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大门,岳青平下意识地看着两边的车子,她的眼睛最后停在一辆车牌尾数为五个八的迈巴赫上,她认出了任之丰的车。这辆车是他们离婚前几个月买的,岳青平没坐过,但她在任家的大宅里,好几回看见何方方从车里走下来。现在,他们在一起吃火锅,任之丰还会不会还板着脸,嗯啊嗯的敷衍?应该不会了吧,他曾经亲口告诉她,他喜欢上了何方方。喜欢?真喜欢么?
岳青平幽幽叹口气,又叹口气。她不知道该如何跟金正山解释。
“那个。。。。。。”
“不好说就不要说,我早就知道任之丰是你前夫。”金正山过不得岳青平一脸为难的样子。
岳青平没想到金正山这么直白,为刚才的纠结笑了。
“你大二的时候,他来学校,当时他问大二女生宿舍,正好问的我。”金正山说道,“我不是认识贾笑笑嘛,贾笑笑又正在我面前提过你。所以他一下就问对了人。”金正山笑起来,过了会儿,金正山长叹:“任之丰真是个幸运的人啊。”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岳青平一眼。
岳青平想起来了,大二的时候,任之丰回国,在两家家长的要求下,两人举行了一个简单的订婚仪式,算是把这门亲事订下来了。一个礼拜后,任之丰又出国了。岳青平撇撇嘴,这是哪门子幸运,不是问一下就是问二下三下,总是会问到,又不是被千万彩票砸中。岳青平打量金正山,还和从前一样,表情淡定,谦谦君子,温润如玉。那时他走在校园,没有人把他当老师。当时她就是被蒙的一个。
金正山将车开到乐苑小区大门口,他先下车,走到另一边,拉开车门。再将手里的画册放到岳青平手上。
“进去吧,清儿只怕等急了。”
“嗯。”岳青平确实担心清儿,不知道那一大一小怎么样了。“你开车小心点。”
“我会的,去吧。”金正山温和说道。他看见岳青平走了,脚下的小皮靴踩上水泥地板上,发出有节奏的清脆的响声,在静谧的星空下,如流水叮当的音乐一般,“谢谢你,今晚我很开心。”他对着空气说,好像那个人就站在他面前一样。
、7诡异
岳青平走进屋里,电视机还在响着,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却在沙发上睡了。清儿枕在历斯然的胳膊上,历斯然的手搭在清儿的身子上。桌子上啃得七零八落的鸡块。骨头和可乐罐扔在桌子上的报纸上。沙发下两双拖鞋,一大一小,东一只西一只。岳青平将衣服挂起来,袖子朝上一挽,收拾残局。
历斯然迷迷糊糊地醒了,听到厨房里传来水响,桌子收拾得干干净净,自己身上盖了一床毯子,怀里的清儿却不见了。
“平姐,你可回来了。”他走到厨房门口,“你看看,看看,都快十二点了,才回来。”
“年青人,我早就回来了。”岳青平看他一眼,“是你自己睡得太死了。”
“你回来也不叫醒我,还等着吃你的晚饭呢。”历斯然哼了一声,对于她跟金正山约会的事,他还是不舒服。
“你不是吃了嘛。”岳青平指了指垃圾桶里的啃德鸡全家桶。
“大多是清儿吃了好不好。那小子,啧啧,太能吃了!”历斯然愤愤不平地说道,“你是不是从来没带过他吃啃德鸡啊?”
“呃。”岳青平有点不好意思,真的没带他去过。她倒是经常自己买一些材料来,自己动作手,这样比较卫生。
历斯然貌似看穿了她的心事,摇摇头指责她:“这可是你的不对了,吃东西讲究的是氛围。”
岳青平有些好笑,金正山跟她讲吃火锅的氛围,眼前这小子跟她讲吃啃德鸡的氛围。“饿你个七天八天,看你还讲不讲氛围。”她没好气地嘟嚷。
“你又不是从难民窟出来的,还难饿个七天八天?”历斯然耳朵尖得很,居然听清了,“我倒是饿了一晚了,你答应给我的晚饭呢?”
“这么晚了还要吃?”
“要吃。”历斯然一付无赖相。他看着岳青平还戴着围裙,围裙上沾着洗洁精的泡泡,飞快地伸出手戳了一下,泡泡消了。他裂着嘴笑了。
岳青平瞪着他,想想,毕竟是答应了他的,可能晚上他真没吃,心软了。“太晚了吃多了不好,要不,我给你下碗面?”
“可以,但你还欠我一餐晚饭。”历斯然将无赖进行到底。
岳青平不再理他,去煮面,不到二十分钟,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端到了历斯然面前。青花白碗,玉色纤面,面周围撒了一圈碧绿的香菜,碗中间,盖了一个金灿灿的荷包蛋。历斯然裂着的嘴扯得更厉害了。
岳青平看着空荡荡的碗,干净得像被小猫舔过一般,连汤都喝光了,她内疚起来,原来真饿着他了。
万宝居,任之丰对着冒着热气的火锅没有拿动筷子。何方方将煮好的牛腩放进任之丰面前的碟子里。“丰子,你喜欢吃的牛腩。”
“我不喜欢吃火锅。”任之丰皱着眉,将盘子推到一边,对何方方说,“以后不要自作主张。”
何方方知道任之丰指的是刚才拖着他见岳青平和金正山的事。她冷笑起来,说道:“你难道不觉得金正山和岳青平很配吗?”
