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一只吃货的爱情故事(修改版)

第 7 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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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晓米使劲点头。

    沈嘉文很轻地微笑起来:“什么安排呢?”

    年晓米再次石化。

    沈嘉文告诉自己不能急,急不得。逼紧了兔子也咬人。可他的性子一直是,喜欢的东西要赶紧攥在手心里才安心。年晓米躲闪和敷衍的态度让他很焦躁。要是能行,他恨不得现在就把人拖上床,生米煮成熟饭,看你还往哪跑。

    可惜对方不是个小姑娘。这招好不好用,很难讲。

    于是他只好耐着性子诱哄道:“晚上一起吃顿饭吧,很久不见了,淇淇怪想你的。地方你挑,嗯?”

    年晓米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也许甩手走掉是比较合适的。可惜他是年晓米,他永远没办法在别人诚心诚意地跟他说“我们一起去吃东西”的时候拒绝对方。何况他面前是这个人。

    他不安地攥紧拳头又松开,沈嘉文怎么想的?想道歉?可能……但他为什么不直接说?嗯他一直自尊心很强肯定拉不下脸来。所以就这样变相地来道歉,期望两个人能继续做朋友……

    一定是这样的。

    所以就继续做朋友。年晓米心酸地想,我会遇到新的人的,他只是朋友。

    想到这里他开口道:“嗯……那什么,你别多想,我们……嗯,一直是朋友……”

    沈嘉文的脸色顿时精彩万分。

    事情和自己想的半点都不一样。

    他只能告诉自己要沉住气,然后勉强露出了一个在年晓米看来简直有些恶狠狠的笑容来。

    他经历的感情不少,但几乎从来不曾真的投身其中,平生都是女人来追他,唯一一次追人的经历最后以惨痛的失败告终,实在谈不上有任何经验可言。他看着像受惊的小动物似地缩在角落的年晓米,咬牙切齿地告诉自己,要忍,要耐心。

    年晓米最后给沈嘉文押犯人似地押下楼来,往邵怡那边走。还没来得及开口,沈嘉文已经上前一步毫不见外地握住邵怡的手寒暄起来。

    年晓米在沈嘉文后面手舞足蹈地对邵怡打手势使眼色“我们快跑吧”,邵怡脸上表情却很奇怪,似乎在隐忍什么。

    年晓米当然不知道沈嘉文脸上笑着,手上简直要把人家骨头捏断了。作为一个高度近视他也绝对想象不到为什么有人能在俩眼一抹黑的大晚上隔着好几百米把身边拉过他手揽过他肩的人记得清清楚楚。

    所以看着年晓米满面哀怨地被拖走的时候,邵怡只能揉着手腕满脸阴沉地站着,还没等他决定要不要跟上去,后面有人惊喜地重重拍了他一下:“你在这里!”

    邵怡吞咽了一下回头,再也没工夫去想年晓米的事了。

    年晓米跟沈嘉文吃了一顿饭,当然是没带淇淇的。沈嘉文觉得那是个小电灯泡,儿子在旁边,做爹的脸皮再厚有些话还是没法说出口,于是果断把儿子丢给助理。

    可是真的剩下两个人的时候发现依然没办法开口。

    年晓米一直很沉默,吃得也极少。一来是中午肚子塞得太满,二来是对面那个人要他食不甘味。他那个向来不琢磨事的脑袋cpu运转不畅,简直要把整个人烧着了。

    年晓米说,我要镇静,镇静,只是吃顿饭而已。以后大家还是朋友嘛,要像朋友一样相处。可惜他从来没把沈嘉文当过朋友,一时间有些角色互换不顺畅,卡在那里,只能顶着一张没表情的脸,内心默默咆哮。

    他不知道沈嘉文看似热情自然的表情下藏着一颗好似被猫狂抓的心。

    沈嘉文看着年晓米警惕疏远的表情,心里堵得要死。又出于某种说不清楚的别扭心里,不想把过往的那次摊到明面上来说。生意场上的经验告诉他,撕破脸是最最要不得的。要不动声色,春风化雨,以求润物无声。

    思来想去还是主席的方针靠谱,敌退我追么,再不济还可以敌驻我扰,最后就可以敌疲我打然后一举拿下了。

    他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拉人过来看帐,薪水涨了一倍还多,动不动就拖走一起吃饭。

