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凉的燕塞大戈壁上,纵横着一道又一道深深的沟壑,如果有人从空中俯视,必然看得出来这是一副十七道的棋盘,但是对弈者却相隔数十丈远,遥遥相望。
其中一人身着紫袍,上绘一条巨蟒,另一人身着灰袍,正在沉思。
紫袍人哈哈一笑,“你输了。”
灰袍人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输了就输了吧,人人都觉得我输了,不过为什么他们就是想不明白,我追求的,根本就不是你这条大龙?”
话音刚落,他不知从哪取来一块偌大的黑岩随手一掷,稳稳地落在了天元上。这一着,虽断绝不了白子的生机,但那条大龙,却立刻成为了阻碍白子反扑的麻烦。
“好,好,”紫袍人抚掌大笑,“这么多年来,你就是这么落子的?”
灰袍人点点头。
紫袍人捻着颔下三绺长髯,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半晌,他静静地说道,“你可是要小心,世袭罔替这种烫手的山芋,你真的放心将王位交给他?”
灰袍人摇了摇头,“不交给他交给谁呢?”
顿时他也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难不成我叫京城那位再给他封个公爵?他现在已经是侯爵了啊!”
两人一起抚掌大笑。
京城,郢都,坐落在荆楚王朝的中心枢纽地带,一片华灯初上的景象。
一座高耸的城门,也就是所谓的鬼门关,坐落在郢都的北端,背靠缨山,傍依南水。之所以被人戏称为这里是鬼门关,是因为平常人是进不去里面的,有多少江湖好汉想进皇宫一探究竟都死在了里面,尸首都找不到。
天下禁区之二,皇宫大内。
一个面色阴沉的男子伏在地上,他所伏着的红毯,尽头是一张金灿灿的座椅。
上面同样坐着一个男子,但是比他年轻。
“吕蝉要到了世袭罔替,你觉得这事怎样?”年轻男子率先开口。
面色阴沉的男子缓缓地道,“回皇上,吕蝉只剩下一个儿子,虽说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但谁也说不准他是否在养精蓄锐,如果吕蝉真的把燕塞王的位置传给他,这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四个异姓王之中,就属燕塞王最不好处置。”
年轻的皇帝左手摩挲着下巴,“四个异姓王,康九龄,卢友柏,司徒凡还有吕蝉。前面三个我都不怕,就怕最后那一个。”
面色阴沉的男子缓缓站起来,他的背微驼,但是依旧是抬起头来看着这个高高在上的年轻人。
“您怕的,不是吕蝉。吕蝉虽有‘暴威’的恶名,但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您怕的是他的接班人,燕塞与北匈相接,随时可反;燕塞数十万精兵,根本就不是巫枫台的青冥军可以抵挡的。”
皇帝手一抖,“我信他。”
阴沉的男子笑了,笑起来很难看,“您信的是燕塞王吕蝉,还是温侯吕苍呢?”
皇帝也笑了,“我都得信。”
“但是您还是怕一个人。”男子沉思了片刻。
“是啊...享有无双鬼神之名的,连羯犽那群家伙都深深惧怕不已的他,兴许才是我真正要怕的对象...”
温侯吕苍,这个全国各地都出了名的纨绔子弟,此刻正一个人坐在竹林里。
当然,他可不是有那闲情雅致来赏竹子,他是在等。
突然,一只白鹤从林子里疾飞出来,发出凄惨的唳声。
说时迟那时快,吕苍左手抓起一条绳子,用力一扯,一杆削尖了的竹竿激射而出,直接将那只白鹤从空中击落,一击射杀。
看着这只染血的白鹤,爵爷很麻利地拿来一大盆热水,将白鹤放进去拔毛,然后不知从哪抽出一口剔骨刀,熟练地将鹤肉切成块,倒进早已准备好的一个大锅里,火门一打,似乎在煮鹤。
办完了这件事情,爵爷从背囊里拿出一张琴,毫不吝惜地将其当做柴禾塞进了火炉中。
若是又有那些才子名士见到爵爷这番作为,必然会大声斥咄道这分明就是焚琴煮鹤的糟蹋良物,而爵爷,未来的王爷殿下,只会笑一笑。
他面前的,是两个坟茔。
爱子吕素之墓,爱子吕玄之墓,都是吕蝉立的。
吕苍的两个弟弟。
每年的这个时候,吕苍都会孤身前来看望他们,然后就像小时候一样,焚琴煮鹤。
那时候两个弟弟会拍着手大声说大哥你好厉害,鹤肉好好吃,然后吕苍会摸摸他们的头笑着说当然了用琴来做柴禾烧出来的肉当然会好吃了。
但是他们两个已经不在了。
在吕苍十三岁的时候,他们就分别逝去了。
似乎世人认定的吕苍是个纨绔公子哥这件事,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弟弟啊,”吕苍从身后拿出一壶酒,这是他们兄弟三人都爱喝的杜醅酒,偏偏大姐和三妹喜欢喝南阳酒,不喜欢杜醅酒的醇厚绵长,“这么多年了,他们愣是没敢动大哥一下,大哥是不是很厉害啊,嘿嘿,这么一说好像说你们两个没用一样。诶呀,吕蝉给我讨要到了世袭罔替这个东西,看来以后真的要接他的班子了。”
“可是我更想给你们报仇,给咱娘报仇,给大叔报仇。可是要报复那些混蛋,我这小身板根本就不行啊。”
皱着眉想了想,爵爷还是苦笑了几下,“练武真的很苦啊。”
燕塞王府,景鄱湖。
一个麻衣老叟在钓鱼,他的钓竿都垂在湖里。
“一条大鱼要上钩,一条大鱼要脱钩,嘿嘿,看来这还真是麻烦啊。”
唰的一声,老叟身子后仰,长足有十丈的钓竿哗地从湖中抬起,十寸的鱼钩上挂着的,仅仅是一条巴掌大的小青鱼。
但是老叟很满足地点了点头,“至少能要这条家伙上钩。”
不远处,燕塞王府之中一座三层高的天竺式样的阁楼之上,被斜阳缓缓地映出了一个人影,从戈壁回来的吕蝉坐在阁楼顶层,像是在想着什么。
“苍儿真的这么说?”
