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想不到还有人和咱们行程一致的。”美人儿轻移莲步出了马车,伸手掀开车帘。方便里面的人出来。
“是吗?还有谁和我家那不省心的小弟一样这么赶着回那偏僻地方的?”被叫做“小姐”的人说话声音略带着点上扬的语调,听在人耳里中觉得带着几分傲气。
环佩叮咚声中,马车帘掀开处再多了一位美人。说是美人,比起先前出来的丫鬟却是逊色几分。
给人第一印象的首先是身材,前面那位美人痣的身材纤侬合度、腰肢纤细;而这位的身材就有些偏丰满。玫红色的夏衫领口有些低,她几乎把领口撑得爆开来,腰肢上为了遮住小腹些许赘肉系着根极宽的腰带,反倒让人一眼便见着她腰身起码是前面美人痣的一个半。
脸型属于上窄下圆形,眼睛有些眯眯眼、鼻子也不大,脸上敷着厚厚一层脂粉,整个人白白胖胖,再加上头上簪钗步摇插了好几对,看上去给人唯一的感觉就是“富态”。
出于本能,关平只是回头那么一瞥,见着不认识便又转头教训那个小伙计道:“过门都是客,难道就因为生意大小不合你们的心意就这么对待客人?如此为商之道如何长久。”关平好歹是跟着云英去过几次珍味居,云英偶尔会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当时想来不知所云,但当他遇上时才会发现云英说的话都是极有道理的。
“关平?!你姓关?”突然,那位眯眼看关平的“小姐”指着关平叫了一声。
关平皱了皱眉,转头看了眼出声的人,刚才因着男女有别不敢多看,此时多看两眼倒是发现两个女人都挺眼熟的,“在下正是关平,这位……”本来想说二位的,可眼前两人明显一个是丫鬟、一个是主子,放在一起问候未免有些奇怪。
“你要回百家集?正好,我们也要回百家集,不如就一道吧。”圆圆胖胖的小姐上下打量了关平一番,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脸上飞起了一道红霞,要不是粉敷得有些厚,指定会满面生光。
“小姐……”美人儿丫鬟不赞同的唤了一声,咬了咬唇,“要是三少爷知道你随便邀人上马车肯定会生气的。”
“我管他那么多作甚?是他急着要走骑马就跑的。远慧,你干嘛老是怕长海生气?”圆胖主子就着乔远慧的搀扶下了马车,但并未进门,而是让小伙计找人前来检查马车部件是否牢固。
她无意间的一个称呼给了关平最关键的提醒。可不是嘛,云英虽然长相不美,可唇上还是有一颗发红的美人痣,曼儿小小年纪那颗痣也长得非常醒目。所以说,眼前的主仆不是别人,正是百家集李地主家的小姐李银凤和乔家卖去李家的女儿乔远慧。
这时,偌大的车马铺子门口已是被迎出来的几个伙计堵了个严实,关平一时进不去,只好在边上继续干耗着。
再说乔远慧,听李银凤这么一说心里不禁就是一跳,忙亡羊补牢解释道:“这次老爷委以厚望让小姐盯着三少爷回乡祭祖,小姐要是惹了三少爷生气他一会儿又跑不见了怎么办?”
“也是啊,爹这次特意让我和长海回去祭祖,你说是不是想把我正式记在族谱里的意思?”李银凤现在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喜欢询问乔远慧的意见,因为乔远慧和她在朝日城的三年帮了她不少忙,现如今是她离不开的左膀右臂。
“这也有可能。我看小姐这次就多顺着三少爷一点,回去后三少爷心情一好,岂不是要帮着小姐说好话?”乔远慧想着先行骑马离开的李长海就是一阵心旌摇动,还以为能和三少爷共乘一车的说,早知道这样她就不会多说了几句家里怎样怎样的话勾起李长海的思想情绪了。
“那也得见着长海再说啊。”李银凤的目光又不禁往关平的方向飘去,嘟了嘟嘴,“这路上整整一天,马车上就老苍头一个人,我们两个女流之辈多危险啊;不如让关平和我们一道,大不了他坐外面,我们坐里面。”
李长海的这辆专属马车是四匹马拉车的,偌大的车厢前面有一个挡板,上面能坐两三个人,正好和车厢内一帘之隔,平日里李长海的小厮就经常坐在那个位置和赶车的老苍头毗邻。
乔远慧努力压下心里头的不耐烦,知道李银凤听不得太多的违逆话,只得点了点头:“这也要人家愿意才行啊。”
说罢,转头很是不耐地问关平:“关平,我们家马车立刻就要启程去百家集,要是你不介意的话可以随我们一同回去,不过你要坐在外面。”
关平微微一愣,正要说话,刚才和他搭话的小伙计便张口了:“公子,这可是你天大的福分,我们大掌柜这辆马车可是经过无数次改装的,一点都不颠簸。要是错过了这一遭,我们车马行内也没有马车给您租用啊,这一趟您可能省下好几两银子呢。”
最终,关平被他最后一句给打动了,单独租用一辆马车加上人家的车把式至少要花五六两银子,这两年家中日子明明可以蒸蒸日上的,可都被他考试耗得精光,他心里也愧疚,能省则省吧!
于是,他冲着李银凤拱了拱手:“那就有劳李小姐了。”
正文、113 相互探底
朝日城到百家集虽然需要一整天的路程,但也因为路途偏远,沿途安全根本无虞。
李银凤说什么有个男人感觉安全些完全是空话。在县城生活了这么久,李银凤见识的要么是吊儿郎当的纨绔少爷,要不就是处处算计的精明商人, 少有那么两个她看得上眼的男人她又配不上。转年就满十六的她也满打满算的知道自己选一个如意郎君才是正理。
和乔远慧坐在马车里,李银凤的心思全都飞到了车帘外的关平身上。
乔远慧是多会看眼色的人啊,不然也不会从粗使丫鬟成功挤开陪李银凤长大的家生子丫鬟,继而成为李银凤最信任的人。只需要看一眼李银凤现下目之所及,便知晓她是在动什么脑筋。
本来不打算插手的,可突然想起关平还是自己名义上的妹夫,苕花那死丫头凭什么能这么好命?眼珠儿转了两转,凑到李银凤身边拽了她一把,低声说道:“小姐,奴婢和关公子好歹是一个村的,几年没回去也不知家里是什么境况?奴婢能问问家里的境况吗?”