    这样一折腾就是小半个月,年晓米神经衰弱,心力交瘁。

    心跳从不骗人。多巴胺靶向作用下什么决心啦意志力啦统统碎成渣渣。无论他如何抗拒,每次沈嘉文贴近的时候,他都血压升高,呼吸不畅,恨不得要直接倒下去抢救一番。

    年晓米思来想去,大概是好久没有和右手兄联络感情的缘故。

    于是他掐着程序猿的脖子强迫他帮忙下了一堆钙片,企图把自己关进小黑屋里获得精神安慰。

    然而他这位猪一样的队友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弄到的东西都非常重口。当年晓米不知道第多少次看着屏幕里的男孩子血流成河时,终于浑身发抖地一键关了显示器。

    他觉得自己添了不举的新症候。

    邵怡对此的看法是总归你不能一辈子当个处男,和自己看对眼的人搞一炮也好,搞完了发现他是个渣你自然就放下了,你爽了不说,还可以把对方报复性地拉上同性恋这条不归路,一石二鸟,皆大欢喜。

    年晓米苦笑。他对沈嘉文的感情还停留在比较纯情的阶段,最放浪的想法也不过是喝多酒的那回抱着互摸的程度,“搞一炮”这么高端洋气的事,虽然说来不可思议,但是他是真的没太多想法。回想一下某些数据,他觉得某些地方很疼。

    程晓风对此持坚决不同意态度,他垂着眼,面上是淡淡的感伤:“你能保证你真的能在该抽身时抽身么?别跟直男玩。他认真了,是你害了他。你认真了,死的就是你了。”

    年晓米说我没有想玩,程晓风打断他,那要是他想玩呢。

    年晓米想着半个月来的种种,自己也跟着糊涂了。

    明臻倒是一直很沉默。后来年晓米问起他,他目光遥远,你不后悔就好。

    年晓米说可是我怎么能知道我会不会后悔呢。

    明臻笑笑,不说话。

    年晓米在夜风里和他沿着海防堤慢慢走,心里也跟着夜晚的海水一起,缓缓起伏。

    21

    入秋天凉,看门老大爷一语成谶:淇淇成了一大波流感的受害者,光荣地又一次住院了。

    起因大概是半个月前那次在寒风里受了凉,开始倒也一直没有发烧,只是偶尔打喷嚏和咳嗽。沈嘉文对养孩子这件事实在没什么天赋,他见儿子也不发热,便没放在心上,只是每天催着宝宝多喝点水。等接到老师电话时,才晓得自己又一次犯了大错。

    年晓米被骚扰了半个月,对方骤然偃旗息鼓,他一时还真的不习惯。他感觉现在自己就好像一只风筝,沈嘉文手里握着那根线,他一面隐隐约约地希望那根线断掉让自己能自由地飞得远远地,一面又希望对方攥紧些,不要让自己跌落。

    矛盾又复杂的心情。他想这样甚至不如从前暗恋的时候,起码那个时候,偶尔还有些酸涩的欢喜。现在只剩下疲惫和恐慌。

    他到底想怎样呢?做朋友什么的,真的很难啊。年晓米灰心地想着,那些所谓在一起过的恋人如果分手了还能做朋友,一定是喜欢得不够多。

    那么,他会有哪怕一点点,喜欢着自己么,像自己喜欢他那样的喜欢?年晓米在心里默默抽了自己一个耳光,在同一个坑里跌两次的人都是傻瓜。我不要当傻瓜。

    尽管这样想着,他还是按照和沈嘉文的约定,没有工作的周末去他店里。答应了别人的事要做到,这是做人起码的原则,三岁起便被耳提面命,不会因为想不清楚的事而改变。

    而自己,也实在有一点想见到他。

    出人意料的是对方不在,助理那个圆脸的小姑娘热络地跑过来:“哎呦你来啦!我们老板去医院了,账本在桌上,我给你沏壶茶吧!”

    年晓米立刻就惊慌起来:“好好的怎么去医院了?!”

    小助理叹了口气:“宝宝又病了,说是双肺肺炎,前天才办的住院手续,好像挺严重的。我等下还要过去给老板送晚饭。”

    年晓米不安地绞紧了双手。

    正说话间,方致远推门进来了,看见年晓米打了声招呼,换小助理出门去了。

    年晓米在桌子后面坐了一会儿,怎么也看不进去。只好合上账本。方致远从文件堆里抬头:“那些先不着急,你要有事可以先走。”说着歪歪头,眼神似笑非笑。

    年晓米总觉得他似乎知道些什么,可他来不及细想,背起包匆匆走了。

    等到了医院门口才回过味来:我过来干什么呢。犯贱?可是……他看着人来人往的院门口,都过来了。

    都过来了,就进去吧。

    他四下张望了一下,看见个水果店,三两步跑了过去。

    打电话向小助理问了病房号,呼吸科的走廊都是加的床位,因为人多,很是嘈杂。淇淇在大病房的角落里睡着,年晓米走近了,看见沈嘉文趴在桌上,眼下一圈疲惫的青黑。

    他把水果尽可能轻地放到桌上,对方还是一下子惊醒了,男人的声音有一点低哑:“你怎么过来了?”

