈!”黑衣青年仰天大笑,一脸的讥诮与不屑,“囚道,你又何必假惺惺地向我解释?灰尘,好个灰尘!我的眼里看到的,只有鲜活的生命!”话到最后,他面上的表情越发狰狞与疯狂,语气里也夹上了一丝旁人不能理解的快意,“这片天地,乃至我与他们,在你的眼里,有什么不是灰尘!?”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更何况是我?只是,你们,或许是那些可怜的‘灰尘’口中的朋友吧!”
“朋友?好个朋友!”黑衣青年的语气越加癫狂,忽然,又转为轻声,“当然,那只是因为我们不如‘灰尘’,任你割宰。”他忽然低下疯狂的头,正视着白服男子,似是哀求,“那么,朋友,你放我走如何?”
“不可。”白服男子很坚决地摇了摇头,断然拒绝,“为了不让他们,我的朋友们,死亡。”
“那只有请你先死了。”黑衣青年的语气倏然转换,他的指尖,一个巨大的黑白图纹浮现,与此同时,这片天地震荡,黑白两色的纹路蔓延虚空,渐渐化为一个与其指尖一样的图纹远远望去,浩渺大地,无尽苍穹,流波沧海,只在指尖。“囚道,你的废话,你的幼稚,一如你我初见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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