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无赖的混帐!”这句刺耳的话语从这样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口中吐出,倒是着实让商游喙等人一惊,反观世子殿下倒是满脸淡然,眼眸中还是有着深深的不屑与轻佻。
“啧,这样说话可不好啊,”吕苍踱步走到梅凝霜身边,上下打量了一番,“好家伙,都是四象白衣了,还是这么一个火爆脾气,这么不温婉贤淑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躺在地上大声呼痛的热血学子止住了呼痛之声,他一脸惊恐地看着吕苍,半是佩服半是怜悯,梅凝霜在人需学宫之中连德高望重的曾粲然老夫子都敢打骂,背后更是有着罗州梅家大小姐的背景,又才思敏捷刚到人需学宫不到两年便是从凡尘白衣连升两级,穿上了在人需学宫之中不过百数的四象白衣,可谓是恶名与赞誉并存,别说在临淄的人需学宫,就算是在号称旌旗十万斩阎罗的通州,她也一样吃得开,通州守卫范平襄还亲手给她斟酒,这身份这地位不可谓不高不可谓不让人恐惧和肃然起敬。可是看这世家子弟,一脸从容和玩味,仿佛调戏取笑这位声名赫赫的才女大小姐是再简单再自然不过的事情,难怪人需学宫里的老前辈和老夫子们都常说,燕塞是个可怕的地方。
可怕?燕塞与其说是可怕,不如说是诡异。
燕塞王吕蝉,人称暴威,十七岁披甲,十八岁升校尉,十九岁任当时大将军吴起先锋将军,吴起战死后接任将位,时年不过二十有三。后率领八十万大军,丧乱之战中连灭五国,大楚六成的江山社稷都是他打下来的。可是封赏的时候,当年消耗了至少二十万精锐的通州,交给了手下范平襄;当年浴血奋战才攻下来的南越都城番禺,拱手送给了卢友柏;当年本可以一举击溃的楼兰,吕蝉却自己出面去到回疆之地签下和约,真是不知道这个暴威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
燕塞荒凉?也说不上荒凉,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小偷小盗只是偶有发生,杀人放火之事确是从来没有。
令尹,大将军,燕塞王,吕蝉的三个头衔,本来江湖上朝野中许多盯着燕塞这块地方的人都在等着如今年逾耳顺的暴威咽气,谁知暴威是一年比一年精神一年比一年有力,如今拿到了世袭罔替,更是当头给众人泼下一盆子凉水。
燕塞王,也就是一个异姓王的名衔,拿不拿吧,反正当年董仲平的《推恩令》和《雨露均沾令》已经大大地削减了藩王的实力,但是吕蝉可是令尹,掌管大族,是多年来少见的外姓令尹,同时还是大将军,结果当年的钦差大臣过来皮笑肉不笑地读完了圣旨以后就笑嘻嘻地说道反正王爷您也不在乎封地的大小,陛下说就随便您了。
令尹和大将军,这是一个扣,是一个套,谁来谁死,但是吕蝉来了,他能威震大楚,同样也能震慑朝野,他当年打着清君侧的旗号杀进皇宫,亲手斩杀了正要谋反的十常侍,当时的楚英帝一方面大惊失色,另一方面感激涕零,当即和吕蝉执兄弟之礼。其实这都是外人对暴威所了解到的九牛一毛,但也可见一斑。
吕蝉是这样,吕蝉的儿子呢?