黑影中的一个声音响起,“是的,他确实是这么说的。
“但时机未到。”
“我知道,”吕蝉点了点头,“可是如果再晚一些弄到世袭罔替,王濛就死了。”
“天下唯一,传给世子殿下,就不会怀璧其罪?”
“嘿嘿,那可是苍儿,换了我都得小心翼翼,但若是他,没说的!”
黑影笑了,吕蝉也满意地笑了,他的左手上放着一个小竹筒,里面藏着一封密信,是刚刚送来的。
“王濛,你不愿浪费你这毕生修为,更不希望传承多年的秘术断绝,可你又怎么知道,苍儿一旦走上这条路,就不能回头了。”
吕蝉看向被削去半个檐角的阁顶,叹了口气,“我对不起他。”黑影也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不怪你...换做是谁,当时都会那样的吧...”阴影之中,缓缓落下了一滴泪珠。
离开了竹林,吕苍就是另外一幅景象了,他把鹤肉吃完以后就捎了封信给自己的卫队——温侯营。别看吕苍受封温侯,这温侯可是在燕塞王府上的温侯,所以常人称呼他吕爵爷,但真正到了官场上打交道得称呼他世子殿下,喊得俗点的,也得叫声小王爷。温侯营表面上是独立的一支卫队,其实温侯营的前身正是吕蝉的蝉翼军,而且燕塞大军数十万精锐里面,和吕苍关系最好的就是这支前蝉翼军了。
马蹄声起,听着像一匹马,其实是训练有素的三十匹战马整齐划一的踏地声。当先一员,身着黑甲,腰挎大斧,座下却是一匹黑中带白斑的良马“灰泥”。
这员战将尚未开口,吕苍就说道,“商将军,老东西回来没有?”
能被世子殿下说是老东西的,也就只有王爷那么一个人了,当然,在燕塞数十万大军的口中,是从不管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叫王爷的,他们管他,叫大将军,吕蝉的老兵,甚至还叫他大统领。
这位商将军,姓商名游喙,是燕塞八大金刚之一,善使一口战斧,斧重一百零八斤,曾在万军之中救过吕蝉一命,那时的商游喙还只是一名都尉,后来便连升三级,在战场上杀出了赫赫威名,如今是从四品左将军,在温侯营中,是副营长。
“回来了,将军说殿下您要是还想接着玩今晚晚饭他就给您一个时辰热一遍。”商游喙苦笑着说道。
“没必要了,”吕苍翻身跃上商游喙牵来的马,这是他最心爱的“踏影”,通体墨黑无一根杂毛,双目神俊,嚼口是上等墨银打造的,缰绳是江北才有的金麻绳,马鞍更是绝品,是素爱马匹的北匈王朝当时想与吕蝉交好送来的一十二匹大宛马量身定做的,谁知吕蝉马是全赶了回去,马鞍倒是一个不落的留下了。
“为什么梁大哥没来?”环顾四周,吕苍没有看到温侯营的营长梁硕,问道。
“梁大哥他有点事情要办,是大将军差遣他出去的。”商游喙回复道。
“要让梁大哥这温侯营营长办的事情,看来多半是和我有关系了。”吕苍微微一笑,策马扬鞭,卷起一尾的尘土。
敢在燕塞带着甲士奔驰在大街面上的,全燕塞也就吕苍一个人敢这么干。吕蝉自嘲老迈,干不得这年轻逍遥飞扬跋扈的事情,结果愣是被小王爷赏了两个爆栗;商游喙和梁硕本来碍于面子也不太情愿,谁料想小王爷一带着他们冲起来,就感受到了这无比的畅快。小王爷是不会伤人的,全燕塞都知道。
被称为纨绔公子哥儿,就得有点纨绔公子哥儿的样子。终日眠花卧柳的,那不能被称为纨绔。
但是偏偏有些个不长眼的外地人,不认识这位世子殿下爵爷大人,只当是富家恶少,要教训他一番。
“好大的排场!”一个正坐着喝酒的年轻男子,冷笑一声。
世子殿下耳力很好,微微一笑,“托您吉言,我下次弄个更大的。”
“奢靡。”那男子又冷笑了一声,坐下来接着喝酒。
“白衣白袍,你是人需学宫的吧。”世子殿下停下了奔驰,笑着问道。
“人需学宫这个名字,也配从你口里说出来。”男子把酒碗往地上一摔,怒骂道。
唰地一下,那男子已经被砍翻在地,商游喙把战斧别回腰间,看着世子殿下。
吕苍下了马,右脚踩着只是擦伤了一点皮肉却在大声呼痛的激愤男子,左手轻轻拍打着他的脸颊,“是啊,人需学宫这个名字,确实不配从我口中说出来...唉,人需人需,该不会是要肾虚了吧?”小王爷的目光,轻佻地看向站在不远处一脸怒气的同样身着白衣的俏脸女子,“哟呵,多日不见啊梅凝霜,可好?”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