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云英花嫁

第 1 部分阅读

海棠书屋备用网站
    云英花嫁

    作者:爱瑷一生

    起点榜推vip20141129完结

    总点击:143237   总推荐:4490

    20140518登上了起点女生网青云榜

    当穿越已成事实,苕花唯有认命!

    面临随时被卖的窘境,她只有拿出十八般武艺,挣银子,挣银子再挣银子……

    至于男人么?恕本处不剧透……

    总的来说,本文就是一个家庭主妇穿越成为小村姑后发家致富奔小康的奋斗历程,中间有苦有乐、有酸有甜还有爱……

    小说类别:种田经商

    001 晴天霹雳啊

    何云英只觉得头疼欲裂,从不饮酒的她不知道喝醉后是这么难受,偏偏耳边杂七杂八的孩子哭嚎,大人喝骂声不止,不仅如此,还有人推着她的肩膀猛摇,摇得她七荤八素胃里一阵翻腾,终于是忍不住翻身哇哇吐了起来。

    “六姐你怎么啦~”

    耳边两个小孩子的问候声此起彼伏,让根本没吐出什么来的何云英更难受,觉得还是继续醉死好受些。

    “怎么啦,怎么啦?还能动那就死不了,瞎哭咧咧的干啥,还不赶紧去割点猪草,要是今天咱家猪没吃的,你们几个也别想吃了!”

    云英感觉着一股力道扯着肩膀就开始拖拽自己,刚刚让谁去割猪草的那尖利女声又在耳朵边上抱怨:“总说没吃饱没吃饱,死沉死沉的不知道长了多少肉,还要吃多少才算饱!死老太婆,收了银子跑得真快,也不想想要不是我帮忙拽着这三姐弟,这银子能这么顺便到手吗?”

    云英基本上能确定自个儿是被这一会喝骂一会儿抱怨的女人拽着上臂在疙疙瘩瘩的地面上拖行,因为屁股被咯得都快烂掉,肩膀也明显有了脱臼的感觉,还没等一向反应比人慢半拍的云英想通现在是个什么状况,拖着她的女人便又啧啧叹了口气:

    “想不到轮到老五菊花竟然还能卖个好价钱,可惜这苕花还得等上两年……”

    菊花?五姐!

    这两个名词如同一个炸雷在云英的脑海炸响,就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云英大脑这个潘多拉魔盒。一股不属于她的思绪如潮水般涌入脑海,几乎将她脑海里属于何云英的记忆挤出去。

    记忆里她叫乔苕花,再过两个月满九岁,家住李家村东头乔家大院,有一大堆亲戚。

    三岁死了娘,有爹等于没爹。原本是有五个姐姐的,但却一个接一个被一个叫陆孃孃的人驾马车给带走了,每一次陆孃孃都给了银子给奶奶李氏。

    这一次,也就是刚才,和她算是带大她和一双弟妹的五姐菊花要被陆孃孃带走,她和龙凤胎弟妹拉着五姐不松手,心急让菊花上马车的奶奶李氏就让二伯娘拉住他们姐弟三个。结果大手大脚的二伯娘直接就推了她撞在晒坝边的石头井沿上了……

    这是……?这是……!

    何云英几乎用尽所有的力气才微微睁开了眼睛。

    瓦蓝瓦蓝的澄净天空,长着青草的土坯围墙,木头簪子挽着发髻,穿着深蓝土布襦裙的黑壮中年妇女,她不断蠕动的唇蹦出那一句句粗俗咒骂声陌生又熟悉……

    “大姨……疼……”何云英顺应心头所思,轻轻叫了一声。

    声音虽然轻,那拖着她肩膀的女人却是听到了,干脆将她扔到了地上,叉着腰训斥道:“叫魂啊叫!还没死就给老娘自己爬回去!告诉过你们几个兔崽子,你们那短命鬼的娘已经死了就不是我妹子了,叫我二伯娘。”

    说罢抬脚就走,压根儿没管被她随意丢在地上的何云英。

    这是?穿越了吧!

    忍着肩胛处传来的剧痛,何云英扶着眩晕难忍的头艰难坐了起来,先是纵目四望肯定了这个猜测;再伸手看了看大小,确定了自己不是婴儿穿,也非婚后穿,微微松了一口气。

    认识何云英的人都知道,她有个很大的缺点:慢人一拍,说白了就叫反应迟钝,有点笨。她也有一个很大的优点,随遇而安,也叫容易满足现状没什么追求。

    靠坐在土坯墙前花了一个小时缅怀完前世,又花了一个小时理清了今生。没想着寻死觅活的要怎么回去,她好歹也是看过几本穿越小说的,谁见过里面穿越的主角还能回去的?

    苕花这名字虽然极度土挫俗,但好歹还是个高雅的别称“紫云英”;和她上辈子的名字也能挂钩,那就这样吧,从现在开始,她就是乔家苕花了。

    听院内断断续续的说话声,苕花就是再迟钝也不得不为即将面对的生存现状担心。也只有原身苕花那傻妞懵懵懂懂不知道菊花被陆嬢嬢带走意味着什么;里面,二伯娘兼亲大姨正要求奶奶李氏分银子呢。

    乔家所在的李家村背靠着高低起伏的群山峻岭、面朝着一条清澈小溪流,作为三代前战乱时代从外面迁进来的外姓人乔家来说只能住着下游,也就是村子的尾部;到现在已经发展成了三个大院子,中间围绕着一个大大的晒坝,晒坝上有三家人共用的水井。

    苕花此时就背靠着三个大院子最中间的一个,住着一家二十来口人。

    “分什么分?这银子不是说好了给木头再娶一房媳妇的么!再说了,咱家还没分家,这银子轮不到你做主。”苕花奶奶李氏是个小脚女人,五十多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因为经常拉长脸皱眉头,更显得一张马脸又瘦又长,说话又快又急。

    “娘都说了给木头娶一房媳妇就分家,可谁知道那顾八娘是个什么样的人,会不会对苕花三个好?我这个亲大姨自然要为三个小的想想。菊花不是说了吗,卖她的银两是要让苕花三个吃上饱饭的,这银子也不是拿给我,只是我暂时帮苕花姐三个保管着。”对上作为长辈的婆母,苕花二伯娘罗氏是丝毫不怯场。

    别人不知道,她可是亲眼见着菊花的卖身银子足足有十两银子,顾家那边的聘礼不过要了五两,就算是做酒再花个一两银子,也能剩下三四两,落在婆婆手里还不是又贴了小李氏一大家子?