李银凤正愁着没理由和关平搭话,闻言岂有不允之理;且丫鬟想要同乡说两句话都要请教她,这也让她对乔远慧又添了几分满意,点了点头:“你也别光顾着问你自己的家事,好歹先问候下别人。”
乔远慧但笑不语,微微将车帘撩开,让李银凤能够清楚地看到关平挺拔的后背。
“关平,你怎么会在县城?”乔远慧从李家村离开之时关平都才刚刚去书院复课,而此时关平为了方便回乡,并未在头上戴着象征秀才身份的纶巾。不然在车马行前也不会被人轻视。
“我一直在朝日书院念书,下月是童生试和县试的时间,书院要放假一月。”关平微微回头礼貌回道,顺便伸手将道路旁伸到马车上的树枝给拨到一边,以免伤到掀开车帘的乔远慧,这被云英称作“绅士风度”的小动作立马换来了李银凤更多的好感。
生怕乔远慧下一句就扯开话题,李银凤干脆亲自上阵:“关公子真是不简单。听说朝日书院只有各乡镇最优秀的秀才才能入院进修。想不到关公子年纪轻轻便能获此殊荣。令尊令堂有你这么有出息的儿子定然是喜不自胜。”
李银凤这番话倒也不是恭维,想李家如今在朝日城也算得上富贵人家,李长海念书那就是李家的心病。三年多前,李长海被强行带到朝日城找了三个夫子关着门教了几个月,总算是让李长海侥幸考上了秀才。
李家听说朝日书院乃是朝日城最好的书院,想当然耳便想让李长海进朝日书院进修。可朝日书院偏偏有个臭规矩:不管谁家出多少银两,学生都要经过朝日书院考核,只要他们觉得你没希望参加会试,那你根本就连朝日书院的门都近不了。李长海本就没什么念书的天份。来朝日城之后生意倒是做成了几单,自然入不了人家朝日书院人的眼。
对于能够上朝日书院关平也觉得荣幸,可李银凤提及了关猎户,那就是他不可碰触的伤痛了,看了李银凤一眼,严肃了神色道:“李小姐谬赞了。家父过世多年。九泉之下若是有灵听李小姐如此夸赞定然是觉得欣慰的;家母倒是觉得在下做得不够好,若是明年考取了举人,那才算是她心目中合格的好儿子。”
乔远慧这才知道到眼前的关平竟然是朝日书院的学生。惊讶之余也是更加忿忿,凭什么苕花运气这么好,被卖给别人做童养媳都能遇上个如此出息的!自己不管是长相聪慧都不差,偏偏做了低三下四成天赔小心的丫鬟!
瞄了一眼双颊绯红的李银凤,乔远慧突然道:“要是关公子你考取了举人,那我家妹妹苕花不就是……”举人夫人么?后面这句乔远慧故意吞吞吐吐没说出来,昔日“关家小子”已经成了有功名在身的“公子”,而向来看不上的堂妹已经算是秀才娘子了,这让人情以何堪。
“苕花?苕花是谁?和关公子考取举人有何干系?”李银凤觉得苕花这个名字挺耳熟的,直觉这人和关平的关系不简单。必须得弄清楚。
“小姐有所不知。苕花是奴婢在家时的堂妹。当初为了奴婢哥哥和堂弟能顺利科考,家中长辈便做主卖了奴婢和苕花两人。奴婢运气好,遇上了三少爷去村里挑人。才能有福气服侍小姐;而苕花妹妹因着做事儿能干身体皮实,就被关公子的母亲花银子买了回去,当时是说给关公子做童养媳的。要是关公子金榜题名,奴婢那堂妹岂不是一步登天,比奴婢的命都要好……”
乔远慧说到这儿突然像是觉着自己说错了,一只手捂着嘴巴轻啊了一声道:“奴婢这话不对,小姐可是有福气人儿,要是以后能做个状元夫人,奴婢不也跟着水涨船高么?关公子现在还不是举人,这话不能说得太早。”
“关公子,不知你是否和远慧那堂妹……苕花完婚了?”李银凤听着乔远慧画蛇添足的解释后心情更显压抑,关平年纪轻轻怎么就成亲了呢?
“这倒未曾。家母曾经说过,待得关平金榜题名时再说亲事,而今云英,也就是苕花在家侍奉母亲尽心尽力,日后定然不薄待于她。”这话是贾氏一直在关平面前念叨的,但并未明说要娶云英为妻。关平一心扑在学习上,至今对男女之事未曾开窍,丝毫不明白贾氏说这些话的深意。
“不薄待?”李银凤轻声念了两句,嘴角慢慢往上翘起,“关公子和令堂真可谓是慈心仁德。”不就买个丫鬟在家里侍候吗,何必说得那么冠冕堂皇。
关平无意和两人多说,转身和赶车的老苍头说起了沿途乡镇的风土人情;倒是李银凤推了乔远慧一把:“远慧,你不是说要问问你家里的境况吗?问吧,回百家集后本小姐准许你回家探亲。”
乔远慧这几年和家里完全失了联系,说不挂心也是假的,便顺势问道:“关公子,不知能否告知我祖父祖母、父亲母亲的消息?还有家里堂兄堂弟们境况如何?曾祖父身体是否安康?”
“曾祖父腾云五十六年听闻远贵哥和远福考上童生便与世长辞,远贵哥和远福为此错过了那年县试;五十八年倒是来了县城参加县试,可惜落榜而回;下月,他二人或许再战县试,期望能一举功成罢。”只要有人念书的家庭都会特别关注此事,关平便也选择了从此说起。
“你爹和榔头二伯在那之后完全分了家。远海嫂子给你家添了乔二宝侄子,年初远洋嫂子又添了个侄女乔大丫;加上祖父祖母还住在原来的老院子里。二伯家的远宏哥因着娶了春草纺的老板娘,如今接了二伯和二伯娘在镇上生活,远芬姐也嫁在镇上,所以搬出了李家村。还有大爷爷家,金蛋叔在镇上开了餐馆,到如今都还没成亲。三爷爷家也做了点小生意,日子倒还过得去。”
关平在家时云英便会拿这些事情在他耳边唠叨,此时说来倒也有条有理,三两句就把乔家这两年那点事给说全了。
乔远慧深知自家有奶看顾着指定是几家子当中过得最顺风顺水的,可是听来别家怎么貌似都混得不错,特别是二叔一家,怎么摇身一变都成镇上人了?
春草纺老板娘?!
