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一只吃货的爱情故事修改版
作者:苏小玲
文案
都说了文案不会写了……就……吃货喜欢上了带拖油瓶的饭店老板最后两只幸福快乐生活在一起的故事。现实的童话。又精英又土豪还有点傲娇的攻x温柔善良害羞二呆天天琢磨吃什么好的受。小包子出没,亲人朋友路人甲乙丙丁出没。生活里琐碎平凡的流水账,金手指有,但是就那么一丁丁点……提前扫雷就是:有同志圈的黑暗现状和攻三观不正的过去。不喜欢的就……请弃文qaq
没啥好说的了这是个修改稿,已经修了第n遍了强迫症真是伤不起……其实现在依然有很多bug有很多硬伤错误什么的但是我实在改不动了……没有然后了……是坑,填土慢,入坑要谨慎……
内容标签:种田文 美食 都市情缘 天作之和
搜索关键字:主角:年晓米,沈嘉文 配角:淇淇,亲人朋友路人甲乙丙丁 其它:北方,饮食,同志,温馨,治愈,平凡生活
☆、楔子+第一章
楔子
认识年晓米的人都知道,他很喜欢吃东西。那时候吃货这个词还没有被发明。别人暗地里叫他馋猫,吃主儿。当然他还没远远没有达到老饕的级别,平生所爱不过是柴米油盐酱醋茶炮制的家常菜,浸满了生活的味道,但这些对于平凡如年晓米这般的小人物而言,已然足够了。
那天离下班还有二十分钟,他就开始在座位上抓耳挠腮了。不是什么着急约会着急赶公交,他纯属是饿的。在心里把粤川鲁浙闽湘徽外加淮扬八大菜系过一遍,然后心头碎碎念着水爆肚佛跳墙青椒牛柳红烧带鱼蒜蓉菠菜鸡块豆腐丸子汤的做法,顺便回忆了一下知味居金牌虾饺的味道……手机震动响了,年晓米猛抬头,墙上挂钟已指向五点三十分零十七秒,可是经理还没说完!可恶的周末总结!
五点四十八分,一声“散会”终于响起,年晓米抓起包以光速消失在众人视线中,一面飞奔一面在内心飙泪:啊啊啊!虾饺一定卖完了啊!皮蛋瘦肉粥也不会有剩!还有什么可买?!松仁小肚一个要六十几块!好贵!尼玛!周末总结会,总结你个大头鬼啊!
脚踩风火轮般顺着长江大道狂奔三分钟,年晓米冲向了那栋四层的富丽堂皇的中式建筑亮华丽高贵的门脸……最角落的外卖窗口。
果然都卖完了啊!连性价比最低的松仁小肚都卖完了!年晓米喘得话都说不利索却还不死心,追问站柜的小姑娘:“等下……会……会不会上……新货啊?”
小姑娘只扫了他一眼,鄙视和不耐烦就全挂在脸上了:“外卖没了,餐厅里有供应,先生您可以到餐厅点餐。”
欺负穷人!年晓米扫了一眼门口车位满满的亮闪闪,垂头丧气。
正没精打采地往车站走,手机响了,年妈妈温柔的声音响起来:“小米啊,妈妈炖了莲藕排骨汤,你还想吃什么菜啊?家里还有豆角,茄子,菜花……”
粉色的软糯的藕块,香喷喷的龙骨……年晓米咽了下口水:“妈,我想吃红焖茄盒。”
“好好,我再做个香菇菜心就够了,回来记得捎把香菜……”
于是年晓米收起手机,兴冲冲地往车站跑,完全没了刚才的颓废样。哼,知味居怎么啦,到底比不上妈妈的手艺啊!
兴奋的年晓米满脑子都是咕嘟咕嘟冒泡的莲藕排骨汤,于是也就完全没有留意到身后某辆车子上走下来的男人。
沈嘉文坐在车子里目睹了小服务员全程的冷淡态度,本来不甚好看的脸色简直要冻起来了,身边的杨经理轻轻打了个哆嗦,估摸着小服务员这下是凶多吉少了。
果然,冷着脸的沈总往那一站,轻飘飘的几句话就把小姑娘的眼泪弄出来了,顺带着杨经理也被不轻不重地点了点。完后就丢下哭哭啼啼的小服务员和欲哭无泪的杨经理扬长而去。
在市里餐饮界混的,如果谁说没有听过沈嘉文的名号,那就只有两种可能:其一是这人是个新进来的小虾米,其二就是你知道装不知道,嫉妒呢。
确实是值得嫉妒的餐饮界新贵,短短四年间,不到三十岁的沈嘉文,名下位于新区的知味居俨然成了上流社会奢华生活的代名词。尽管说白了这只是一家饭店。
沈老板近来诸事不顺,本来就常年严肃的脸色现下冷得犹如冰山,识趣的属下各个小心翼翼,唯恐不小心触了老板的霉头。
从事业有成家庭美满的新好男人跌落到带着拖油瓶的婚姻失败者,沈大老板的脸色能好才怪。但是缘分这种事很奇妙,它有时会悄悄把一根红线以最无法让人察觉的方式系在两个风牛马不相及的人的手上,并且,结实得让人惊异。
第一章
年晓米到家的时候,菜刚刚摆上桌,年妈妈一边拿围裙擦手一边去接他的背包。小米把外套随手一丢,快速洗了手,然后就乖乖坐到餐桌旁,年妈妈端着热腾腾的小砂锅出来,放到小桌中间的白瓷平盘上。
晚餐简单又丰盛,两菜一汤,配着饱满晶莹的长粒香米。年晓米心满意足。年妈妈望着儿子香甜的吃相,只是微笑,笑完了,轻轻叹一口气。
儿子一晃都二十四了啊。
日子那么快,快得让人有些不安。
年晓米是个挺简单的人,简单的经历,简单的家庭,简单的生活。在人群里,他是平凡的那堆人里平凡的一个,掉进茫茫人海,只有最亲近的人才找得到。
但是,的确这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如果你硬要把年晓米同别人区别开,倒是也有一个标签。
他喜欢男人,像大多数男人喜欢女人的那种喜欢。
年晓米五岁时没了爸,妈妈一个人拉扯他长大。米瑞兰是个温柔漂亮的女人,寡妇带着拖油瓶,难免生活艰难,所以她在朋友亲戚的劝说下也去相了几次亲,结果对方常常是对她满意得不得了,对那个怯生生的小东西则投以或厌恶或无奈的神情。米瑞兰倒是出人意料地心平气和,那就算了吧。
她是真的没什么怨言。这世上,仅剩的与她血脉相连的亲人,除去一个姐姐,就只有她的儿子,所以儿子绝对不能受哪怕一丁点儿委屈。这个孩子是这辈子最爱她的那个男人留给她的唯一的念想,至于自己是不是委屈,她不去想。
年晓米挺乖的,小时候一直温顺得像只小羊羔。也很懂事,尽管头脑不是特别好,还是很努力地学习,也一路念着不算差的学校,算得上是个不用人操心好儿子。
一直到他十七岁,从小到大跟妈妈无话不说的年晓米吞吞吐吐地告诉米瑞兰,自己对女孩子没有感觉。
米瑞兰傻眼了。
