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一只吃货的爱情故事(修改版)

第 6 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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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那些他一直不愿意去想的事。

    沈嘉文挂断了即将拨出去的手机。叹了一口气。随意整理了一下袖口,推门而出。

    剪彩,吃饭,生意场上的周旋。一天下来,沈嘉文觉得自己脸上的肌肉都僵掉了,生生瘫成个笑脸。原本吃了饭喝了茶也算完事了,客人陆陆续续走了,可惜没走干净。留下的几位都不是那么好打发的,老赵倒是早有准备,大手一挥,我请客,咱去东海龙宫。

    沈嘉文看了他一眼,没吭声。

    没有谁不自在,交际场上的这点事而已。沈嘉文夹在人流里低头走,有点心不在焉。李秋生侧头瞄了他一眼,小声问:“想什么呢?甭担心,你撞不见那谁,听说她一个月也来不了几回,来了都在办公室呆着……”

    沈嘉文轻笑一声:“跟她有什么关系。我是在想,这得陪到几点,淇淇还在幼儿园呢。等会儿要给小何打电话嘱咐一声。”

    包房里敞亮干净,洛可可风格浓重,沈嘉文看着茶几上繁复瑰丽的纹饰,再看看身边那堆咧着大嘴腆着肚子的男人,在心里默默将对方的女性亲属问候了一番。

    坐下没多久,领班带了一队只裹着浴巾的美人过来,笑盈盈地给客人一一发了玫瑰,躬身退了出去。

    沈嘉文看看手里的花,再看看对面那一排人,晴天霹雳地发现里面还有好几个男的。

    李秋生咳嗽一声,推说自己待会儿还得开车,酒就不能喝了,至于这洗澡,家有悍妻,若是纸里包不住火,只怕要在河东狮手下送了命,小弟的日子实在是苦啊苦啊。众人哄笑,连声调侃。沈嘉文在心里把对方骂到臭头,决定回头就跟嫂子告状。

    这等事,自然是客人先挑,他本来也无甚热情,一走神就被留到了最后,只剩了两个少爷给他。众人围着看笑话,他硬着头皮把这两个人挨个掂量了一番,最后挥手让那个肌肉隆隆的兄贵退出去,留下了身材正常的一个。

    那少爷领着他往浴池去按摩,沈嘉文叫住他,问有没有能直接睡觉的地方,对方脸上竟然略过一抹不好意思,弄得沈嘉文简直想吐口血出来。房间和宾馆套房差不多,沈嘉文给小何打了个电话,然后从钱夹里抽了几张红钞。那少爷犹犹豫豫地接过去,说费用是最后一起算的,客人私下给的钱只能算小费。沈嘉文有点不耐烦,我不用你陪,到点了你就出去,说我做过了。言罢眼睛眯了眯,目光有点危险,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懂吧。

    对方愣了一下,欢喜地点头,连声说懂。正要出去,又被沈嘉文叫住了,说你把浴巾拿了我看看。小伙子摸不着头脑,好在职业道德还在,顺从地把浴巾解了,前前后后转了一圈。沈嘉文皱了眉头沉思了一会儿,让人出去了。

    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也想不明白那天跟年晓米是怎么回事。喝多了是肯定说不过去,要说其他,他看光身子的男人,跟自己在镜子里看自己也没什么分别。想来想去大概是年晓米比别人白些,皮肤好些,屁股圆些……可是又似乎不止是这样,有时他看他单薄忙碌的背影,会很想抱上去……这算什么呢,他迷茫又不安的想着,喜欢么。除了那一次的失控,他看男人依然没什么感觉。但是至少,要见一面,把话说开吧,这样就断了,总觉得对不起人,心里怪难受的……这样想着想着,疲惫涌上来,慢慢睡着了。

    年晓米路过东海龙宫的时候看见了一台款式熟悉的车,他扫了一眼,低头继续赶路。明知道只是同款的车而已,还是忍不住想快些离开,生怕撞到那人,平白生出无数尴尬和苦涩。

    他按照手机里的地址在汉水路上来来回回走了四五次,才找到那家酒吧的入口,低调整齐的玻璃门,夹在一家珠宝店和一家眼镜店之间,没有店牌,不仔细看还以为是眼镜店的角门。进去就是一部下行的电梯,年晓米走上去,后面有人陆续跟上来,他回头看了一眼,有几个和自己一样落进人堆就找不见,也有几个打扮相当夸张,衣装像是要给时尚杂志拍封面的。他们在他后面高声谈笑,年晓米攥紧手机,努力想听清什么,却很快被扑面而来的喧嚣淹没了。

    地下的舞池灯光明灭,他贴着墙根慢慢走进去,被镭射灯光晃得有点头晕。吧台边的酒保一面熟练地晃动酒瓶,一面招呼年晓米:“先生喝点什么?”

    年晓米僵直了一下,犹犹豫豫地开口:“啤酒吧。”酒保把酒递给客人,面上微笑不变:“哪种啤酒?”

    年晓米无措地抬头:“青岛啤酒?”

    旁边一个声音插口:“给这位先生来一杯长岛冰茶,算我的帐。”

    年晓米回头,看见一个小眼睛的陌生男人站在自己后面。他回头赶紧制止酒保:“不用,我自己付。”

    酒保声音平板:“那您喝什么?”

    年晓米看出对方眼里的不耐:“那就长岛冰茶吧。”他盯着吧台的桌面,感觉自己好像在哪里听说过这种酒,又想不起来。他身后的男人靠过来:“弟弟,第一次过来?”

    年晓米本能地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吭声得好,于是往旁边挪了一点,默默等酒。那男人见无趣,转身走了。

    酒保把酒递过来:“先生,一共四十二元。”

    年晓米看着那不够几口喝的小杯子,觉得十分肉疼。

    他端着杯子找了个角落里的位置,小口啜饮,酸甜,有点像红茶,但是喝下去又觉得舌头有些辣。他想如果不那么辣的话也许自己会很喜欢。旁边一个嗲声嗲气的男人正扒着一个光头说悄悄话。音乐忽然停下来,台上窜上来个穿紧身裤的小个子男人,扯着嗓子嚎了一句什么,整个大厅静了下来。吧里骤然陷入一片黑暗,只在角落上亮起一束冰蓝的光,年晓米眯着眼睛仔细看,那是……一根钢管?