等一等,乔远慧脑海里闪现了春草纺春三娘那艳丽的妆容,她好像是个寡妇的吧?这事儿在百家集又不是什么秘密,总不成春草纺换了老板?但,“娘”怎么听着有些不对劲。
“关公子,春草纺的老板娘是叫春三娘吧?”乔远慧不可置信的重复问了一遍。
关平脑海里浮现两年前去镇上参加乔远宏婚礼时那母狼一般的眼神,身子不由轻颤了一下:“好像是。”反正春草纺的老板娘一直就没换过,陪着云云英给母亲买过几次绣品的关平只知道乔远宏娶的是个寡妇,但这样的话他也不好意思说出来。
“二叔和二婶都能答应?”乔远慧不可置信,春三娘今年起码三十了吧,乔远宏才多大?二十三还是二十二?
这话叫关平怎么回答,有些闲话女人能讲,他一个大男人要怎么说?反正有些事情乔远慧到了百家集随便找个人问下都能知道答案,他便不多言了罢。
乔榔头和罗氏自然不可能同意长子娶一个比他大将近十岁的寡妇,而且那寡妇还拖着个十岁的女儿。只是乔远宏一心想要攀高枝,趁着热孝的时候不知道怎的就和春三娘凑到了一块,要死要活的差点闹出入赘的风波来,最后乔榔头和罗氏眼看着热孝就要过完了,只好匆匆给两人办了婚事。
不过事后一家子倒也皆大欢喜便是。春草纺后院偌大的地方足够他们一家子折腾,乔远芬也因此嫁给了镇上一个开杂货铺的小老板,乔远福考试的银两也就不用再出现找驴滚面借钱的尴尬局面了。
正文、114 松花皮蛋
马车一路疾驰,比预想的一天快了足足一个时辰抵达了百家集。
马车刚刚进入镇子的东北口,关平便让赶车的老苍头停下,自己一撩书生袍跳了下来,被太阳晒得发红的白皙俊脸看起来让人亲近许多,李银凤便为此觉着心跳有些加快,忙问道:
“关公子怎的在这儿就下车了?”
“我要去南市那边买点东西,在此就谢过李小姐慷慨相助了,改日定当备上薄礼上门道谢。”李家的马车可比一般马车舒服多了,就算是坐在车辕上也没觉着有多颠簸,又因此省了几两银子,关平也不是那等忘恩负义的人,自然要寻机会报答回去。
李银凤也不好留人,只得依依不舍地收回了目光,“远慧,你也服侍我这么几年,我极是满意,不如寻个合适的日子随你去一趟李家村看看你的家人吧。”
你是想去看关平的吧?乔远慧心知肚明,脸上却是露出一副感恩戴德的神情屈膝行了一礼:“奴婢谢过小姐恩典。”
主仆俩各有心事一路穿过外环回行直达内圈李宅门口,远远的便看见李宅的门敞开着,门口候着个精瘦少年。
“小猴子,你怎么在这站着?”李银凤在乔远慧搀扶下下了马车,斜睨了门边上李长海的贴身小厮一眼,“长海呢?”
“小姐,你可到了。”小猴子苦着一张猴脸,哈腰回道:“少爷他径直去了珍味居,劝都劝不回来,家里可还有问询赶来回禀事情的各处管事等着呢。”
李银凤嗤了一声:“长海的性子你不是该比我还清楚么?他不想见的人那就说什么也别让他见着。得,他倒是去填肚子。只苦了我这劳累命,还得去帮他收拾残局去。”
“这是小姐能者多劳,要是真换了三少爷,管事们回的事情他还不一定听得进去呢。”乔远慧恰到好处地奉承了李银凤一句,反正已经跟着回了百家集,她可是打算在短短的时间内赶紧有所作为,柳妈那里可透话了。老爷夫人都在给三少爷物色媳妇人选了。
李银凤喜欢听这话,她自觉要比李长海聪慧懂事得多,只是平日里她的身份不上不下总没机会在下人面前露露威风而已。
而这个时候,本该在李宅露威风的李长海正在珍味居大堂里快意吃喝。在马背上疾驰了大半天,一身风尘仆仆、腹中饥肠辘辘,他才没那个闲心和一群半老头子关在书房听那些无聊的报告,早就听说珍味居百家集店面的东西最正宗,百家集豆瓣也最新鲜美味,可算是尝到了味道。
七月底的太阳落山晚。其实这时候并不是用饭的时间,和刘大掌柜一起下楼的云英一眼便见着背对着她倨案大嚼的劲瘦背影,一眼之后便若无其事的重新回到了手上的篮子,交给了刘大掌柜道:
“刘大叔,我就不继续等刘二叔回来了。还请你转达他一声,这次出来的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松花皮蛋。可以开始在珍味居售卖了。”
中午的村宴过后,云英自认不具备应付别人阿谀奉承的能力,干脆找了借口拖着远根来了百家集。打发了远根回书院交报名银子后她便带着最近改良过的松花皮蛋来了珍味居,不巧的是刘二掌柜有些事情出去了,等到了现在还没回来,她可不想回去晚了又被贾氏提着说教一通。
“这皮蛋上真如你所说能生出松枝花纹来?那可真是神了,想必那些附庸风雅的书生必然趋之若鹜。托云英的福,咱们珍味居又能赚上一笔银子咯。”如今的刘大掌柜对云英比刘二掌柜还来得亲热,无他,从云英手中陆续流出来的豆瓣、玉米、油菜、都给他带来了巨额的利润。
云英?!趴在桌上吃得痛快的李长海猛地回头。
映入眼帘的女子十三四岁,圆圆的脸庞却不像李银凤那种臃肿,而显得可爱。眉毛微微有些粗有些上扬。配上高高束在头顶如男儿一样的发式比别的女孩多了几分英气。一双杏眼中的黑眸如同黑水晶般耀眼夺目,鼻头上几点雀斑、散发着自然亮泽的红唇上一颗红色美人痣又显得她是那么柔美。利落的窄袖襦裙以葱白两色晕染,恰如其分展现了少女俏丽多姿的一面。
她不美。但浑身充满了朝气,让人一看就觉得心情好了一大半。
她是乔云英!李长海一眼便认了出来,那双杏眸中的光芒他不会错认,这么些年,他只在云英的眼中看到过如此丰富多彩的变幻,也只在她脸上看到过对生活、对生命的乐观热爱。
“小二,本少爷要吃你们店内的松花皮蛋。”鬼使神差的,李长海侧身靠着椅背,打了个响指招来了伙计吩咐道。
“这……小店是有‘皮蛋’这吃食,不过各种吃法小店大厨尚在试验当中,若是客官想要品尝还请下次光临。”珍味居的店小二都经过严格的培训,不管客人有什么奇怪要求都必须笑脸相迎,尽量满足。
“是欺负本少爷没银子是吧?本少爷现在就想吃。”啪的一声,桌上多出了一锭足有十两重的银元宝,李长海斜睨着楼梯口云英和刘大掌柜的方向,摆明了冲着他们来的。
刘大掌柜和云英不约而同打量起了转头的李长海。
脸上有些脏污也挡不住他俊俏的长相。对,就是俊俏,而且俊俏得有些过分,有些偏女子的阴柔,左边脸颊随着他红唇微扬露出个深深的酒窝;他就那么随意倚在凳子上,一只脚离地不住得摇动,一袭宝蓝色长衫几乎被灰尘遮得看不出原型。整个人气质上来说显得流气。
“这位客官,非是小店不愿意给您做,实在是小店大厨现在还未归来,要不?您等上一会儿?”店小二知道后厨还有刘二掌柜做剩下的皮蛋,他们尝着味道也不差,十两银子都能做一桌宴席了,不过就是一份皮蛋嘛,要是这谁家的纨绔少爷要等,那做一份又何妨。
“要本少爷等的话就银子就算了。”李长海探手从桌上取了银子在手中上下抛接,“可惜本少爷现在就是想尝尝那什么‘松花皮蛋’的味道,要不找个人随便弄弄,本少爷尝尝便好,否则,本少爷去保长那告你们个店大欺客。”
店小二这下脸都快苦得皱成一团了:“客官可不能乱说的。谁不知道咱们珍味居童叟无欺、待客至诚的。”
“那就给本少爷做啊。”李长海这是摆明了无理取闹。
刘大掌柜眉头一皱,眼中闪过一丝不耐,抬脚就要上前质问他是谁家派来捣乱的家伙,云英却是伸手一拦,先行到了李长海桌边:“这位客官是要吃‘松花皮蛋’?”
