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小明结了亲,京城里鲜少有饭后谈论的八卦了。正午,沐云坐在月满楼里,晃着脑袋,哼着小曲,好不自在。
月满楼是五年前开在京都的一处酒楼,经营的菜色倒还马马虎虎,但酒楼里日日客满,这得益于酒楼的老板月华长了一副好相貌,吸引了众多女客。
不过是愣了一会儿神的工夫,楼下不知怎的就闹开了锅。不是沐云八卦,也不是沐云好奇,只是用看热闹地心情往下一瞥。不瞥不要紧,一瞥整个人娇躯一震,差点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楼下那个哼哼唧唧哭得呼天抢地的女子不是微光是谁?微光哭道:“小二哥,你就行行好,我不是有意吃饭不给钱,只是我已经饿了三天了,你让我在这儿以工还债吧。”
小二憨厚地摸了摸脑袋,说道:“本来吃饭不给钱就是在咱们店里刷盘子偿饭钱啊。”
微光的脸扭曲了一下:“……”
沐云看不下去了,谁知道她家明师傅是不是又和重阳师傅闹别扭呢。七年来,沐云算是看明白了,明师傅只要遇上和重阳有关的一切就会神智不清、神经错乱、神情恍惚、神色……神色不如常!于是,沐云走下楼梯,对店小二说道:“不好意思,这是我师傅,她脑子有点不正常,你别理她,我来付清饭钱。”
店小二一听有钱可以收,笑得合不拢嘴,答应了一声:“好嘞!”
苏沐云领着明微光向楼上走,却看见苏沐风黑着一张脸站在酒楼外朝她招手。沐云和微光走出酒楼跟在苏沐风身后来到一处偏僻别院,看管别院的老管家还警惕地望了望四周,这才小心地关上了门。
苏沐风一声不吭地坐在大厅上,右手拇指不停地摸着食指关节。沐云知道,这是苏沐风惯有的思考动作。
许久,这才听见他责怪了一声:“你坏了我大事。”
苏沐云不懂这个“你”指的是自己还是微光,又见微光和苏沐风死死地盯着自己,才开口道:“啊?我?”
微光接过话:“对,就是你!还有我哪里神智不正常了,你才不正常好不好,你全家都不正常!”
沐云表示很无奈:“喂喂,我承认我有时候神智不正常,但是我伟大聪明无双的哥哥是绝对正常的!”沐云企图拍个马屁外加讨好一下苏沐风。奇怪的是,苏沐风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安抚沐云几句,也没有挪揄她,更没有暴跳如雷,而是沉默下来。
“哥?”沐云试探性地唤道。
苏沐风站起身,踱步到窗边,踯躅地开口道:“这几年,我把京城的势力查了一遍,只有月满楼的老板月华我没查到他的底细。”
“所以,你想让明师傅混进去?”
苏沐风点点头,郑重地问道:“月华……是不是……你的人?”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沐云点点头,承认了。
他又问:“你在查娘死的那件事?”
沐云又点了点头。
苏沐风看着她,说:“我不准你查。”
“为什么?”沐云抬起头目光与他相撞,甚至是带着愤怒的情绪。
苏沐风一时也难以和她解释,甩了甩袖子就要走出大厅。明微光拉住他,说道:“兄妹之间有什么事是说不清楚的?挑明说了,免得以后造成误会。”说完,微光先一步走出大厅,把空间留给了兄妹两个。
沐云又问了一遍:“为什么?”
苏沐风终是重新坐回椅子上,道:“我查这件事,有了些眉目,我不希望你搅入这趟浑水中。”
“我想,我有权知道整个事的过程,就算你不让我查,我还是会查到底。”
“六年前,衍国四王爷成览秘密出京三个月,方向辰国。回国后密诏名医,听说他中的毒是‘破雨’。”苏沐风沉声说道。
“破雨?那不是你研究出来的毒吗?真的是他?”沐云问道。
“不仅仅是他,繁都有内应,还有大衍最出色的杀手组织也参与了其中。”
“难怪,你还记得那个暗器上的毒吗,是五虫草,五虫草盛产于离召横漠的尽头,在其他各国也有分布,只是十分罕见,它有一种奇特的性质,在采摘后三天内有毒性,过了三天毒性全无。离召与我们大辰有外海相隔,出事的前后三个月也并没有船只出入海关,所以凶手不会是从离召弄来五虫草。我以京都为圆心,把马的最快脚程以及走水路的可能性都算上了,得出以八百公里为半径的圆,然后我让人进行地毯式的搜索,果然在京城后山三百里处发现了唯一一处在范围内五虫草的生长地点,我遣人守在那儿,果然逮到了一个人,我的人跟踪他,发现他是城门的守军,叫刘商学,我特意关注了他的书信往来,其中就有好多封送去了大衍的四王爷府。”
苏沐云说了一大段话,心中的谜团渐渐被连成一根线,明朗地浮现在眼前。
苏沐风见沐云还有话说,端过一杯水给她,示意她不用着急:“慢慢讲,不急。”
沐云又道:“月华在大衍的各个酒楼、风月场所安排了眼线,同时派人跟踪了成览,发现他与一个叫‘君残’的杀手组织平凡接触,在出事后的半年中,他们有过巨额交易,以上这些都足以说明他们与娘的死脱不了干系!”
苏沐风说道:“主谋是……大衍皇帝成康……七年前然音、辰国之乱也是他挑起的,他……不简单。”
沐云问:“如果今天你什么都不说,是不是打算你一个人去报仇?”
“就算我今天告诉你了这些,我还是不会让你去大衍的,我自己带人去。”
“哥!”