    一个全身黑色紧身衣的影子从钢管上方的黑暗里倒立着滑下来,平和但节奏感强烈的音乐响起,年晓米惊叹地看着对方像飞一样在钢管上盘旋。他以前听人说过,这种舞蹈其实难度很大,对柔韧性和肌肉控制能力要求特别高。然而身边的观众似乎见怪不怪。直到那人的衣服一件件落地,场下的欢呼声才渐渐高昂起来。年晓米看着那舞者张着腿在钢管上上下翻飞,舞台后的大屏幕上亮起了放大的图像,劲瘦的腹肌轮廓和胯间的形状清晰可见……

    一舞结束,那舞者脱得全身只剩一条黑色平角内裤,赤着脚从舞台走向人群里,年晓米看着很多人往他内裤里塞钞票,借机在对方身上乱摸,那人看不清表情,慢慢往角落走过来。不知谁喊了一声脱光,四下立刻有人应和,脱光!脱光!那人抛了个飞吻,并不理会众人的起哄。走过年晓米跟前时,有意无意地扫了他一眼,描着眼线的大眼睛里有种冷冷的妩媚,年晓米低头,不安地抿了一口酒。旁边那个嗲嗲的男人往舞者的内裤里塞了一张钞票,手摸向对方□□。舞者挥开他的手,把钞票丢回去,声音里有种少年的清冷:“演出已经结束了,谢谢您观看。”

    那人被驳了面子,不屑地哼出声:“神气个屁,还不是出来卖的。”

    劲瘦的身影回过头来,吐字极其清晰:“你妈x。”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吧台去了。

    年晓米在旁边被震得有点发愣,然而很快被新一轮的欢呼震醒了。这次是货真价实的脱衣舞,两个结实精壮的男人在台上炫肌肉,本来这没什么好看的,可是,年晓米拿手指揉揉眼睛,这是……钙片现场么!为什么抱到一起了啊!年晓米头开始发晕,身上跟着那起伏的肌肉一起慢慢热起来,旁边那一对已经迫不及待地啃到一起,发出了他只在电脑里听过的声音。年晓米慌忙放下杯子,踉踉跄跄地往洗手间跑。

    隔间里有刻意压抑的喘息和□□,年晓米把水流开到最大,拼命洗脸。冷水唤回了理智,害怕的感觉涌上来,他觉得头特别沉重,脚下有些发轻。明明只喝了一小杯果汁一样的酒而已啊,为什么好像醉了……他关了水龙头戴眼镜,感觉自己的屁股被人狠狠掐了一把。方才要请他喝酒的那个男人贴在他后头,笑嘻嘻地:“弟弟要不要一起玩?”

    年晓米甩开对方的手蹒跚地跑出去。快到门口时撞到了人,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走路看着点成么你。”对方声音有点不耐烦,往旁边一闪。

    年晓米脚底下不稳,跌在了地上,令他恐惧的声音喷在耳边:“弟弟你跑什么呢……喝多了吧,哥哥带你找个找个地方歇歇好不好。”

    年晓米甩开对方:“我不认识你……”

    男人板起脸:“说什么呐,穿上裤子就不认人啦!刚才明明在洗手间里叫那么大声……”

    “你要点脸成么,人家都说不认识你了。”旁边的声音搭腔。

    年晓米愕然地看着对方一秒变脸,满目垂涎:“哟,这不小黑么,怎么,找人啊?”

    “找鬼。”

    一股大力把年晓米从地上拖起来,一个好听又熟悉的声音传来:“你怎么在这儿,师叔要把我手机打爆了……”年晓米张大嘴巴看着明臻微笑的脸。

    明臻却没看他,冲着那个男人微微笑道:“真是不好意思,家里人急着找,先生是我弟弟的朋友?”

    男人愤恨地瞪了明臻一眼,转身走了。

    “你朋友?”方才被年晓米撞到的人扬扬下巴,大眼睛的眼角微微上挑,赫然就是方才跳舞的那个人。

    年晓米左看看右看看,只觉得头更晕了。

    明臻笑笑:“嗯,算是我师弟。你是不是还要去星河,一起走吧。”转向年晓米:“我去那边送点东西,送完捎你回家,好么?”

    年晓米迷迷糊糊地点点头。

    车子出人意料地娇小,奶白一团,圆滚滚地趴在路边,像一只大兔子。看着年晓米张大的嘴巴,明臻不自在地咳嗽一声:“买了个便宜的先用着。”

    年晓米赶紧把嘴巴闭上。

    被叫做小黑的男生上了车就蜷着躺在了后座上:“我睡一下。”

    明臻调整后视镜,声音特别无奈:“不系安全带出了事可不赖我啊。”

    “你不会不出事么。”

    明臻叹了一口气。帮年晓米把车窗摇下来一点。冷风一吹,人跟着清醒了不少,他揉了揉鼻子,听见明臻开口:“没想到你也是。”

    年晓米:“……”

    “师叔知道是不是?”

    年晓米尴尬地点点头。

    “第一次出来玩?”

    “嗯。”

    “喝了多少酒?”

    “就一杯。”

    “一杯?什么酒啊?”

    “长岛冰茶。”

    明臻愕然回头看了他一眼:“你胆子可真大啊!”

    “不是……”年晓米结结巴巴地把点酒的过程说了,明臻重重叹了口气:“那是有名的失身酒,酒量一般的人两杯下去就醉得连自己亲妈都不认识了,你啊……”

    年晓米说怎么会有这么缺德的酒,明明味道喝起来就是冰红茶啊……

    明臻说所以才叫失身酒么。

    年晓米说对了我妈打电话找你?

    明臻诧异地说当然不是,我诓他的。

    两个人一起沉默了一下,年晓米想了想:“你常去那边玩?”

    “常去谈不上,有时会过去和老板谈点事情,送点传单和别的东西。”

    年晓米这才注意到他白t恤上的红丝带,简简单单地,绣在心脏的位置上。

    “那家店很乱。虽然有些话我不该讲,但是……指望在夜店里靠钓人找伴侣这种事,成功率不是很大。我看你不像是能玩得起的,那种地方,以后还是少去得好。”

    年晓米点点头,想起沈嘉文,默默低下头。

    明臻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说什么,最后还是陷入了沉默。

    星河是商业街的一家西餐酒吧。年晓米下车帮明臻拿东西,明臻温和地道谢。小黑揉揉眼睛从后座爬下来,拽着年晓米往里走,年晓米回头,看明臻笑着指指车,说要找地方停车,让年晓米先进去坐。

    吧里的氛围显然更贴近餐厅,年晓米跟着人去了办公室,里面一个模样极俊秀的青年迎出来:“过来了?诶?这是……”

    小黑懒懒地撇撇嘴:“明哥的师弟,让我们从热海那边捡回来的……”

    年晓米盯着他的脸,一时有点茫然。真好看啊。

    青年脸上露出一抹调皮的笑:“还记得我么?”

    年晓米觉得似乎是有些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认识一个这么好看的人,古装戏里夸人总讲眉目如画,他向来觉得夸张,如今看来,倒不是老祖宗编来诳人的。

    “螃蟹怪好吃的。”

    年晓米瞪大了眼睛。

    “就是那只黄油蟹,那玩意儿怪金贵的,丢了可惜,我就吃了。”

    青年说完就叫来服务生,吩咐了几句。刚好明臻泊了车回来,他领着他们俩挑了个卡座坐下来,服务生过来:“几位喝什么?”