    苕花伸着脖子听到此处不禁撇撇嘴,罗氏是自己娘的亲姐姐,从娘生弟弟妹妹难产死了之后她就非得说她和自己姐弟几个的关系仅限于伯母和堂侄女,刚才都还在强调这一点,要分好处的时候倒是搬出了亲大姨的身份来。

    “难道这银子在我手里就不能让他们姐弟几个吃上饱饭吗?”李氏抬头看了眼天色,指了指摆在堂屋门口的两个齐大腿高,两尺见圆的大木桶,里面满满当当的装着各色衣裳,训斥罗氏道:“有在这儿和我啰嗦的闲工夫还不赶紧去河边把衣裳洗了。”

    002 极品二伯娘

    春日朦胧晨光下,一条蜿蜒曲折的小溪流如同清晰的白线条将山下贫瘠和富饶的土地一分为二,河那边富饶的土地全属于镇上一位李员外,而这边贫瘠的土地上沿着河岸稀疏拉开的村落房屋就是苕花家所在的李家村。

    寒冷的冬天刚刚过去,对面肥田里铺满了学名紫云英,土话就是就叫“苕菜花”,简称“苕花”。不过苕菜花在这个时节还全是青青的叶子,没办法见到那紫色星星点点连成一片的妖娆美景。

    蔚蓝的天空见不着丝毫被污染的痕迹,站在半山坡上的苕花深深吐出一口浊气,嗅着空气中弥漫的浓浓青草气息,顿觉心旷神怡,困扰她十来日之久的郁闷稍稍散去。干瘪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符合她年纪的惬意微笑。

    苕花的小身板因为骨架偏大,虽然没什么肉看起来倒也不显瘦弱,一张圆脸因为缺乏营养很像个干瘪的蜡黄色大饼,圆圆鼻头上几粒雀斑就像是大饼上点缀的几颗芝麻,枯黄的头发带了点自然卷,怎么梳也显得杂乱,像是顶着一蓬乱草。补丁摞补丁的麻布衣裳有些宽大,松垮垮的披在身上,只在腰间缠着一根麻绳充腰带。

    “六姐、六姐。”山坡下传来两声稚嫩的呼唤唤醒了沉醉在美景当中不可自拔的苕花。她转身看去,小道上冒出来两个小小的脑袋,正是她这身体的弟弟远根和妹妹茶花,两人一人背了个比他们身体还大的背篓,里面各自装着小半背篓青草。

    苕花赶紧低头抱了脚边上一小捆干柴迎着两人跑了过去:“你们怎么出来了?”虽然装在这具身体内的芯子不是龙凤胎的六姐了,但做了苕花这么些天,她是真的对这一双早慧的弟妹生出了亲情。

    放下柴火将两个小的背篓里的猪草归拢到一处背到自己的身上,重新抱了柴火,吆喝着两个小孩往山下走。

    “二伯娘凶,没柴烧,茶花怕。”茶花说话没什么条理,苕花需要想一想才能知道她要表达的意思,心里涌起一道酸楚,看了眼前面小心翼翼牵着手走路的龙凤胎,这两个孩子是帮她做活儿来了。

    家里那么多人挤在一起成天吵吵嚷嚷的没个清净,小孩子不怕才怪,苕花穿越来的这十来天算是见识到了什么是极品,乔家简直处处是极品。好在原身留下的记忆结合她自己曾经在农村生活的经验,这十来天倒是没出什么大问题,反倒是带着茶花和远根躲开了几次风暴。

    看着苕花发呆,远根拉了拉她怀里的柴火,委屈的嘟囔了句:“五姐去哪了?怎么还不回家。”

    苕花无言,两年前四姐兰花被人牙子带走之时远根和茶花还不晓事,可五姐菊花毕竟是带大他们俩的人,这么记挂也是难免,可能告诉这孩子他的五姐被他奶奶和两个伯娘合伙卖给了人牙子陆嬢嬢了吗?而且家里还打算拿着这银子给爹乔木头娶一房媳妇也就是给自己仨找个后娘么?

    苕花带着弟妹深一脚浅一脚的下了山,老远就听见二伯娘罗氏那高亢的喝骂声:

    “混吃等喝的畜生还好意思嚎!惹急了老娘明儿就卖了你。”

    “榔头家的吼什么吼!还不生火做饭是想饿死你爷么!”正屋里,苕花奶奶李氏不甘示弱的骂了句。这一房因为儿子多,上面还养着个七十八岁行动不便,耳朵还有点背的老太爷乔百胜;以至于年纪都快六十岁还是不能完全当家做主的李氏心里也不怎么舒服。

    “灶房里的柴火都没一根怎么做?昨儿也不知道轮到谁做饭?这么上劲,连柴火也能一道做来给吃了!用蒸的,还是煮的!”

    “苕花这死丫头捡个柴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人也长得没几个大的齐整,怕是卖了都没法要个好价钱。”

    “吃吃吃,什么好的坏的你这畜生都吃得下去,也不怕东西不是你这样子能吃下肚的……”

    抑扬顿挫的埋怨伴随着罗氏拿棍棒敲打猪圈的声音传得老远,苕花抱着柴火、背着猪草、领着弟妹下意识的走快了两步。她家二伯娘话中有话啊!前面的针对大伯母小李氏的也就算了,后面可都针对的是她们家。

    苕花的祖爷爷乔百胜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现在乔家大院便是分作了三个儿子各一处。老太爷就跟着儿子最多的老二乔成银生活。乔成银便是苕花的爷爷,膝下也恰巧是三子一女,分别是苕花大伯乔石头、二伯乔榔头、姑姑乔五妮和苕花爹乔木头。乔榔头的妻子罗氏和乔木头的妻子小罗氏那是嫡亲的两姐妹,以前苕花几个都叫罗氏“大姨”而而非“二伯母”;可小罗氏死后,这“大姨”就脸一翻立马摆出了外人的姿态,不愿意多伸手管苕花几个拖油瓶。

    前些天罗氏没从李氏手里要着银子,还听说要给苕花爹重新寻个媳妇,当时脸色就有些不对,酸话说了好些见没让婆婆李氏改变主意。这不,前天就找了理由回了一趟娘家,昨晚上才摸黑回家,也不知道都回去商量了什么。不过听她今儿骂的意思,回娘家似乎也没讨着什么好主意吧?

    也不怪罗氏这么暴躁,处在四十来岁更年期也就算了,算一算她嫁进乔家已经二十多个年头,当初大家都住在一块儿开荒种地的倒也多几个劳力;可现在村里能开的荒地都开得差不多了,一大家子二十几口人守着六亩水田、十来亩山地有什么作用?

    公公乔成银一辈子都惦记着那点土地,成天不是蹲在山地就是坐在水田边看着他的庄稼。

    大哥乔石头和公公差不多,也成天扛着锄头杵在地里;大嫂小李氏是婆婆的亲侄女,两人好得比别人亲母女都亲香。李氏也是整个大乔家最会生的女人,给乔家添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

    坏菜也是坏在这儿了。李氏三个儿子就有两个已经娶亲,余下除了最小的乔远慧才十二岁,另外十七岁的乔远芳和十五岁的乔远贵眼看着就要议亲,这一竿子账目算下来,乔家哪里还有余钱?