九几年的时候同性恋还算是精神疾病,米瑞兰是儿科医生,总在医院里呆着,也零散地接触到一些这样的人,大多都是去心理医生那儿咨询的。她偷偷去看过,有个和她儿子年纪差不多的男孩儿,在治疗室里做什么厌恶疗法,呕吐的声音听得她心里一揪一揪的。孩子的父母就在诊室外边,父亲铁青着脸,母亲噼里啪啦掉眼泪。
她掉头就走。
年晓米坦白的那几天连饭也吃不下,他心里难受,但是更怕妈妈难受,那比不让他吃饭还要命。米瑞兰看着儿子尖尖的下巴,心疼得不行。她是狠不下心去让儿子受那等罪的,何况这种事她打听过了,就是遭了那份罪也未必治得好,就算了么,咱喜欢男人女人,碍着旁人什么事了。
一晃这么多年,年晓米念了个还算不错的大学,找了个赚的比普通工薪多也多不了多少的工作,日子也算是安稳了。
但是年妈妈又开始犯愁,因为儿子交不到男朋友。
她在网上逛来逛去,发现所谓的同志圈子混乱得超乎自己想象,让儿子网上交友的念头算是绝了。至于现实里,似乎就更没多少希望了。
年晓米二十四了,年妈妈小心翼翼地观察他,发现他对帅气的男人也是淡淡的,完全没有当年年爸爸见到异性时的热情主动,也没有自己做姑娘时看见漂亮小伙子会脸红的情况发生。年妈妈开始不安了,她认真研究过资料的,性向除了同性,异性,双性,还有一种叫无性。最后这一种在年妈妈看来还不如同性恋呢,一辈子孤孤单单的,到老了可怎么办啊。
年妈妈越想越难过,越想越觉得都是自己对不起儿子,自己老公也对不起儿子,想得简直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
年晓米停下筷子,仔细看了看发呆的妈妈,小声问道:“你咋不吃了?”
“哦,在吃,你也吃。来,多吃点排骨,你看你干巴瘦的,什么时候才能长胖……”年妈妈絮絮叨叨。
年晓米的注意力果然又被转移到了食物上。
这就是吃货的幸福。只要有好吃的,什么都成了浮云。
贪吃这件事其实这也怪不得年晓米,他小时候被饿怕了。
年爸爸的家在外地,离得太远够不着。米瑞兰家里又人丁稀薄,只有一个久病的母亲由姐姐照顾着。年晓米父亲刚过世那会儿,没人能帮着她带孩子。常常是她在医院里昏天黑地地忙完,才想起儿子还被丢在托儿所,心急火燎地赶过去,一面给阿姨赔笑脸,一面还要安抚饿得眼泪汪汪的儿子,怎一个难字了得。
年晓米二十几年人生里最糟糕的记忆之一就是妈妈值夜班的晚上,二十几平米的小屋对一个五岁的孩子而言大得可怕,他从里屋转到外屋,厨房转到阳台,找不到吃的,也找不到爸爸,就趴在阳台的窗子上一面啃手指一面往大院门口望,黑乎乎的人影一个又一个,哪一个都不是他的妈妈。
高考时,年晓米想也没想就填了本市的大学。他恋家,恋妈,走远了,他怕自己死在外面。
米瑞兰做饭的手艺很是不赖,年晓米打小吃着妈妈的饭菜长大,养出了一张很刁的嘴,很有点孔老夫子割不正不食的架势。于是进了大学,他理所当然地悲催了。大学食堂的伙食,人人都知道是怎么个状况。年晓米每个周末都往家跑,还是过得有点半死不活。每当他看到食堂炒得看不出原材料的菜色和半生不熟的米饭,满腔食欲就统统都化作了怨气。头一个学期下来,年晓米掉了整整十五斤。
学校后头的腐败街饭菜倒是好吃,可是年妈妈不放心,谁知道都是拿什么东西做出来的!
于是年晓米靠着一台豆浆机和一口电饭锅走上了自力更生的道路。他的吃货本质也从那时候开始逐渐暴露。
到了大二,整个西区都知道,男寝c栋住着个自己做饭吃的男生,而且还做得挺好吃。年晓米凭着他的好手艺交到了不少朋友,或者说,饭友。人多点子多,信息也多,大伙儿隔三差五就凑份子出去搓一顿。等到他大学毕了业,这帮吃主儿已经把城里干净又好吃的饭店差不多都扫过一遍了。
知味居那时候还没这么高高在上,就是新城区一个挺好吃的大饭店,不过那时候就很贵了。年晓米他们一帮人挣扎了许久,把散伙饭定在了那里。到现在,三年过去了,他还常常想起那幸福的一夜,除了席间菁菁跟他告白把他吓了一跳外,那真的是个很完美的夜晚。
尤其那道挂炉鸭子。三吃,酥皮蘸甜酱,嫩肉蘸椒盐,鸭架以冬笋和肘丝烹制。听说那时候知味居的老板还在下厨,能吃到他亲手烧的菜,真是一件幸运的事。可惜再大一只鸭子,也架不住一群二十岁出头的大姑娘大小伙子的一通猛抢。年晓米一共只夹到三筷子。最后只能一边喝着虾蟹面里的鲜汤一面在心里回味那美好的味道,他觉得老板的家人真是幸福死了,随时都能吃到这么美味的东西重要的是还是免费。自己妈妈烧菜也好吃,但是妈妈不可能什么都会做。当然,知味居的老板也不可能什么都会做,想到这里,他心里平衡了。
呐,你看,人生就是有得必有失,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巴拉巴拉……年晓米同学还是很会开导自己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章
年晓米有星期一综合征,重点表现为头脑发昏,浑身无力,情绪低落,食欲减退。年妈妈好不容易把儿子从被筒里挖出来,一回身的功夫,年晓米又啪叽倒了回去
不过最后他还是顶着两只蚊香眼迷迷糊糊地挤上了公交,因为妈妈跟他说,有点想吃知味居的虾饺了。所以他要早早去,争取把该做的工作都做完,这样才能抽空在上班时溜出去买东西。
年晓米讨厌月末,月末是财务部的灾难。当月末撞上星期一,这只能是一个杯具。他很快就被淹没在了成堆的凭证和票据里,期间还被纸片在手指上划破0。8厘米长小口一个,流血一滴,年晓米举着手指四处翻找创可贴,内心数头羊驼咩咩乱叫。
好容易挨到吃午饭,他领了盒饭回来,炒白菜,炒大头菜,还有一个似乎是樱桃肉?年小米咬了一口,吃到一嘴甜糊糊的淀粉。资本家残酷剥削劳动人民啊,公司效益那么好还吝啬这点午饭钱!年晓米愤怒了一小下,舔了舔嘴角,偷偷摸摸把手伸向背包。
年妈妈怕他加班挨饿,特意做了点小食给他垫肚子。大号分隔的保鲜盒里是码得整整齐齐的蟹子青瓜卷和酱香孜然鸡翅中。
年晓米又幸福了,这才是生活啊!幸福了三秒钟,一个声音从身后幽幽飘来:“小年啊,今天又有什么好吃的?”