    明臻说还开车,青年笑笑:“知道,三杯秀兰。后厨是不是还有培根菠萝,也上一份来。”

    看看年晓米,微微一笑:“想起我来了?”

    年晓米老实地点点头。

    青年托腮一笑:“真伤心,还是第一次遇到有人遇见过我却没有印象的,看样子真是老了……”

    明臻也笑了:“算了吧,狐狸精怎么会老。你们见过?这是程晓风,这边的经理。”

    程晓风眼波微微一转,轻轻摆手:“不过是帮人看买卖的。”

    年晓米注意到那个摆手的姿势很特别,像唱戏一般。他有很多疑问,还没来得及出口,餐厅里响起一阵掌声。回头看见小黑和一个女孩站在餐厅中间的空地上,一个黑裤红衬衫,一个一身红衣黑摆的长裙,随着热情的音乐声翩跹起舞。

    明臻说,还没来得及跟你介绍,那是邵怡。

    年晓米点点头:“他舞跳得真好。”程晓风含笑抿了一口酒水。

    “那这餐厅是……”

    “也不算纯的同志酒吧,不过因为老板的关系,来的客人大部分都是同志。你以后想出来玩的话,可以过来这边,既然是阿臻的朋友,也好有个照应。”

    明臻没说什么,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手中的杯子。

    披萨端上来,十四寸的,老大一个,菠萝和培根满满登登的,芝士的香味浓厚,看上去特别实惠。

    明臻毫不客气地铲了一块出来,低头开吃,程晓风虽是直接上手抓的,吃相却意外地优雅。年晓米咬了一口,感动得眼泪都要下来了,料那么足那么香,相比之下某某客就是在坑人啊……

    明臻和程晓风在一旁低声聊着什么,年晓米一面吃还不忘一面竖起耳朵,可惜不大听得明白。似乎明臻做志愿者时遇到了一些困难,说话时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忧虑。

    然后话题好像就不大对了。

    “都是你,要不是认识你,我还在好好享受生活,现在什么都不敢了……”

    明臻笑笑:“□□是最安全的性行为,只是单纯追求快感的话,有很多辅助的器具可以用,相比找人而言,其实能让自己更舒服,有什么不好的呢。”

    程晓风幽怨地叹了一口气,声音一变:“吾今年已二八,未逢折桂之夫,忽慕春情,怎得蟾宫之客……”竟是拿戏腔唱出来的。

    年晓米一口披萨没咽下去,被呛了个正着。

    说话间邵怡过来,毫不客气地拿起一块披萨塞进嘴里:“你甭理他,他就是个神经病,习惯就好。”

    三两口吃完,把手指在还没换下来的舞服上一抹,伸手:“今儿的出场费,交出来……”

    程晓风勾唇一笑,眼波有种动人心魄的流丽:“说什么呐,见外的话,算你一个礼拜在这儿白吃便是了……”

    邵怡不自在的别开眼:“谁要吃半生不熟的西餐,快给钱!”

    年晓米看着两人胶着,茫然无措,明臻提溜着胳膊把他拎起来,笑得轻车熟路:“你们慢聊,我送师弟回家。”

    明臻自己这段时间很忙,他刚在附院安顿下来,不是出急诊就是在住院部坐班,很少有时间能出来玩。好在他的朋友都是性情随和的人,年晓米很快和这些人熟稔起来。邵怡只在周六晚上过来,跳舞,跳了舞后坐下来狂吃东西,似乎不把程晓风吃破产决不罢休,他话少嘴毒,年晓米常常接不上话,通常只能跟他一起默默同食物奋战。

    好在还有程晓风和其他人,不至于孤独。

    最初的那些伤心好像是做了一个不大舒服的梦,慢慢淡下去,只是有时看见有身材高挑的父亲抱着孩子在街上走,会跟着心里酸胀一下。不过也就如此罢了。

    他对他的感情只是一颗来不及发芽的种子,没有水,没有阳光,没有土壤,最后会慢慢变成一小撮泥,烂在石缝里。

    或许是和同类在一起的关系,那些孤独和不安一点点淡化了。程晓风曾问过年晓米的事,年晓米诚实地说了。他以为他会听见感叹,结果对方只是笑了一下,说,现在的小孩,真是脆弱。我以前认识一个男孩,十三岁就被男人糟蹋了,长到十七八,被那个人一脚踢开。后来遇上了新的人,过得蛮好……

    年晓米想了想,犹犹豫豫地说,如果结果好的话……

    程晓风笑着摇头,还没完呐,后来这个人也不要他了。

    年晓米吃惊地看着他,他笑笑,眼神清亮,可是他现在过得还是很好。其实没谁离了谁不能活,爱情是什么,是戏文里唱给旁人听的,演戏的都是疯子,看戏的都是傻子。你把假的当真的,可不是傻么。

    一旁轮椅上擦杯子的酒保好脾气地笑笑:“弟弟,你别听我们老板乱讲。”年晓米点点头,低头笑了一下。觉得两个人都有道理。

    说话间一个模样普通的年轻姑娘匆匆奔过来,把一个保温桶放在吧台上,调酒师脸上倏然光亮起来:“过来了?“

    “嗯,都吃了啊,我下班来接你,说着冲程晓风不好意思地点了个头,又急匆匆地走了。”

    年晓米趴在吧台上,看着调酒师打开饭盒喝粥:“真好。”

    调酒师点点头:“嗯,真好。”

    程晓风笑眯眯地:“对了我觉得你头发该剪了。”

    调酒师打了个哆嗦:“谢谢老板不用了……”

    年晓米像个孩子似地哈哈笑起来。

    19

    沈嘉文那天从东海龙宫回去的路上打了电话给年晓米,人工台的女声说是不在服务区。他就以为是真的不在服务区,放下电话也没有多想。

    日子照常在过,心里却有一块始终坠着,让人难受。最大的事忙完了,他却并没有清闲多少。公司的运营还没有步上正轨,一直处在光赔不赚的阶段,尽管这是企业发展的正常模式,但看着账上的钱哗啦啦地往外流,总归不是一件高兴的事。

    他忙着,淇淇也跟着遭罪,有时去幼儿园接人,整个园里就剩淇淇一个。老师非常不高兴,因为孩子不被接走,她就不能下班。就算是职业所限,都是有家的人,谁愿意上班之外平白为别人家的小孩花时间。