    说到这个“钱”的问题,罗氏的气更是不打一处来!大房男丁那么多全都在家里窝着,自家男人和两个大的儿子趁着农闲在镇上打打零工挣的那几个钱回家要交到公中,就算能省下两个落自个儿的兜里也是有限。

    而且自打苕花娘,罗氏的亲妹子四年前死后,一大家子的洗衣做饭洒扫院子便被李氏分成了两份,也就是说,大房一份、二房一份;罗氏每隔一天便要负责做饭洗衣打扫院子。想着自己要做一大家子的饭食,自家男人和儿子冒着倒春寒在城里帮人扛包;小李氏一大家子却是窝在暖暖的炕上不起身,大罗氏怎么不在这儿扯猪骂狗的?

    003 处处受排挤

    苕花带着茶花和草根在晒坝里听了一会儿,估摸着这时候进门只好刚好撞上罗氏的枪口;可不进门在门口多耽搁时间那就不只是罗氏的枪口了,简直就是一大家子的公敌;暗暗叹了一口气,拍拍茶花惶恐的小脸算是安慰,挺起胸膛带头迈步进了院门。

    “小蹄子一大早的就出门的现在才回来,外面是有野汉子勾着不成?看来有些日子没教训皮子痒痒了啊!”果然,罗氏闻声一转头就瞧见苕花三姐弟,刚刚敲猪圈门的棍子一转身在手上掂了掂,满脸的戾气。

    苕花见状眼皮就是狠狠的一跳,记忆中,罗氏可没少在苕花几姐妹身上锻炼过身手,以前的苕花笨笨呆呆的只会站在原地承受几棍子让罗氏消气。可如今的苕花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从小到大虽然不是说过得顺风顺水但也算没吃过什么苦,更遑论挨谁的棍棒了;见着棍棒袭来下意识将手中捡来的一小捆干柴换了个方向。尖锐的枝桠冲着最前方,举着手的大罗氏措手不及正好撞了上去。

    苕花只是个缺吃少穿的九岁孩子能有多大力道?即便如此,指头粗的干柴戳在人肉上也是生生得疼,若不是苕花临时将柴茬子往下斜了几分,保不准罗氏那双眼睛都得报废。

    趁罗氏闭眼躲避之时,苕花赶紧拽了两个小的往自家住的房间里推,管他三七二十一,先护着两个小的再说。

    “好你个苕花……”罗氏一把挥开苕花手里的干柴,反手抡起了棍子就要动手。

    苕花这时却是见着正房堂屋门口多了个人影,眼神一闪便丢了柴火捂着脸抢在罗氏棍子落在她身上之前大声哭了出来:

    “二伯娘,都是苕花不好,只顾着赶紧捡了柴火回来做饭,急匆匆的没注意到您在院里!呜呜呜……,二伯娘你别打我,我这就做饭去。”

    声音之悲切真是哭出了字字血泪,真不愧是看了数年八点档伦理情感大剧的穿越者。从她这一点反应来看,上一辈子慢人一拍的反应貌似有些好转了呢。

    苕花也没指望这哭声能让罗氏怜惜,也知道这样子根本没法引起这院中老老少少的怜惜,像她这样高分贝的哭声若是引来了外人围观,她那心眼蔫坏偏偏又要顾及面子的奶奶想必不会作壁上观的。

    苕花猜对了!在罗氏的第一棍落在她身上时,正房门口便出现了一位花白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小脚老太太,浆洗得发白的青布小袄外罩着一件镶着蓝色滚边的对襟褂子;五官凌厉严肃,唇角微微下垂,可见平日里笑得如何稀少。

    “榔头家的还不去做饭在这里耽搁什么?打坏了今天谁帮你做事儿。”老李氏五十多岁,说话语气硬邦邦的就像人借了她白米还糙米似的。目光转向捂着脸假哭成了真哭的苕花,眉目间闪过一丝不耐烦:“哭什么哭?有那哭的时间还不赶紧去照看着远根起身。”

    苕花闻言如蒙大赦,赶紧将柴火放在了罗氏脚边,顺道的也将背篓解了下来,让一背篓猪草落入老李氏的眼中,这才畏畏缩缩的往右边最末的一间屋子跑去。

    整个院子正屋的三间属于老太爷乔百胜和老爷子乔成银、李氏所有,中间的堂屋用来吃饭以及商量大事。左边东厢房四间屋子住着苕花大伯乔石头一大家子,右边西厢房原本是苕花二伯和苕花家一家两间,可自打苕花家的姐姐们陆续被卖以及苕花娘的去世,罗氏一家便占去了属于苕花家的一间屋子,只给苕花家留下了紧邻猪圈、鸡栏子的一间房屋。

    苕花磕磕碰碰的回到房间就见着茶花和草根惊魂未定的手拉手坐在偌大的炕沿上,房间倒是不小,只是除了靠墙角那张可以容纳五六个人并排躺着的大炕就只剩下另外一面墙上靠着的一架五斗柜,里面杂七杂八的放置家里几口人的换洗衣服和杂物,底层放着两三个篾条箍起来的木盆子,整间屋子一眼就能忘穿,真真是家徒四壁。

    “六姐,你哪儿疼?我帮你吹吹就不疼了。”远根睁着骨碌碌的大眼睛,苕花能够在他清澈的眸子里看到对自己的担忧,转头正对上茶花小姑娘同样的表情,不由的就是默默一叹气;忍着肩背处的热辣摇了摇头道:“不用,奶出来得快,二伯娘没打着我。”

    苕花帮两个小的理好乱糟糟的衣服,从柜子上找到了一把掉了大半木齿的梳子,先帮远根将头发用一根一指宽的布头在头顶缠成冲天辫,又找了一根估计是前面哪个姐姐打络子剩下的半截红绳帮茶花勉强扎了个马尾;这才端着放在门口的一个木盆出门,准备院子外几家公用的水井里打点水上来,好歹把姐弟三个的手和脸给洗干净再说。

    “梅花、兰花、杏花、桃花、菊花、苕菜花、山茶花,长大一个卖一个,全都供了烂草根。烂草根,没娘要,学着丫头坐着尿……”

    苕花刚刚走出房门便听得院里两个小毛孩击着掌唱着这自编的儿歌,这也不是她第一次听到,但前面那么多次她对这个莫名的滕云朝都没有什么归属感,对茶花和远根两个也没有属于“苕花”的深厚感情,听起来只当是耳旁风吹过。

    可经过这十天的沉淀,远根和茶花早已被她纳入羽翼之下,真心将两人当成了亲弟妹疼爱。所以,她现在听着这明显是从大人口里听说然后改编的儿歌很是火大!