云英笑得眉眼弯弯,黑水晶般的眸子闪着耀眼光芒,鼻头上几颗小雀斑调皮的跳入李长海眼帘,让他几乎想伸手帮她捡开碍事的“芝麻”,可最终只是傻傻点了点头。
“这‘松花皮蛋’现在在百家集可是头一份,上面如同骚人墨客隔着蛋壳作了一副美丽画卷,也意味着吃到这松花皮蛋的书生定然能够在即将到来的考试中交出一篇篇锦绣文章。”云英说到这儿却是盯着李长海手里的银两话锋一转:
“作为整个百家集乃至朝日城、腾云朝头一个吃到如此美好寓意的食物,客官十两银子是不是少了一点?要知道,这天下现在也就这么一篮子松花皮蛋,别人想吃那还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且也不清楚是否都如同这篮子里的皮蛋能够绘上唯美的松花。”
“有这么神奇吗?”要说李长海先前只是想找个借口和云英说话,现在他则完全被篮子里稻谷壳子包起来的蛋状东西产生了好奇心。“皮蛋”、“松花皮蛋”,这两个名词他也是刚刚听见,估计和“蛋”有关,但究竟为何,他还是一头雾水。
“那这位客官可愿一试?可敢一试?”云英今天都还在琢磨着怎么把远根用的银子给找补回来,老天爷就送了这个机会到眼前,为了十两甚至更多的银两,她打算豁出去啦。
此时,珍味居大堂已是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群,大多数都是十里八村家里有几个银钱的书生,要考试了都打算吃点好的补补,要问百家集什么地方最合适,珍味居当仁不让排第一。听云英这煽动性极强又带了激将的话语,人群中当即便有人跳脚喝道:
“十两银子,本少爷来讨了这彩头。”
李长海是个经不住激的,脖子一硬就回了一句:“谁说十两银子就能吃到的?没听到她刚才说十两银子没法吃吗?”接着转向云英:“五十两银子,篮子里的我全都买了,赶紧弄一份上来。”
“十两银子一个,这位客官要是需要的话五十两银子我卖给你五个。剩下的我交给刘掌柜,也让别人粘粘喜气。不过你放心,绝对是你吃了这前五个之后我才将篮子交出去。”云英直接坐地起价,篮子里起码四十个皮蛋,她这一卖,起码是好几百两银子。
正文、115 再被算计
李长海此时才发现被云英几句话弄得是骑虎难下,撒手认输不是他的风格,当即伸手入怀掏了一张银票拍在桌上:
“这里是五十两,这松花皮蛋今儿本少爷吃定了。还不赶紧让人找厨师做来。”
“这位客官可真是慷慨。”云英探手收了银票,叫了候在桌边的伙计道:“麻烦小二哥去取上好的豆油、剁好的青椒末,以及二掌柜秘制的百味精华来。”
“难道云英打算露一手?”刘大掌柜微微一笑,生怕云英因为年纪和性别被人看清,故意当着大堂不少的客人解释道:“我这侄女手艺不下于我二弟,而且平日可是不轻易出手的。”
李长海眉头一挑,勾起嘴角,露出他脸颊上深深的酒窝,“哦?这倒是要好好见识一番了。”
青椒拌皮蛋的做法再简单不过。从李长海面前腾出来一个洁白的瓷盘,当着所有人的面慢慢将蛋壳剥开,露出里面晶莹剔透的松花蛋全貌来。
云英故意将松花蛋摊在掌中举起来示意给众人看了一圈,上面精致清晰的松花纹如同哪位大师施展丹青妙手精细刻绘;但因着松花蛋是数十双眼睛亲眼见证了剥壳的一幕,更显得分外神奇。
“这花纹是谁画上去的?为什么能出现在蛋壳内?”被云英当做是活广告的李长海随手也拿了一个皮蛋敲出裂痕,笨拙得将外面谷壳混合物连同蛋壳层层剥开,露出琥珀般色泽的蛋身来,上面松纹又和之前那个略有不同。
“这个问题客官不觉得太过了么?”云英接过刘大掌柜让人送上来的清水洗去松花皮蛋上微微沾上的脏污,以免石灰味道进入到皮蛋当中。根本就不想回答李长海的提问。
五个松花皮蛋在两人的动作下一会儿便放在了盘中,各有不同花纹却同样让人啧啧称奇的松花蛋在刘大掌柜让人在场中示意一周后,外围立马有人响应今晚就要吃这个十两银子一个的松花皮蛋。
刘大掌柜暗笑云英这招使得好,很是佩服她的急智。
待得在场所有人都看过了松花皮蛋的独特神奇之后,云英才用了小刀将皮蛋均匀地分开,浇上青椒末和豆油,再加上刘二掌柜秘制类似味精的百味之精。一份再简单不过的青椒皮蛋便大功告成。
“这就完了?”李长海见云英推了盘子到面前,不由略微不满,他以为,云英至少要为着他的这道五十两银子买来的菜品怎么费心费力呢,这么简单就完成了怎么看都有一种敷衍了事的感觉。
“客官难道没听过一句话吗?保有食物最本真的味道才是最高明的料理方式。”意思是,你现在即将尝到的可是最高明的料理方式。
李长海说没听过也不是,说没听过也不是,顿时哑口无言。
云英一个眼色下去,候在一旁侍候的店小二机灵地给李长海递上了筷子:“客官,您请慢用。”
此时。已经不是李长海一个人在吃菜。而是许多人都目不转睛盯着他吃菜。
好在他这几年在朝日城见识不少大场面。依然能做到潇洒帅气、落落大方。
夏日炎热的天气是吃凉拌菜的最好时机,腾云朝也是因为近两年菜籽油的兴起慢慢多了些凉拌菜。李长海桌上的菜肴起码有一半都是凉拌,可松花皮蛋入口的感觉和那些红油凉拌的菜肴味道又不一样,鲜嫩爽滑、清凉利口。青椒的生辣鲜香和豆油的咸香味被一种鲜味中和到了一起,和着皮蛋入口一混合能让人身心舒爽,周身通泰。
“味道不错。”李长海点了点头,有心想为难两句的又确实说不出口,筷子一伸,继续进攻下一块。
“掌柜的,我们的多久能吃到啊?”当即便有旁观的人见状忍不住高声问道。
“这个……”刘大掌柜也是狡黠一笑:“吴老板,你又不需要考童生,那么急作甚?”