很配吗?任之丰回想刚才见到的两人,不得不承认,真的很配。一个温文尔雅,一个雅致宁静。看得出岳青平在他面前很自在,很放松,这是他没能带给她的,她在他面前,总是低着头,像只温顺的小兔子,他的小兔子。
“金正山可是金家金玉航的大公子。虽然是私生子,人又低调,但在金家地位一直不低。离过婚,不过很洁身自好,圈子里风评很好。看得出他正在追小平。你不应该祝福吗?”何方方不愧是女记,说话一针见血。
“你关心你应该关心的事,别人的事不操心。”任之丰冷漠地说。一时间觉得大厅烦闷聒躁得很,他站起来,“我去抽根烟,你自己吃吧。”说罢也不看何方方,径直走出去。
万宝居正大厅后方竖着一面巨大的屏风,充当厅墙。任之丰绕到屏风后,看见了两扇不大的红漆木门。他推了一下左边的门,门开了,出现了一条不长但比较宽的走廊,走廊尽头也是一扇朱红木门,门半掩,从内面映出红色的光亮。他信步走了过去,推开了那扇门。门里,是个无人的院落,很寂静,他靠墙站着,摸出一根烟,再摸出一盒火柴,“嗤”地一声划燃,点上烟,重重吸了一口,然后掏出手机,拔了一个号码,“帮我查两个人,越详尽越好。”报上两个名字,他再没说话,仔细打量起这个院落来。这是一间宽敞而奇异的小院。院子呈八角形,每个转角处有一扇小门,每个角的屋檐挂着一盏大灯笼,他抬头看自己头上的那盏灯,上面有一个隐约的“乾”字。院子里有木椅,任之丰默数了一下,八把,椅子间摆着一张八仙桌,比万宝居大厅的桌子要大上很多,桌子一棋盘,看中间七零八落的棋子,似乎是一盘残局。任之丰对围棋外行,自然看不出这局棋有何奥妙,院子正中间,有一口井,井口用青灰色的砖砌成八角形,井旁有一辘轳,通体乌黑,看得出年代久远。任之丰早年学建筑,后来在美国留学,被华尔街股市风暴刺激,改学金融,但建筑一直没有丢,看这格局方位,有点像奇门遁甲机关类。他谨慎地没有用手去触摸院子里任何东西。
任之丰看这院子处处充满诡异,转身想走。忽然正前方的那个门打开了,送来慈和的声音:“劫后余生,柳暗花明,缘起缘灭,因果循环。”任之丰心里一动,站住不动了。
随着声音,一个身着黑色唐装的老人出现了。老人胡子全白了,盖住了下巴。老人精神矍铄,慈眉善目间,有一股道骨仙风的味道。
“年青人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走?”老人朝任之丰友好地笑。
“您是谈天华谈老先生。”任之丰笃定地说道。这样的夜晚,这样的院子,又出来一个满口禅机的老人,换作别人,早吓跑了。
“眼光不错。”老人似乎对任之丰的表现很满意。“我活到今天,已一百有八,没想到还有人认出我。”
任之丰摇摇头说道:“我没有认出,我是猜出的。万宝居已经有三十余年的历史,您是退休后开始经营万宝居,退休年龄大概六十左右,两个数字加起来基本能符合您的年龄。”
“有意思,有意思。坐,坐,”谈天华乐呵呵地笑起来,他提高了声音,喊了一声,“沏壶茶来,有客到。”
很快有个五六十岁的老者进来,他并没有移动桌上的棋盘,将托盘中的杯子放在桌边上,左手托盘,右手提壶冲茶。一边笑道:“我才小解几分钟,就有人进了乾门。师傅,有缘人呢。”
任之丰看了一眼茶杯,立即心里一惊,透明的玻璃杯里的茶水呈云雾状,茶叶聚集两边,看似一座高山,一道白水从上至下冲至,在杯底聚成一团白雾。从侧面看,分明就是一道瀑布。“画茶?高山流水?”
“果然有些见识,难怪师傅请茶了。”冲茶人满面笑容,“送你一道高山流水,今日进得门来,算是缘分。”
关于画茶,任之丰还是从岳青平口中听来的,就是利用水的热度和手的力度,也可以借助竹签,让杯中的茶叶和水形成一道风景。曾经见她示范过一次,让他大开眼界,不知道茶还可以形成这般艺术。不过岳青平很不满意那种效果,她说,根本就没风景,她才学了个皮毛。现在看冲茶人,在抬手低手的起落间,信手成就一道绝景。看来,这院子是真正的藏龙卧虎之地。
“大师见笑,我本不懂,是内人曾示范过。”任之丰不敢居功。
“哦。”冲茶人跟老人默契地看了一眼,兴奋地说,“师傅,看来现在的年轻人都不简单啊。”
“你是哪家的孩子?”冲茶人饶有兴趣问道。
“在下任之丰,家祖任复生,家父任怀慰。”任之丰恭敬地回答。
谈天华手摸着胡子,“原来是任复生的孙子,真是后生可畏啊。看得出你刚才对这个院子很有兴趣,看出什么来了吗?”
“谈老先生您这个院子应该用的是八卦的原理。八扇门八盏灯,分别代表着乾、坤、坎、离、震、艮、巽、兑。”任之丰谨慎地说。
“嗯,继续。”谈天华连连点头。
“刚才这位大师说我从乾门进来,遇到了您,说明了每扇门代表着一个人,如果我从坤门进,或者会遇到其他人,当然,大多的情况下根本走不进来。您这扇门代表着几十年荣光的万宝居,可以肯定,其他门都不会简单,甚至有可能掌握着同城某个行业的命脉。乾代表天,您这扇门主吃,应该取自‘民以食为天’那句古训。”
冲茶人拍拍手,大笑起来,显然很满意任之丰的回答。
“说得很对。”谈天华笑着点头。“你很聪明,仅仅从院子的格局上就能猜个大概。这八扇门,所代表的都是祖上流传下来的古老行业,我这门经营吃的,其他门里经营玩的,用的,穿的等等。”老人喝了口茶,指指冲茶人,“这是我徒弟,姓随,叫随开,会一手好茶,寂寞好多年了,你以后随时可以来,也可以把你那会倒茶的女娃娃带来。”
任之丰放下茶盅,站起来,向老人鞠了一个躬。“谢谢谈老先生。晚辈还有一事请教。”
“你说。”谈天华道。
“刚才您说的四句话,请问,是什么意思?”任之丰念念不忘那几句。似乎说的是他,似乎又在暗示什么。
谈天华摇摇头:“再深的话我也不能说。需知这世上,到处都是说不得的酸甜苦辣和爱恨情仇。看见那口井了吗?”他手指辘轳,“这井很久远了,不知死了多少人,有自己跳下去的,有被人推下去的。我祖上也死在这口井里。如今骨肉早在井底腐烂,但井水依然清澈。”
任之丰听得心惊。这口古井,该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私密。
“很多事看似复杂,其实很简单,但凡果,必有因。”老人长叹一声,“我活了这大把年纪,若是事事放不下,只怕也成井底泥尘。”
任之丰沉默不语,他细细寻思老人的每句话。感觉自己好像悟出了点什么,又抓不住。
老人摸摸胡子,一双睿智的眼睛含笑看着任之丰:“会棋么?”抬手指指桌上的棋局。
“生平不会执半子,何况残局。”任之丰汗颜,倒是小平对这些琴棋书画,小有涉猎。他故意逗她,学这些有什么用,能吃吗?她总会撇撇嘴,嘟嚷着,真是个粗人,总以吃为标准。
任之丰有些恍惚,他低头深思一会,起身告辞。走到门口,依稀听到老人慈和的声音:“这孩子身上怨气太重,执念太深,劫啊。”
、8失身
从乾门出来,任之丰再看那扇门,只见门上挂着一块牌子,写着“非请勿入”。他有些不解,怎么进去时没看见这块牌子呢?