    这两个小孩是她姑姑乔二妮的小儿子吴大虎和她大堂兄乔远洋的儿子小宝,一个六岁、一个四岁,正是顽劣的年纪。乔小宝是乔家目前唯一的第五代男丁,自小就被李氏和小李氏捧在手心里;吴大虎则是老李氏唯一女儿最小的儿子,年前就被乔二妮送到乔家住着,这一住就是近两月,也不见悭吝的老李氏说过半句闲话。

    “苕菜花,你去打水?先给你祖爷打点水来。”今早轮到罗氏做饭洗衣,苕花大伯娘小李氏就要负责照顾老太爷乔百胜的起居生活;小李氏也是做婆婆的人了,自然不会亲自出马,这事儿就落在了小宝娘甘氏的身上。甘氏是个五大三粗的乡下人,出来见着苕花拿着木盆等在院门口自然而然的便将手里的木盆塞了过来,明明大家都图省事叫“苕花”,她却像是想要提醒苕花她只是外面用来肥田的“苕菜花”。

    苕花看了眼她五大三粗的身材,瞧着院中没人瞧见这一幕,心知肚明是甘氏想要偷懒,倒也没多说,接了木盆几步出了院门。冷风吹来,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004 太爷乔百胜

    甘氏就斜倚在院门乐呵呵的看着儿子和表弟嘻戏,半点阻止的念头都没有,等到苕花将水盆送到手上的时候瞧见苕花冻得通红的小手暗暗得意,要不是她机灵逮着苕花这苦力,这会儿冻得双手通红的就是自己了!想到这儿,不忿的看了眼东厢房靠近厨房的那扇窗户,这会儿那妖妖娆娆的弟媳妇估计都还窝在温暖的被窝里呢?不就是恶心泛酸么?有什么可休养的。

    左右看了一眼,没发现有大人在外面,顿时端着水盆迈着大步往正房里跑了过去,没忘了大张旗鼓的邀功:“说是二月二龙抬头了,这天怎么还是没暖和起来,井水也冰得什么似的,我再去厨房烧点热水兑上,可别冻着祖爷了。”

    “就是,你爷和你公公都去地里看麦子了,不知道麦子会不会被冻着。”小李氏就在正房里和李氏坐着闹嗑,闻声接过了甘氏手里的水盆恭敬的放在李氏的炕上,转头又吩咐甘氏道:“你去打热水的时候也暖暖手,抱小宝进来洗脸时可别冻着他。”

    “诶,我这就去。”甘氏装模作样的哈了哈手,飞快的去了厨房,随后厨房就听到罗氏夹枪带棒的嘲讽抱怨。

    “这罗氏,别人天寒地冻的去井边打水都没抱怨,她守着火堆倒是抱怨上了。”炕上稳稳坐着的李氏眉头皱得死紧,一撑炕沿看样子就打算出去骂上几句。

    “婆婆别!弟妹不懂事,可别气坏了您老。她这几天是气不顺,生怕您给远根找的后娘不尽心。”小李氏伸手拖住李氏重新送到炕上坐好,看似温言相劝,实际不吝于火上浇油。

    李氏哼了一声甩开她的手掌,骂道:“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你就是这和稀泥的软性子,要不是有我这个亲姑姑看护着,还不知道会被罗氏那贱人欺负成什么模样?”

    到底还是坐回了原位,又低声教导李氏道:“她哪里是顾念她妹子留下的那几点血脉了;她是担心不知道顾八娘的底细,害怕这一进门的新媳妇让她把西边占着那间房子退出来!她可是个什么东西吃进去就吐不出来的主。你可要给我防住了。”

    李氏对这个当然是心知肚明,只是自家姑姑乐意做帮她“杀人”的那把刀,她又何必太聪明呢?不过,从这嫡亲姑姑的身上倒是能学到不少掣肘媳妇的手段,多多巴结着总是不错,当下摆出一副受教的模样点头赞道:“我是个脑袋瓜笨的,幸好有福气找了石头,有娘处处照拂,这么些年可不就像是泡在蜜罐子里吗?”

    说着,甘氏正好端着半盆子热水进了门,讪讪道:“二婶说水缸里没多少水了,只匀出来这么一点。”

    李氏黑沉着脸看了眼外面能和她脸色媲美的天色,摆了摆手,“算了,你先给把你爷的洗脸水送过去,别待会儿你爷他们几个回来再一起忙活。”

    李氏斜睨了大儿媳妇一眼,看透了她的心思,维持着公平婆婆的模样挥挥手:“合着今早是你忍着冻手打了水来你就一并做了吧,后日再轮着咱们家照顾你祖爷就让你弟媳妇忙活。”

    “诶,其实咱祖爷那儿也没什么忙活的,他老人家又不让咱们这些做小辈的近身侍候。”甘氏要的便是这种效果,做了事就要得到实际利益,不然傻子才去做呢。

    因为要节约灯油,屋内模模糊糊的看不太清楚,好在平日里倒水什么都是做熟的,就算是看不到也不至于出差错。甘氏很快就将打来的井水分作两份,一份留给老李氏和李氏婆媳俩洗漱,剩下的半盆端到另一间大点的屋子。

    “祖爷,水帮您兑好放在洗脸架子上了。”这间屋子没开窗,比方才李氏那间还要昏暗些,甘氏刚从外面进门没习惯这种昏暗,只能一步步挪到平日里放洗脸架子的角落。

    乔百胜今年已是七十八岁的高龄,身上还背着个“童生”的功名,一辈子虽然再无寸进,但在村民普遍目不识丁的李家村也算得上是个人物。和他一起歇在主屋正房的还有乔石头家十五岁的乔远贵和乔榔头家十岁的乔远福。这两个小子当然不是无缘无故就能近身“侍候”祖爷,而是他们从小就放在乔百胜的身边,是唯二被允许去镇上私塾念书的乔家人,这个时候两人刚刚出了门,但在出门之前两人已是服侍着乔百胜穿好了衣服褂子,扶他靠坐在了炕头上。

    “祖爷,您老冷不?今儿外面的井水都冷得像是结了冰,怕您冷着,我又特意加了点热水在里面。”甘氏迫不及待的在乔百胜面前表功,谁不知道这个家,乃至乔家三个院子就是这位腿脚不便,最近眼睛有些犯毛病的老太爷说话最是经用,要是能让他说上两句满意在家也能直起腰板些。

    “水放在那就赶紧出去,头发长见识短的东西,不知道孤男寡女的惹人非议吗?”乔百胜因着最近眼睛的问题脾气也越发的大了,顿了顿不离手的拐杖冲着甘氏的方向就是中气十足的一顿。

    甘氏在昏暗中撇撇嘴,但出于对读书人天生的敬畏还是没敢抬头瞪乔百胜一眼,反倒是赶紧依言退了出去。

    乔百胜这老古板说穿了其实就是穷讲究。从小就迂腐的认为“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对女人那叫一个轻视慢待,受他的影响,乔家男子和女子的待遇简直就是极道两端;骂甘氏一顿还算好的,苕花家大姐便是他做主卖掉的,从此苕花家的姐姐就没一个留得住。

    乔家别的人洗手洗脸都不过是浇些水冲冲了事,只有乔百胜用的是一张细棉布巾子。年前他就觉得眼前像是有什么遮住一般,去镇上看了大夫后给他开了些药,还嘱咐他要用井水直接清洗眼睛;这都一个多月了,总算是有了点好转。