    沈嘉文看着淇淇躲在他身后牵着衣角,再看看强挤着笑脸敷衍的老师,沉默不语。

    晚饭都是从店里打包的。虽然是自家的店,也不好大张旗鼓指使后厨做这做那,所以来来回回始终都是那么有限的几样,淇淇吃得越来越少,但是碍于爸爸的威严又只能强迫自己往下咽,终于在某一天忍不住哇地一口吐出来,难受地哭个不停,当晚就发起了低烧。沈嘉文手忙脚乱地找药,翻出了不久前年晓米买回来的那个中药,冲下去喂宝宝喝了,才算消停下来。

    他疲惫地坐在床上,床头灯静静地亮着,昏黄的一小团,只能照亮方寸之地,文件在床头柜上摊得乱七八糟。北方的秋天来到了,暖气却还没来。风从窗子里灌进来,呼呼吹,屋里只有钟表轻轻的滴答声。

    他摸出一支烟点了,想起白日里那一个又一个相亲对象。老太太似乎恨不得把全城的未婚姑娘都送到他跟前让他挑。他也就一个一个机械地去见。不够白,不够瘦,腿不够长,屁股不够圆。等有那肤白胸大腰细腿长屁股够圆长得也不错的姑娘,他又嫌人家妖里妖气不像正经过日子的,或者脾气不够好。脾气好了的,又嫌太过精明看见就头痛。

    其实有一个人挺好,长得合心合意,人也好,笑起来又暖又软。只是没胸,底下比别人多长了点东西。

    可是,似乎也没什么,他抱着他的时候,那些都没碍事。

    沈嘉文心里一揪。行的都不合适,合适的那个,不行。

    可是,究竟有哪儿不行。这件事在心里转久了,一些违和的东西慢慢就模糊了。

    他习惯性地又拨了一次号码,这一次机械的女声像之前的许多一次一样告诉他,对方停机了。

    或许,这样也好。断了就断了吧。

    他吹了一会儿冷风,起身把窗关好。

    这次如果再生病,不会有人来照顾他了。

    然而想是这样想,到底有些不死心。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下班开车总是有意无意从年晓米单位门口走,纠结见了面该说什么,想来想去想不出,就祈祷那今天先别撞见吧,可是又隐隐地期待着,尽管这期待一次也没有实现过。

    淇淇这一天像往常一样是最后一个,老师早就对他不耐烦,把他托付给园门口传达室的老大爷。六点天开始擦黑,他那个忙得要死的爹看样子是又把他给忘了。

    他坐在传达室门口的小马扎上,脖子抻得像只小小的猫鼬,望眼欲穿地等着他爹或者那个穿高跟鞋老是走不稳路的大姐姐来接他。

    不过惊喜是以另外一种方式呈现的。

    年晓米背着个包匆匆往家赶,郝帅那个不长进的最近谈了个女朋友,今晚要来家里做客,他央求年晓米下班去圣贝诺买个水果蛋糕带回来,年晓米说没问题啊。去了一看我勒个去,那么小一个蛋糕一百五十几块,他平时身上没多少现金,店里又不能刷卡,摸遍全身才付了帐,裤兜里只剩下两毛钱。

    他抱着那个金贵的盒子迎风流泪地往家走,发誓回去要虚报应付账款把损友狠狠削一顿。

    正在脑补把某人按在地上爆锤的时候,听见有嫩嫩的声音在叫他:“叔叔,小米叔叔!”

    年晓米抬头一看,大事不好,忘了淇淇的幼儿园在这边!

    他第一个反应是千万不要撞见沈嘉文,于是抱着箱子迅速溜到最近的店铺门里。

    隔着玻璃小心翼翼地往外瞅,马路上空空荡荡的,幼儿园门口连辆自行车都没有。年晓米苦笑着蹲下来,觉得自己像个神经病。

    神经病年晓米同志在店员诡异目光的注视下赔笑着跑出去,反正总要过马路,既然没车,从这里穿过去也一样。他慢悠悠地往对面走,心里抽了自己几十个耳光,有病,脑子抽了,然后那个嫩嫩的声音又想起来,带着哭腔:“叔叔叔叔……”

    年晓米抬头四下张望,没有人啊。

    “叔叔我在这里!”

    年晓米低头,看见一个小小的黑影扒在幼儿园门口的铁栅栏下面,可怜兮兮的模样。

    他心里跟着一抽,老大爷叼着烟斗出来:“你是家长?赶紧把孩子领走,这都几点了!”

    年晓米看看淇淇用那张和沈嘉文越来越相似的小脸期待地望着他,犹豫了好久,狠狠心:“我……我不是孩子家长……”

    老大爷翻了个白眼,把手一背,进屋去了。

    淇淇的眼泪跟变戏法似的,哗地一下就淌下来了。年晓米最见不得小孩子哭,赶紧单手把孩子圈进怀里,哄了又哄。淇淇抱着他的胳膊,好一会才安静下来,抽抽搭搭地指控:“你们都不要我啦……”

    年晓米说不会不会,你爸爸只是很忙而已。

    淇淇拿小脑袋拱他,不说话,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看着年晓米:“叔叔,我饿了。”

    年晓米摸摸裤兜,两个一毛硬币孤零零地摊在手心里。他揉揉额角,把淇淇抱到小马扎上,打开了蛋糕盒子。

    小孩子都爱这些甜蜜香软的食物,水果蛋糕上缀满五颜六色的水果,年晓米帮淇淇戴好一起性手套,蹲在一边摸摸他:“吃吧。”

    淇淇抓起最大的一块黄桃,颤巍巍地递到年晓米嘴边:“叔叔吃。”

    年晓米摇摇头:“你吃吧。”

    他看着小东西嘴角很快沾满奶油,摸摸他软软的小脸蛋,忽然想起沈嘉文落在自己脸上的拳头。不知道淇淇长大了会不会像他爸爸一样,知道了他是个同性恋以后,也会对他投以厌恶的目光。

    淇淇不明所以的抬头看他,把被掰得已经乱套了的蛋糕递到他嘴边,满脸期待。

    年晓米心情复杂地咬了一口,是挺好吃的,难怪卖得贵。他看看表,想起郝帅的叮嘱,忽然打了个喷嚏。

    淇淇感到落在自己头顶软软的亲吻,年晓米摸摸他的小卷毛,笑着挥挥手,小东西以他超于同龄人的领悟能力意识到,他又被抛弃了!

    他抱着蛋糕盒子追在年晓米后头,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忙碌”的大人跑进夜色里不见了。他看看手里的蛋糕和空荡荡的大门,再一次嚎啕大哭起来。

    沈嘉文赶到幼儿园门口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他的小儿子抱着个盒子坐在小马扎上发呆,沈嘉文走过去想把他抱起来,小东西抬头看他,两只眼睛都是红肿的,没有半点往日的欢喜。

    沈嘉文对老大爷道谢,老头儿摆摆手:“叫他进屋等,说什么也不。下回早点来,这晚上越来越冷,冻病了算你的算我的。”言罢把门啪得一关,再不做理会。

    沈嘉文把盒子打开,里面是个剩了一半的蛋糕,他头痛地看着儿子:“谁给你的,不是告诉你不能随便吃陌生人的东西么……”

    淇淇面无表情地盯着盒子:“小米叔叔给的。”

    沈嘉文一愣,急切地拽住淇淇:“他人呢?”