“我不考童生。可我侄子过些日子就要考秀才了啊,刚才你们那小姑娘说的意头好,赶紧给我们弄个十个八个上来。”出声的中年汉子算是刘大掌柜的老相识了,在好几个镇都有首饰铺子,手里不差百十两银子。
口子一开。接着就有人三个、两个、五个的嚷嚷了起来。刘大掌柜知道云英做了这第一批出来,以后指定能大量上货,先前那种没花的皮蛋以后也要端上酒楼餐桌,总不能一直这个价吧。
念及此,刘大掌柜便给云英使了个眼色,安抚喧哗的众人道:“这状元蛋其实并非那么稀罕,只是这头一批只有这么一篮子,吃完就要等县试后了。今日在座朋友虽然都想捧场,奈何东西只有这么多。诸位看如此可好?今日这松花蛋算是我珍味居给诸位考生一个好意头,但凡有考生的席桌均可获赠两个松花蛋,我这就让人下去准备……”
刘大掌柜后面还说了什么云英不知道,她提着篮子出了大厅就从后厨离开珍味居了,怀里揣着敲来的五十两银子她是丝毫心理负担都没有。谁叫那出钱的凯子一脸欠宰的模样?这银子她也没打算和刘大掌柜分上一份,这第一批松花蛋她原本就是打算卖四十两银子的,现在珍味居没出一两银子还免费把广告给打了出去,一月之后不知道会火成什么样子呢,不让他分点银子出来已经算够意思了。
一口气吃完了三个皮蛋的李长海却瞅着出来端盘子送菜的人当中没了云英的身影,就连刘大掌柜也不知道跑到谁桌上坐着喝酒吃菜了,忙伸手拉了个伙计:“刚才给本少爷做松花蛋的姑娘呢?”
“客官是说云英姑娘吗?她又不是咱们店里的伙计,这个时候当然是回了家啊。”小伙计正忙碌,三言两语说了云英的去处后快步离开,留下李长海在原地若有所思。
半晌,李长海突然呵呵一笑,在旁人惊疑不定的眼神中丢下最初掏出来那锭十两银子拍拍衣摆飘然而出。
此时太阳落山,天色昏暗,回字中街不少商铺都挑出了大红的灯笼,星星点点中,他捏了捏袖中一块铁片,突然低语道:“想不到几年了我还是这么没长进,又一次被你给玩弄在掌心。乔云英,真有你的。”
被敲去的五十两银子是小事,李长海是不忿自己竟然做了云英宣传的托而不自知。
“少爷,可找着您了!小姐已经到了,正替你见各处的管事们。少爷,您怎么没回府换身衣裳?要是杨少爷、常少爷他们见着你这模样准会笑话您……”小猴子远远就瞧见自家少爷施施然在街道上漫步而行,迎上来就是叽叽喳喳一大串,惹得李长海本就郁郁的心情更形暴躁,伸腿一脚踹了过去:
“少说两句你会死吗?本少爷做事儿什么时候轮到你吩咐了。”
虽然用劲不大,为了让他消气,小猴子还是作势往前扑了一下,末了揉着被踢到的大腿委屈道:“奴才不敢。”
“不敢最好。别成天聒噪个不停,你可要认清楚你究竟是谁的小厮。”李长海拂袖走在了前面,别以为他不知道,自己这小厮整颗心都被李银凤身边那叫乔远慧的丫鬟给捏在手上。
想起那个乔远慧,再想想今儿在珍味居见着的云英,李长海又是一阵郁郁,当年他明明听到说云英会顶了乔远慧的名字被卖,这才拿了格式写了买卖“乔远慧”的契纸。只是当天晚上他就被家里大哥给拎到了朝日城念书,直到过年前乔远慧和李银凤进府他才知道弄错了人。
明说暗示了几回都未果,李长海干脆拒绝了柳妈要将乔远慧放他院子的建议,直接把人丢给了李银凤,只是没想到乔远慧本事不差,竟然能让李银凤处处都依仗她。那样精于算计耍阴招的女人李长海在朝日城没少见,自然是敬而远之了。
倒是云英,虽然同样是耍阴招,他怎么就觉得可爱呢?难道是她不同于朝日城中那些矫揉造作的千金小姐不成。
只能说,各花入各眼!李长海这边觉得云英身上充满了令他好奇的朝气和机灵,那厢和云英姐弟俩巧遇的关平却是对云英身上干净利落的装束频频皱眉。
“关平哥,要是我没来书院和远根道别不就和你刚刚错过了吗?你这次回家能住上多久?婆婆知道你回家了指定高兴得要让我加菜。”
书院门楣下,云英咧嘴眯眼露出隐藏在牙床深处的小虎牙,笑得雀跃非常,关平回家是不是还能帮远根抱抱佛脚呢。
几年下来,和关平没把友情升华成爱情,倒是多了许多亲情,关平在她看来就像是一个老气横秋的哥哥,显然,她的完美老公养成计划并未实施成功。关平接受贾氏教育的时候占多数,某些观念自然和贾氏想到了一处,左右看了下没人经过,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问道:
“云英,要是没碰见我,你看了远根后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当然是回李家村啊,难不成在书院陪远根住着不成?人家可不许家眷歇在书院。”云英若无其事地回道。
正文、116 处处危机
这几年,云英没少一个人往返百家集与李家村,甚至更远的地方她也孤身一人闯过,所以并未觉得说这话有什么不妥。
可关平不同,身在繁华的朝日城将近四年的时间,又有身边无数人灌输的思想理念,久而久之,他也觉得云英这样的青葱少女就该谨守妇德,谨记《女诫》,当即就有些不快,皱眉追问道:
“齐叔还在镇外等你吗?”