    为此,乔百胜越发的注意仔细洗眼睛。先是用布巾在水里搅一搅,然后微微仰头睁着眼睛,单手将布巾上的水拧掉一大半,接着用布巾往眼珠子上轻轻擦抹。

    这一系列动作他都做了有好几十天了,今天做起来那叫一个顺畅;岂料布巾才刚刚沾上眼球他就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让整个院子顿时就陷入杂乱当中。

    005 迂腐假道学

    以前的苕花三姐弟一般都是在井边用手浇着点水就能随便抹一抹作数,太冷的天气甚至干脆就不洗手脸。如今的苕花虽然称不上有洁癖在身,但也是没法子忍受如此脏污的,打了水没找着擦脸的布巾就找了一件不知道多少人穿过的小衣沾了水也茶花和草根擦脸擦手。

    这时候,正房那边突然传来一声盆子落地的乒乓声和高亢的喝骂声;苕花手一顿,干瘪开裂的嘴角向上轻轻扯了起来。

    “你说你都安的什么恶毒心思?想害死你祖爷啊?”李氏手中拿着不知道从哪找出来的棍子追着甘氏出了正房,想着方才见到的一幕就气不打一处来,这事儿要是被另外两个妯娌知道了还不知道要怎么想呢。

    乔百胜中气十足的拽文骂声也从正房堂屋左边大屋打开的窗户传了出来:“暗害祖宗的恶毒妇人!给老夫休了她!哎哟……”

    “我没有,我没有……”如今这世道孝道大过天,甘氏哪敢忤逆,况且李氏在乔家积威日久,沉着脸要动手甘氏只有躲着不敢还手的份儿。不过,幸好李氏缠过小脚跑不赢她,让她得到喘息之机;回了两句嘴后猛地想起今早并不是她自己打的水,眼前一亮,躲在灶房门口指着苕花家房门大声辩驳道:“那水是苕花打的,一定是她想暗害祖爷。”

    苕花领着茶花和草根就站在房门口看热闹,闻言“惊愕”得瞪圆了双眼,“大堂嫂你说什么?什么水?谁暗害祖爷?”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无辜模样。

    和苕花一样看热闹的人不少,其中便有一向和甘氏不对付的穆氏,同样是乔家媳妇,甘氏进门第二年就生了乔小宝,穆氏进门都两年了才有怀孕的迹象,以往没少受甘氏的冷嘲热讽,这时候若是不落井下石也就对不起她自个儿了。扶着门框娇娇弱弱却又能让李氏听个清楚的说道:

    “大嫂刚才不是还说这水是你冒着寒冷亲手给打上来的么?”甘氏在李氏、小李氏面前编排她的话穆氏可是听得一清二楚,她穆氏虽然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可只要谁惹着她了她也不是手软的。转向了正房堂屋门口不知所措的婆婆小李氏道:“婆婆,祖爷怎么了?”

    小李氏也是觉得这事儿出在自己家心里窝着火,这才撺唆了两句,谁料只顾着看甘氏挨打却是忘了上房还有个老太爷正唉唉直叫呢,忙拍了额头道:“也是被气急了。这该死的贱货竟然在你祖爷洗脸水里掺了沙子,这不,弄了好些进了你祖爷的眼睛,正疼得慌。赶紧叫海子进屋给你祖爷吹吹。”她可不敢去扶那性情怪异的老头子。

    “屋里头暗成那个样子怎么吹啊,我这就叫海子背了咱祖爷在院里来吹。”涉及到老太爷,穆氏也不敢轻忽,忙转身去炕上摇晃蒙头睡得正酣的乔远海。

    李氏也慌了,要是老太爷出个什么差池,她在乔家再体面那也是免不得要被人说道,这可怎么行?当下顾不得继续踩着小脚追打甘氏,提着棍子就进了屋子,站在堂屋门口对着上房里安慰道:“公公啊,您老莫慌,我这就让海子背你出去帮你瞧瞧啊。”

    厨房里的罗氏、乔远芬见着这热闹,虽然不敢堂而皇之挤出来看个够,但也扒着厨房的门框在那幸灾乐祸的对甘氏指指点点;随着乔远海睡眼惺忪的出现,李氏家的两个女儿乔远芳和乔远慧也一前一后的出了东厢进了正房的堂屋。

    “瞧瞧、瞧瞧,我倒是要让四邻八舍的乡亲来瞧瞧这黑了心肝的贱货做了什么好事?这样的水你也敢给你爷奶送来,也敢给你祖爷用?”李氏的声音很大,分明是故意喊给左右另外两个院子的妯娌听的。

    井水被老李氏用一个土大碗装着,比在深褐色的木盆里装着看得清楚多了,经过她一路的晃荡,水和沙子几乎混作了一处,整碗水看上去浑浊不堪。

    甘氏也是见着这井水的模样变了脸色,怨毒的眼神嗖嗖嗖冲着苕花飞了过去。苕花无辜的耸耸肩,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这个家里对他们姐弟好的人记忆中几乎没有,这次卖掉自己五姐换钱的主意便是这甘氏最先“想”出来的,既然逮着机会了自然要还些利息回去。

    打水的时候苕花便发现木盆的颜色和井边细沙的颜色别无二致,而这种沙子质地细密,抓两把放进盆里不注意根本看不出来;但要是甘氏稍微尽点心在进屋之前查看那么一下也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偏偏甘氏急于证明自己的“辛苦”,飞快的进了屋子;木盆里的沙子在进了光线暗淡的屋子里能看见那就怪了。

    也是乔百胜运气差,他的眼睛经游方大夫诊治,说是眼珠子上面蒙着一层脏东西,需要用布巾沾着井水直接清洗七七四十九天;这才是第四天还是第五天?为了配上他童生身份,什么东西都要用好的。别人洗脸时用手拍了水衣袖擦擦干就好,他却要用专门的洗漱布巾,布巾在水里那么一搅,上面就全沾满了细沙,与其说他“擦眼睛”倒不如说他直接给眼珠里放沙子;怎么不痛得鬼哭狼嚎的?

    这一切自然不是苕花精明算无遗策。她不过是知晓这个家有多穷,油灯这样的奢侈品几乎不怎么用。原本只是想让甘氏办事不利挨一顿骂就算了的,谁知道效果这么显著,这下子更是打死不愿承认是自己打来的井水了,反正也没人看见,不是吗?

    乔百胜的个子很高,乔远海背着他时他的脚都几乎拖到了地上。

    见家里人都貌似关心的围拢到乔百胜的四周,苕花自然不能免俗,也拉着早就跃跃欲试的茶花和远根关心的凑了上去。

    “祖爷要不要紧?”