万宝居的大门口,何方方急得团团转。车子没开走,电话打不通,人却不见了。突然一眼看见任之丰从大厅走出来,她急走几步,抱住任之丰的手臂:“你去哪儿了,叫我好找。”
任之丰没有回答,推开她,打开车门,坐了进去。何方方赶紧坐到他旁边。
“方方,你今年三十二了吧?”任之丰不急着开动车子,他看着何方方,认真地问。
何方方险些掉泪了,跟他这么久了,什么时候这么耐心地对她说过话。
“你还记得我三十二呀,人生有多少个三十二,这些年都给你了。”何方方委屈得放低了声音。她是任家阿姨任奶奶的孙女,只比任之丰只小一岁。几乎在任家长大,与任之丰是正宗的青梅竹马。何方方从小就喜欢任之丰,无奈任之丰对她总是爱理不理,不凶她也不哄她,跟路人一样。有时候她真的希望任之丰像对岳青平一样,有事没事凶她,用眼睛瞪她。因为她发现,只要岳青平露出要哭的表情,任之丰就手足无措,又慌乱又心疼。而她哭的时候,任之丰看都不看一眼。何方方不怕凶,也不怕恨,就怕没有表情,这才是最无力的事情。
“方方,找个好男人嫁了吧。你若有什么条件,只管提出来,我尽量满足你。”任之丰是知道何方方爱他的,可爱情不是等价交换,不是她爱他,他就非得接受。
何方方不相信似的睁大了眼睛,眼泪终于流出来。刚才她还以为任之丰突然想通了,会接受她,哪知道与她所想超出十万八千里。
“丰子,你怎么能这么对我,我爱了你这么多年啊!”何方方捂住脸,泪水从指缝里流出来。“还记得留学的几年,你生病的时候,我侍候你,你失意的时候,我陪着你。你快乐的时候,我也快乐。丰子,你一点也不感念吗?”
留学的几年?任之丰有些恍惚,留学几年,他就相思几年,却没想到会犯下大错,让他恨得想一头撞死,他怎么就犯下那样的错误,他是她的啊。
“丰子,我们结婚好不好,你也看见了,小平跟金正山在一起了。”何方方突然抓住了任之丰的胳膊,眼泪汪汪地看着他。
“方方,你要明白,就算没有小平,我也不会跟你结婚。”听何方方提到金正山,任之丰皱起了眉,他拔开她的手。
“你说,我哪点比她差了,为什么从小到大,你心心念念的总是她?这世上难道就只她一个女人吗,哪怕你爱我一点点,我也愿意陪你一辈子啊!”
是啊,这世上难道只有她一个女人吗,可他只喜欢她,这跟世上有多少女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丰子,答应我吧,我们会幸福的。”她急切地说,“你也看到了,易阿姨很喜欢我,她早就知道我们有过关系了。她会祝福我们的。”
“你住嘴!”任之丰顿时怒了。
何方方哪知道她已踩到了任之丰的底线,看见任之丰凶她,她越发眼泪汪汪。“丰子,我们上过床,你能否认吗?如果忘记了以前,那前几天呢,你从我床上醒来,你也能否认吗?易阿姨说了,只要我们结婚,她就退位,将董事长的位置让给你。”
“看来,你们都商量好了?”任之丰的声音很平静,眼眸沉敛。
“丰子,我们假结婚也可以,你从阿姨手里接过公司。你看你现在,什么也不能干。”何方方停止了哭,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就算是假结婚,她也愿意,总有一天,她会让假变成真。
“你是不是认为,我很在意越丰集团?”
“难道能不在意吗,你毕竟也在里面辛苦了几年,每年公司利益在提高好几个百分点。”何方方是打心里佩服任之丰。任越丰集团董事长的几年,他大刀阔斧进行改革,将凝滞不前的公司注入活力,公司利润空前提高。
任之丰笑起来,她母亲竟然会以越丰集团作诱饵,让他和何方方结婚。当初,他为了越丰集团,放弃了岳青平,现在凭什么她会认为自己为了越丰集团跟何方方结婚呢?
何方方看见任之丰笑了,她大喜:“丰子,你答应了?”
“方方,我再问你一件事,当年我和你上床,是不是易星月女士给你出的主意?”他看见何方方脸惊慌,心中了然,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他怎么就从来没有逃脱过她的算计?她怎么可以这样,将自己的儿子算计到别人的床上?她可以不喜欢岳青平,可凭什么一定要在他的生命里塞进他不要的女人?他心里冷出冰来,恨意翻滚。
其实连何方方自己也想不明白易星月的做法。何家三代都是易星月家的老佣人,何方方也在任家长大,任之丰出国留学,易星月让何方方也跟着去,何方方感激涕零,任家供她读大学,还供她出国,更主要的是,她喜欢任之丰,如果跟着出国,就可以天天跟在他身边了,没了岳青平,他的时间都是她的,这是陪养两人感情的最佳机会,她要利用这几年,让任之丰爱上她。初来乍到这个国家,人生地不熟,饮食也不习惯,这让何方方很不适应。原本出来时,易星月反复交代她,要好好照顾任之丰,可来到美国后,被照顾的反而是她。任之丰大概也看见了她的不适应,经常陪她各处转悠,熟悉环境。正因为如此,两人的关系渐渐变好起来。甚至当时很多留学生以为她们两人是恋人,任之丰对于他不在乎的人向来不屑于解释,何方方更是乐见其成。但这些谣言并没有让他们的关系进一步发展,两年的时间都停在朋友这两个字上。
第二年,任之丰回国了,留下她一人在美国。有一天,易星月私底下给她打电话,第一句话就问:“听说你和之丰好了?”
何方方吓得要命,她以为易星月是来兴师问罪的,想要解释,却结巴着说不出来。
“不要怕,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易星月很温和,安慰她。“你是不是喜欢之丰?我要听实话。”
何方方期期艾艾不敢说。她摸不清易星月的意思。
“哟,学传媒的人就是这胆量啊?”易星月善意地笑,“这以后怎么跑新闻?”
“阿姨,我喜欢丰子,喜欢很久了。”何方方鼓足勇气,坦白感情。
“喜欢他就追求他。”易星月出人意料地说道。
“丰子不喜欢我。”他心里根本只有一人。
“人生只有一次,对于自己喜欢的人或物,想尽一切办法去得到。这样才不致后悔。”
“阿姨,你不反对吗?”