年晓米默默咽下嘴里的青瓜卷:“呵呵。”
“呵呵。”同事李洪涛朝着饭盒伸出罪恶的手,年晓米跳起来,把保鲜盒举高高,绞尽脑浆做出最后的挣扎:“你手脏。”
对面的张惠依一拍桌子:“年晓米!你一个大老爷们儿至于这么小气么!”
“我没有。”年晓米泄气了。对于泼辣爽利的女孩子,他向来招架不住。
盒子里的东西很快被一众同事瓜分得七七八八,连四十多岁的部长都矜持地过来拈走一块鸡翅,美其名曰,我也来尝尝小年妈妈的手艺。唔,不错不错,你妈是厨师?
不,我妈是医生。年晓米望望最后一层一共九个小小的青瓜卷和两块小鸡翅,内心宽面条泪。
三点四十分,年晓米心中叮当一声轻响。
“涛哥,”他悄悄走到李洪涛身边。“我出去一趟。”
李洪涛咽了一口唾沫,往玻璃门里望了一眼,部长那亮闪闪的脑瓜顶正在文件堆上闪动。没法子,吃人家的嘴短:“那你快去快回啊。”
“知道。”年晓米飞速背包闪人。
知味居的外卖窗口依然在排长队,年晓米往队尾一站,老老实实地等。见着身后的队伍越来越长,内心升起一种莫名其妙的成就感。
马上就要轮到他时,眼前不知从哪儿冒出一男一女,不由分说挤到窗口前:“二十份虾饺!”
年晓米拍了拍男人的肩:“先生请排队好么。”
满脸横肉的男人回头扫了他一眼,对窗口的小服务员催促道:“你快点!我着急!”
新换的小姑娘唯唯诺诺地点头。后面的人群一下子炸了锅:“排队排队!”“就是,这人怎么这么没素质!”“不知道要排队啊!这后面也都等着呢!”“小伙子你不能让他们抢先!”
年晓米也有点生气了,但他还是温和地说:“先生,你看大家都等了很久,你也去后面排一下吧,很快的。”
“等到我们早卖完了。”衣饰华贵的中年妇女理直气壮地回了一句。
年晓米气结:“可是大家都在排队,您不能不讲道理啊!”
这时窗口的小服务员弱弱地冒出一句:“对不起先生,虾饺只剩下十九份了。”
这一男一女立时就不乐意了,嘴里有点不干不净。大意是知味居这么不会做生意早晚要黄。
后面的一大群人一听虾饺要没了更是群情激愤,年晓米淡定地走过去:“请给我一份虾饺。”
一份虾饺从窗口递出来。
年晓米伸手去接,被男人一把抢过去:“我说我不要了么!”
年晓米实在不知说什么好,他对小姑娘说:“是我先来的,你们卖东西,总该有个先来后到吧。”
男人一听这话,立马耍起横来,骂骂咧咧地伸手重重地在他肩上推了几下,年晓米本来单薄,哪里架得住壮汉这毫不留情的几下,脚下趔趄了好几步。但他还是站住了,犯了倔,绕过男人上前:“一份虾饺。”
身后有一瞬间的劲风。年晓米下意识转过头,看见一个身形修长高挑的年轻男人一手插兜一手攥着刚刚那个男人的手腕。
闹事者挣了几挣,没挣开,额头上开始见了汗。
沈嘉文神色冷漠,下巴往队尾一挑:“去排队。”
粗横的顾客终于甩开他的手:“你谁啊,轮得到你管闲事么?!”
沈嘉文依旧面无表情,对着窗口的小服务员:“谁先来的都分不清楚。”
小服务员打了个哆嗦,看上去要哭了。
男人还想耍横,大厅门口过来一队保安,为首的保安队长上前:“沈总。”
沈嘉文点点头:“你们处理吧。”然后无视那对男女愤怒的挣扎和辱骂,客气地对年晓米道:“抱歉,让您不快了。”
“没有没有。”年晓米从沈嘉文出现就一直呆呆的,到这会儿也没回过神来。
窗口怯生生递出一份虾饺,沈嘉文接过,双手递到年晓米跟前:“敝店以后也请您多多惠顾。”
“好,好的。”年晓米还是晕晕的。
然后沈嘉文就走了。闪闪发亮的大门开了又合,男人俊秀挺拔的身影消失在金碧辉煌的大厅里。
年晓米回去又一次对着报表时心情很好,知味居的老板对客人态度真好啊,一点架子都没有。啊,人也挺帅的。他望了一眼背包,呆滞了一下,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他忘了付钱。
下了晚班都快九点了,远处的知味居灯火辉煌。年晓米犹豫了一阵子,还是决定去把钱补上。
没想到刚进了大厅的门,就有漂亮的迎宾小姐走上来:“先生请问您订了餐位么?”
“没啊……”
“真的非常抱歉,全部餐位都已订出。您需要留下联系方式么?大下个周一有餐位的话我们会及时通知您……”
“那个,我只是来还钱的。”年晓米尴尬地摸了摸脑袋。
迎宾小姐静了一秒,继续微笑:“那么请问您找哪位?”