    “走啦!”小东西拿桃子似的眼睛翻了个白眼,然后有点伤心地低下头:“他也不要我啦,都不肯接我回家……”

    沈嘉文心里就像被划了一下,一跳一跳地疼。半晌把淇淇抱起来:“下回见到他,一定要等到爸爸回来好么,爸爸有事跟他讲。”

    淇淇好像明白了什么,突然在沈嘉文怀里生气地扭动起来:“爸爸你是不是做了坏事被讨厌啦呀!”

    沈嘉文不知道怎么跟小孩子解释,然而似乎也确实是这样,就诚实地点点头,淇淇哇地又一次嚎啕起来:“都怪你!坏爸爸!叔叔都不喜欢我啦!……”

    沈嘉文安抚地拍了拍他:“没有,他这不是还给你买蛋糕了么。”说完自己心里忽然跟着一动。

    他不知道怎么的,觉得自己明白年晓米现在的那些心思。那一直是个心很软的人。他在害怕见到自己,这能说明什么,说明对方还没有放下,说明自己还有时间好好把两个人之间的事理理清楚。

    然而倘若都能理得清楚,也就称不上是纯粹的感情了。沈嘉文一向是个行动派,习惯先做能做的事,自己的想法一时看不分明,他决定先找到年晓米,或许见到人,有些事不用想也就清楚了。

    可惜心想事成不过是人们挂在嘴边的吉利话。沈嘉文联系到了年晓米单位的财务部,接线的是个中年男人,惊讶地告诉他年晓米出差了,去外地收账,对方问他名字,沈嘉文没有回答,直接挂了电话。

    挂完想起后悔,忘了问什么时候人能回来。

    或许都是命,缘分尽了,没法强求。所以还是忘了吧。

    倒霉催的是,上半身想忘的事,下半身却忘不了。一个年轻力壮没有老婆的男人,晚上躺在床上,实在难受得睡不着。他想他从前没有这样,操心的事那么多,也没有心情想这个,稀里糊涂地过着和尚的日子,也不觉得哪里不对。然而诸事尘埃落定,又恰逢重新开了荤,回头再想吃素,就太难过了。

    更可气的是黑暗里他想不起别人,总是想起年晓米,想那些发生过的事,还有没发生的事,光怪陆离的幻境里,他把他弄得哭出来,匍匐在他脚边哀求,说喜欢,说一辈子。

    但那不是真实,真实是,他腮边有血迹,大眼睛里都是泪水。不论多少次,他最后看他的目光都能让他从梦里惊醒,胸口痛得睡不下。

    或许在孤独的夜晚,人类总是格外脆弱一些。白天他想不起这些,想起来也都是淡淡一过,不痛不痒。但是白天他还带着微笑或严厉的面具在外面穿梭。所以那不是真实。

    真实是无法逃避无从掩饰的。你可以无视他或者拼命遮盖他,但他总能挑准人最脆弱的时候窜出来,把和着蜜的刀子插在人的心口上。

    这是很久很久都没有感受过的事了。假装不在意,假装不理会,然而仅仅是一个背影一个笑容,都能让人欢喜得一遍遍回味。十几年前他能为一份虚假的爱情义无反顾,然而经历得多了,人反倒变得顾虑重重起来。可是没什么好顾虑的,他一遍一遍想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原来他凑过来亲吻他的样子就像许多年前的自己。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他认真做事的模样,还是他抱着小家伙时那份温柔,或者那些骨子里的平静与温暖。爱情的地基从来都不会是爱情,可惜很多人并不明白这一点。

    但他不是那个很多人。

    他们合适的时间相逢,除去别人的目光,其实并没有其他束缚。所以干嘛不试一试呢。

    至于别人,沈嘉文摁灭了烟头,去他妈的别人,老子跟谁在一起图的是自己过得舒坦,干别人鸟事。

    年晓米是真的出差了,无比痛苦地跟在对方经理后面磨叽了将近十天,才要回来了三分之二的欠款。好在和部长交代的二分之一相比已经是超额完成任务了。拿到支票的时候他特别想把桌上的钢笔水抓起来倒在对方头上。

    温柔都是表象,每个人心里都有暴力的一面。

    可是回来后看到租住的小屋已经成功升级为猪窝后,年晓米终于爆发了。他拽住程序猿和郝帅的领子把正并肩做着少儿不宜之事的两只丢进阳台,挽起袖子开始收拾屋子。

    等屋里总算能看清一二三的时候,才像开笼放鸽子似地把这两只从阳台里放了出来。

    程序猿顶着一脑袋乱毛,衣裤不整地从年晓米身边飘过去,郝帅还蹲在阳台上。年晓米凑过去一看就炸了:“你怎么又开始抽烟!喂!”

    郝帅回头看他,眼睛红得像兔子。年晓米蔫下去,陪他蹲下来:“怎么了?”说着还不死心地去抢好友手里的烟头。

    郝帅任他抢去把烟头在地上摁灭了,揉揉眼睛:“我跟小雪分手了。”

    年晓米呆呆地坐到地上:“是不是我上回带蛋糕回来晚了……”

    郝帅说不是,人家要去知味居吃饭,我说钱不够,她说那去天皇上品吧,我说行,去了她要了好多菜,我说点那么多吃不了,她就不高兴了。没几天就分了,说我们不合适什么的。

    年晓米听见知味居三个字,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好胡乱劝道,嗯,反正你们还好过一段时间不是么,我呢,一开口就被秒了,还挨一顿揍。

    郝帅掀起衬衣下摆胡乱在脸上揉了一把,要么咱俩凑合着过吧,反正都没人要。

    年晓米刚想点头说好啊,突然觉得不对,那不行,你还要生小孩呢。

    郝帅干笑一声,还有我弟呢。对了程序猿找你有事。年晓米说嗯,我待会儿过去,你想吃啥不,我做。

    郝帅两眼望天,柿子炒蛋吧,多放点糖。

    等打开冰箱一看,空荡荡的,只有鸡蛋和苹果。年晓米默默关上冰箱门,苦恼地双手撑在冰箱上,怎么办!难道要做苹果炒鸡蛋么!

    要去买菜,可是好累,算了先睡一下,正要往房间里走,程序猿然叫住他:“年晓米,这边。”

    年晓米过去了。一踏进房间就恨不得再把程序猿揪进阳台关一次,这才几分钟啊!为什么又这么乱了!台风过境了么喂!

