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上,臣马中求斗胆建言。”马中求大声说。 “哦?你说吧。”黄日万说。
“王上,臣有一事不明。为什么同样是少数部族,花田人可以享受诸般优遇,而我蒙古人却没有?”
“你们部落本是蒙古人不假,可你们不是已经汉化了吗?我华夏重文化不重血统。只要你们倾心汉化,就不再视为夷狄。让你们民众同享大国国民待遇,有何不妥?”
“王上,多部族国家要想求得部族和睦,必须多求同,少求异。您这样厚爱少数部族,固然可以理解为对他们好,可您有没有想过这个国家主体部族的感受?是主体部族撑起了这个国家,可他们却在自己国家里享受二等公民的待遇。这对他们公平吗?如果我们蒙古人倾心融入这个国家,融入汉族文化,我们就要尽各种义务,没有优待,而那些花田人保持部族特色,顽固地隔离于这个国家和文化之外,他们却可以不尽任何义务,享受种种制度特权,那么王上,您是在鼓励部族融合呢,还是在鼓励部族分裂?”
“大胆,马中求!你怎么用这种口气跟王上说话!”几个大臣怒斥。
“呵呵。罢了罢了。”黄日万故作和蔼,“马都督啊,你还年轻。很多事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有时候,你不在那个位置上,不知道我的艰难。就说花田人吧。我也看不起这些蛮族。咱们河东部落早就跟他们打交道了。那帮人总是降而复叛,反复无常。即使你武力平定了,可他又搞什么恐怖暗杀,整天闹着要自立什么的。你说,我能让他自立吗?穆海上的海盗集团来去无踪,始终是我东疆之患。花田错如果不倒向我大夏,那就倒向海盗。我东边的蓝山牧场将永无宁日。大宋‘守江必守淮’,我们‘守蓝必守花’。朕对花田人作出如此多的让步,也是为了争取他们的顺服。汉武帝可以把女儿嫁给匈奴单于,朕这点让步,算不了什么。至于说对主体部族有所不公的话,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国人要爱国。为了国家统一作出点牺牲,也是必须的。”
马中求还想再说什么,被黄日万举手做下压的动作阻止了。“就这样吧,以后关于部族问题,不许讨论!谁再敢讨论这个事情,立即下狱!好了,时辰已到。传御膳堂,开宴吧!” 这顿饭马中求吃得不畅快。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不哭的孩子没糖吃。这种混蛋逻辑,他实在咽不下去。尽管第二天还要朝会,马中求不想跟他们废话了。他径直回到台进客栈,让郭敬民、赤那等人自由行动,他带着几个老婆逛街游玩去了。
在一处天台上,几个人俯视下方,凝望远处。王城脚下的几座卫城像几个倦怠的孩子,静静躺在阳光下的母亲身旁。远方蜿蜒流淌的阿母河如同一条白练,在一片翠绿的原野间挥舞。河西的泰西村落,隐约可见。莽莽苍苍的碧野之上,白点是羊,黑点是牛,黑白交错,像水里游来游去的鱼儿。这里视野极畅,空气新鲜,几个人凭栏远望,心情大好。马中求想起自己的弟弟马中道。此刻他正不知身处何处。要是中道在,背个小姑娘,翼翅一展,从这里飞下去,真不知要让这几个小姑娘有多兴奋。想想家人离散,独处异乡,心里一阵感慨,不禁念念有词。 “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 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 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 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啊!”
“好诗好诗!马大哥作的好诗啊!”梁卓尔拽着马中求的胳膊雀跃道。“琪琪格,马大哥这首诗在说什么?” “我也不懂……”琪琪格说,“太深奥了。”
“马大哥这是对着眼前景物,勾起许多回忆。”叶形细幽幽地道,“一边感叹古人,一边思念亲人。”叶形细一家久侍郭敬民左右,郭敬民教育子女,常教叶家姐弟伴读。每有提问,郭家兄妹常不能答,叶形细则往往能从容应对。其灵心慧质,实不多见。
中求心头一暖,把知音解语的叶形细揽在怀中,喃喃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两人正旖旎间,忽听远处一阵聒噪,人群纷纷前往围观。梁卓尔也拽着马中求前去看热闹。几个人好不容易挤到里圈,发现被大家围观的人,原是一个满面泪痕的清秀女子。这女子半跪在冰冷的石头街面上,手持一面白布,布上用红字血书“断绝父女关系,求支持”八个大字。中求凑近,看那面白布上,还有几行小字,
“民女伍情盈,因不堪、亦不愿忍受束腰之痛,裹脚之辱,誓死不从陋俗。父母以为女儿顽劣,每每咒骂毒打。小女告诸官府,请绝父女关系,官府不允。小女特向广大父老求支持!请按下您的手印!”