“哦,你们老板。”
“您说沈总么?沈总不在。请您留下联系方式好么……”
年晓米落荒而逃。
年晓米其人,从来只能吃亏,占不得便宜,占了便宜心里要不安。尽管在知味居买了两年虾饺一直盼望服务员数错了多给他一个,但是要他不付钱,就像让他去偷东西一样,内心会有负罪感。
于是年晓米第二天又执着地出现在长长的队伍里。
窗口的小服务员又换了一个。年晓米结结巴巴地说明来意,对方一脸狐疑地看着他。年晓米只能尴尬地轻咳一声,丢下二十块钱就跑。
他当然不知道,沈嘉文那时正在生气。
已经是第三天了,他坐在车里皱着眉观望排着长队的外卖窗口。三天换了三个服务员,没有一个让人满意。今天这个更过分,竟然偷着往自己兜里塞钱。
沈嘉文没想到那个年轻人会回来付钱,心里自然有些赞赏。结果他的服务员却如此不争气。虽然没有外人知道,他还是觉得自己的脸面被人抹了灰。
“你是怎么搞招聘的。”他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
胖胖的杨经理抹了一把脑门上的亮晶晶的细汗,一叠声地保证道:“回去就开会,进行员工再教育……”
“这个人就算了。”
“是是,马上结工资让她走人……”小偷小摸可不像别的,坚决不能留。
处理完乱七八糟的事已经六点半了,沈嘉文一路开飞车赶到幼儿园。
沈念淇面无表情地坐在空荡荡的游戏室最角落的位置上,老师正窝在不远处的小沙发上打瞌睡。
沈嘉文叹了口气:“淇淇。”
小小的娃娃慢慢走到老师旁边:“爸爸来了。”
老师没有醒。沈念淇看也不看自己亲爹一眼,径自迈着小腿走出去。沈嘉文看看老师,再看看头也不回的儿子,犹豫了一下,还是追了出去。
一路上小家伙都神色漠然,沈嘉文没话找话:“今天吃了什么?”“和小朋友们玩得开心吗?”“有没有学到新东西啊?”
小娃娃有时几不可闻地嗯一下,有时则根本不说话。沈嘉文慢慢就有点生气:“爸爸在跟你讲话。你这样很没礼貌。”
“……”沈念淇转过眼睛盯了他一会儿,又把头转过去了。
沈嘉文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记得儿子刚出生的那会儿挺爱笑的,见到有人来就咯儿咯儿地乐。那时候知味居还在起步,他整日里都累得半死。但只要一回家,看见儿子在小床上拍着手笑,就什么烦恼都没了。
家里的事他是不大理会的,妻子黄丽丽的父母偶尔会来帮忙带着孩子。沈嘉文就一直心安理得地在外面忙。他承认他点沙文主义,但这基本是北方男人共有的观念。男人就应该是家里的顶梁柱,至于这根柱子下头的屋子里是什么样的,那是该要女人去操心的事。
沈念淇很像沈嘉文小的时候,特别淘,一个看不住就要生出许多是非来。婴儿不懂事,尤其难办。他会去摸插孔,会去玩小刀,会剪掉黄丽丽昂贵的皮草上的毛领……
那一位本来也是家里的娇娇女,初为人母,被折腾得一肚子怨气。跟沈嘉文抱怨,沈嘉文也不在意,小孩子么,看紧点就好了。黄丽丽冷冷道,我还要工作呢。沈嘉文心里不高兴,面上还要好言好语地哄,这不是还有我么,我养你们娘俩还是足够的。
黄丽丽不吭声,转头就雇了个保姆,奶水也不喂了。她心平气和地跟沈嘉文讲,自己身体产后一直不好,总是吃药,怕喂坏了孩子。沈嘉文无话可说。
直到有一天,沈嘉文发现了儿子身上的青紫。
保姆和黄丽丽都说不知道。沈嘉文发够了脾气,辞了保姆,冷静地跟黄丽丽说,孩子还是要妈妈带,外人靠不住。
他的前妻当时正在往唇上涂唇彩。水润丰满的两瓣红唇,两人最初交往的日子里曾令沈嘉文颇为迷恋,在那一刻却吐出让他极为心冷的话:早知道小孩这么难养,当初就不该生他。言罢将昂贵的进口唇彩随意往梳妆台上一扔,转身出门,丢下沈嘉文和骤然嚎啕大哭的儿子,连头都没回一下。
沈嘉文觉得日子这样下去绝不是个办法。但他还不打算离婚。他一直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完整的家。现在他得到了,没那么容易就舍得丢掉。
其实当初他忙着四处抓钱准备创业根本没有考虑到结婚,是他父亲一直在耳边喋喋不休地催促。他想自己忤逆了父亲二十几年,就顺着一回吧。而且不得不说,奶奶过世之后,家这个字对他的诱惑,实在太大了。
黄丽丽是从大学时开始倒追沈嘉文的。漂亮,体贴,温柔,家世很好,有点小精明。可能是从小缺乏母爱的关系,当沈嘉文把婚姻提上日程后,很快就一头陷进了老早便为他准备好的温柔乡。是的,似乎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选了。
结婚前好友李秋生劝他,再看看吧,好歹也得多相处几年再考虑啊,才一年,能看出啥来?
沈嘉文却不想再考虑了。他总要结婚,这是人生的必经之路。黄丽丽各方面的条件他都很满意,而且他也难得真的很在意她。
协议离婚的这些日子,沈嘉文虽然生气,还是冷静地思索了这段失败的婚姻。对方一开始就是图他有房,有好工作,又有一副好相貌,能提供稳定和相对富裕的生活。无可厚非的事,女人挑男人嫁,无非也就是这么几样吧。他自己本质上是个理智而谨慎的人,走一步看三步的那种,对事业上的很多事并不会和对方讲。至于不久后他下海,做大了知味居,又是另外一码事了。知味居红火归红火,却一直是合伙制,一旦真的出事,一夜之间成为乞丐也不是天方夜谭。
这段婚姻或许最初的确有感情做粘合,但是一开始基础就没有那么牢固,说是构筑在爱情上的婚姻,但是那爱有几分,两个人想必都心知肚明。走不长远,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沈嘉文扪心自问,甚至都谈不上有伤心,只是面子上他实在是有些难看。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宝贝儿子的事,才是让他气恼的根本原因。
沈嘉文一直很忙,等到要离婚时才发现,儿子跟自己不怎么亲。这个他倒不担心,孩子还小,慢慢懂事就好了。可是后来他发现,儿子跟谁都不怎么亲。他看父亲的眼神一直淡淡的,而他看母亲的眼神,沈嘉文说不出,有些心惊的感觉。有时候他会怀疑淇淇身上那些伤是黄丽丽下的手,这个念头让他身上发冷。
淇淇还在默默看窗外,沈嘉文伸出大手,摩挲儿子柔软的头发:“淇淇,今晚想吃什么?爸爸做。”
小家伙一直不吭声,沈嘉文有点泄气,他可以在生意场上和一群老狐狸小狐狸们游刃有余地斗法,却始终奈何不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他叹了一口气,依然轻轻在小家伙头顶抚摸着:“红焖刀鱼好不好?还是溜肉段?白菜干豆腐?”