    年晓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好在沈嘉文很快站起来把凳子让给他:“你先坐着,我出去洗把脸。”

    年晓米摸摸淇淇苍白的额头,手心有些烫。点滴架上挂了四个瓶子,一瓶葡萄糖,一瓶消炎药,剩下的他就不认得了。

    沈嘉文回来胡乱抓了块纸擦脸,年晓米看见他下巴上青青的胡茬,心里不受控制地难过起来:“可以请陪护的吧,只有你一个人,怎么熬得住?”

    沈嘉文苦笑了一下:“不放心。我老是有点犯小人,以前家里雇过几个保姆,都爱偷东西。陪护也请过,照顾得总归不能像自己家孩子那样尽心。”

    病房那一边医生和家长激烈地争执着什么,门外也吵吵闹闹。沈嘉文看着年晓米拿湿毛巾沾了温水帮淇淇擦脸,心里却闪过一丝奇异的平静。

    年晓米做完了能做的事,有些无措地站在一边。沈嘉文招呼他在床边坐下:“没吃晚饭吧,一起吃吧。”

    “淇淇呢?”

    “他有病号餐,等一下会送过来。”

    两个人头对着头,在狭小的桌子上吃了简单的粥和青菜。年晓米抬头,倏然对上沈嘉文深邃的眼睛,那里似乎饱含某种深刻的感情,令他仓皇地低头,不敢对视。

    病号餐很快送过来,白米粥,素馅儿包子。淇淇在吵闹里醒来,看见年晓米,艰难地伸手去拽他衣袖。小孩子和大人不一样,感情要直白得多,对喜欢这件事从来毫不掩饰。他小,却知道这个人疼他,委屈了,难受了,自然而然就巴着疼他的人不放。沈嘉文扶着淇淇坐起来,年晓米在另一边,小心翼翼地喂淇淇喝粥。

    小东西嘴唇上一点血色儿都没有,勉强喝了一口,就侧脸往边上躲:“喉咙痛……”

    沈嘉文难得耐心地哄劝:“喝了粥就好了,乖。”

    于是就这么喝了一小口又一小口,间或艰难地咬一口包子。

    旁边的床上是对小夫妻,也是这般姿势给孩子喂饭,那孩子已经快出院,比淇淇有精神得多,在父亲怀里扭来扭曲不肯好好吃东西。那小媳妇看了淇淇一眼,嗔道:“瞧人家的那孩子多乖。”又和善地冲年晓米笑:“你们是兄弟?”

    年晓米刚想摇头,沈嘉文突然吭声:“嗯,弟弟。”

    小媳妇就笑:“看不出来,不过你儿子怪白的,是随叔叔吧?”

    沈嘉文礼貌地笑笑,点点头。

    年晓米低头不说话。

    然而到底孩子病着,沈嘉文笑过之后,也陷入了沉默。

    淇淇吃完只安静了很短暂的时间,很快吐了一地,一面呛咳一面掉眼泪,年晓米从来见不得小孩子遭罪,何况遭罪的又是这一个,只觉得一颗心被狠狠攥着,难受得要命。医生很快过来:“这药物反应怎么这么大?不行换药吧。”

    沈嘉文沉声道:“昨天不是才换了药么?”

    医生一推眼镜:“那你说怎么办。”

    沈嘉文本来被宝宝的病折腾得心焦,很想揪着这二百五大夫的衣领问上一句,我他妈要知道还用你。但他不能这么干,只能压着火不动声色地说:“那您看呢?”

