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楚国令尹吴起,说过一段惊世之言,大意是说一国有三卫,民兵一卫,军士一卫,羽林军一卫,三卫缺一不可,缺一国不能保,三卫势同五行相生相克。那个时候吴起还不是令尹,准确的说是从南越逃亡而来的一个毫无身份地位的小子,却说出这样一番话,令当时的周遭大国啼笑皆非,说是民兵可算一卫莫不是让平头百姓扛枪而战?
结果后来就是没有民兵的东魏被吕蝉万骑踏城,马踏皇宫,生擒了东魏皇帝宇文焕,当着燕塞数十万大军和东魏上万亡民的面,亲手操刀斩下宇文焕的首级,是有暴威斩龙头的典故。至于没有设立羽林军的大楚自己,也是在这上面吃了苦头,当年吕蝉率兵血战通州,殊不料背后被人插了一刀,南越的精锐藤甲兵绕开了燕塞铁骑的正面锋芒迂回杀进了郢都,当时英帝是慌忙弃城而逃,所以才有了吕蝉拼死血洗通州马不停蹄赶回国都救回英帝,并将前来袭城的藤甲兵杀个片甲不留,军师徐飞卿和老怪李绍棠献计火杀藤甲,郢都城外大火烧了三天三夜,藤甲兵被围而烧之,最后是连半片藤甲也没留下来。
经此一役英帝便算是吃一堑长一智,立刻着手组建一支羽林军。其实当年吴起本来已经有了安排,谁料想保守派的老贵族联名上书反对,这事便不了了之。此刻英帝因为没设羽林军而吃了大苦头,在逃亡路上保守的老贵族也死得七七八八,当下便组成了后来在史书上号称天下第一禁卫的三千白额郎。
三千白额郎,排头小霸王,副骑为暴虎,威名震天响。
这首打油诗虽说平仄和诗韵都算得上极端粗劣,但这是这支天下第一羽林军最好的写照。
三千白额郎,胯下并非马匹,而是货真价实的虎,大内禁宫之中南山阁饲养的猛虎,头抹白额,虎纹斑斓,是当之无愧的南山之王。
第一批的羽林军尚未有如此浩荡之威势,胯下也只不过是寻常马匹,只是为了凸显大楚独特的蛮族文化,便给马匹披挂上了斑斓的仿虎皮。曾有一年轻士子不知天高地厚提出披真虎皮,被英帝以“伤害国兽有碍国体”之名打入大牢,后再无此说法。
本来么,羽林军,手执利器,胯下良驹,坐拥中庭已是极致,偏生当年五子夺嫡之时,羽林军公开支持七皇子,使得七皇子转瞬之间获得极高的军事权力。乖乖,羽林军当时环郢都而卫,四城门每门驻守五百人,中宫千人巡卫,引得当时宫中一些不支持七皇子的吏臣最好只好悻悻而退,甚至倒戈相向转而支持七皇子。因此,在七皇子稳稳妥妥地身披皇袍头围金冠之时,便下诏分配羽林军白额郎三千虎,人手一虎,货真价实白额郎骑乘南山白额虎。
如今白额郎的正骑,既是所说的羽林中郎将,是为江淮世族孙家的遗孤孙策,丧乱之战中孙家半日之内从望族跌落至只剩一男丁的尴尬局面,孙策之父战死,其弟被流矢射杀,当时江南道上的美谈“三孙将相”顷刻间化为乌有,失魂落魄的他很快被宫中之人相中,且他文武双全,十八般武艺可说是样样精通,琴棋书画也是无所不能无所不精,胸中有丘壑,腹中有韬略,理所当然地成为了羽林军之首。羽林军在后来引起的六王之乱一滩乱流之中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孙策身先士卒满身是血地在人堆里冲杀令人纷纷赞他曰小霸王,更有人赞道自项氏后除策外再无堪当霸王二字之人。
至于副骑,也就是人说的羽林左右监,一为暴虎冯河,另一名是为大凶周处,冯河是为西秦人氏,传说有生撕虎豹之力,因此他上任时也遭到了不少官员的弹劾,说是伤我国兽怎能担任禁军副骑,被孙策以一己之力抗下,并保证冯河再不会伤害虎类;周处与孙策同为江淮人氏,少时勇猛跋扈,被乡人视为与悍虎恶蛟齐名的三害之首,后来改过自新被孙策招入白额,可惜在六王之乱时力战六王大军力竭而死,为纪念他的功绩白额郎从此永不再设羽林右监。