“我为什么要反对呢?你是在我家长大的,做不了我女儿做媳妇,也是美事。”何方方还没反映过来,易星月又投了一颗炸弹,“之丰和小平已经订婚了,毕业后可能就会结婚,你有三年时间去争取你喜欢的人。”
“据说,美人计从来都是好计策。”易星月的语气意味深长。
有了易星月的支持,何方方信心十足,她开始明目张胆的追求任之丰。在人多的场合格外亲热,她知道任之丰不会推开她令她难堪。但他事后怒火,对她不闻不问。这时候,何方方会可怜兮兮地对他说:“阿姨要你好好照顾我。”看到任之丰一付无力的表情,何方方很开心。她终于在任之丰的脸上找到了她要的那种表情,那就是岳青平一哭,任之丰顿时无力、无奈的表情。
有一次,一对中国留学生订婚,一群人喝酒庆祝,何方方知道机会来了,她假意跟同学拼酒,假装不胜酒力,以她对任之丰人品的了解,他会帮她挡酒,她赌对了,那晚,她把醉酒的任之丰扶到他的房间,脱光了他的衣服。她也脱光了,颤抖着贴近他的身子,学着□里的动作挑逗他,她用火热的小舌亲吻他的嘴唇,舌头勾着他的舌头,细细地啮啃着他胸前小小的突起,一路亲吻。任之丰在迷糊中很快就有了反应,口里发出令人脸红的□,他紧紧地抱住了她的腰,依照本能去寻找那个秘密的水源。当他用力顶进去的时候,何方方只觉得身子被撕裂,痛得眼泪掉下来了,可她没有推开他,反而抱紧了他的腰,承受他猛烈撞击。慢慢地,她从疼痛中缓过来,全身酥麻了,顶在她身体里那股力量像一团火焰,要熔化她,吞噬她,她不禁随着他的动作扭动身子,叫出声来:“丰子,我爱你!我爱你!”然后,她听到任之丰一声低吼,她浑身一紧,一股电流漫过全身,一波一波的快感将她送上天堂。
她醒过来时,任之丰已穿戴整齐,坐在椅子上抽烟。其实那时任之丰很少抽烟,如果他在抽烟,说明他在想问题。何方方穿衣服坐在床上,委委屈屈的流泪,她的下身很痛,全身酸涨,加之任之丰黑着脸,眼睛闪着狠戾的光。
任之丰没有逃避她们上床的事实:“昨晚的事,我很抱歉,除了婚嫁,你可以提出任何条件。”
“我爱你。”何方方直勾勾的说。
“我不爱你。”
“丰子,你试着接受我好吗,我真的不能没有你。”何方方扑上去抱住任之丰。“我努力过,努力不去注意你,努力忘记你,可是做不到,我做不到啊。”何方方大声哭起来。
“我也做不到不爱另一个人。你早就知道的。”任之丰推开她,“把桌子上的药吃掉吧,已经错了,不能再错下去了。”
“丰子,你非得这样对我吗?”何方方哀怨地道,她早在穿衣时就看见了桌子上的盒子,紧避孕药。她拿起来吃了一片,目前情况不定,她也不想怀孕。
“你慢慢想条件,我出去了。”任之丰将烟在地上按熄,丢进垃圾桶。
何方方没提条件,任之丰也不逼她,却是再也不跟她同时进出了。她把这事跟易星月说了,易星月只叹了一声,慢慢来吧,那孩子越逼越硬。三年后任之丰回国,与岳青平结婚,一切又回到了原点。那一夜的激情如昙花,从此只在何方方的梦里出现。
、9忌日
这天是爷爷五周年的祭日,岳青平请了一天假,也给清儿请了一天假。
她提着个篮子,里面放着一把香,母子俩去花店买了三束铃兰,然后拦了一辆计程车去了白云山公墓。公墓离市里有十多公里,已到了市郊,早在岳青平的爷爷岳君来在世时,不顾儿子岳天恒的反对,就在白云山买了一片地。他说,那儿位置高,风景好,空气也新鲜,是养老千年的最佳地段。不幸岳天恒和妻子付西遥从香港回来,在机场路,车子与一辆大货轮相撞,夫妻二人当场双双死亡。那时,岳青平仅五岁。岳君来白发人送黑发人,一夜间头发全白,他把儿子儿媳的骨灰葬在了那片地。后来,他抱着小岳青平,对她说:“你爸爸跟我抢地盘呢,真是个没良心的白眼狼。”爷爷死后,岳青平遵照他的遗愿,也把他葬在那片地,旁边紧挨着她的父母。
计程车把她们送到白云山。沿着长长水泥路,岳青平牵着清儿的手,一直爬到最高处,就到了爷爷的那片地。这片墓地位于白云山至高处,开阔大气,站在这里,往山下看,一览无遗。岳青平甚至可以想像爷爷的样子,敞开衣襟,左手叉腰,右手指远方,一派大将之风。墓是任之丰设计的,不显赫,不奢靡,以简洁大气为主,完全符合爷爷一贯作派。
清儿好奇地看着那些墓碑,问:“妈妈,这都是谁啊?”
岳青平指着左边的那块,说道:“这是你姥姥。”指着左边过来那块:“这是你姥爷。”指着面前这块:“这是你曾姥爷。”
她把花放在每一块墓碑前,再从篮子里拿出香,对清儿说:“乖,给姥姥、姥爷、曾姥爷上香。”她分出三根给清儿,自己拿出三根,站在爷爷的墓碑前,深深地鞠了三个躬。“爷爷,我和清儿来看您了。”
然后牵着清儿站到了爸爸墓前:“爸爸,我很好,不要担心我。”又站到妈妈墓前,“妈妈,您看清儿,是不是比我小时候要皮啊,我可是个好妈妈哦。”
清儿拉着妈妈的手,懂事地问道:“曾姥爷,姥姥,姥爷,妈妈很好哦,比范冬冬的妈妈好多了。我小班上的同学都说我妈妈是最漂亮的妈妈。”清儿眼睛转了转,“不过姥姥,你得说说妈妈啊,她不肯带我去啃德鸡。啃德鸡可好吃了,小朋友都喜欢吃的哦。”他声音软软的,甜甜的,一付天真烂漫的样子。
岳青平好笑地看着清儿,真精灵古怪,倒告起状来了。她看着墓碑边的松柏,郁郁青青,父母边上的两棵已长得很大了,爷爷边的那棵还只有两米高。她绕着爷爷的墓仔细检查了一圈,看有没有哪地方松动,或者老鼠洞。墓后边的土高出些许,好像前面的墓长出的一块小墓。上面都盖着青青植被。岳青平有些奇怪,这一坨来好像去年就长出来了。
“爷爷,是不是您显灵,从骨头里分出一坨来了啊?”她在墓碑旁边坐下来,对清儿说,“你曾姥爷总说你姥爷抢了他的地儿,现在他可是放心了。”
清儿看着那些重重叠叠的碑石问道:“妈妈,这些墓碑是做什么的?”