    “那今天先这样,明天换炎琥宁。”

    年晓米看看瓶标又看看医生,担忧地开口:“可那是中药注射剂……”

    “中药怎么了?药效强一些,副作用也小……”

    “不是说容易过敏么……”

    医生一下子就不高兴了:“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真是……”敲敲记事版:“明天换药,今晚先观察观察,九点不退烧还要再打一次退烧针。”说罢就丢开不管了。

    沈嘉文盯着那年轻医生的后脑勺,眼睛危险地眯了眯。

    年晓米没注意到这些:“我再问问我妈吧,你怎么不把淇淇送附院去?我妈在那边,熟人也好照顾。”

    “儿童医院离得近,幼儿园老师就近送来的,一过来就住院了。再说我也托人问过了,附院那边没有床位了。”沈嘉文沉思了一下:“能换个大夫就好了。”

    年晓米想了想,自己认识的大夫只有亲妈和明臻。他给米瑞兰打了个电话,那边很仔细地问了淇淇的状况,最后给出了一个法子,到附院这边来治,暂时在走廊里加床,但是晚上没有检查可以回家休息,也方便家长好好照顾。末了还给了儿童医院一个熟识的医生联系方式,说是有问题的话可以请他帮忙协调。

    消炎针基本点完了,年晓米看看点滴管:“还是要吃些东西,肚子空着,晚上容易又烧起来。”

    沈嘉文点点头,拨了个电话。

    方致远很快带着个保温桶过来了,看见年晓米狡黠地微笑了一下。沈嘉文似乎有事,两个人出去说了。

    年晓米把淇淇扶起来喂了一点小米粥。消炎药已经开始起效,热度退下去了一些,淇淇的胃口也跟着好了些。

    沈嘉文过了一会儿带着退热的栓剂回来,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八点了:“要么你回去吧,已经这么晚了……我让老方送你。”

    年晓米还是很担心,他早就看出来沈嘉文对照顾人这种事粗糙得很,淇淇有这么个爸,真是让人放心不下。“你不要听医生乱讲,中药注射剂过敏起来很严重的,而且总是换药,要是有了抗药性,用过的药以后就不好使了,宝宝这么小,常规的药物疗效并不一定就不好。”

    沈嘉文轻轻一点头:“知道了,谢谢你。”

    “你要是有需要我的……”

    “别说,还真有,明天张大夫在不在,上午在附院办完手续,下午想领宝宝过去看看。”

    年晓米说嗯我帮你问问。

    第二天的事就很顺利了,沈嘉文抱着淇淇离开的时候那个要给淇淇换药的医生正被一个老大夫和几个家长围在一起骂,也不晓得是什么缘故。沈嘉文淡淡地扫了一眼,眼神很冷。

    张大夫竟然还记得沈嘉文,见了淇淇就劈头把沈嘉文一顿骂。末了问起方子,老头又慢条斯理起来:“中药慢,西药快。既然都打了这么多天点滴,那就再跟着打两天,把烧退下去,我再帮你调理。”末了挥笔写了张方子,沈嘉文接过来一看,竟然是一张食谱。

    淇淇向来是个命硬的,被粗心的爹折腾了这么久还没出事只能说是小孩子皮实。他在家里吃了两天藕粉青菜,点滴药剂虽然没换,但也没再呕吐了。营养跟上去了再加上用药,烧两天就退了,只是瘦了好几层,乍一看小胳膊小腿又衬着一双越发显大的眼睛,看上去可怜得很。

    万分愧疚的沈嘉文把店扔下,忍着手腕的酸痛给这小祖宗挠苹果泥吃,淇淇还蛮嫌弃:“爸爸好慢!”

    沈家老爷子不知道打哪儿听说孙子病了,一个猛子扎过来,劈头把沈嘉文一顿臭骂,老人对孙辈总是格外宠溺回护,沈老头脾气再坏,也实在不能免俗,抱着淇淇宝贝孙子地叫个不停。沈嘉文看着对自己板了一辈子脸的亲爹,只是觉得不可思议。

    老子骂了儿子哄了孙子,末了大手一挥,宣布自己要留下来照顾淇淇几天,沈嘉文当时脸色就垮下来,自己亲生儿子都没照顾明白过,还照顾孙子,这怎么成,于是把话往外引,说爸你这不是忙么……

    老头子说不忙不忙,学校看我年纪大了,让我退下来教高一,难得有闲。

    沈嘉文就没再坚持,话题一转,说淇淇这回多亏了我一个朋友,人特别好。沈老爷子很少听儿子夸人,还是拿这么诚恳的口气,他想那个人要么是真的很好,要么是沈嘉文特别瞧得起的。更可能是两样都占了。他瞟了儿子一眼,口气也郑重起来,那可得好好谢谢人家。

    沈嘉文很恭敬地说是,改天领过来,您见见。

    沈老爷子嗯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2223

    22

    淇淇退了烧,也就断了西药开始喝中药。药里有一味阿胶,总是容易熬糊,很考验人的耐心。沈嘉文看着砂锅,有点烦躁,不只是因为熬坏了两服药,也是因为想起年晓米。

    淇淇身体没了大碍,年晓米开始对他避而不见。

    沈嘉文思量着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子午卯酉。他是想温着火慢慢来的,等两个人恢复成以前那样,然后再亲近一些,最好是等年晓米再跟他把那回的话说一次,他就坦然地接着,跟年晓米摊牌。