不过这支很明显是为大楚皇室服务的禁军军队,也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孙策,是吕蝉的义弟。
只此一条,整片王朝之内却再无人知。
当年五子夺嫡,身为白额郎之首,孙策本不应有什么过于明显的举动,显示出他支持哪一方,因为无论他声明支持哪一方,结果可能都是致命的,一旦继承皇位之人并非自己所支持的皇子,那么带给三千白额郎的就是一场空前的灭顶之灾;除非自己押中,押中那个皇子势必成为来日的至尊,那才能说出我等尊皇子为帝这种听上去豪情万丈事实上蕴含杀身之险的话。
因此孙策初时的态度很是明确,谁继任,三千白额郎便奉谁为帝。皇帝是大楚的皇帝,三千白额郎更是大楚的三千白额郎。
这番话刚刚说完,就被吕蝉赏了一个爆粟。
皇帝是大楚的皇帝没错,三千白额郎也确实是大楚的三千白额郎。问题是谁先谁后?三千白额郎奉为皇帝之人,可有人敢不奉其为帝?笑话,羽林军拥军虽只有三千,但你让拥军八十万的巫枫台跟他们打个照面试试?一串串的虎啸就能让青冥骑彻底给废了;至于那青冥矛,你靠近试试,三千白额郎清一色装配重武器,梭刀矛叉之流全部是标准装备的一倍,中宫一千人甚至还配有两台投石机。就是吕蝉的燕塞军来了,想必也是要洒上一地的尸骨才能踩平这三千郎。
再说之,就算真有哪个骚包敢披上那身皇袍叫嚷着老子就是皇帝老子了怎么着有人不服么谁敢杀我,以三千白额郎的身份和位置,就算是做了他拥立另一位皇子为帝,朝野上下,也没什么人敢出一言以对的。三千白额郎,说的似乎真是只有三千人。
幼稚!只有区区三千人,这羽林军能保谁?说是青冥军无法抗衡?那是不扯上巫枫台铁了心死磕!真要吞掉你三千人,巫枫台大可孤注一掷一命抵一命也要耗死你,那巫枫台能这么想,孙策就想不到?玩笑,他可是当年江淮士子之首,三千白额郎,明面三千,暗里几人,可是连皇帝老子都不知道了。
也不是说皇帝老子愚昧无知一味相信孙策,三千白额郎确实只有三千头南山白额虎,但羽林军具体多少人,那就只能去问孙策大爷了。不过估计没人敢去问,毕竟孙策大爷的小霸王之名摆那儿了。羽林军,从来指的就不是单纯的军队。
在大内之中,还有这样的一支军队,一支无形的军队。
他们的最高统领,依旧是孙策,只不过孙策从不在任何人面前提起他们,只是在和吕蝉谈起五子夺嫡六王之乱之时稍有提及。
山君,这支军队的名字。
一手组建羽林军的英帝没有见过他们,受羽林军拥护称帝的昔时七皇子当今皇帝也没有见过。
山君出现之时,即是大内逆乱至不可附加的地步。
孙策懂这个道理,但他不敢轻举妄动,实在是太危险。参与夺嫡的皇子之中,二皇子野心勃勃其舅父更是吏部尚书,群臣之中威望不弱;五皇子平时待人谦恭有礼温文尔雅,满朝文武对他都常赞有加,当朝首辅司徒诩更是豪言五皇子是我杰出的学生;七皇子平时为人处事极其低调,除了一些声动朝野的活动之外从无人见他出过府邸一步;十皇子其母是先帝最为宠爱的贵妃,枕边风吹着直吹到先帝崩殂,不过势单力薄,满朝文武之中也就只有户部侍郎和他交好;十二皇子曾有上马杀敌的经历,手下有两个郡的守军,但秉性粗野暴戾,生人勿近。
这个局势让孙策举棋不定,因此才有了中立的年头,被义兄吕蝉一个爆粟之后豁然开朗有如醍醐灌顶,当即和吕蝉开盘落子手谈几局。
“伯符,”不同于出身军旅的吕蝉没有表字,孙策是孙家士子,有名有字,“你说说你看好谁。”
孙策沉吟片刻,落下一子,“七爷。”
吕蝉笑了,跟进一子,开始围杀。
像是没注意到吕蝉的攻势,孙策接着在边角落子,“养精蓄锐,一发冲天。”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吕蝉轻轻叹了口气。
“还是没找到?”