苏沐风走出大厅,和门外的微光一起回了皇宫。当天晚上,苏沐风就以外出游历为理由恳请出宫。
“父皇,儿臣想出去一番,走访民情。”
这些年,兄妹俩的事瞒的很好,所以苏盛不疑有他,问道:“打算出去多久?”
“估摸着半年,最晚九个月就回来。”
苏盛的“好”字还未脱口,书房的门就被“嘭”地一声撞开,待摇曳的烛光稳定下来,苏沐云的身影才清晰地出现在门口,她急忙说道:“我也要去!”
苏盛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苏沐风,点点头:“也好,两个人也有个照应,还需要带些人去吗?”
苏沐风不好反驳:“儿臣会带些人走的,夜深了,父皇早些休息,儿臣先行告退,明天一早就走。”
苏盛挥挥手:“退下吧。”
和风宫中,苏沐风试图打消沐云去大衍的念头,可是沐云坚持自己的想法,一步也不肯退。苏沐风只能把安排好的计划细细说与她听:“你与我一道去大衍,随行的还有六个死士,明师傅留守京城,她会在十天后除掉刘商学,而重阳师傅已经提前去了大衍做好了安排,我们只要与他会合。”
苏沐云仔细听着,认真地点点头表示记下了安排。
第二天一早如约出发,看的出,苏沐风对这次的行动确实很用心,随行的马选的都是大陆最普遍的杂交马,没有任何地区特征。马车也是仔细地抹去了家族标记。
辰国与衍国快马不过十日路程,这十日天气较好,八人路上并无耽搁,第九日便到了大衍的京都西珂。重阳在京郊安排了一处别院,几人都住了进去,休息过后,重阳将整理好的信息一一说给兄妹俩听。
“四王爷从辰国回来后,身边多了两位高手保护,他们是马帮的两位战堂长老;君残是收钱办事,上次到辰国执行任务一共出动了十三人,其中三人在辰国身亡,有六人已经隐姓埋名退出江湖,一人病逝,两人在外执行任务,一人在组织内部。”
苏沐风说道:“本来就没想动君残,成康那边呢,有什么重要的情报?”
重阳有一丝犹豫,说道:“皇宫近卫五万,成康身边贴身侍卫只有一个,叫……唐简,是当今世上剑术第一人,我们惹不起他。”
能让重阳说出惹不起的人恐怕不超过五个,沐云只是觉得大仇不能报心中憋屈的很,她问道:“这杀母之仇就不报了吗?”
苏沐风的脸色如常,安抚她:“知道了仇人,仇总归有一天要报的,我这次来也没报多大希望。”还没说完,屋中的三人齐齐变色,门外的死士也都闯了进来:“有大队人马朝这边来。”
“而且是军队,皇城的军队!”沐云肯定地说。
“先走!重阳师傅,这边地形你熟,你带路。”
一行人匆匆往外赶,离宅子不到百米,追兵俨然赶到。一支羽箭擦着沐云的头皮飞过,马受到了惊吓,长嘶一声,再也不肯前进一步,而且一行人前方五百米处还有伏兵,沐云他们已被包围。
死士的惨叫声响起,沐云则是不可思议地看着行凶者——重阳,这个危急时刻,也容不得沐云惊怒,她的手腕被苏沐风抓住,两人提起轻功朝外突围。苏沐风抓出一把烟雾弹向四周丢出,爆破的声响吓了周围人一跳,随后的浓烟也熏得让人睁不开眼。这也称不上是烟雾弹,只是苏沐风改良的一种药丸,里面加了点料。
这些药丸好歹为沐云两人争取到了一会儿时间,两人已到包围圈外面,等烟雾散去,追兵又赶了上来。
苏沐云恨恨地爆了一句粗口:“作死,追凶反被追,靠!”
苏沐风一脸平静,到这时还挪揄了她一句:“壮士,你做好赴死的准备了吗?”
“重阳师傅怎么会……”沐云不解。
“我来大衍,一是为了揪出奸细,二才是为了报仇。”
“啊?那奸细是……重阳师傅?”
“我从父皇手上接过微光他们的时候就把他们的资料全都调查过了,重阳的资料让我起了疑,几年来我都在观察他,可惜微光不相信他是奸细,不然就好办多了。”
“喂喂,哥,揪出来又怎样,难不成我们还要赔上两条命?”
两人放缓了速度,他们跑上了断崖,路有些崎岖。苏沐风笑了笑,说了一句关系不大的话:“刚刚的烟雾里加了‘紫日’。”
这句不咸不淡的话,沐云听懂了。四王爷成览中了苏沐风的破雨之毒,破雨并非要人性命的毒,它只会锁住内劲,武功修为被封住了而已,但是破雨里的一味最主要的原料“令花”和“紫日”相冲,破雨遇上紫日,人爆体而亡,血液撒得像下雨一样,这也是“破雨”之名的由来。
未几,两人停在悬崖边,追兵也在不远处,苏沐风指着不可见的崖底,说:“地形图上说下面是一条活水流,你敢不敢跳?”
沐云认真地摇了摇头:“不敢,除非……你先跳下去给我当肉垫!”
没想到一句玩笑话到让沐风凝重了几分:“若是……唉,没什么。”他神色一转,眼中的关切未少一分,“这么个破崖,你要是摔死了,那才叫运气背,我可不要看你笑话。”
追兵的身影已经清晰,距离不断缩短,最前排的追兵纷纷拿出弓箭准备射击。苏沐风只说了一个字:“跳。”
这个“跳”字还在山中不断回响,苏沐云看到不远处赶来的重阳,讥诮地笑了笑,转身投入了千丈崖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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