“每一块碑石背后就是一个人,代表他曾来过这世上。或者爱过,或者恨过,但都成了碑石。”岳青平知道清儿听不懂,她自我感叹。
“妈妈,你也会成碑石吗?”
“我当然会了。”
“妈妈怕不怕呀?”清儿对生死自然无法理解,他很有求知欲,一个劲地追问。
“妈妈不怕,因为妈妈有你呀。”
“我也不怕,我有妈妈呀。”清儿高兴起来,“还有爸爸呀。爸爸肯定也不会怕,爸爸有我呀。”
岳青平有些愕然,自从带着清儿搬出任宅,清儿就老是念叨任之丰。有一回念得岳青平心烦,敷衍说:“你爸爸读书去了,你不要老念,念得他心神不宁,考不起学校。”清儿睁着大眼睛,“原来爸爸也喜欢考试啊。我也喜欢,考一百分有奖棒棒糖。”后来真的很少念了。任之丰在清儿半岁的时候出国考察半月,录过一个视频,跟岳青平说要天天放给儿子看,可别让儿子忘记他了。搬家时,岳青平将视频带出来了,清儿偶尔念起时,她就把那盘视频放给他看,告诉他,爸爸记着他呢。现在他突然念起任之丰,岳青平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告诉他爸爸妈妈离婚的真相,他会懂吗?若懂了,会闹会哭会伤心吗?岳青平开始考虑是不是要跟他沟通离婚这两个字的意思。
“小平。”岳青平吓得跳起来,任之丰拿着一大捧铃兰,站在离她几米远的地方。
“爸爸,真的是爸爸。”清儿叫着冲过去。
任之丰放下花束,张开了双臂,抱起了儿子。他恨不得将儿子揉到自己的心尖上。他来了好一阵了,听到了清儿告状,那时他想笑,多精灵的儿子,也听到了岳青平说石碑,他突然想起谈天华的那句话“如今骨肉早在井底腐烂,但井水依然清澈”,多么睿智的丫头,一双眼睛不知看穿多少世事。当听到儿子说“爸爸有”时,他眼睛红了,儿子自生下来,他多宠多爱啊,这母子两人成了他的心头肉,他连离开一会儿就会想念,有时候连上班都不愿意去,赖在床上逗儿子,她逼着他去上班,说公司打电话过来了,他只好慢吞吞地起来,看见她逗儿子,两只手竖在耳朵边上,摇着头对儿子柔柔地唱“小白兔,白又白,两只耳朵竖起来”,他又不想走了,从背后抱着她,将唇贴上去,他的小兔子,居然扮兔子,笑死他了,可真的好美好、好温暖,他不顾她的挣扎,将她抱到床上,顺手将一条沙巾盖住儿子的眼睛,爸爸妈妈亲热,儿子乖,不要吵。后来只要她扮一回兔子,就得被他吃一回,她似乎发现了这个规律,心生警觉,不再念小白兔,他怂恿她几回都没成功。
儿子,我的好儿子。他将唇贴上儿子的脸,滑滑的,嫩嫩的,香香的。我的儿子。他的心里反复念叨着,生怕眼泪会又流出来,他将头埋进儿子的衣服里。
“爸爸,你也是来看曾姥姥的吗?”清儿抱着爸爸的脖子。
“是啊。”任之丰搂着儿子再使劲亲亲,弯腰把花束捡起来,“走,给曾姥爷叩头去。”
“你来多久了?”岳青平看着他把花束分放到三座墓碑前,弯腰三鞠躬。在爷爷的墓前,他突然跪下来,趴在地上叩了三个头,然后拍拍手上和膝盖的泥尘。
“没来多久。”他知道岳青平脸皮薄,如果知道他听到了她们的话,肯定不好意思。
“哦。”岳青平松了口气。
清儿突然发现新大陆似的叫起来:“妈妈,爸爸的花跟我们的花一样哩。”
岳青平想,能不一样么?爷爷过世的第一年清明节,她和任之丰来上坟,买花的时候,岳青平选中□,要花店包起来。任之丰一指铃兰,说包这个。卖花的女孩微笑地看着他们,在等他们商量好。任之丰掏出钱包,又说了两个字,三束。女孩看着岳青平,岳青平歉意地笑笑,点点头,偷偷瞪了他一眼。等岳青平捧着大捧铃兰上车时,任之丰已坐在车上等他,在车子开动之前,他对岳青平说,“真笨,铃兰的花语是幸福。”以后每年祭拜,都是铃兰。不管她们关系如何冰冷,都会很默契地空出这个日子,专程给爷爷祭拜,花束一直铃兰,她想,不管她是否幸福,但爷爷的愿望就是希望她幸福,她会努力幸福。以为今年他是不会来了,却没想到,他始终记得,也带来一捧幸福。
不像很多的离婚夫妻一样,彼此怨恨,相互指责,私底下诽谤。岳青平不怪任之丰。她希望他能幸福。爱一个人就是让对方幸福,很多人以为这是一句矫情的话,但岳青平是真的希望任之丰幸福,所以她主动提出离婚。
任之丰围着三座墓碑细细地了一圈,又将碑石前的几根杂树拔掉,清儿跟在他背后,像根小尾巴。
“我好久没来了,想多陪陪爷爷。”岳青平没有看任之丰,却在爷爷的碑石的阶梯上坐下来。爷爷是她最亲的亲人。她父母死得早,等她长大,父母的印象已是模糊,只有爷爷,早刻进她的骨子里,溺爱的,佯怒的,叹息的,开怀的,严肃的,怜宠的,疼痛的,沉重的,威而不露的,眉飞色舞的,一一在眼前浮现。岳青平觉得她是幸福的,至少,她拥有爷爷一生独爱,厚重而温暖。
任之丰也在台阶上坐下来。白云山一片宁静,偶尔有鸟叫,有虫鸣,有风徐徐吹过,石碑前的铃兰泛着若有若无的香。儿子好奇地看着从土里钻出来的蚂蚁,口里还在数着一、二、三、四。。。。。,身边坐着他的爱人,一脸恬静的神色。任之丰觉得这一刻是从未有过的美好和幸福,心多久没有依附了,却在这里找到了巷湾。他摸出烟,侧着身子放了三根在任天恒的石碑前,又抽出一根,然后将整个烟盒放在爷爷的石碑前,爷爷生前喜欢和他一起喝酒抽烟,去岳宅看望他,能拎上一瓶好酒,再丢两包烟,就可以让这个戎马半生的老爷子眉开眼笑,然后很显摆地逗岳青平,“小平啊,你也给爷爷拎两瓶扔两包烟撒。”岳青平很生气,“经常将烟和酒藏起来,凶巴巴地瞪爷爷,“医生要你少喝酒不抽烟。”“哟,哟,我家小平管爷爷了啊,长大了哈。”爷爷朗声大笑。任之丰一边看着,不爱笑的脸也禁住挂上笑容。他开始时也支持医生的话,不抽烟,少喝酒。可老爷子说得透彻,他拍着任之丰的肩膀说,“人生一世,禁这禁哪,活着有什么意思?就图个命长?跟猪有什么区别?在不伤原则的情况,放纵些,肆意些,自我些,痛快些,这很好嘛。”任之丰佩服老爷子的洒脱和豁达,偶尔会给他捎上一两酒一两包烟,也开始给自己的爷爷任复生捎烟和酒。