“没。”
“如今都是四岁的孩子,如果自己跑丢了,那也麻烦。”
“天知道是不是巧合,先帝驾崩的第二天我就没了儿子。两年了都杳无音讯。”
孙策摇摇头,“你觉得这是巧合吗?”
吕蝉眼中闪过一道杀机。
九年后,他同样坐在这里,同样和面前那个除了面上多了几道皱纹意外再无变化的男人下着棋。
“很抱歉。”孙策轻轻地说了声。
“与你无关。”满头花白斑驳的头发,吕蝉缓缓落子。
孙策环视四周,压低声音道,“是他们。”
吕蝉点点头,“还是他们。”
“唉,”孙策苦笑一下,“他们的壮大简直就是要压制山君,我看找个机会跟那头申请一下算了。”
吕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面无表情。
“很抱歉,真的很抱歉,大哥。”
吕蝉摇了摇头,“她去了,我的两个儿子也没了。只剩两个女儿和好不容易找回来的苍儿,你觉得此时我应该怎么办?”
自来都是吕蝉帮忙出主意从没有想过要帮大哥出主意的孙策愣住了,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吕蝉反倒是若有所思地颔首,一子落下。
点杀,三眼变二眼,一步无活。
恍惚间,吕蝉已经离去,留下面色阴沉如水的孙策。
“这个侄儿,我是保定了。”威严的话语,回荡在房间里。
又过七年,换了个人坐在孙策的面前。
红黑二色的锦袍,没有束起的长发编成一条大辫分五条小辫,余下长发披肩而散。
孙策的鬓角已泛白,只是一双虎目仍是炯炯生威。
“大哥说你的手筋很强,果然不差。”孙策笑了。
面前的青年男子收起了棋子,“不是侄儿手筋强,而是孙叔您老了啊。虎落平阳被犬欺,那指的是猛虎;老去的虎,还是猛虎么?”
“别激我,”孙策哈哈大笑,“当我不知你这侄儿的心思么?你不就是想学我们孙家那霸王枪吗?只可惜,我当年定下誓言,这套霸王枪,传内不传外,传儿不传女,你勉勉强强符合后一条,可前一条总是没办法的。”
“那我做您螟蛉之子,如何?”微笑着的吕苍看着孙策。
“去去去,我还想收个漂亮如花般的女儿呢,你可别占了位置。”言罢,孙策抄起长枪跑出了房间,带着吕苍到了演武场上。
“你想用戟,若不从枪学起,也未尝不可。但既然你有这个意愿,我便了了它。”口中说话,孙策已是站好桩,手中长枪紧握,摆出一线天的姿势。
吕苍依样画葫芦地跟着这位年岁已不小的小霸王比划,一套霸王枪比划下来才惊觉这套枪法的霸道。常言道年拳月棒久练枪,枪术之精深是不言而喻的,但这套霸王枪,彻底地将枪演化成了一种杀戮武器,无论是刺入地方身体之后的“崩枪”还是削去敌人头颅后的“震枪”,都足以在战场上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如果是拿戟来使开这套霸王枪,那是何等恐怖的力量。
“霸王枪虽说练起来并不容易,但一旦练成便威力无穷,”孙策言道,“到得修炼境界时,每一枪都伴随着数不尽的气机奔流,那何止是在敌人身上留几个血窟窿?但要领悟霸王枪,你得首先明白何谓霸道。”
霸道么,吕苍眯起了眼睛,“是指在治国上不以怀柔政策而是用铁腕控制权力吧。”
孙策点了点头,“同理,将治国的霸道,转化在战斗之时,便是临敌的霸道了。”
临敌的霸道,指的,大概就是用铁腕压制敌人,用绝对的暴力,废了对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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