    “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婆娘家家、丫头片子都离我远些!懂不懂避嫌的。”乔百胜被乔远海放在院中他专用的靠背竹椅上,即使难受得眼泪鼻涕横流他也挥舞着双手不让媳妇、孙媳妇等人靠近他,以免污了他读书人的名节。

    苕花听他不伦不类的喝骂声不由撇撇嘴,拉着茶花默默退到不显眼的角落,看着乔远海在两个李氏的指导下笨拙的帮乔百胜清理眼珠上的细沙。

    其实细沙在乔百胜眼泪的冲刷下已经基本落到了下眼睑处,只需要他脸冲下自己浇水冲冲也就完事了。只是乔百胜大半辈子抱着读书人的迂腐,诸如此类常识那是一窍不通。躺在靠背椅子上仰着头只咿里哇啦一阵乱叫,反倒让本就笨手笨脚的乔远海忙出一头大汗也是无用功。

    “祖爷为什么不低着头用水冲啊?那天大虎哥撒了沙子在我眼里五姐就是那样子帮我弄出来的。”远根还小,看着老人那么难受也是不忍心,天真无城府的小孩子一语道出玄机。

    006 乔家最权威

    乔百胜在屋里的时候就用手揉了许久眼睛,但却是越揉越疼,被乔远海压着一折腾更是疼得死去活来,这时候听着远根天真的童言甚至忘记了总是挂在嘴边的“稚子无知”,忙不迭用力一推乔远海:“没听到吗,赶紧打水来,真是无用至极。”

    苕花在听到远根说话的时候便回房端了自家的水盆子出来,此时知机的送到了远根手里,“去,帮咱祖爷把眼里的沙子弄出来。”

    远根人虽小,动作还算利落,将水放到旁边的矮凳上,恭恭敬敬的轻声唤道:

    “祖爷,您把头低下来,我帮你洗眼睛。”软软糯糯的声音听着就让人心里暖和。

    乔百胜埋下头,只感觉一双软软的小手温柔的帮他擦拭眼睑,和方才乔远海的粗手粗脚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眨眨眼,眼前已经能微微视物,正好对上远根稚气认真的小脸,清澈的圆眼睛里盛满了关心。

    远根半蹲在地上,嘟着嘴憋红了脸往乔百胜眼里吹气,嘴里还学着当初菊花帮他吹沙子似的柔声安慰,“祖爷不揉,吹吹就不疼了。”

    乔百胜再眨眨眼,眼睛好像真的不疼了。

    “好了,……呃,你是远……?”他记得叫自己“祖爷”的孩子都是“远”字辈的,这是他定下来的规矩,后辈子孙也都是他给定的名字,看这孩子三四岁的样子,他不禁在想给取的什么名儿。

    “祖爷,我叫远根。”远根此时说来神色不禁有些暗淡,自己都六岁了祖爷竟然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哦……哦……好孩子。”乔百胜其实还没回过神来,远根是谁?他好像没什么印象。伸手摸了摸远根的头顶,对眼前这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小孩难得的生出了一丝怜惜之心。

    苕花暗暗腹诽,要是换做早上刚起床那会儿的远根,估计乔百胜就下不去手摸上一摸了。苕花都是收拾干净了两个小的才发现他们的皮相都不错,虽然瘦弱了点,但更显得眼睛又大又圆。小孩子的眼睛本就藏不住心事,高兴、迷茫、失望等情绪表露无遗,看着就让人揪心。

    “李氏,这孩子是哪家的?”乔百胜想了半晌也没想起“远根”是哪家的孩子,只好将眼神投向了李氏。

    “是木头的小儿子。”李氏眼神沉了沉,转向一边的苕花:“愣着干啥?给你祖爷端早饭去。”又伸手扯了一把远根,“远根,去地里唤你爷和大伯他们回来吃饭了,一个两个都不知道看日头的。”看样子是一点儿也不希望孙子受到老太爷的看重啊。

    乔百胜却是伸手搭住了远根的肩膀:“海子这么大个人不去地里,让这么小个孩子去,亏你想得出来。”说罢以一种赶小鸡的架势对李氏挥了挥手:“‘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你懂不懂?成银和石头是你这无知妇孺能说嘴的么!还不去厨下看看早饭准备得如何了,像个木头杵在这里有用吗?”

    当然没用,而且李氏也不敢回嘴,只好恨恨的将手里的拐杖敲向一旁以为自己没什么事的甘氏:“还不赶紧收拾上房屋子去,我和没你婆婆好糊弄。”说着,还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小李氏一眼,嘟嘟囔囔不知道骂些什么的往正房堂屋里去了。

    李氏这样子是不打算追究是谁往水里掺沙子这事了,苕花也暗暗松了一口气,转身往灶房走去:“二伯娘,奶问祖爷的早饭好没?”

    乔百胜的早饭向来都是单独备着,就算罗氏再偷懒也是不敢轻忽,苕花还没走到灶房,里面的乔远芬就端着个木头托盘走了出来。

    一个鸡蛋,一碗粟米粥,一碟大头菜丝;这便是乔百胜的早餐,看着虽然简单了点,但却是整个乔家最好的伙食。其余的人不过是一碗加了菘菜叶子的糙米粥就着切菜丝剩下的大头菜切丁凑合过一顿,根本看不到鸡蛋的影子。

    “祖爷,早饭来了,放哪?”乔远芬让开苕花伸出的手,笑意盈盈的询问正和远根低声说着什么话的乔百胜。

    “不懂规矩你也要长着眼睛,谁让你随便打扰别人说话的!”乔百胜头也不回的骂了句,旁边凑热闹的吴大虎和乔小宝也跟着好玩的喝道:“不懂规矩。”

    在乔家,男人就是天,识字的男人那就是天外天。乔家的孩子从小在这个氛围中长大,可想而知能有多畏惧乔百胜;乔远芬只比小李氏家的乔远芳小一岁,乔远芳因着乔百胜的关系已经和村长家的幺子定了亲事;罗氏心里自然不忿,就想着让乔百胜也记起她家远芬,这才支使着乔远芬给乔百胜送饭,却不料迎头就碰上一句痛骂。

    乔远芬可不像乔远芳那么有心机,被骂得当场就哭了出来,手里的托盘也是没个轻重的就丢在了乔百胜身边的桌上,托盘里的鸡蛋跳了跳,直接落到了地上。

    这可惹怒了乔百胜,这时候他的眼睛倒是灵便了,顺手抄了不离身的拐杖劈头盖脸就冲着乔远芬的脑袋招呼过去:“生来就是赔钱货,谁给你的胆子竟敢摔老夫的碗盘!回头就让人牙子领了你去。”

    乔远芬只是个十六岁的姑娘,眼见着苕花家在十年时间一个两个的接连被卖掉了五个姐妹,说心里不怕那是骗人的,听乔百胜这么说顿时便吓得脸色发白,噗通一声跪在了乔百胜的身前,“祖爷,芬儿错了,芬儿这就给您收拾好。”

    灶房里的罗氏听着情况不对也是立马就冲了出来,她家男人和儿子过了年就去镇上挣钱养家,小儿子去了学里,家里就剩下他们娘俩,此时东看西瞧竟然没看到一个能帮她们娘俩说好话的人,听着乔百胜还在那边嘀咕着要找人牙子卖了乔远芬的话也是急得满头大汗。乔百胜在这个家里只要开了口,下面的子子孙孙没人敢说二话。