、10陌路
烟并没有点燃,夹在手中,他知道岳青平不喜欢烟味儿,岳青平曾对他收藏的一柜子好酒鄙视过,这酒有什么好吃的?又苦又涩又贵。她喜欢一些艺术玩意,比如小形的玉器,瓷器,骨器。有一回他在“流年淘宝行”看见一小玉坠,很精致的模样,想着,小平看见肯定喜欢,随手买下来,回家后放在她的化妆桌上,果然她一看见,一付欣喜得不得了的样子,眼睛发亮,脸上荡起红晕,“这应该是清朝时期的玉器,做工精细,玉质圆润温和。”岳青平曾经在梅问雪大师门下呆过一段时间,所学又杂又乱。梅问雪是同城国宝级的人物,琴棋书画无不精通。他晚年收山,不收弟子,岳君来亲自上门恳求大师收下岳青平,梅问雪没有答应,第三次上门,梅问雪才答应先看看岳青平的资质再说。大师亲自考了岳青平手法眼法和一些具体细节,最后才点点头,答应收下岳青平,但不以师徒相称。
岳青平说这玉质如何如何,任之丰不懂,但看到岳青平嘴角抑止不住的笑,他觉得值了,他极力掩饰脸上的得意,当面打击,“什么都懂,没一项手艺能混饭吃。”言下之意,你是我养的。
想到这里,任之丰露出浅浅的笑,他转头看看岳青平的脖子,一弯瓷质的白,几根黑发落进去,更显得脖子纤细,柔美,但脖子上并没有挂那个玉坠。他的眼睛暗下来,笑容隐去,她连他送的玉坠都不愿意戴了。
清儿大约数蚂蚁数累了,也蹲累了,跑到妈妈身边来。“妈妈,我脚好麻。”
“来,爸爸抱你。”任之丰将清儿抱到胸前,脑袋贴着他的胸,他的下巴贴着他的脑袋,摊开清儿的小手,细心地将一个指头一个指头的泥巴摸掉。岳青平看着那一大一小两手,大的略黑,掌心厚实,手指长而有力,小的白白嫩嫩,每个小手指像块小玉坠,圆润饱满。大手里面握小手,多温馨多美丽的一幕。
岳青平记得生下清儿时,任之丰脸上那掩饰不住的快乐,他睡觉时喜欢让清儿睡在他身上,任那小小、肉肉、嫩嫩的一团将口水流到他胸膛。喜欢用浅浅的胡子贴着清儿的嫩脸,看他在他手里挣扎的可爱样子,喜欢咬他的小脚丫,说有盐味儿,难怪清儿自己都喜欢吃。有时候,他居然不去上班,将文件带回家处理,但真正处理文件的时候很少,大多时候父子在床上滚成一团,有一次任之丰不得已出国,抱着清儿亲了又亲,晚上岳青平发现任之丰在录视频,她捂着嘴笑,没敢惊动他对着电脑傻巴拉机地说,儿子,你不能忘记爸爸,爸爸被那些坏人逼得没办法,要出去几天,你要时时念着爸爸,不能光记着妈妈,回来爸爸给你骑大马。录好后,一脸严肃一脸醋意地跟岳青平说,天天放给儿子看。岳青平大笑出声来,任之丰瞪了她一眼,她还是没忍住。那时岳青平充满幸福,以为可以一直下去。
清儿一岁多时,任之丰开始晚归,不再跟她睡一个房间,衣领上开始有唇印和女人的香水味,他不再跟清儿胡闹疯闹玩成一片儿。但岳青平仍然能在深夜,发现任之丰走她的卧房,在她身旁俯下身子,亲吻儿子的脸,亲吻她的头发。岳青平知道,必定有什么事发生了,她看出了任之丰的痛苦和纠结,甚至看出了这一切是任之丰有意而为之。她多次想跟他好好沟通,但不等岳青平开口,任之丰就不耐烦地皱眉,接下就说忙,走了。直到他和何方方公然出入成双,报纸上诽闻满天飞,何方方公然在任家挑衅她,任之丰假装没看见。岳青平死心了,她叹了一口气,你不就是想逼我离开吗,我成全你吧,但愿不再看见我,你能过得好。她提出了离婚。她一直记得任之丰脸上那一瞬间的僵硬和扭曲,她多想用手抚平那些痛苦,但她知道,她进一步,任之丰就会退三步,她若走,他还会在原地,就这样吧,只要你幸福。
岳青平的离婚条件只有一个,除了清儿,她什么也不要。她知道任之丰会答应。果然,任之丰答应了,硬是把蓝溪的那套别墅过户到她的名字,岳青平还给他的付卡也没有收回。但岳青平既没进住别墅,也没刷过那些付卡。她走的时候,抱着清儿,对任之丰说,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任之丰说道,你说,我都答应。岳青平一字一句地说,以后陌路。既然要断,就断个彻底。任之丰脸色大变,岳青平紧盯着他。好一会儿,任之丰猛然转过身去,他说,你走吧,我答应。
岳青平没有回岳家的老房子,那儿太空,太久没人住了,会让她想起很多伤感的事。她早在离婚之前就计划好了一切,在居民街的乐苑小区买了一套房子,这儿离上班的地方近,离清儿的幼儿园也近,市井热闹,她心宁静,相得益障。没过几天,候力城告诉她,疯子辞去了越丰集团董事长的职务,去了四川,在某房地产公司当个小小的设计师。候力城很遗憾地说,他要当设计师,可以来我这儿嘛,他那水平,肥水不流外人田啊。岳青平很平静地接受了条消息。她知道,任之丰哪是要当设计师,他是想逃离这个城市,逃离她。
候力城和任之丰同一小院长大,两人是死党,候力城叫任之丰叫疯子,任之丰叫候力城猴子,后来大院的孩子都跟着叫外号。她小他们好几岁,乖乖地跟在他们屁股后叫丰子哥哥,城子哥哥,一付乖巧模样,为她在热天赢得冰棒,冬天赢得热狗,同时也赢得了喜欢他们的那一些女孩们的嘲讽和白眼。任之丰出国后,候力城取代了任之丰的保姆位置,对她百般照顾,常常摸着她的头说,丫头,麻烦你多长点肉,少了一两,疯子回来会跟我拼命。岳青平不怕他,鼓着腮帮子瞪着他说道,你们又不是没拼过。她可看到多次,两人打成一团,还在家长的鞭子下才分开。候力城睁大眼睛说道,小丫头胆子肥啊,居然学了疯子那厮喜欢瞪眼。岳青平很得意地撇嘴,心里想,除了不敢瞪丰子哥哥,谁都敢瞪。任之丰一瞪眼,她就条件反射似的软了,心软,腿软,声音软,怕怕的,偏偏心里那么爱。任之丰回来后,候力城的保姆任务到期,也不来看她了,偶尔有什么事,都是发短信,连电话都很少。但岳青平永远记得他的好,就像她永远记得任之丰的好一样,不管在将来发生什么事。