    显然眼下这路子不对。得换个法子才行。

    他看着锅子上氤氲的水汽,忽然抿嘴轻笑了一下。

    年晓米的心事愈发重了,他本来是个简简单单的性子,感情这种事像烂线头似地繁复纠缠,他理不清,索性不理,埋起头来做鸵鸟。

    他不再去吧里玩儿,因为不想把心事让别人看见。旁人挨过的苦痛都比自己多,可是为什么算不得那么难受的事落在自己身上,还是那么让人窒息呢。

    做朋友。年晓米有些发狠地想着,去他的做朋友。可是不做朋友做陌生人,他又舍不得。

    进不得退不得,爱不得恨不得,胶着是一片吃人的沼泽,挣扎与不挣扎,都会慢慢把人吞进去。他有时真是恨极了自己的性子。沈嘉文是真的伤他还不够深,伤得够深,他就会记得疼,不会像现在这样犹豫彷徨。

    年晓米闭了闭眼睛,说下一次,下一次要是再有越线的事,一定要把话说清楚,刀柄递到对方跟前,他会斩了这线,自己也就能彻底放弃了。

    这世上,希望的结果往往都是失望。他想他这一次总算是能学乖了。

    想通了这件事,沈嘉文的电话也就没那么烫手了,于是他在第一声铃声响起时就按下了通话键。

    照例是没有内容的吃饭。沈嘉文似乎对他着许多天的消极躲避不痛不痒。两个人并排在转桌旁吃铁板烧。这是死贵死贵分量却很少的店,客人稀落,安静得很。年晓米忙着往嘴里塞东西,食物总能从某种程度上安慰他,尽管这安慰近来越发不起作用。

    沈嘉文看着头不抬眼不睁地埋头苦吃,只是一味给他倒酒。清酒味淡,年晓米稀里糊涂地喝了不少,等回过神来,才慌张地觉得自己脚底下发软,有些走不了路了。

    走不了路的年晓米并没有被沈嘉文像往常那样送回家,他瘫在副驾上,混沌着脑袋忽然傻笑起来,彻底拜拜之前还能再在沈嘉文家里蹭一晚,是自己赚了。

    可是等一进对方家门他就清醒了。

    淇淇不在家。

    沈嘉文毫不在意地笑笑:“周末,让我爸接他那边去了。”说着从柜子里拿出一瓶酒:“吃好了么?”

    年晓米机械地点头。

    沈嘉文一歪头,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个有些孩子气的笑来:“我可没吃好,那么一点东西,还不够填牙缝的。不过家里有好吃的。”

    说着自己去厨房忙活了。

    年晓米迷迷糊糊地坐着,忽然被一阵香味勾得一激灵。

    挂炉鸭子!

    沈嘉文端着片好的鸭子出来,年晓米直接上手拈了一片:“怎么都不脆……”喝了酒就是这点好,他觉得自己似乎有了底气,做什么都理直气壮了起来。

    沈嘉文脸色一片平静:“放久了,不大脆了。不过你想吃,以后有的是机会。”

    大盘子摆着好看,其实没几片。东西吃完了,酒还没喝完。

    沈嘉文挽起袖子:“认识你这么久,还没一起醉过,不算兄弟。”

    年晓米一听这两个字就刺心,脑子里也说不上是糊涂还是清醒,心说那就醉一回吧。

    醉一回,最后一回。

    稀里糊涂地喝,喝到后来酒就成了水,沈嘉文搂着他,在他耳边念咒似地朋友兄弟地说个不停。说店里,说账本,说淇淇,说感激……

    稻草一捆捆往下压,骆驼终于倒下去了。

    年晓米仗着酒劲把沈嘉文死命往外头一推,崩溃地嘶喊起来:“去你的兄弟!你……你别再折……折腾我……了……嗝……你混蛋!……谁……谁他妈的要……要……跟你当兄弟……你……你来打我啊……我就那个心思……你……你……”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却被推倒在沙发上,耳边的声音温热而诱惑:“那个心思,什么心思?”

    年晓米的勇气哗地碎成了渣,他听见自己带着哭腔的哽咽:“就那个心思……”

    耳垂忽然被湿热的东西裹住了,低沉的声音含混地引诱着:“哪个心思?嗯?”