“嘿嘿,四象白衣,当年我看你们穿上这身衣服的时候,觉得好威风好厉害,曾粲然老夫子你知道吧?他来我们家跟我下棋,下输了七盘,气不过,把身上的一件两仪白袍给了我,只是我最讨厌穿白,于是他特地回人需学宫弄了一件黑色的两仪白袍,啊不对,应该说是两仪黑袍来,可见想穿上这身皮,也不是什么难事嘛!”世子殿下洋洋自得地说着半年前曾老夫子到他家下棋输袍子的事情,满脸灿烂的笑容。
出奇的是,这次梅凝霜没有反驳,而是轻轻地说了一句:“你还是这么恨我们。”
吕苍双目一凝,脸上的笑容缓缓褪去,嘴角微微扬起,“我不恨你。”
他转身看向西方一抹斜阳缓缓沉下的方向,“我恨的是他们。”
踏影一步一踱地走到了一座大红的朱门之前,门前蹲坐着一对偌大的异兽,左首异兽状若虬龙,下生八爪,尾上有珠,虬须微张,怒目而视;右首异兽,状若猛虎,蹲伏于地,背微拱起,额生三目,犬牙微现。看着这两尊异兽,吕苍微微一笑,也不言语,转身从侧门进去。
一进侧门,就看到一身甲胄满头大汗的梁硕正急得团团转,看到世子殿下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世子殿下,出大事了。”
吕苍早就习惯了梁硕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会夸大来说的习惯,忙不迭地安抚道,“什么事啊梁大哥?”
“出大事了,温将军回来了!”
“哟,这还真是大事。”
话音刚落,一个略显沧桑的声音突然响起,余音在整座王府的上空回荡,“吕蝉你个老不死的狗东西给我滚出来!”
梁硕看着吕苍,满脸愁苦;吕苍看着梁硕,双目含笑。
“啊咧,是老温啊,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从正殿之中走出的一个人影,不是暴威吕蝉又是谁?他面前站着一个神情暴怒的中年男子,一身灰袍,风尘仆仆,但神情之中,却又有着年少时的风流与潇洒。
这便是如今的兵部尚书温庭花了,他年轻的时候,名声可比吕蝉还要大。他的父亲,素有温八叉之名的温约红;他的母亲,江南第一才女谢小曼,当时他父亲母亲的结合不能说是震动天下,但也可说是掀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波。温庭花年少时上过评男子相貌的潘安榜,也上过评价男子才学的千机榜,后来更名换姓,改名叫做温自芳参了军,三年之内升任燕塞军第一奇军诡道军统领,人称温家诡道,曾以其精密的诡道之术攻陷当年的齐都临淄。后来通州血战,二十万诡道军全部葬送在当时的通州守卫明泽海手中,自此发誓再不带兵,改任文职。只是这大名鼎鼎的温庭花如今却像是要把暴威吕蝉狠狠地揍上一顿一般。
“吕蝉你这个混账东西,当年不是说好了不要伤害苍儿吗,怎么你现在搞来了这么大一个烫手山芋,你想断子绝孙啊?好哇,反正你也老了,阉了不怕是吧?”说完温庭花就要拔剑,眼睛瞄的还是吕蝉蟒袍的中央偏下。
“咳咳,这个老温啊,我怕是你误会了,这个世袭罔替不是我要来的,是那头给的。”
“那头给的?放屁,这些天来那里半点风声都没有,你一进京世袭罔替就给下来了,你当我三岁小孩啊?你玩我啊?”“真是那头给的,你还不知道吧,要撤销令尹了,大楚的皇族已不是当年的皇族了,里面掺有了太多别国的血液,这还能叫皇族血统吗?那头说他打算明年就撤掉令尹,对我的损失只有一个方法的补给,就是把世袭罔替给我。”
温庭花摇了摇头,这什么扯淡的理论,哦,你吞并数国并入血脉就说血统不纯了?那楚国一开始一群蛮子什么女人没上过?甚至有传闻第一代的楚武王就是喝虎奶长大的,那血液能叫干净?但是吕蝉这番话说得温庭花也是没话说,既然是那头给下的,吕蝉总不可能不要吧?而且以暴威这兔崽子恁地奇葩的性格,基本上就是定了。
只是温庭花还是担心,担心吕苍这个多年纨绔的孩子。
“但是苍儿怎么办?”温庭花的声音平静下来,瞪着吕蝉的眸子。
吕蝉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说道:“当年打进通州的时候,你也是这么看着我,这么问我。”
“我当时告诉你,苍儿有他妈保护,不怕的。”“可是事实却是,苍儿被掳走了。”
“你知道吗老温,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在后怕,如果当年不是被他找到了苍儿而是被别的什么人找到了苍儿怎么办?”“你现在又问我,你想听听我的回答吗?”