从山上下来,任之丰抱着清儿,清儿搂着他的脖子,已睡了。岳青平跟在后面,手里提着篮子。看到任之丰的那辆迈巴赫,岳青平站住了,她不想上他的车。
任之丰看出了她的意思,刚才的好心情去了大半。“上车吧,这里打车不方便。”
岳青平不动,也不看他,注视着路上来往的车辆。不知是任之丰运气太差还是岳青平运气太好,在僵持的几分钟里,真的有一辆回程的士,挂着空车的牌。岳青平手一扬,车子停到了她的身边。
岳青平上前从任之丰的怀里接过清儿,极力忍着不去看任之丰那张让她腿肚儿打颤的脸。她抱着清儿钻进车里,在门关上的那一刻,她对任之丰说:“清儿已改姓岳,岳涵清。”
岳涵清,岳涵清,任之丰反复念着。他悲伤地发现,她是真的不想与他再有一丝瓜葛。她说,以后陌路。他当时痛苦地想,就陌路吧,这样她和孩子会过得更好,而他,不看见她们,是不是也就没那么恨,没那么苦?现在岳青平那平静的眼神,平淡的语调,真的如在对着一个陌生人,这就是他想要的吗?可为什么那种眼神让他的痛比前以的恨要强烈千百倍?心上宛如有一万只白蚁在啃啮着他的心,真他妈的疼啊!他握紧拳头,猛地一拳,打在车门上,大气豪迈的迈巴赫,立刻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坑,坑上还沾着点点血迹。
、11原因
夜色笼罩同城,“夜魅”酒吧里,妖孽出没。
候力城看着任之丰缠着纱布的手,笑得极为放纵:“谁借了胆子跟咱任大公子打架了?”
任之丰自嘲一笑,也不答话,招来一瓶酒,给候力城倒了一杯,又给自己满上。
“回来了也有这么久了,怎么打算?”候力城吸着手中的烟。“要是还想当设计师,芳溪那块地就交给你。”
任之丰也伸出一支烟,从口袋摸出火柴,点上。
候力城嘲笑:“还在用火柴啊,这习惯怎么老改不掉。”
任之丰一脸怀念的神情:“有火柴就有光明。”以前他确实不用火柴,偶然一次看见岳青平口袋里居然装着火柴,就给她丢了。当时那丫头很生气,是真的生气,她一生气眼睛特别亮,“你怎么能这样?”任之丰逗她,“你要火柴有什么用?抽烟?”丫头很理直气壮地脱口说,“有火柴就有光明,有光明就不用怕了。“然后又低低地嘟嚷一句,”这是爷爷从小就对我说的。“任之丰连心都化了,多可怜的丫头,他摸摸那丫头的头,”以后你不用带,换我带,你跟着,就成了你带一样。”只是现在他已不在她身边,她的口袋还会再带一盒火柴吗?
“你一装文青,我就想上厕所。”候力城鄙视他。
任之丰并没有解释,他才不想让他知道太多他和岳青平的事。他大力吸一口烟。“你知道嘛,清儿改姓了,叫岳涵清。”一根刺啊,拨都拨不掉。
候力城一愣,继而笑得更畅快:“那小丫头不错啊。”
“她居然敢?”任之丰苦笑。改姓?任复生将军的曾孙,任怀慰参谋长的长孙,可她真的改了。
“她一直敢的,是你没发现。”候力城剜了他一眼。他记得他爷爷候胜一就笑呵呵地说,岳家那丫头管他爷爷管得厉害啊,烟酒全给藏起来了,那老头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那丫头凶巴巴对他。是厉害啊,她连他都敢瞪,鼓着脸凶他,你们又不是没打过?那娇嗔的俏模样,他就想伸出手捏两把。后来他爷爷又说,那丫头居然还有怕的,任家那小子眼睛一鼓,就不敢吱声了,真是有趣的一对儿啊。
“我会把小平的东西都拿回来,还给她。”任之丰一脸轻松,看样子是早下了决心。
候力城眼睛一眯,询问地看着任之丰。
听闻任之丰离婚,候力城狠狠打了任之丰一顿,他永远无法理解,明明两人心中都深爱着对方,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他隐隐约约感觉,中间必有内情。
任之丰慢慢喝了一口酒:“知道嘛,我和小岳的婚姻是个圈套,最大的赢家是我那位高贵的母亲易星月。”
候力城想明白了什么似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狠戾的光芒。
“有一次,我和小平带清儿去医院打预防针,到医院才发现没带接种本,我让小平呆在医院,我回家取本子。”任之丰面对好兄弟,终于说起了这件在他心里压抑多年的秘密。
那天,他回家,想起那丫头发现没带本子后的一付懊恼,大不了他去拿一次,弄得着那笨样子么?他嘴角弯起来。回到家,正要去上楼去书房取本子,突然听到屋里有人说话,他听出是他父亲的声音,有些诧异,一般情况下,父亲很少大白天在家。他朝父亲的书房走去,正要推门进去,他突然停住了脚步,因为书房里面传来任环慰和易星月的争吵声,在他的印象中,父亲和母亲不算恩爱,但相敬如宾,从未红过脸,现在大白天的,为什么争吵?他犹豫着,想着该不该悄然离去还是进去劝解。
突然听到任环慰狠狠地说:“你已经得到了越越集团,该适可而止。”
“方方和小丰已有夫妻之实,任家难道不负责?何家是我易家唯一的亲人。”是易星月激动的声音。
任之丰心突地一跳,那一瞬间没有了呼吸。
“小平哪点不好,你装了这么多年的慈阿姨善婆婆,这辈子得在她面前装下去。”任环慰冷声说道。
“我为什么要装,我欠她岳家什么了?”易星月怒言道。
“欠没欠你自己心知肚明,你亲自答应过岳老爷子善待小平。”任环慰拍着桌子。“以后不许你再搞小动作,更不许你动用任家的权力。”
“任家的权力?任家除了权力,还能给我什么?”易星月有些歇斯底里了。
“任家还给了你今天,没有任家的默许,你走不到现在。”任环慰拉开椅子,站起来,大概是不想再吵下去,“如果不想方方被任家赶出去,你们就安份点。”
“任环慰,你以为我做什么非得借助你吗?你等着吧。”易星月冷笑起来。
“你收敛些吧,若小丰知道了,你会知道什么后果。”任环慰不再多说,他拉开了书房的门上,看见任之丰脸上黑云密布,眼睛里的光芒狠戾阴森。“小丰?”