    年晓米的血哗地一下灌了一脑袋,半晌才在眩晕里耳语似地开口,像是只说给自己听:“……喜欢……”

    他收到的回应是耳朵被咬了一口。可是疼完又痒起来,那一小片湿热在一个地方徘徊不去,带动着全身的血液着麻痒不已。那种舒舒服服却又有些抓心挠肝的痒法。整个人也跟着慢慢被分成了两半,一面想着酒真是个好东西啊,一面却想着酒真不是个好东西。

    等本能里警觉的那一面慢慢醒过来,他惊慌地发现自己已经在床上了,身上像压着一座大山。可浑身上下却痒得越发厉害,那就不是舒服了,成了难受,难受得恨不得被碾死才好。

    我完了。年晓米绝望的看着天花板。这回是真完了。

    所有的碰触和呼吸都带着火。火星落在哪里,哪里就一片燎原。年晓米在一片烧灼里对自己说,你怕个鬼,反正也就那么回事而已,反正又不会怀孕。

    沈嘉文其实已经有点忍不得了。他惊讶地发现原来自己可以对一个人有这样热烈的情欲和耐心。他满脑子下流念头,手上却还能慢慢地,慢慢地逗引,仔细观察身下这人最细微的反应,心里做好了随时被推开的准备。

    可是他的猎物乖得出乎意料。他知道年晓米没有全醉,因为他在僵硬,却又拼命让自己保持静止。小动物遇到致命危险时最本能的反应。

    但他自己真的有些熬不住了,不光是因为那一点酒。每个男人都是披着人皮的野兽,只是他比旁人文明些,手落在对方腰带上时还能耐着性子问一句:“行么?”

    年晓米很轻地点了一下头,人生最大的事,不过死生而已。他这个算什么呢。

    只是明臻长久的危言耸听让他找回了一点不那么应景的理智:“你……戴套子……”

    沈嘉文愕然抬头,一脸受辱:“我没病……”忽然没来由地又醋又怒起来:“难道你有!”

    年晓米觉得心上很疼,他抬起手臂挡住眼睛:“我没有……可是你得戴……”

    他身上的重量消失了。

    过了好久年晓米才一个人缓缓坐起来,他忍了又忍,还是环住膝盖,把脸埋进去,布料慢慢变得湿漉漉的,他心想,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然而来不及想更多,他忽然被一股大力掀翻。

    有那么一刻年晓米觉得自己心脏会脱落。跳得太厉害,胸腔里装不下了。

    开始还能胡乱想着那些小电影里怎样怎样,可是很快发现完全不一样。他也就跟着惶惶然地乱套了。

    有什么把他从中间劈成两半,飘起来的一瞬间,他听见一声凄惨的哭叫。好久他才惊讶地意识到,原来那是自己的声音。

    然而来不及想更多。

    深海的漩涡,平原的风暴,大地裂开缝隙,火红的岩浆滚滚而出。欲望是这样的东西。爱情也是。

    最后他在狂风和闪电里变成了一块坚硬的土地,有植物在他身上疯狂地生长,他的根刺进他的身体,一次比一次更深,索求越来越多的东西。起初他在疼痛里慢慢贫瘠下去,可是随着那些茎叶四下蔓延,那些痛苦和虚弱都慢慢退去了。它们覆盖他,包裹他,遮蔽烈日和尘土,只留下润泽的液体。于是他又一次丰沃起来,和他身上的植物一起。

    夜里他醒来一次。沉重和疼痛告诉他那不是梦。还有把他箍得难受的手臂,他看着扣着自己腕上扣紧的大手,忽然慌起来,我不会睡错了人吧。回头,那个人的眉眼近在咫尺,不戴眼镜在夜色里也能看得清楚。他的脑袋沉重得无法思考,只能闭上眼睛不去想。其实很好不是么,梦里的事都实现了。

    沈嘉文醒来前感觉了一下,怀里有具发烫的身子。他嘴角翘了一下才睁眼,把嘴唇凑近眼前白皙光裸的肩头着迷地轻轻蹭着。那里有个深红的牙印子,让人想起白糖糕上的红印,像是诱人上去再咬一口似的。星期天的大上午阳光太好,窗帘实在挡不住什么。

    他留恋了好一会儿才懒洋洋地起身掀被子,下床时还不忘往后又看了一眼,余光却落在床单上。

    他愣了一下,忽然有些慌。

    年晓米被体温计冰得醒了过来,迷茫了好一阵,才觉得全身冷得厉害。他低头看看自己,再看看不远处全身整齐的沈嘉文,没有眼镜,那张脸模糊一片。

    阳光太明亮,黑夜带来的勇气被炙烤得无影无踪。他呆了呆,浑身发抖地从被子里伸出手,摸索着找衣服,谁知身上像是被人抽了筋后又拿什么重物碾过似的,又酸又痛,半点力气也使不出。