“哪有?都什么时候了齐叔怎么还会在?不是有山路能走吗?”云英满不在乎大咧咧地回了一句,伸手推了推面露担忧的远根,嘱咐道:
“远根你赶快进去吧,六姐就是想给你说不用担心考试的银子,我都挣着了。”
“六姐……”比起三四年前,远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青涩孩童,早熟的他看人脸色的功夫日益进步,云英都没看出关平的不愉,他却是直觉关平在生气,想着自己姐姐可是关家的媳妇,却当着关平在这里说她挣着银子给自己考试,抿了抿嘴,突然转向关平道:
“姐夫,我六姐挣银子供我们念书很辛苦的。”大意是你可别忘了你能有这么一天,我六姐功不可没,你可别欺负她。
“这……”关平果然心一软,也推了一把远根:“ 姐夫都知道的,你赶紧进去。”
看着远根有些沉重的背影消失,云英都还有些懵懂,转身对关平嗔道:“关平哥,你有没有觉着远根老气横秋的,一点都不像是快十岁的小孩儿。”
“你在十岁的时候像十岁的小孩儿吗?”想起云英背着一个大背篓艰难在山路上行进的身影,想起云英炎炎烈日下在辣椒地里挥汗如雨的劳作,想起她为了毒红果能卖银子背地里不知道尝过多少,关平的神情慢慢转柔。理了理背后的包袱,领先往出镇的方向走去:
“云英,我们回家吧。”
“好。”云英抬脚跟上,摸了摸怀里的银票,嘴角一直维持上翘。可出镇后不久,她就笑不出来了。
关平虽然不会像贾氏那样从云英的头顶说到脚底板。但他会引经据典告诉她一个女子不能单身在外走动,关家如今门庭不一样,有什么需要买卖的可以拖了村子里的人办理,无需云英亲自出马。
再来又是关于西山那片地,如今的出产足够关家暂时的开支,云英这样的小姑娘大可以将事情全交给短工去做,没必要还去地里晒得不成人形……
关平不愧是即将参加会试的秀才,教训人都时不时带着几句晦涩的诗文,听得云英头晕脑胀之余忍不住回了一句:
“关平哥,这些我都知道了。以后会注意的。”本来,云英是很想回他一句:要是我不出门挣银子,家里和你的开支要怎么应付?只是想着关平就要会试,再说了他一切啰嗦不过都是出于关心罢了,也就勉强压着不快改成了应承。
“注意便好。”关平满意地点了点头。也转了话题:“娘的身体还好吧?今年地里的收成怎么样?”
“婆婆的身子还是老样子,就是总念叨着让我去娘娘庙多布施点银钱,也好让你这次能顺利高中。”云英说到这儿顿了顿,并未和关平说贾氏说的“布施点”可不是一星半点,几乎能抵得上旁人地里一年的收成了。也幸得她西山那块地种的东西都能比别家占先一年,这才能多多收入一些,但按照估计。这些银钱只堪堪够关平这次去京城会试的数目。
只听了云英回答半截的关平也挺高兴的,“娘的身体多亏你悉心照料了。”话锋再次一转,“玉米今年收成不怎么好吧?”
“嗯?关平哥怎么这么说?”云英的地里除了玉米还套种了红薯,倒是没打算靠着玉米再发一笔横财。玉米今年的价格比去年低了一半多,好在产量不错,若是留着吃食。相信李家村的人没人会饿肚子。云英只是奇怪远在朝日城念书的关平怎么知晓此事。
关平呵呵一笑,有些得意道:“百家集的消息传得有些慢了。你不知道,原来皇上在腾云五十六年会试后便让人试种了‘黄金树’,后来大概是听了什么消息,将之命名为‘玉米’。今年也传到朝日城了。大量种植之下,家里的玉米价格肯定会受到牵连。”
“关平哥说得真好。”云英见着如此意气风发的关平也是有心给他点信心,并未说出真实的情况,反正他这两年基本是个甩手掌柜。不,甩手掌柜都不算,他只管伸手问了贾氏要银子,交学费、食宿费、报名费。想着投资之后的高额回报,云英再次在心里告诫自己要加油。
两人聊着天,二十来里的山路只走了一个时辰,过安澜桥时天色才刚刚变暗,正在村长家门口乘凉的众人抬眼便看见一前一后进村的两个年轻人,顿时纷纷招呼了起来:
“关小哥回来了啊?难怪云英今天下午不在呢,原来去镇上接夫君去了?瞧两个恩恩爱爱的小模样,什么时候请村里人喝一顿酒啊?”
在村里人看来,云英和关平如今就差一顿拜堂酒。童养媳是不需要大定小定什么的杂七杂八规矩,给男方省下了大笔银钱;但同时,童养媳的地位在夫家也不会高。
然而,这一对放在关家可不同。关平虽然接着两届会试都铩羽而归,但五十六年那次是他刚刚得了秀才功名,就算再神童那也不可能半年不到的时间学完之后的课程;五十八年那次会试,关平的学识倒是人人都夸的,只是到京城后大病了一场,虽然坚持上了考场,但最后还是和举人失之交臂。
明年腾云六十年,上头可是有告示贴到了各个乡镇。这次的举人会比往年多录取一批,关平可是百家集上至书院山长,下至每个学生眼中的热门人选。因此,云英算是童养媳,那也是人家举人老爷的童养媳,身价自然不同。要是关家再能拿出点银两疏通疏通,给关平捐个官儿做做,云英可就是官夫人了!