    程序猿对年晓米要吃人的眼神视若无睹:“能不能帮我个忙。”

    年晓米咬牙切齿之际还不忘警觉:“什么忙?违法的事不做……”

    程序猿说哦,也不是什么大忙,你不是老去gay吧玩么,这两天能不能带我去一趟,对了这边有份同性恋调查问卷你帮我填一下……

    年晓米摇晃着往后退了一步,感觉有人对他兜头浇了盆冷水。

    程序猿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你怎么了,不行么?”

    年晓米心脏狂跳:“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你就是因为这个才一直不喜欢和我说话的么。”

    程序猿像看外星人似地看他,忽然来了一句:“你知道linux和windows的区别在哪里么?”

    年晓米下意识回答:“windows收费?”

    程序猿悲愤望天:“当然不是!哦不,这也是一点……所以我不愿意跟你说话!你们只关心粽子到底是甜是咸,柿子炒鸡蛋到底要放多少糖!你知道互联网对人类历史进程的意义么!不!你不知道!你只关心财务报表上的数据有没有算错!你们处理会计信息还停留在手工阶段,这是网络信息技术的悲哀……”

    年晓米两眼蚊香:“可是,你需要钱啊,然后才能有饭吃。”

    程序猿忽然哑了。徒劳地在空气里挥了挥手,一副“愚蠢的人类我竟然被你打败了”的表情。

    年晓米心跳慢慢平复下来:“所以,那个,你觉得我,嗯,我是说,同性恋……”

    程序猿把他拽到电脑前:“你看这个……”

    年晓米说这是啥?俄罗斯方块?

    程序猿表情再次悲愤起来,年晓米只得把脸贴在屏幕上仔细看,看着看着,脸忽然红起来,那是两个在亲吻的男人的剪影!他结结巴巴开口:“这个是……”

    程序猿一屁股坐下来,拖着那个点图在坐标系上晃:“团队里给同志开发的交友软件。”

    年晓米在他身边坐下来,好半天才开口:“你们怎么想到……”

    “这个市场有潜力呗。诶,你那表情是怎么回事啊……”

    年晓米抹了把脸:“你什么时候发现我是……”

    程序猿说哦,上回给你修电脑的时候,你浏览记录都不知道删……

    年晓米默默玩手指,没文化真可怕,为什么他大学没有选修计算机啊……

    程序猿又等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开口:“我这事儿其实有点急,你什么时候能带我过去?”

    年晓米说我问问吧,你过去都打算做什么?

    对方一托眼镜,发问卷,然后找人聊聊做个记录啥的。

    年晓米说嗯,我帮你问问。

    他带着程序猿打算偷偷溜出门去的时候被郝帅逮了个正着,这货一脸“你们奸夫淫夫勾搭成奸抛弃我我要和你们拼命”的表情,程序猿身手敏捷地冲上去堵住他的嘴把人拦腰拖走,年晓米跟在后面,目瞪口呆。

    吧里周末的晚上气氛向来比较嗨,郝帅跟着人一路进去,眼睛都不够用了,一个劲儿拉年晓米的胳膊哦哦快看两个漂亮妹纸抱在一起!胸好大!

    年晓米苦恼地把头转向一边,试图假装自己不认识这家伙。

    程序猿倒是表现出了良好的专业素养,目不斜视,没有废话。年晓米知道这只是因为他对人类不感兴趣而已。

    基本被提问的年轻人都对这个表现出了比较浓厚的兴趣,年晓米见程序猿和别人聊得很热烈,悄悄端起一杯酒去了吧台。

    邵怡今天没有跳舞,坐在高脚凳上一个人喝闷酒,年晓米见那酒颜色漂亮,就多看了两眼。酒保是熟识的,忍不住开口:“快劝劝吧,不是这么个喝法。”

    邵怡把眼一横,半分醉意也没有。年晓米把手边的没动的灰姑娘推过去:“我没动,你尝尝。”

    邵怡接过来一口灌到底,抹了把嘴冷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只喝无酒精饮料。”转向酒保,不耐烦地敲桌子。

    酒保递了杯柠檬水上来。邵怡脸色一冷,就要发作,年晓米赶紧拉着他:“你别,喝了那么多,不想上厕所么……”

    邵怡皱着眉头感觉了一下,丢下年晓米往卫生间跑,酒保松了一口气,冲年晓米感激一笑:“最近也不知道这位小爷是怎么了,唉,连我们老板也制不住他了。”

    年晓米笑笑:“难道是恋爱了?”

    酒保叹了口气:“我们这样的人,哪有什么正经的恋爱可谈,最多也不过是对别人秀秀样子。你看那谁,天天在恋爱,一个月换了三个男朋友,他这还算好的。还有那个,天天419,美其名曰天天谈恋爱,唉……对了你还是处吧……”

    年晓米脸红了:“也……不算了……”

    酒保一脸不相信地看着他:“什么叫也不算了……欸,其实说真的,你要是没经历过,我们老板挺好的,没病,技术也好,他身边空了挺长时间了……”

    “你他妈少在这儿拉皮条!”邵怡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横眉立目地站在年晓米后头。

    酒保脸色一僵,赶紧走开了。

    邵怡还没完事,看上去恨不得冲上来把年晓米撕了:“你离他远点!听见没有!”

    年晓米有点吓到了,好半天才明白过来他说的应该是程晓风。他忙不迭点头:“我对老板没想法,真的……”

    邵怡吼完也就灭火了,垂头坐在年晓米身边:“我说真的,你跟他在一起,最后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年晓米想了想,觉得邵怡和程晓风之间应该有什么,但他看到邵怡的样子,到底没有开口问。

    邵怡沉默了一下,忽然笑起来:“你要找人,其实我技术也挺好的,上面下面都行。你是零号还是一号?”

    年晓米差点从高脚凳上掉下去:“我我我我没想过……”

    “早晚都会有这么一次的,与其跟陌生人不明不白地试,不如找认识的人,你觉得呢?”说着就凑上来,在年晓米脸颊上吻了一下。

    年晓米听见杯子摔碎的声音,心惊肉跳地抬头,郝帅张着嘴站在他跟前,见年晓米看过来,扯了个假笑:“嘿嘿,你们继续,继续……”然后同手同脚地走了。

    年晓米把邵怡推开,认真地说:“我现在还没想那些事,而且我觉得这种事怎么也要和自己喜欢的人做,你……你这样是不行的。”

    邵怡捂着眼睛笑起来:“可是我喜欢的人不和我做,你说怎么办,你知道一个人有多难受么,床是冷的,屋子是冷的,什么都是冷的……”说着说着突然狠狠攥住他的手腕:“你知不知道我从一开始就看你不顺眼,凭什么你要跌下去的时候总有人拉你一把,凭什么你告白只是挨了顿揍就能全身而退……”

    年晓米这才觉得他应该是有些醉了,他艰难地挣脱了对方的钳制:“你喝多了,我叫酒保调杯蜂蜜给你吧……”

    正拉扯着,忽然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喊:“邵怡!”