中求一下明白为什么这里女人都是小脚细腰了。为了男人的变态审美,甚至可能是变态的性偏好,这里的女人就要从少女时期裹脚,束腰。围观的人群却没有按手印的支持他的。只有几个年长的妇女劝她,“孩子,别想不开了,咱们女人就这个命!咱们河东人,自古就这样。这是咱们的国情!连王后、太后都得裹脚束腰,你再争,还争得过天去?裹脚那会子是疼,咬咬牙,不就过来了吗?为了瘦腰,每顿少吃点饿不死,还省粮食。腰虽然一直要勒着,习惯了也就好了。”几个婆子附和“是啊,是啊。”但更多围观的群众对她冷眼相向,冷语相激,“胡闹!”“不孝女啊!”“你以为你是谁?你要是想不裹脚就不裹脚,想不束腰就不束腰,那我们裹完了怎么办?谁来补偿我?”甚至开始有人向她吐唾沫。可怜的女孩伍情盈如此委屈和无助,眼泪在眼窝里转来转去,生生被她噙着,抿着嘴就是不哭出来。
马中求看不下去了。“姑娘,”他蹲下去,扶着伍情盈柔弱的双肩,“别怕,大哥我支持你!”继而转身朝几个老婆叫道,“都过来按手印!”马中求望望四下冷漠的、看笑话的群众,拿着伍情盈征集手印的血书白布站起来,“各位,按一个手印十文钱!发完为止!”此言既出,群众蜂拥扑过来,个个捋着袖子伸出右手食指,“我按!”“我按!”“我也要按!”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人群忙着按手印,梁卓尔等三个小娘子笑吟吟地忙着发钱。伍情盈看到这里,终于破涕而笑。马中求定睛看伍情盈绽放的笑脸,像一朵雨后的海棠花,不由得一下子心醉神迷,伸手就把这小宝贝搂在怀里。 伍情盈一惊之下,竟哽噎着抽泣起来。
“伍妹妹,别哭,别哭。走,”马中求一手抬起袖子,给她拭泪,一手抓起按满了手印的血字白布,“带我去你家,我去跟你父母说。”
伍情盈站起来,上下打量一眼马中求,看他衣着华贵,气宇轩昂,显然不是泛泛之辈,遂点点头,转身带马中求等回家去。中求跟在她后面,看她脚步趔趄,很不稳当。过去扶住,“伍妹妹,你的脚有什么问题吗?”
伍情盈泪水又上来了。马中求最怕女人哭泣。说一声“得罪了”,低头脱下伍情盈两只鼓鼓的绣花小鞋。伍情盈的两只脚肿得像两根大白萝卜,皮肉连着白袜子,已经血肉模糊,粘连着没法分开。中求掀开袜子一瞄,见她两只脚踝以下,皮肤泡肿发白,血色紫黑,一道道压痕交错着一道道鞭痕,惨不忍睹。谅必是伍情盈被父亲逼着裹脚,那长长的裹脚布结结实实的压裹让她受不了,一旦抗拒,就遭到父母的鞭打。马中求一阵心疼。梁卓尔眼泪都下来了,“妹妹好可怜!”马中求一俯身,把伍情盈背在身上,阔步而去。不多时,来到背街的一处小院落。那就是伍情盈的家了。中求也不通报,一脚把门踹开,径直步入堂屋。屋里没人。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在边房里赶着毛驴磨豆腐,一个中年妇人在打下手。“你们是什么人?”中年男人问道,“快把我女儿放下!”
“你还当她是你女儿吗?”梁卓尔愤愤吼道。马中求把伍情盈放在一条长凳上坐下,叶形细和琪琪格上前扶住。
“你们逼她裹脚,把她打成这样!”琪琪格一顿抢白,“你们逼她束腰,天天让她饿肚子!虎毒不食子,你们连畜生都不如!”
“年轻人,你以为就你仗义是不是?裹脚,束腰,这是我们的部族传统,我看你们几个穿着也不像我们汉人,你们胡人不懂我们的国情!请你们互相尊重,不要干涉我们的家事!”伍家父亲道。
“孩子,盈盈是我生我养的骨肉,我能不疼她吗?”伍家母亲哭道,“疼是疼了点儿,可大家都这样。我倒想让娃不裹脚,不束腰,可这能行吗?将来怎么嫁得出去?谁肯要她?被人笑话不说,官府也要追究的!娃今年都16岁了,再不裹脚束腰,让官府发现了,要治我们全家的罪的!”老母亲边说边哭。
“马大哥,”伍情盈也哭了起来,“我脚上的伤,不是爹娘打的,是衙门打的。” “哪个衙门?这么霸道!” “是凤凰按察司衙门……”
“走,”马中求背起伍情盈,“咱们去按察司讨个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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