温庭花点了点头,脸上写满了苦涩。
当年通州血战,是他一生的痛。但是当年吕苍被掳去,更是他和吕蝉一生的痛,因为那直接造成了王妃的重病。
吕蝉点了点头,灿烂地笑了,他手一招,不远处传来了吕苍的声音。
“整天披着这身爵爷的皮,我都累死了。比起这身皮,我更喜欢无忧无虑的布衣。但是,我一定要穿上的,是蟒袍。”
“抱歉了温叔,让您挂心了。”
燕塞王府,最东边的便是景鄱湖,闲着无聊的时候,吕苍常常来这里钓鱼。但是他现在没有钓鱼,而是静静地站在一旁,低眉顺眼的,一副乖巧的样子。
他的身边,坐着一名老叟,手中紧紧握着钓竿,目不转睛地顶着平静的如一面光滑的镜一般的湖面,生怕错过了什么。
半晌,湖面都没有半点涟漪,老叟头也不回,“吕蝉给你要到了世袭罔替?”
吕苍点点头。
“你怎么看?”
“这是那头给的一次试探。吕蝉要,他们就给,看看我的反应。”
老叟笑了笑,“熊毅不比他爹,他爹是阴谋风雨之中爬过来的活死人,早就麻木了;换做他爹,可能给就是了,试探个锤子。
“这个世袭罔替你要不要?你不要格老子可就跟吕蝉说了。”
吕苍也笑了,露出了洁白的牙齿,“哪能不要呢?
“就凭他也想试探我?他爹当年富有‘屠龙’之名,下棋都不是我的对手,何况是他?摆了这样的一条大龙想跟我征棋?花样倒是挺漂亮的,可惜我是一个不太喜欢花样的人。”
老叟提起了钓竿,一条金黄色的鳝鱼正在不停地挣扎摇曳。二人相视一笑,吕苍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
不远处,吕蝉还是坐在阁楼上,读着一封从遥远的通州寄来的信,眉头紧皱。
“你说自己大概还有两年的时日,你需要苍儿在这两年里达到寻常武夫的素质,王濛,你是真的走上绝路了啊。
“原来你不仅要将鬼谷秘术传授给苍儿,还要连同你毕生的修为,准确说是历代鬼谷子的修为啊。”
吕蝉打了个响指,阴影之中传来声音,“确定要由我来训练世子殿下吗?”
吕蝉摇了摇头,“苍儿喜欢马上搏杀的器械,短刀什么的他根本就看不上眼。”
“我知道了,”黑影低低地说了一句,“要我现在就去把他放出来吗?”
吕蝉想了想,“在把他放出来之前,先让飞猿去吧。”
黑影遁去,只留下一个答应声。
“希望我的猜测是对的,苍儿真的是喜欢马上搏杀的器械。”
“徐叔你就教我吧。”吕苍满面含笑地说道。一个精瘦汉子此时正无奈地蹲坐在地上,满怀期待地看着正在钓鱼的老叟,但是老叟完全没有加以理睬。
“世子殿下,你说想学武,这是很好的,但是你学什么不好,为什么偏偏要学戟呢?戟是很难学的。”
世子殿下摇了摇头,“什么武器不是难学的?我只是喜欢戟,想学戟,这很简单啊。”
精瘦汉子无话可说,搓了搓手,叹了口气。“都说世家子弟没事喜欢横刀佩剑摆出一副练家子的行头,但也没听说哪个世家子像殿下您这样要扛戟的。如果到时候让江南的那些士子们看到了,估计会腹诽一声,此为何若人吧。”
世子殿下笑了,“何若人?”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