关平是真真正正少年人一个,听着这样的调侃脸上一热,不知怎的心里就生出略微的不快,李家村的人,向来就没放在他眼里。加快步伐转上回家的小路,没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回头就发现云英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在了村长家门口,正和村长媳妇说着什么,不由高声唤了一声:
“云英,天晚了,回吧。”
待云英小跑步追上来,关平接着埋怨道:“以后少和这些人打交道。咱们关家门第不一样,别平白坠了名声。”
“都住一个村里,平日里李家婶子也帮我不少忙,刚才她只是问我玉米糊糊能不能加菜而已。”这点上面云英不怎么赞同关平的观念,可关平和贾氏向来以如今的“门第”自豪,她劝了好几次也未能扭转这二人的思路。
“三姑六婆的就想听些茶余饭后的谈资,还是少接触为妙。”关平板着脸训斥了一句。
“知道了。”云英这时候却是想到刚才村长媳妇在她面前的抱怨。乔远福虽然住镇上有了靠山,可临到考秀才的时候乔榔头还是回家冲李氏伸了手;要的也不多,只是半数十五两银子。
乔家也种了玉米,不过因着乔成银和乔石头的谨慎,今年才开始种植而且面积还不大,听说为了乔远贵考秀才已经卖掉了一大半,因此甘氏和穆氏联合起来和小李氏吵了一架。谁知道这一架没吵得她们俩分到好处,反倒是把乔榔头一家给引了出来,这下子,乔成银夫妇俩又要为难了吧。
关平这次回家要待到明年初,正月十二出门回县学,然后同县学同窗一起奔赴京城。待在家里这段时间当然也不是白待,除了要闭门苦读之外还得访访师长同窗。
当晚,这些安排当着贾氏和云英的面一说,云英的麻烦事又来了。
贾氏也是知道家里的银钱有限,但想着儿子出门寻访师友连礼物都得自个儿拎着就觉得心疼;想她记忆中的那些学子书生们,谁身边不是有一两个侍候的仆人的。于是乎,一夜没睡的她第二日一大早便招了云英到正房,下达了一个严肃的指令:
得给关平安排侍候的下人!最差,也要配备个书童。
“书童?”云英有些为难地看着贾氏认真的面庞,在嘴里咀嚼这两个字。
“是啊,其实这书童早该在平儿考上秀才的时候就开始寻摸的,只是百家集这么点大的地方哪里去买个识文断字的回来。”贾氏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
云英心里纠结,嘴上继续无意识地跟着念叨:“还要识文断字?”
“正是。平儿也在朝日城待了这许久时间,改日你和他出门看看能否遇上合适的人选;实在不行……”说到这儿,贾氏突然犹豫了下,“实在不行,平儿这次去京城就让远根跟着吧,好歹也能涨几分见识。”
让远根跟着?云英一下子从瞪大了杏眼,黑葡萄似的眸子满是震惊:“婆婆,你说什么?”转眼扫了一圈,庆幸曼儿今早还未从乔全家过来,否则云英真不知道该如何自处,她真的很难想象,贾氏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正文、117 衣锦还乡
贾氏说出那样的话来也是一阵后悔,远根和曼儿都是她看着长大,也知根知底,想着自己儿子身边需要一个拿得出手的书童,她第一时间便想起了长相好、人聪明的乔远根。
可听到云英不可置信的反驳,她又觉得作为长辈的尊严被质疑,心里就有些不高兴了,眉头一挑:“怎么?我又没说让远根卖身给咱们关家。不过是让他陪着平儿去一趟京城而已。”
“只是陪关平哥去一趟京城?”云英狐疑地追问了一句,掩下心头因为贾氏这番话而起的疑心,竭力不让自己往坏处想。
“要是你觉得不合适就尽快给平儿找一个侍候的人回来。”贾氏细细想了一遍,终是改了口,只是这偶尔升起的念头算是在两人的心里埋下了隐患的种子。
一时之间,两人之间的气氛逐渐微妙起来,若是没有曼儿突来的打扰,云英也不知道怎样打破两人之间的沉寂。
曼儿像个炮仗似的直接冲进了屋里,甚至都顾不上看一眼她有些害怕的贾氏,便大呼小叫起来:“六姐,远慧姐起来了!我们看看热闹去。”
云英正想找个借口离开这给她带来压抑感的地方,一把拉住了曼儿,“走吧,我们看看去。”
“你们……”贾氏见着这姐妹俩咋咋呼呼的样子又是一阵气急,敢情每日的教导都忘到了天边,有心要训诫几句却做不出村妇无状的失仪之态来。只得眼睁睁看着姐妹俩手牵手跑掉。
乔远慧今天回村再一次给偏僻的山村带来了轰动效应,随着她乘坐的华丽马车一路招摇过桥往上游驶去,村里嘴快的三姑六婆们已是将消息迅速散播开来,孩童们什么都不懂也是跟着撒欢似的往乔家老院子跑,男人们虽然好奇,可终究不好意思和一干女人孩子们一样计较,但随后就进了院子催促自家的女人去乔家院子看热闹,以期得到第一手消息。
乔远慧半坐在马车车辕上,身后马车内是精心装扮过的李银凤。从车帘缝隙中看见村人的追逐,李银凤颇感新奇:“远慧,这些人真有趣,看来我今日跟你回来算是选对了。比待在府里见那些乱七八糟的管事好玩多了。”
乔远慧其实是不想李银凤跟着来村里的,因为就算她怎么风光,面对李银凤之时还是必须卑躬屈膝尽到一个奴婢的职责,这点让她满满的优越感跌到了低谷。可李银凤的询问她又不敢不答,转脸之际又是一脸奉承的笑容:“小姐,我们这些乡邻们都没见识过如此华丽奢侈的马车,想要见识见识也是人之常情。且奴婢承蒙小姐恩典,也算得上衣锦回乡。”
“远慧……我的乖孙……”早一步听人报信的李氏和小李氏激动不已,相护扶持着从院门里踉跄而出。
马车到了河边就没办法继续前行,车上的乔远慧见着门口蹒跚而行的两人。独自在李府生活的艰辛涌上心头,禁不住也落了泪:“奶,娘,远慧回来了。”
赶车的老苍头停下马车,乔远慧等不及他放下踩脚登。从车上跃了下来往李氏两人迎了上去。
李氏、小李氏、乔远慧在老院子前的晒坝上拥在一处放声大哭了起来。
可乔远慧忘了,和她一道的还有李银凤这个主子,作为奴婢,放声哭泣有时候都是一种奢侈。
“远慧,你别顾着哭啊,还没扶本小姐下来呢。”李银凤微微蹙眉,撩开马车壁。露出一张白皙圆润的面庞。头上珠翠环绕、贵气十足。
“小姐,是奴婢错了,还请小姐原谅奴婢久未见家人,一时忘形。”乔远慧脸色唰的一下变得苍白,李银凤看着一脸和善,实际上脾气阴狠得很。