信号灯变了,沈嘉文收回手,听见淇淇很小声地说了一句:“肉段。”
沈嘉文回头看他,小娃娃有些慌张地把眼神躲开了,似乎恨不得把整个小小的身子都藏到阴影里去。
沈嘉文轻轻掐了掐儿子的脸,微微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章
下午四点,年晓米接了个电话,是妈妈,声音很着急:“小米啊,妈妈今天估计不能回家了,有个手术,你自己弄点什么吃吧……”
晚上八点半,年晓米提着两个保温饭盒打的去了医大附院。儿科病房,轻车熟路。
米瑞兰刚看着护士长把那孩子安顿好,转身,儿子穿着个棕色的夹克衫在后头站着,鼻尖有点发红。北方九月入秋,晚上的气温可不是闹着玩的。
年妈妈心疼了:“怎么还跑过来,也不围个围巾。”
年晓米呵呵一乐:“怕你饿。”
保温饭盒一掀盖子香味就飘出来了。烧得油汪汪的是红焖鸡翅,碧绿晶莹的是瓜片炒肉,加一个飘着绿油油香菜末的冬瓜海米汤。护士长提着打好水的暖瓶进来,羡慕道:“你看你,儿子多孝顺,我们家那个,就知道天天在外头玩,回头还都是我给他做饭,讨债鬼一个……”
“就是就是,米主任的儿子打小就不让人操心。”副主任在一旁接话。
旁边的医生护士们七嘴八舌说起自己家孩子,不免都是唏嘘。
年晓米有些腼腆地笑了。
米瑞兰喝了口汤,咂砸嘴。
年晓米紧张了:“不好喝?我盐放多了?”
年妈妈笑了:“挺好,挺鲜的。”
年晓米有点泄气:“没你做的好吃。”
米瑞兰丢了个白眼给他,开始吃饭,手术台上一站几个小时,她也真的饿了。
年晓米看看妈妈疲惫的脸色,心疼了,忍不住开口询问:“什么手术啊?要你亲自做。”
米瑞兰放下筷子,有点生气的样子:“阑尾炎。”然后就像开了话匣子一般絮絮说起来:“本来不至于这么严重,也不知道家长和老师怎么看孩子的,差点穿孔,再晚送过来半天就危险了!才两岁不到的小孩,遭这种大罪,作孽啊!最可气的是孩子家长,到现在都联系不上!这做家长的简直是畜生不如……”
畜生不如……年晓米嘴角抽了抽,犹犹豫豫地开口:“可能是有什么事吧……”
“那也没有这么样的!”米瑞兰斩钉截铁。她在家里绝对是温柔慈爱的好母亲,在医院就不是了,剽悍严厉的儿科主任,除了跟各种重症疾病抢孩子外,对于把不负责任的家长骂得狗血淋头也很擅长
年晓米缩了缩头:“妈,你吃,我出去转转。”
加护病房里就一个孤零零的小娃娃,还在昏睡着,年晓米隔着玻璃认真看他。
挺可爱的一个小宝宝,就是好瘦,手腕那么一丁点,衬着点滴管和雪白的病床,就显得越发可怜。旁边普通病房的孩子身边都围着家长,只有这个孩子,那么孤独地沉睡着。
年晓米想起小时候的自己,很长一段时间里也是没人管的,因为米瑞兰太忙了。他觉得妈妈是气糊涂了,天底下哪有做父母的不爱自己的孩子呢。
小家伙不安地动了动,似乎是睡梦里觉得手上不舒服,一直在挣那个点滴管,年晓米看着吊瓶在支架上晃来晃去,有些心惊肉跳,赶忙喊护士。值班小护士进去瞅了瞅,也有些为难:这个样子可不行,得有个人看着。接着又抱怨,这孩子不是真的没人管了吧,怎么办啊,得赶紧和院里先打个商量。
年晓米鬼使神差地来了一句:“我看着吧,反正我没事。”
小护士看了他一眼,知道是主任的儿子,就说,那成,我跟主任说一声。
年晓米就进去了。小心翼翼地摸摸孩子软软的小手,握住了。忽然想起自己好像这辈子是不会有孩子了,就有点难过。
无事可做,便看着这个宝宝发呆。啊,好长的睫毛,鼻梁也怪直的,长大了会是个小帅哥吧。不过,怎么好像看着有点眼熟。呃,但是帅哥好像都长得差不多,眼睛大,鼻子挺,都是这个样子吧。要是这孩子再胖点就更好了,最好两腮鼓起来,嗯,像个白白的小肉包子,那样就更可爱了……
小娃娃不安地动了动,能看到眼皮下眼睛在转,年晓米摸摸他,不知为什么又有点心疼,你爸妈怎么还不来呢。
宝宝忽然睁开了眼睛,茫然地望着年晓米。年晓米蹭地站起来,冲外面喊:“护士,醒了!这孩子醒了!”
衣襟被轻轻扯了一下,年晓米低头,孩子扎着针的那只小小的手攥着他毛衫的下摆,细声细气地哽咽:“疼……”
年晓米赶紧又坐下,把他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掰下来,眼见着手背上一个包越来越大,滚针了。年晓米慌忙站起来往外跑,边跑边大叫:“护士!有护士在么!”
身后传来孩子的哭声,年晓米只得又刹住闸跑回去。看到他回来,孩子哭得更厉害了。年晓米心惊胆战,有心把孩子搂在怀里安抚,又怕牵动了伤口,只得焦急地哄劝:“宝宝不要哭啊!越哭越疼的!”
值班的小护士跑进来,换只手重新扎针,一连扎了两针都没扎进去,小家伙一面把手往被窝里缩一面拼命嚎啕。小孩子的血管实在太细了,年晓米看着那个惨不忍睹的小手背,好像自己身上也挨了针,兹兹疼。
片刻护士长进来,仔细看了看手背,指挥小护士:“点滴架子挪一下。”然后掀开孩子脚下的被子,拉起小脚,一针而入,干净利落。
年晓米松了口气,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
米瑞兰匆匆过来,看着还在抽抽搭搭掉眼泪的孩子皱起了眉头:“可不能再哭了,哭大劲儿刀口裂开就麻烦了。”小孩子哪里懂这个,难受了委屈了只知道哭,越哭身上越难受。
门外喊:“主任!三房二床有个孩子吐了!”
米瑞兰犹豫了一下:“你来哄哄吧。”
年晓米惊恐了:“我不会啊!”
米瑞兰无奈道:“那么大个人了,哄孩子有什么不会的。乖,回去妈妈给你做松鼠鳜鱼。”
松鼠鳜鱼啊,年晓米咽了下口水,转身面对还在抽噎的孩子。
看看床头的名字,年晓米揉了揉鼻子:“淇淇,咱不哭了好不好?”