    邵怡脸色忽然变了,年晓米第一次看见像兔子一样惊恐的表情出现在他脸上。他甩开年晓米,猫着腰顺着吧台下面往后面溜,那股灵活劲儿,赶上见了猫的老鼠了。

    年晓米活动活动肿痛的手腕,向酒保要了杯冰块贴着。

    那声音很快由远及近,有人拍拍年晓米的肩:“兄弟,刚才看没看见有个大眼睛的,长得挺瘦的男的坐这儿?”

    年晓米回头,眼前的男人相貌平凡,身材结实,他脸上神色很恳切,年晓米不知怎么生出许多好感,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点头,往店里面指了指。

    男人大步流星地追过去。

    年晓米坐了半天没见人出来,怎么想怎么不对,就有点担心。刚好明臻端着杯子过来,年晓米跟他讲了,两个人不放心地往里面走。这时邵怡面色潮红地跑出来,一头撞在年晓米身上,年晓米被他结结实实地撞了个趔趄,眼镜飞出去,被后头刹不住闸的明臻踩了个正着。三个人都是一僵。邵怡忽然抱住年晓米狠狠亲了起来,年晓米没了眼镜一时搞不清状况,被吻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慌乱地把人狠狠一推,忽然听见邵怡有点发抖的声音:“我有伴儿了,你好好看清楚。”

    说完搂着年晓米转向明臻,声音低低地恳求:“明哥,快把我送回去,我欠你一次。”

    明臻似乎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可怜年晓米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被人拖上了车,车门被关上时才想起来:“我的眼镜!”

    邵怡的口气有那么一点咬牙切齿:“赔你的眼镜就是了!”

    年晓米说不行不行我要回家再说我朋友还在酒吧,说着就去开车门,被邵怡扑上来摁在后座上,对方表情十分狰狞:“就一回!算我求你了不成么!”

    年晓米只得老实地坐好,内心默默垂泪,但是想到好像是自己给对方指的路又觉得也不冤枉,他看了一眼邵怡脸上未褪的红潮,心虚地往一边缩了缩。

    明臻本来在前面沉默不语地开车,忽然脸色凝重起来:“邵怡你看后面那台黑车是你那个朋友么,怎么一直咬着不放。”

    邵怡眯着眼往后看了一眼:“我哪认识开捷豹的朋友。”

    明臻沉声道:“你那个脾气,是不是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

    邵怡冷哼一声:“我还没那么大面子。”

    年晓米心脏狂跳,手心里的冷汗下来了。他回头看了一眼,可惜什么都看不清。

    明臻沉吟了一下:“你们坐稳了。”

    油门一踩,车子飞驰起来。

    一黑一白两辆车在大街小巷里你追我赶,到底以小白兔成功甩掉大灰狼告终。年晓米从车上七荤八素地下来,跟邵怡一起扶着树吐了个昏天黑地。

    明臻从车上拿了两瓶水过来,轻声问年晓米:“是不是你上回说的那个人?”

    年晓米含了口水低头,没有回答。

    他不知道沈嘉文在后头沮丧得要去撞墙了,他自诩车技不错,谁知货真价实的捷豹竟然比不过看不出牌子来的小车。不明所以的淇淇倒是很开心:“哦哦,飞起来啦!”

    一想到年晓米被人揽着肩的样子,沈嘉文只觉得一股酸气直往脑瓜顶冲。他攥着方向盘,好半天才冷静下来,不对,应该不会这么快。但是显然自己要赶紧把人逮到才行。

    作者有话要说:

    ☆、2021

    20

    隔了没几天,邵怡破天荒地找年晓米出门,口气很臭:“你不是很闲么,陪我出来买衣服。”

    年晓米说我没有很闲啊,就算是月中也有很多事要做啊。

    邵怡的口气依然不好,你爱来不来。

    年晓米还是去了。他天性比较温和,虽然不是特别擅长交际,但是对朋友还是基本有求必应的,尽管或许人家邵怡未必真心拿他当朋友。

    见面的地方是滨海的商圈,年晓米自己很少来这边,因为一脚踏进这种地方就是要花钱的。新鲜好玩的东西太多,克制是没有用的,就算他不像别人那样买些玩的用的,也忍不住一路上吃个不停,每次回头摸摸钱包都只剩泪流满面。

    令他惊讶的是邵怡早就等在那边了,一见面就拿了个镜盒出来:“你戴上试试。”看到年晓米一脸“太阳从西面出来了”的表情,有点恼怒:“看什么看,快试!”

    年晓米从善如流,刚刚好。款式是和他从前那副一样的,但是镜片的质量应该更好些,很舒服。

    他笑起来:“谢谢,你怎么知道我的度数……”

    “问了明臻。”邵怡不看他,径直往前走。年晓米原地思索了一会儿,忽然开心地追上去。

    邵怡真的是来买衣服的,一脚踏进步行街就往商场里跑,年晓米跟在他后面看他挑东西,好奇地四下张望。他拿起一只男士腕表,好多钻,不知道是不是人造的……翻开被面的价签手一抖,差点把东西丢出去。他像上香似地双手捧着那块表恭恭敬敬地放回原地。邵怡从试衣间里出来,穿一套白色的风衣:“你看这件怎么样?”

    旁边一群年轻的女店员欢欢喜喜地围在一边,满脸姐姐看弟弟妈妈看儿子的表情。

    “像小王子……好看是好看,可是你又不是穿它去走秀……”

    邵怡冷着脸哼了一声,片刻换了一件黑色的出来:“这一件呢……”

    年晓米说太老啦!像个偷穿爸爸衣服的中学生……

    最后换了件浅驼色的出来,年晓米看邵怡在镜前整理袖口。他今天没有化那些乱七八糟的装,整个人清爽干净,抿嘴低头的时候像个学生。

    年晓米说这一件很好啊,这个季节穿,看上去就很暖。

    邵怡怔怔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把衣服扒下来,径直走掉了。

    年晓米莫名其妙地跟在后面,看他转进另一家店。

    逛街是件力气活,年晓米最后实在走不动了,找了个休息区抱着包,端详自己给妈妈新买的一条棕红相间的方巾,虽然价钱有些高,但是好歹人家是大牌子,款式和面料都很棒,他直觉妈妈戴上去应该很显年轻,红色调本来也是大方的颜色。

    邵怡在玻璃店面里对年晓米招手,年晓米看他手里两件羊绒衫,一件灰色方格花纹,另一件咖啡色水纹。“你要是配衣服的话,先前那件驼色的外套配灰色羊绒衫很好啊。不过单穿的话还是那件咖啡色的好看一些吧,我觉得。”

    邵怡想了想还是拿了那件灰色的,又拖着年晓米跑了两条街回到先前那家店买下了那家浅驼色的风衣外套。

    他没把东西包起来,买下来就直接换上了,导致一个走在街上像小明星拍mv,另一个跟在后面只能沦为跟班。

    邵怡回头看他:“你不买点什么吗?”