    苕花拉着茶花跟在罗氏身边施施然说了句:“祖爷,芬姐能卖着银钱吗?”她已经很努力的将问话的口气和表情定在九岁孩子的年纪,但还是觉着别扭。

    “苕菜花!”乔远芬本来吓得都开始一边磕头一边抽泣,听到苕花这火上浇油的话气得几近尖叫。还是罗氏突然精明了一把想到了什么,忙给乔百胜磕头道:“爷,远芬再过俩月都十六了,与其卖给人牙子不如给她定个好人家嫁出去。”人牙子买人那也是有规矩的,十岁到十二岁的孩子最好调教,年纪小的太麻烦,年纪大的已经定了性子,除了卖给人做妾没什么大用。

    然乔百胜名下也有个他定下的臭规矩:卖给人做丫鬟可以,但卖给人做妾就不行;苕花的问话恰恰提醒了罗氏。

    007 罗氏被迁怒

    乔成银三兄弟出生时乔百胜正踌躇满志的准备做秀才老爷,给儿子取名那也是十分上心,想着当了秀才老爷后什么都能有,摇头晃脑的给三个儿子取名“成金、成银、成才”。

    可一年一年过去了,乔百胜的秀才梦随着年纪的增长碎了一地,轮到给孙子取名正是他的颓废期,于是就有了石头、榔头、木头、柱子、栓子等随口取出的名字。

    到了苕花这一代,乔远洋出生时乔百胜度过了颓废期对考秀才这回事已是心灰意冷,收拾了心情开始帮人写写家书对联、取取名字什么的,一来二去的就觉得给别家的子孙都能取个好名儿,为什么不给家里的重孙们也起个好名字呢?再使使劲儿说不定还能养得出个真正的秀才以圆他一辈子的梦想。

    其实乡下人哪里知道土气还是雅气,乔成银自己反倒是觉得石头、榔头比什么远洋、远海好,至少近在眼前知道是啥样的,那海啊、洋的究竟是个啥东西整个李家村也没人说得清。

    乔远海远远的便瞧见爷爷领着爹和大哥进了村口,抬抬腿,干脆停在了路边,等着三人的靠近。

    乔家的男人除了苕花爹都长得身材高大,面色黝黑;远处走近的乔成银三人除了年纪上分成了老中青三代以外,穿着打扮几乎都是一样的短袄长裤,腰上和裤脚都紧紧的束着。

    “唉!”乔成银回头看了眼山上在寒风下颤颤巍巍的麦苗,又踮着脚看了眼河对岸星星点点的肥田的苕菜花,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爷,您别太愁了。”乔远洋肩上扛着两把锄头,心里也是愁得慌,今年开年正月的时候天气热得和往年三四月份差不多,眼看着该三月开花的苕菜硬生生提前到了正月末,正发愁冬小麦没有经过霜冻恐怕收成不好,谁知道前几天的天气猛地又重新转冷,和那寒冬腊月没什么区别。

    乔成银双手超在袖子里,眉头始终紧皱在一处,“这年景,还让不让咱们庄稼人活了?”

    “就是,今年的这天也太怪道了吧。咱爷常说什么?‘反常必有妖’,难道要出妖怪了?”乔石头作为乔家长孙,曾经也是被乔百胜寄予厚望,可实在是资质驽钝,这么些年,也只记得乔百胜经常挂在嘴边那几句。

    “胡说八道什么?”乔成银转身就给乔石头一烟帮子,左右看了下附近没人,这才沉着脸喝道:“只知道‘反常必有妖’,就不知道妖言惑众的厉害?少给老子叨叨这些个没用的。”

    乔远洋装作没看见自家爹的窘状,目不斜视的看向前面,正好瞧见乔远海蹲在乔家大院门口的乔远海:“海子,你咋出来了?”

    乔远海张了张嘴差点说了今早甘氏给乔百胜眼睛里掺沙子的话来,好在临到头想起了甘氏毕竟是自己的嫡亲大嫂,要是被收拾了自家哥哥面上也不好看,于是临时改了口:“二婶做好饭了,瞧着爷还没回,奶让我出来看看。”

    乔成银和乔石头都是能干人,对乔远海这样怠懒的小辈一向看不上眼,无奈乔远海的脸皮也不薄,对家里人的嫌弃只当不知,不到万不得已才不会主动做事。像今早,田里地里明明没什么活儿他是绝对不会大冷天的爬起来跟着上山。

    乔石头见着乔成银的脸又拉长了一分,不禁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乔远海一眼:“这下看到你爷了,你继续回去睡你的觉吧,早饭也别吃了。”

    “爷,你们这个天气上地里做啥?可别冻着您老了。”乔远海只当没听见自家爹的教训,对乔成银可有可无的解释道乔:“不是说等二叔和三叔回来再下地的吗?再说了,今儿您老出门的时候又没人叫我一声,我怎么知道你们下了地啊。”

    乔石头哼了一声,今早出门在院子里拿锄头有那么些响动,远洋这孩子立马就披着衣裳起了身,远海这模样就算是家里真的进了贼估计他也装没听见,何况还是上山做活儿!正想再骂他几句时乔成银却是已经缓了脸色:“要是不想做地里的活儿就和你二叔去镇上打短工去,少在这里装样。”老人嘛,总是对儿子要求严厉,对孙辈放松。

    乔远海心知肚明眼下这一关算是过了,微微松了一口气,故意落在最后面碰了碰乔远洋,谁知道乔远洋这人就是个木头疙瘩,直接困惑的转头问他:“海子你扯我干什么?”

    他一说话,前面的乔成银和乔石头也都一起回头,乔远海哪里还敢给他露口风说甘氏的事情,只期望待会儿回家祖爷的脾气能消得差不多。

    四人刚刚进院门便瞧见乔百胜抡着棍子往乔远芬头上招呼,就算大罗氏快一步挡了一下,乔远芬脸上也是浮现出一道红痕;还没走近便听得大罗氏鬼哭狼嚎的求着乔百胜不要卖了乔远芬。

    刚刚才经历了卖孙女出门被人指指点点的乔成银忙三两步走到了近前:“爹,您老消消气,前些日子给远芳做媒的王婶子都还说二月二过了要来家给远宏、远芬说人家吗,别让人看着她脸上带伤。”

    或许远芳、远芬在乔百胜眼里如同草芥似的随时可丢可弃,但乔成银话里的意思要给乔远宏说亲,乔远宏是罗氏的大儿子,今年可都二十了,要是还不说亲就晚了。乔远宏那人虽然现在不在家,但嘴甜性子机灵的他在乔百胜心底还是有那么一点分量的。

    这么一说,乔百胜悻悻的放下了手里的拐杖,转身拉了被吓得有些瑟缩的远根在身前,问道:“成银,这孩子是木头的独生儿子吧?怎的都没来上房给我考校下呢?”