“不……呜呜……好……呜呜呜……”
年晓米一头黑线,这是好还是不好,呃,是不好……“那,哥哥给你讲故事……”
“你,你是叔叔……”
年晓米被打击到了,虽然的确是向着三十岁的方向奔跑没错,但是好歹他面相还很嫩,换身校服还是可以冒充高中生的啊。“呵呵,叔叔给你讲故事好不好……从前有一个王子,他被人变成了青蛙……”
“不要,青蛙王子……”
好吧,那就从前有一位老婆婆,她很想要一个小巧又可爱的孩子,便去请教女巫,女巫给了她一粒麦粒,让她种在花盆里……
这个估计是没有听过的,孩子很快入神了,年晓米越讲越兴奋,尤其是讲到鼹鼠家的粮仓是多麽富有时,啊,有堆成小山的豌豆,一只大得充满整个房间的土豆,还有散发着甜香的小苹果……当然故事里没有这些,年晓米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想象里,觉得其实娶不娶拇指姑娘根本不重要,你看,有这么多食物,鼹鼠的生活是多么幸福……
淇淇在五花八门的食物种类里睡着了。
年晓米松了一口气,把他的被子往上拉了拉……
门外一阵乒乒乓乓的乱响,护士的斥责声和家长们的抱怨此起彼伏……好像有谁冲进来了,年晓米心不在焉地想,啊,好困,还有点饿,不知妈妈有没有吃剩点什么给我……
沈嘉文接到幼儿园老师电话时踉跄了一步,还是站住了。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赶过去的,可能会收到罚单,也管不了那么多。医大附院的儿科住院处乱糟糟的,年轻的女老师在他身后喊着什么,好像撞到什么,有人在骂,通通都听不清。他的听觉似乎在听到消息的那一刻自动关闭了。
然后是谁把他领到病房。
淇淇在睡,苍白得像一枚失了水的花骨朵。沈嘉文伸手去摸儿子的小脸,拇指在那小小的面颊上轻轻摩挲,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在发抖。
身边传来一个关切的声音:“那个,沈先生,孩子已经没事了,您,您不要紧吧?”
沈嘉文回头,眼前是一张有点熟悉的面孔,厚厚的黑框眼镜。“你是……”
“沈先生,米主任叫你!”
护士也在一旁,沈嘉文不大放心地又望了一眼,那个年轻人识趣地跟着离开了病房。
医生办公室,沈嘉文果不其然被骂得狗血淋头。年晓米扒着门缝往里瞅,又被震得缩回去。心里默默地替这位先生道了一声可怜,他揉揉耳朵,打了个哈欠,好困,要不要吃点宵夜精神一下呢?
沈嘉文默默听着骂,他当然不能解释自己的手机被助理不小心摔坏了,不能说自己一整天都在外面谈生意。被骂是没有错的,他的确不是称职的父亲。
清早他就发现淇淇没精神,皱着眉头,似乎是不高兴。因为儿子对他总是淡淡的,不叫爸爸,不笑,也很少讲话,沈嘉文也就没太放在心上,他想着他有生意要谈,工商局和卫生局,一个是税,一个是食品卫生检查还有消防安全检查。助理帮他整理东西时摔了他的手机。沈嘉文从那时起就开始心慌慌的,也不知在慌的什么。晚上八点多回办公室,助理买回了新手机,才开了机,就是这么个电话。活了将近三十年,第一次知道魂儿都吓飞了是什么滋味。
谢天谢地,儿子没事。所以挨多少骂都是值得的。
米瑞兰骂够了,就开始交代一些注意事项,饮食上,照顾上。沈嘉文一一点头。心里想着要跟店里的大师傅说一声,以后淇淇的饭食单做,要让助理小何每天三顿过来送饭。还要找个人帮忙照顾淇淇。他想着要不要把生意先放一放,开刀不是小事,落下病根,儿子一辈子都要遭罪。
年晓米出去吃了一碗青蛤蒸水蛋填了肚子,稀里糊涂又转回医院。住院部静下来了,陪床的家长和孩子都睡了,连值班的护士也和衣卧在小床上。他趴在加护病房的玻璃窗上往里瞅,知味居的老板,上次见到的那个冷冽而气势逼人的男人,正无声坐在床边,握着儿子的小手,低头注视孩子依然留着泪痕的小脸。
很温柔,很温柔。
年晓米想起自己的爸爸。尽管已经不怎么记得他的样子了,但是这样温柔的目光却是那么熟悉。笼罩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温暖得让人想要落泪。
人们都认为年纪很小的孩子是没有记忆的。的确,即使有,也是非常模糊的记忆。但是被爱着的感觉会残留在心底的某个角落,悄然伴随一生。
年晓米在窗外静悄悄望着这对父子。好像有一粒什么东西,悄悄落在了心里,硌得他有点难受。
沈嘉文是被走廊里的脚步声惊醒的,抬眼,儿子正无声无息地望着他,见他醒来,不自觉地缩了缩身子,有点害怕,有点委屈。
沈嘉文苦笑。
他给黄丽丽打电话,停机了。黄丽丽父母那边……还是算了。打给父亲,老爷子接了电话,很不耐烦的样子:什么事啊?我七点半还有早课。沈嘉文就淡淡说,啊,没什么,你忙吧。
然后接了店里的电话,助理,经理,后厨,领班,大大小小的事。卫生局那边没有问题,消防有问题,要整改。沈嘉文皱起了眉头,又要忙着打点了。都交给方致远好了,大不了多开奖金给他。
通讯簿里一个一个翻,竟然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可以帮忙照顾淇淇。想了想,他还是硬着头皮拨了李秋生的电话。
一个小时不到,对方就出现了。他妻子,淑娟也来了。到底是当了妈的,在床前忙活了一会儿,淇淇就舒服地睡着了。沈嘉文很过意不去:“麻烦嫂子了。”
陈淑娟是个柔顺内向的女人,认识了这么多年,笑容里还是有些许羞涩:“没事,应该的。”
沈嘉文只得苦笑。心里都明白,哪里就都是应该的了。
李秋生陪着沈嘉文到天台上抽烟。秋天的早晨,北方的城,天那么蓝,蓝得让人身上发凉。他低头看铁丝网下面,城市醒来了,医院门前的主干道上川流不息,在二十四层楼上站着,那些声音就显得远了。
风很硬,打透了衣服,沈嘉文狠狠吸了一口烟,吐出来:“兄弟,你当初说的,一点没错。”
李秋生叹了口气:“赶紧再找一个吧。趁着淇淇还小。”
沈嘉文摇摇头:“我不是合格的父亲,但也不想让淇淇再受委屈。”
“话不是这么说的,就你跟孩子两个,有个病啊灾的,谁来照顾?你爹年纪大了,又要强,都快退休了还在学校里忙,难不成你还指望他?家里没个女人总是不行的,你小时候吃了苦的。自己心里还不知道么……”
沈嘉文踩灭了烟头,不吭声。
“找个心眼儿好使,能安心过日子的,其实这样的人还是不少的,再说你条件这么好……”
沈嘉文转头,似笑非笑:“当初咱们几个,数你最浑。现在倒好,变成庸俗的老男人了,絮絮叨叨跟个婆娘似的,你也不嫌丢人。”