“小丰。。。。。”易星月也看见了,她不安地看着儿子,“你来多久了?”
“该听到的全听到了。”任之丰盯着眼前的父亲母亲,一个政界风生水起,一个商界叱咤风云,如果不是今天听到这些,他哪能知道他们如此黑心,连亲生儿子的婚姻都算计。
“小丰,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完。”易星月急急地说,可任之丰没有一点心情听她说下去,冷漠地看他们一眼,留给他们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结婚时,岳老爷子私底把越越公司属于付西遥的全部股份送给了任家,说是给岳青平的嫁妆。任之丰并没有拒绝,他想岳青平已嫁给他,他就有义务帮助着岳青平守好这份产业。任之丰从美国回来后,易星月将公司董事长的位置让给了他,并听从了易星月的意见,将越越集团总部迁到同城,与易星月的凯丰公司合并成越丰集团有限公司,这一切,是正常不过的事,任之丰从来没有怀疑过,从刚才父母的对话,他才知道,这全是易星月早就构好了的阴谋,而他就成了施行的斧手,成了易星月守取越越集团的帮凶。他好恨,为岳青平恨,为自己恨,原来他们两人被父母利用得如此彻底,原来在他以为的美满婚姻中竟然藏着如此丑恶的一面。他想,如果没有他,岳青平不会陷入这个大阴影,不会被母亲夺去所有财产。他陷入无法自拨的内疚中。
任之丰没有再回医院给那对母子送接种本,那个秘密他一时间消化不了,他该如何面对着岳青平那一脸信任和依赖的笑。他不敢看岳青平,他怕自己一不小心会泄露出那个秘密,也不敢看儿子,儿子的眼睛像一面镜子,能照出他复杂的内心。他认为自己对不起岳青平,可又不能向父母下手,那段时间,他感觉自己就是一头困兽,陷入绝境。他只好假装在外面花天酒地,让岳青平看不起他,不再爱他,恨他,诅咒他。尽管做这一切时,他恨不得杀了自己。他明知道易星月不喜欢岳青平,以前那么温柔那么体贴全是装出来的,为的是博取岳老爷子的信任和岳青平的喜欢,也明知道易星月喜欢何方方,何家是易星月几代的家仆。可他还是带着何方方同进同出任宅,任由何方方对他露骨的亲热,任由何方方对岳青平的热嘲冷讽。你越恨我,我越解脱。任之丰在心里对岳青平说。
岳青平终于提出离婚了,尽管任之丰的目的就是如此,可当真的听到离婚两字时,他还是痛不欲生,他想,岳青平终于不爱他了,终于要抛弃他了,他从此终于没着没落了。岳青平的条件是带走清儿,任之丰同意,他从来没想过要把清儿留在这个阴冷虚假、没有人情味地方,那对孩子是一种灾难。他多希望孩子长得和岳青平一样善良、温和、舒心。
易星月一听岳青平要带着孩子,而且不能私自见他,拍着桌子不同意,她激动地说,“她要走随她,绝不带走任家的孙子!”任之丰看着父亲任环慰,任环慰也舍不得。任之丰冷笑一声,“要孙子还是要越丰集团,你们选吧!”任环慰叹了口气,不再作声,易星月还要力争,任环慰说了一句,“你早该料到,你选吧。”然后走了。易星月选择了越丰集团,她舍不得精灵古怪的孙子,可她更要得到越丰集团,这是她多少年以来的信念。
任之丰和岳青平离婚的事并没有在圈子里公开,知道的人不多。但任复生还是知道了,他立马从笔帽胡同赶回任宅,叫儿子媳妇孙子全部回来,赶紧地。看着恭恭敬敬站在他面前的儿子、儿媳和孙子,举起棍子就往任环慰身上打去,任环慰没敢躲,生生受了两棍。任复生颤动着嘴唇,半天才说出一句话,“你们让我很失望!”他不顾任环慰和易星月的请求,吩咐警卫员清理他的全部用品,送到笔帽胡同去了,他说,“再也不来了,眼不见为净!”任之丰感觉爷爷绝对知道易星月的心思,可为什么还要同意岳青平嫁到任家来?任之丰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他深知爷爷为人,不想以小人之心度测。
岳青平走了,清儿走了,偌大的任宅像冰窟一样,冰得任之丰像个死人,他终于收了几件衣服,写了封辞职信,也走了,开始了行尸走肉的生活。如果不是那场地震,任之丰永远不知道内心对岳青平的渴望如此之深,如果不是那场地震,任之丰以为自己生无可恋。在飞砂走石中,在震耳轰鸣中,石头打到他的身上,他来不及疼痛,拼命地跑,像困兽发疯似的跑,全世界都是飞石嚣扬,全世界都在狂奔呼叫,全世界都在毁灭,他只有一个念头,我不能死,我还没见看见我的小兔子和我的清儿。这个念头非常强烈,像一个磁场,吸引着,催使着,我的小兔子,我的清儿,周遭什么都不复存在,只剩下这个念头。那种宛若就此隔世永不再见的绝望啊,让他拨通她的电话时不由自主地哭出来。他这一生,他的眼泪屈指可数,却大多给了她。
经过一场真正意义的生死,任之丰又回到了同城。
、12蹭饭
“原来这样。”候力城将酒杯捏在手里,不停转动。他记得有一回爷爷候胜一问他,“听说任家那小子与岳家那丫头离了?”他当时吓了一跳,这谁传出来的呀。他爷爷并没要他回答,只是意味深长叹了一句,“任家做得?</br></br>
<font size="2">《<a href="./">再见已倾城</a>》ttp://. “<a href="." style="color:red"></a>”,!</font></p></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