    罗氏趁机拉着乔远芬起身:“孩子他爷,我这就给你们端早饭去。”说完还带着满意的看了一眼苕花,“苕花也赶紧帮忙给你爷爷和伯伯们打水洗漱。”

    苕花提点罗氏倒不是因为她好心,而是情势所逼,还不知道靠着卖菊花换回家的后娘顾八娘是个什么性子,她在这个家暂时得仰仗着罗氏。

    008 苕花取大名

    乔成银那是有苦难言,他何尝不知道李氏对老幺家轻忽得有些过分,然而男主外、女主内是历来的传统,家里的事情总不好插手过多吧。

    乔百胜也不是真要计较几年前的旧事,这么一问不过是想要提醒他还是乔家的大家长,怎么能有他不知道的事情呢。听了乔成银顾左右而言他的解释后也没继续追问,老成的点了点头叹道,“早就该给木头续弦了,多子多福啊。咱们乔家在李家村的根基还太浅了点。”叹息之间带着些微的遗憾。

    苕花敢用她后半生的幸福打赌,乔百胜口中的“多子”真的指的就是多生儿子。在古代,重男轻女本来就是人们根深蒂固的老思想,乔家从乔百胜父亲一辈迁居李家村,作为外来人口,乔百胜的父亲临死都只有乔百胜一个儿子,死之前拉着乔百胜的手嘱咐他一定要多生儿子给乔家开枝散叶。

    乔百胜自己也曾经经历过几个村子争土地、争水等辛苦的日子,儿子的重要性在这等事情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于是在他心里,儿子就是乔家立足的本钱。如此一来,乔家的女儿当真是命比纸薄。

    在苕花的印象中,苕花娘就因为女儿一个接一个的生,被指责成罪人,一直抬不起头说不上话,任由亲生女儿一个个被卖掉也不敢多说半句,最后生了远根那种负罪感才稍稍减轻,然而孱弱的身体在愿望达成后再也没法支撑下去,没拖多久就结束了她悲哀而短暂的一生。

    那厢,远根已经从地上将摔破的鸡蛋捡了起来,轻轻放到托盘里,略显急促的对乔百胜说道:“祖爷,鸡蛋只是摔破了一个口子,里面没沾上灰尘,您吃鸡蛋吧,可好吃了。”

    骨碌碌的大眼睛里满是渴望,苕花甚至能听见她吞咽口水的声音;记忆中,苕花就从来不知道鸡蛋是啥味道,远根也只是在过年时候曾经吃过一个菊花悄悄塞给他的鸡蛋,为此,第二天菊花还被大罗氏找了借口狠狠的打了一顿,因为那鸡蛋是她趁着做饭时昧下来准备给乔远芬吃的。

    “姥爷,我也要吃鸡蛋。”六岁的吴大虎咬着拇指盯着远根放到托盘上那个鸡蛋,不敢往积威深重的乔百胜身边凑,就只得拉着乔成银的衣角撒娇。

    乔小宝有样学样的拉了乔石头的衣角:“爷,小宝也要吃蛋蛋。”

    “远根,你想不想吃鸡蛋?”乔百胜只当没听见另外两个小孩子的哀求,反倒是很关心远根的回答。

    “想,”远根倒也不说谎,再说了,他那渴望的样子也骗不了人,但他却是知道,家里的鸡蛋根本就没他的份儿,便接着说道:“祖爷年纪大了吃鸡蛋身体好。远根还小,可以不吃。”

    “呵呵。”一向严厉的乔百胜突然呵呵一笑,笑得乔成银和乔石头两人诧异的张大的嘴,远根是怎么凑到乔百胜身边的他俩还不知道,怎么就见着乔百胜貌似对远根很满意的模样?

    “这孩子倒是有孝心。”乔百胜说着便拿了托盘上的鸡蛋放到远根的手里:“拿着,这是祖爷给你的鸡蛋。”

    远根手里拿着温热的鸡蛋不禁高兴的转头对苕花笑道:“六姐,祖爷给我吃鸡蛋。”

    可说完后他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将被吴大虎和乔小宝虎视眈眈盯着的鸡蛋重新往乔百胜手中一放:“祖爷,鸡蛋您吃。”那脸上的满足笑容耀眼得令人移不开眼。

    “好孩子,‘长者赐不敢辞’这句话什么意思知道吗?既然是祖爷给你的,你就必须拿着。”乔百胜骨子里的固执从来不容许别人反驳,远根的举动固然让他欣慰,但更让他觉着这孩子难得可贵,“今儿要不是你这孩子机灵,说不定你祖爷我的眼睛就保不住了。”

    “‘长者赐不敢辞’?这是什么意思?”远根重新握着鸡蛋,紧紧捏在掌心,生怕这温热的鸡蛋是个梦境。

    “这话的意思就是长辈给你的东西不管好歹你都不能推辞。”乔百胜颇有耐心的解释道,在乔家,能让他这么温和对待的目前只有晚上陪他宿在上房,白日里去邻村私塾念书的乔远贵和乔远福,如今又多了个乔远根。乔成银的脸色变了变,下意识看向正房堂屋门口,担心李氏听着会扑出来说些不好听的话。谁知这次他倒是多心了,人家老李氏就倚在堂屋门口,虽然脸色不怎么好看,却是忍住了没出声。

    “那远根就多谢祖爷了。”乔远根也没继续推辞,对着吴大虎和乔小宝示威似的晃了晃手中的鸡蛋,“这是祖爷给我的鸡蛋。”终究是小孩子,总是被别人拿鸡蛋眼馋他,他也忍不住想要馋馋别人。

    “臭美,不就一个鸡蛋吗?我姥姥每天都煮给我吃。”吴大虎回了乔远根一个鬼脸,“乔远根是没娘的烂草根。”这话他听他姥姥说过好几次,早已记在了心里。

    “烂草根,我也不稀罕鸡蛋,我奶和祖奶奶也煮给我吃,还能蒸着吃。”乔小宝向来以吴大虎为榜样,吴大虎说什么他就附和什么。

    乔百胜和乔成银的脸色同时变了,李氏可是一向都说家里的鸡蛋只紧着乔百胜一个人吃,别的人除了下苦力做活儿或是生日能吃上一个,别的时候可是连鸡毛都见不着一匹的。

    李氏被外孙和重孙子联手给揭开了假象也是面上一红,忙走了出来一把拉了吴大虎入怀,笑得极是牵强:“公公不知道,咱们家二妮生怕大虎来了咱家吃苦,送大虎来咱家时还稍带了好几十个鸡蛋,就怕大虎吃苦……”

    “行了,赶紧带着几个小的进去摆桌子吃饭了,少在这里瞎咧咧。”乔成银是个地道的庄稼汉,李氏娘家却是李家村的百年大户,虽然如今她娘家几乎没落到不如乔家如今的日子,但好歹老李氏曾经也是缠过小脚的千金小姐,对李氏,乔成银向来都是纵容呵护居多,只要不是太过分</br></br>

    <font size="2">《<a href="./">云英花嫁</a>》ttp://. “<a href="." style="color:red"></a>”,!</font></p></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