李秋生怒了,钵大的拳头落在沈嘉文肩上,他和沈嘉文身高相当,身材却比沈嘉文厚实了不止一号。
沈嘉文笑着躲闪:“嘿,你还下狠手啊,信不信我待会儿把你那点破事儿都抖给嫂子……”
“她早都知道了。”李秋生闷闷的。
“不是吧?没跟你吵?”这回轮到沈嘉文愣神了。
“当初跟我的时候,她就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过,她吧,有点死心眼儿。一直没跟你说,然然其实不是早产,结婚前就有了的。”
“我猜到了。还以为你会逼她做掉。以前也不是没有过。”
“我知道,舍不得她去遭罪啊。现在回头瞅瞅,挺感慨的,要不是她,我指不定现在什么样呢。男人,还是得有个人能栓得住,日子才过得踏实安心。”
沈嘉文陷入沉默。
李秋生不是多话的人,难得开口,却句句要人命:“你跟黄丽丽,谁也拴不住谁。你觉得自己挺有责任心的,其实还不是跟她藏心眼儿,互相算计互相计较,还怎么过日子。”
沈嘉文自嘲地笑了:“幸亏跟她藏心眼儿,不然我现在指不定有多惨呢。”
李秋生摇头:“你还是不懂我的意思,我是说,有个人能让你全心信赖,值得你跟她掏心掏肺,当然,她对你也是一样,相互扶持,日子才过得长远。”
沈嘉文认真看着他:“哥,我觉得吧,其实你命真挺好的,你看别的那些夫妻,也就是那么回事儿。只不过我跟黄丽丽……不提了。嫂子是好人,你挺幸运的,好好珍惜吧。”
李秋生拍拍他的肩:“总有一个合适的,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活人遍地都是,你也别就灰心了。”
沈嘉文不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章
从天气转凉开始,米瑞兰就忙起来了,一波一波的病娃娃,大部分都是上呼吸道感染,有几个孩子因为治疗不及时转成了肺炎,一时间省医院的儿科住院处人满为患。有熟悉的患者,信不着别的医生,进了医院就找米主任。值班表根据具体情况有所调整,米瑞兰常常晚上就直接睡在医院了。年晓米一面心疼着,一面不知道为什么又有点小小窃喜。不过疑惑的念头只在他脑子里闪了一下就被晚餐菜谱赶跑了。
他连着几天晚上给妈妈送饭,理所当然经过加护病房,理所当然地往里看。那个叫淇淇的孩子大部分时间都睡着。知味居的老板有时在,一脸疲惫。他不在的时候就是一个女人,三十岁左右的样子。年晓米看到她,心里不知怎么就觉得有点淡淡的失落。不过他总是很容易就被其他的东西吸引了。
比如淇淇的伙食。小家伙的饭是知味居的大师傅做的。香味顺着门缝飘出来,年晓米经过时使劲嗅一下,又一下,然后恋恋不舍地走掉,同时在心里暗骂自己没出息。
这天米瑞兰又加班,年晓米倒是破天荒提前下了班,到医院比平时早了不少。加护病房没有人,淇淇孤零零地坐在床上啃手指。年晓米心里一揪,迷迷糊糊就推门进去了。
没想到淇淇竟然记得他,委委屈屈叫一声“叔叔”,就开始吧嗒吧嗒掉眼泪。年晓米顿时傻掉,赶紧放下保温饭盒手忙脚乱地去拍拍摸摸。淇淇拽着他衣袖,水盈盈的大眼睛一眨一眨:“我要听故事……”
年晓米内心飙泪了:“可是叔叔很饿,等叔叔去吃完饭再给你讲好不好……”
“不好……骗人……妈妈不要我,爸爸不要我……大人,说谎……呜……”淇淇抽噎着,泪珠子噼里啪啦往白色的被子上掉,洇出一片深色的小水点儿。
年晓米见了他那惹人疼的小模样就内心举双手投降了,可是自己是真的饿啊,前胸贴后背了已经。他实话实说:“淇淇乖,叔叔不骗人,叔叔饿得没力气讲故事了,等叔叔吃完饭就回来……”
淇淇瘪着嘴看了他一会儿,突然眼睛一亮:“有吃的,叔叔别走……”说着就抻着手去够桌上一个圆柱状的布袋子。年晓米赶紧递给他,看他费力地打开,里面也是一个挺大的保温饭盒,盖子一掀,年晓米就走不动路了:是他想念了好几年的挂炉鸭子啊啊啊!
不过可不敢多吃,吃了两片肉,吮了吮手指,年晓米正襟危坐,开始考斯故事大王。
于是沈嘉文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上次那个戴大眼镜的年轻人一本正经地坐在床头说话,自家儿子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沈嘉文心里酸了一小下。跟自己亲爹拽得什么似的,跟个外人面前这么乖!于是不动声色地轻咳一声。
年晓米吓了一跳,再一看,小家伙已经钻进被子当小蚕蛹去了。他有点尴尬地摸摸头:“那个,沈先生……”
沈嘉文一点头,走过去拍拍被子:“淇淇,吃饭了。”
被子扭了扭,不动了。沈嘉文对着年晓米,有点无奈:“让你见笑了。”
年晓米:“……”
沈嘉文三掀两刨,把儿子从被子里揪出来。淇淇眼睛又红了,抱着膝盖不吭声。沈嘉文从容地拿起小勺和碗,声音倒是温和耐心的:“来,吃饭了。”
年晓米不好再待下去,抱起饭盒匆匆离开。
从医生办公室出来时看到沈嘉文迎面走过来,年晓米一愣,对方微微一笑:“可以和你说几句话么?”
年晓米茫然地点点头。跟在沈嘉文后面,一路走到天台上。
“我见过你。”沈嘉文在夜风里微笑:“你总是在我店里外卖的窗口买东西。”
年晓米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你店里的东西,嗯,那个,很好吃。”
然后就慢慢聊起来。沈嘉文仔细打量年晓米,这人面相很嫩,最多也就二十岁的样子,身上还带着学生的那种不谙世事的单纯,很老实,问什么讲什么,有点拘谨,有点容易害羞。心里有了底,口气就慢慢熟稔热络起来,三言两语就套出来,原来淇淇的主治医生,那个看上去优雅又严厉的女人,是这个老实头的妈妈。
果然没有找错人,沈嘉文心里暗想,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娓娓说着淇淇如何可怜,身体如何不好,这次住院又吃了多少苦,然后自责都是自己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
年晓米果然很关切:“是该小心照顾着,这么小的孩子遭这么多罪……”
“可是医院床位不够,想要在淇淇的病房里加床,都是呼吸道疾病,淇淇刚手完术,体质太弱,要是万一被传染上……唉……”
年晓米连连点头,也跟着叹气:“你跟我妈说了吗?”