    年晓米说买过了,你饿不饿,我们去吃点东西吧,邵怡说好,优客在这边有家很大的店,我们去那边吃好了,它家东西不错……你怎么了?

    年晓米说啊没怎么,走吧。

    已经一点了,店里人还是很满。两个人坐在门口等位,邵怡忍了又忍,还是把年晓米手里剩下的那个土豆芝士蛋挞抢了过来,一面吃一面恶狠狠地威胁:“我要是长胖,你等着的……”

    年晓米眼睁睁地看他吃了一个蛋挞不够又把自己包里的那个巧克力浆饼抢走,一大群羊驼快乐地从脑海里碾了过去。

    优客是典型的中西合璧式快餐,饿疯了的两个人点了店里有名的锡纸羊排和爆虾球,以及经典的烤翅。年晓米要了海鲜饭,邵怡点了黑椒牛肉饭,又要了水果沙拉和一大罐苹果汽酒。年晓米想了想蔬菜好像不够吃,又加了一份蚝油生菜。

    两个人基本端上一样就扫荡一样,年晓米跟邵怡拿筷子互掐失败,眼看着对方抢走最后一块羊排,气道:“你你你不是跳舞么!你不怕胖么!”

    邵怡三两口把排骨上的肉剔了个干净,含混地嚼着:“我运动量很大么,而且体重不达标,就算再长十斤也完全没问题的……”

    把沙拉里最后两块苹果吃干净,两个人看着空荡荡的杯碗面面相觑,邵怡犹豫了一下:“你饱了么……”

    年晓米感觉了一下:“还成,可以再喝点什么或者吃点小食之类的……”

    于是邵怡点了一份草莓沙冰和一份蓝莓冰激凌。

    店里点甜点的人很多,两个人百无聊赖地等餐,年晓米终于忍不住八卦之心:“诶,问你个事儿你别生气……”

    邵怡斜了他一眼,把杯底的汽酒吸干净:“说。”

    “那天那个男的……”

    邵怡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怎么。

    年晓米心惊胆战地看着他捞起杯底一颗碎冰块嚼吧嚼吧咽了,觉得后脖子冷风阵阵。

    “也……没什么……你见过路边那种流浪的小狗么,只要喂过一次东西它就会一直跟着你,打都打不走……”

    年晓米说这跟狗有什么关系……嗯……所以你只好一次又一次喂它?

    邵怡翻了个白眼表示默认。

    “其实养着也挺好的,遇上是缘分……”

    “我想养蝴蝶犬贵宾犬,不想要傻乎乎的大黄狗,你懂?”

    年晓米说懂。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发呆,店里忽然一阵骚动:“快看快看那是老板来了么!”“这么年轻么!好帅!”“哇靠好有范儿!”“搞什么嘛不过是餐馆老板而已!”“你懂屁人家连锁店都开到全省了……”

    年晓米僵硬地越过矮墙回头,沈嘉文穿一件灰色的风衣跟经理微笑着寒暄。

    他脑海里就剩三个大字:坏菜了!

    他迅速猫腰趴在桌上:“我我我我们能不能赶紧走掉啊……”

    邵怡往回望了一眼,看见沈嘉文正在某桌顾客前笑着说什么:“甜点还没上呢,再说还要结账。”

    年晓米已经快要钻到桌子下面去了:“那怎么办?!”

    邵怡说要么你先去男厕所躲一会儿,我看他多半不会呆太久。

    早就没了主意的年晓米点点头,猫腰往卫生间跑。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明明就算被看见了也可以装作没发生那种事,这样尴尬的就是对方了。可他就是想逃。那两个月的释然和平静好像都是假的,他从来都没有真正放下过。

    那么,那么地喜欢。从来这世上能治愈这样伤口的只有爱情和时间。可惜他两样灵药一样都没有。

    店里很大,为了让环境看上去舒服,餐厅装修时特意留了许多波浪状的矮墙和假吧台,年晓米沿着边缘溜了一圈也没找到能藏身的卫生间,只好叫住一个服务生小声询问。该服务生笑容满面,中气十足:“先生您好!卫生间在二楼!”

    三秒钟后听见熟悉的声音“年晓米!”

    年晓米脑子嗡的一声,行动比思考还快,等他反应过来,人已经沿着楼梯往二楼奔了。

    然而作为一个长期在办公室里缺乏运动的上班族,不论如何,他也跑不过沈嘉文,在离卫生间还剩一公尺的地方被一巴掌按住肩膀。年晓米半天才回头,抖得像落进了猫爪下的小耗子。

    沈嘉文有些尴尬地放开手,不动声色地往侧面移了一步,把年晓米困在拐角里。他看见他呆呆地看着他,身子像小动物那样轻轻颤抖着,有种想把人抱进怀里好好揉搓一番的冲动。

    他咳嗽了一声,刚想说你跑什么呢,又马上反应过来自己没脸说这个。

    两厢沉默着,沈嘉文忽然开口:“很久不见了。”说完第一句话一切好像就很自然了,他简要地说起自己最近的事,说起淇淇,只字不提两人间的尴尬,好像他们只是许久未见的朋友。

    年晓米慢慢平复下来,尽量自然地看着沈嘉文。

    “店里的菜怎么样,还不赖吧……你跟朋友来吃?那这单算我的……”沈嘉文自顾自说了一阵,见年晓米一直没开口,声音也慢慢低下去,忽然又想起什么:“对了你手机号码换了是么,现在的号码是……”

    年晓米只好报了一个号,沈嘉文直接拨过去,电话里传来机械的女声:“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查明后再拨……”

    沈嘉文凑进一步,从年晓米手心里把手机拿出来,拿他的手机拨自己的电话,满意地看着屏幕上显示的号码,把手机塞回年晓米手里。

    这是过于亲昵的动作,年晓米僵硬地感觉到他的呼吸喷在耳畔,低沉的声音里有淡淡的危险:“前两天看见你了,可惜你走得快。我尝过了,那家店的东西真不错。你要是喜欢,我们可以过去吃……对了你晚上有安排么?”

    年晓米使劲点头。

    沈嘉文很轻地微笑起来:“什么安排呢?”

    年晓米再次石化。

    沈嘉文告诉自己不能急,急不得。逼紧了兔子也咬人。可他的性子一直是,喜欢的东西要赶紧攥在手心里才安心。年?</br></br>

    <font size="2">《<a href="./">一只吃货的爱情故事(修改版)</a>》ttp://. “<a href="." style="color:red"></a>”,!</font></p></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