    慌张间忽然落尽一片高大的黑影,年晓米登时僵在那里,喉咙滚了几滚,却吐不出半个字。他在影子压过来时本能地瑟缩了一下,谁知却是被摁回床上。沈嘉文拉着他的胳膊帮他把体温计重新夹好,声音温柔地有些不真实:“别乱动,你好像有点发烧。”

    两个人几乎鼻尖贴着鼻尖,年晓米看着他的眼睛,惊异地发现这个男人的瞳仁是金棕色,猫似的,明亮得让人心悸。

    他嗓子发紧,好一会儿才艰难沙哑地开口:“你……我……”说不下去地闭了闭眼睛:“挺……恶心的吧……”

    额头上忽然落下一片羽毛似地轻软,年晓米睁开眼,一片金棕色要把他吞下去一般。

    紧接着唇上被温柔地吮吸起来。

    好一会儿沈嘉文才松开他,拇指碾过他的嘴唇:“怎么不知道张嘴呢。”

    年晓米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你……你……”

    他惊异地看着沈嘉文耳朵红起来,男人轻咳一声:“你别怕。我对你……咳……也一样……我去煮点粥给你喝。”言罢起身走了,留下大脑死机的年晓米,走前还不忘把被角掖了掖。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为什么那样廉价的三个字,就是说不出口。好像一夜间回到十几岁,所有的经验心机和脸皮统统清零。

    与那时不同的是心里前所未有的满足。那些想象里的障碍和不适统统没有出现。沈嘉文想起年晓米的反应,心里难免有种猥琐地庆幸,他是第一次。

    他搅着锅里的粥,想着什么时候要让年晓米搬过来,证是领不成了,起码要买个戒指。想着想着又想起前一晚,那些热烈的,甜美的细节。身体立刻变得有些不知饕足。

    他舔舔嘴角,微笑起来。

    过了一会儿回屋,年晓米不见了。沈嘉文满屋找了一圈,最后敲了敲卫生间的门,里面传来年晓米有些虚弱的声音:“等一下……”

    沈嘉文推门就进去了。

    年晓米全身光裸坐在马桶上缩成一团,脸涨得通红:“你怎么进来了……快出去……”

    沈嘉文叹了口气:“你自己不关门……”

    年晓米气恼地说不出话来。低头盯着地砖,肚子痛得越发厉害。沈嘉文的手落在他肚子上:“难受?”

    他点头:“你出去……”

    “该看的早都看光了。发烧么?”

    “有点热……不对你快出去!出去!”

    沈嘉文似乎一下子成了个活土匪,不理会要连羞带气简直要吐血的年晓米,把人拎起来往花洒下拽。

    白色的东西顺着大腿慢慢流下来。

    年晓米双手撑着光洁的壁砖,恨不得一头撞死:“求你了你先出去吧……我觉得我好像要拉肚子……”

    沈嘉文十分钟后又一次进来了,光着身子的。年晓米这时候刚解决完生理问题,那里痛得太厉害,他脚下发软,小心翼翼地清洗,不敢碰里面,只能冲冲外面的血迹。原来那些血流满床的不是恐怖片而是写实片,他一脸遭罪地想着,太疼了啊,而且还不是只疼一会儿。

    被沈嘉文抱住的时候他僵了一下。身体是有记忆的,他看他接近第一反应总是疼痛。沈嘉文似乎意识到了这一点,隔着温暖的水流抚摸他的背:“还疼?”

    年晓米点头:“嗯。你……后来没戴套?”

    “戴了,后来破了。”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下。

    年晓米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他:“你说你……嗯……你以后……那我们以后算什么?”

    沈嘉文突然心里疼起来:“什么叫我们以后算什么?我也不懂两个男的在一起算什么。”他思考了一下:“想跟你过日子,这样,你说算什么?”

    年晓米觉得身上那些沉重似乎一下子消失了,他抱住沈嘉文的背,额头抵着他的肩膀,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洗了澡两个人对坐吃简单的白粥和香菇肉片。年晓米不安地动来动去,实在是疼,浑身都不舒服。沈嘉文说要么你去床上吃吧,年晓米摇头。沈嘉文就去翻出来个海绵的靠垫给他坐,软乎乎的,压上去像是要被弹起来似的。

    年晓米有点晕乎乎的,头也晕,心里也晕,对糊了的肉片视而不见,满心都是:他做饭给我吃。亲手做的。好久才想起来,这个人以前还在知味居下过厨啊!