“嗯。本小姐不是那等不近人情之人。”李银凤眼睛微微眯起,“但你也要记着你现在和他们算得上亲人吗?”当初,乔远慧可是亲口承认是被家人卖掉,说是此生必要以李银凤为主,可现在看她见着家人就忘了自己的模样。这话的真假就有些琢磨不透了。
“小姐,奴婢错了。”乔远慧知道李银凤这是生了气,当下也顾不得想在村人面前抖威风,翻身一转跪在了马车前,躬身哀求道:“还请小姐责罚。”
李银凤微微点头,看在乔远慧认错的态度还算端正,傲气地伸出手来:“扶本小姐下来吧。”
乔远慧忙磕了一个头,都不敢回头看家人和周围围观者脸上究竟是个什么表情,起身扶着李银凤小心下了马车。
“院子本小姐就不进去了,有什么远慧就在这边说了便好。”李银凤瞧见半开的院门里脏污的天井,满脸的嫌恶,还好晒坝这些日子要晾晒粮食打扫得还算干净;而且……
李银凤往周遭越聚越多的人群找了一圈,希望能看着想见了那个人。
乔远慧低头应了一声,从马车上取了锦缎,让乔远洋搬出了家里最好的竹椅铺上,这才恭恭敬敬请了李银凤坐上,转身扶了李氏出来:“小姐,这便是奴婢祖母。”男丁是不好意思来李银凤身前见礼的,乔远慧便拉了李氏上前。
“李小姐有礼了,不知道你爹身体还好……”仔细算一算,辈分能推到李银凤姑婆辈的李氏满眼的热泪,想要上前攀攀关系。
李银凤眉头一皱,“家父身体不牢挂心。”她的眼睛再次往人群中找了一圈,还是没见着想见的人,基本的礼节她是不会忘的,乔远慧虽然是奴婢,但李氏和小李氏都是长辈,她看不上眼,但又不想和她们平起平坐;干脆扬了扬手:“还要回庄子上用午膳,就不浪费时间慢慢介绍了吧,远慧只管把礼物送上叫一声,本小姐认个人便是。”
乔远慧也松了一口气,得罪李银凤她固然不愿,但让家人跟着自己给李银凤下跪行礼她更是不想。闻言当即回到马车边上,赶车的老苍头已经把马车内的盒子包裹都拿下了马车。
乔远慧上前拿了最大的包裹,递到了李氏手里:“奶,这是孙女给你和爷做的新衣裳。小姐恩典,又在里面添了一根如意纹金簪子。”
李氏的手一抖:金簪子!她还是小时候见过家里当做传家宝的金簪子被当掉,想不到有生之前自己还能拥有一根金簪子,当即老泪盈眶:“还是慧儿心疼奶。”
边上便有人高声叫道:“赶紧得拿出来让我们涨涨见识!”
痛!
从头到脚,从上到下,四肢百骸,五脏六腑,无一不痛!
原来水火真的不相融,她真是太无聊了才会试着用水火两系禁咒对轰。这下子轰得自己估计都化作飞灰了吧?
随即,卿舞便意识到了不对劲,要是真的化作了飞灰她应该没有了感觉,可现下是怎么回事?她分明能感觉到浑身上下那清晰的痛楚。
眼睛虽然睁不开,耳边却是听到了有人在喊:“打死这傻子。竟敢抢我的馒头!”
我没有抢谁的馒头!我可是地球上二十二世纪唯一的天才魔法师,什么山珍海味、珍馐佳肴没吃过,还会稀罕一个馒头?
卿舞想大声辩驳,却是喉咙像是被什么给哽住了根本叫不出来,只是感官越发的清晰,身边似乎围绕着三四个年纪不大的孩子,雨点般的拳头正问候她的全身。
“别打了。老妖婆来了!”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惊呼;惊得正动手打人的孩子呼哨一声就开始跑。
“作死的狗杂种,又在给老娘找事儿做了!打死人了要老娘出力往乱葬岗上丢,没打死还要老娘抓草药养?”一声尖利的女声后便是先前叫嚣着“打死傻子”那小孩的痛叫。
“叫什么叫?一个两个的都不省心,还不快去洗干净手脸,待会儿有客人要来挑人,都给老娘收拾干净了。要是还卖不掉,老娘就把你们全都打死丢乱葬岗喂野狗去。”
一阵纷乱的脚步声远去,那女人扯着卿舞的头发将她往上提了提,“死了没?这胡三,只顾着看你长相还算齐整。竟然没注意着是个傻子,还花了老娘五钱银子买回来,要是死了可就亏得慌了。”
这一丢一提的,卿舞就觉得喉咙一紧,哽在其间的一团东西顺势滑了下去,呼吸总算顺畅了许多,情不自禁捏着喉咙狠狠的咳嗽了起来。
“没死就好。”那女人嫌弃的将卿舞的头发丢开,仔细瞧了一眼卿舞,又骂了起来:“这些个杂种下手还真重,这眼睛都打肿了能卖掉才怪了。”
卿舞咳了半天后才发现自己之所以刚才什么都看不见正是因为双眼几乎肿成了一条缝,努力睁了半晌才算是看清了身处的环境。
这是一间有着人多高黄泥围墙的空坝子,约莫有二十来平方。地上是夯实的褐色土地,自己正倚在一个长满杂草的墙角,斜对面是一排排铺在地上的干草帘子,上面随意扔了几件破烂衣物,还有一团疑是棉絮的物体。再旁边是一道木框子门,目测方才纷乱脚步声的终点便是那道门。
“乔木头,乔木头!死哪去了?”身侧传来刚才那自称“老娘”的女人尖叫,卿舞略略有些呆滞的转头,这才发现自己好像只及这女人高高挺起的胸部;微微抬头,看清了这女人的全貌。
她大概四十来岁,挽着那种只在文献里见过的古代发饰,簪着一支梅花银簪子;鹅蛋脸上抹着廉价胭脂也遮不住黄褐斑和皱纹,眼尾微微上翘一副桃花样;身上穿着只在全息影像电影里看过的古代服装,脚下是一双绣着桃花的翘头布鞋。
正文、118 各自心思
云英只是想有人解脱自己尴尬的处境,被曼儿拉出了院子后就慢下了脚步,不管曼儿怎么催促,她都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模样。
“六姐,你快点啊。”曼儿在乔远慧走的时候不过六岁多,对她的记忆还在她的漂亮和受宠爱上边,其实这么着急要带着云英前去并非她有多羡慕,只是单纯地想看看热闹而已。
“云英姐,曼儿……”远处,乔远顺也是一溜小跑迎了过来,擦去额上的汗水简单说了来意。
“这样啊?”一套好的文房四宝价值并不低,云英相信能够一户人家发上二两银子的李府绝对不会用劣质的货色抵押,也许,关平喜欢也说不定。当即叫乔远顺依旧去关家叫人,她则和曼儿一路慢慢往老院子行去。
也是云英对不关己事的事情向来神经粗大,丝毫没想到?</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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