沈嘉文心里直翻白眼,这人怎么这么木,面上却显得诚恳又无奈:“说了,米主任说她也没办法,正是人多的时候。”
年晓米不吱声了。妈妈肯定有她的难处啊。
沈嘉文见他陷入沉默,赶紧往下说:“都不容易啊,米主任也有为难的地方,这个我理解。但是作为孩子家长,实在是不放心。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一次淇淇住院,多亏了主任,等孩子好了,咱们一起吃个饭什么的。最近我店里又出了新菜品。啊,对了,这是莲花超市的购物卡,是我对主任的一点谢意。”
年晓米赶紧退回去:“我妈是大夫,应该的。”
沈嘉文坚持要给:“你收着也一样,我都没谢谢你,淇淇手术那天也是你陪着他,今天也是。他很喜欢你,这真的很难得……”
年晓米还在推拒:“没什么的真的……”
沈嘉文板起脸:“你是瞧不起我还是怎么着,一张卡而已。”
年晓米只得接了。又随意聊了几句。等沈嘉文离开,年晓米走到亮光处一看,不得了,1000块的面值!
年晓米高兴了一会儿,脸色吧嗒掉下去,这东西不能收。忧伤了一小下,年晓米还是把卡小心地放进钱夹,什么时候有机会要偷偷还回去。凉丝丝的夜风吹得人怪舒服的,忽然想起沈嘉文说他离婚了,年晓米一面替那个女人遗憾着,一面又有点莫名奇妙的安心。
年晓米跟妈妈提了淇淇床位的事还有那张面值不菲的购物卡,米瑞兰眼神锐利一扫,见儿子还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模样,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接着又叹了一口气。商议的结果是把淇淇换到一个小的单间,原来的加护间由单间变为两人间。然后米瑞兰把等额的现金打到淇淇的医疗账户上去。
沈嘉文很满意。新房间靠医院内侧,楼下是花园,很安静。他一面给淇淇削苹果皮一面偷偷拿眼睛扫儿子,发现儿子正聚精会神地盯着那根又薄又长的苹果皮。当爹的心中窃喜,一分心,手下的力气大了,苹果皮啪地断掉,在地上没精打采地盘成一圈。淇淇无趣地低下头,开始揪被面玩儿。沈嘉文内心简直要咆哮三字经了,为什么小孩子比大人还要难搞啊!
宝宝终于出院了。沈嘉文要请米主任吃饭,总不能没个表示么。购物卡人家不收,吃顿饭总成吧。米主任正伏在一堆病历里,头也不抬,没时间,没看这正忙着么。沈嘉文鼻子碰了灰,微微有些尴尬,却只能好脾气地笑笑,只是拉不下脸来再请。正是进不得退不得的时候,听到米主任开口:“要么让我儿子替我去吧,我看你家淇淇也挺喜欢他的。”
沈嘉文想想,也不失一个办法,反正只是表示一下,说不准以后还会用到这位大夫。临出门,米瑞兰的声音不高不低地追出来:“我看淇淇跟你不怎么亲,小孩子长大很快的,趁着还小,要多培养感情,否则将来后悔都来不及。”
沈嘉文愣了一下,顺从地点头:“我知道了,谢谢您。”
请客的地点在知味居的雅间,听竹。不大的一间屋子,竹帘竹席竹桌和几张精致的竹椅,其中一面墙壁上贴满半圆的竹片,挂了张仿本的郑板桥的墨竹图,剩下两面墙,由两排竹片隔成土槽,种着青翠欲滴的鲜竹,屋角一座水台,上面有只小小的竹水车,正哗啦啦地翻着水。
年晓米推门而入时一阵恍惚,感觉自己好像穿越了,似乎是真的置身竹海,满眼的郁郁青青,满心的清清爽爽。
淇淇也是第一次来,正好奇地伸手去接水车上流下来的水。沈嘉文把他抱过来,他还不情愿地踢腾两下,看到年晓米进来,眼睛忽然亮了:“故事叔叔!”
沈嘉文放下乱动的儿子,无奈地看着他像一只小狗儿一样一头撞到年晓米腿上,扬起小脸,一脸期待。年晓米抱起他颠了颠:“怎么还是这么轻。”淇淇乖巧地在他脖子上蹭了蹭,不说话。
沈嘉文的醋意又泛上来了:“呵呵,年先生,淇淇和你倒是挺亲的。”
年晓米天性有些迟钝,只是憨憨地笑:“嗯,小家伙很可爱,我也很喜欢他啊,你有这样的儿子,真是好福气。”
沈嘉文把儿子接过来,安置在竹椅上,替年晓米倒了杯茶,然后按了桌子上一个小摆件上的按钮。
服务员开始走菜了。
开胃菜是腌萝卜丁。卖相倒是很好,清清淡淡的,衬着几颗火红鲜艳的干辣椒,年晓米尝了一口,眉头皱起来,脆是脆,可是没有嚼劲,甜口的,吃起来嘴里有点发涩,很怪异。
沈嘉文注意到他的表情,赶忙问道:“菜有问题?”
一般人,别人请客,不好也要说好的,偏年晓米是个没心眼儿的,就实话实说了:“没我妈做的好吃。”
沈嘉文有点不高兴,倒不是因为年晓米说了实话。其实来知味居吃饭的,绝大部分都是有钱有权阶级。来这里吃,自然是吃最精最好的,这等开胃的小菜,很少有客人动筷。但是这不意味着后厨就可以不上心。精益求精,每一步都力求完美,这是沈嘉文对店里菜品的要求。看样子要跟总厨鲍师傅提一下了。想了想,就装作随意地问道:“那你家里的腌萝卜是怎样做的?”
年晓米兴高采烈地说开了:“挺简单的,就是这个季节,挑新鲜的青萝卜买,回来洗干净,带着皮,切成手指那么粗的条,放太阳底下晒,晒到干硬干硬的没有一点水,就收到棉布袋子里找干燥通风的地方挂起来,等入了冬,搁温水一泡,沥干了,放酱油,醋,辣椒油,香油一拌就行……”
沈嘉文听着听着,渐渐露出了微笑。年晓米说的法子他也想起来了,小时候奶奶就喜欢晒秋菜,不光萝卜,还有茄子,小黄瓜,豆角,大葱什么的。都是用差不多的办法。早些年物质没有现在这么丰富,冬天很难吃上新鲜的青菜,就用这种方式保存蔬菜。晒秋菜的日子总是忙碌又充实的,天高云淡的日子,空气都显得明亮,在暖洋洋的太阳底下和慈祥的奶奶一起为冬日准备食物的感觉,除了幸福,似乎没有其他词可</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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