    沈嘉文失笑,说我哪里是什么厨师,只会烤鸭子而已。

    年晓米就追问为什么只会烤鸭子。沈嘉文沉默了一下,笑了笑,以后讲给你听。

    吃了饭就回到床上去,沈嘉文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看文件,年晓米在午后模糊的阳光里看他,心里有什么东西暖呼呼的简直要溢出来,可是还是……总有种怪怪的感觉。

    好久他才想起来,啊!是程序不对。

    还在暗恋的时候想象过,两个人要先表白,然后吃饭,看电影,带淇淇出去玩,介绍给朋友认识,带去见妈,上床,然后像普通的伴侣那样生活在一起,只是没有结婚证罢了

    现在完全是反了。他们先上床,再表白。下一步怎么办!年晓米糊涂了。怎么稀里糊涂就一步到位了呢,以后怎么办怎么办?!他一会儿想着男人真是下半身动物啊一会儿想着自己其实根本就没舒服到,想着想着就有点委屈。

    可是他答应跟我在一起了,年晓米想起来,他本来不喜欢男人的,以后会去结婚么,我们能长久么。人总是贪心的,以前总想喜欢的人也能喜欢自己就好了,等到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就想这喜欢能一直延续下去。

    可是别人都没长久,他难过地想,邵怡他们,还有吧里许许多多的人,他们聚得容易,散得也容易。也许我不该跟他这么早就上床,他打了个寒战,小心翼翼地缩进被子里,把自己尽可能地裹起来。

    岂料这一睡下去就起不来了。晚上沈嘉文过来招呼年晓米吃饭,一摸额头,烫得简直能煮鸡蛋。沈嘉文心里一凉,赶紧把年晓米捞起来往身上套衣服,然后背起人往医院跑。

    年晓米整个人软得像面团,只在沈嘉文背上颠簸时醒来一次:“别去附院……”

    沈嘉文心里焦急,那能去哪里,就近去了市五院。

    市区医院本来不大,又是晚饭时间,只有挂号那里有个小姑娘。

    挂了号坐在外科急诊室里等医生,他把羊绒马甲脱下来套在年晓米身上,拿自己的风衣又裹了一层,穿衬衫把人抱在怀里,初冬天冷,他身上却微微出了汗。

    姗姗来迟的值班医生进门先把两个人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一番:“你们看什么病?”

    沈嘉文这才觉出不对来。这个时候或许本来不该说实话,他也没想到自己能这样坦然:“身上可能有感染,高烧。”

    “什么部位?”

    “肛门。”

    那医生脸上立刻露出来一种强忍的不耐的表情:“你们……那我给你开点消炎药回去吃吧。”

    “那高烧怎么办?伤口不处理么?”

    医生很冷淡:“这么晚了处理不了,你等明天吧,我给你开点阿司匹林先回去吃。”

    沈嘉文扫了一眼那个医生的名牌,一声不吭地把年晓米抱起来,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他在车上辗转打了一圈电话,还是开车去了附院。

    人际有时就是这么奇怪,外科急诊的大夫尽管根本不认识沈嘉文,还是热络得五官全堆起来。只是在问及患处时脸上有一闪而过的僵硬。

    正开着单据时忽然有人进来,大夫抬头:“哟,下手术了?”

    沈嘉文回头,见到一张熟悉的脸,这不是某天开着小破车把年晓米拉跑的那一位么!

    明臻看到了年晓米,脸上浮现出一丝惊讶,他摸摸年晓米的额头,用眼神无声地询问沈嘉文,沈嘉文咳嗽了一声,对方的眼神立刻变成了浓浓的谴责。

    既然是熟人,自然明臻就接手了,那大夫打个哈哈出去了。

    明臻看了眼沈嘉文:“把人带到处置室来吧。”

    支走了值班的护士,两个人一起把年晓米扶到体检床上。

    被透明胶皮垫子一冰,年晓米清醒过来,看到明臻,霎时脸上写满不安:“明哥……附院……我妈……”

    “米主任今天应该是在住院那边。你……算了,把裤子脱了吧。”

    年晓米尴尬又艰难地解皮带。明臻在旁边翻找一次性用具,瞟了沈嘉文一眼:“去帮帮他。”

    沈嘉文只得走过去。心态复杂难言。

    等年晓米光着下半身趴在床上时,明臻看了看一旁黑面神似的人:“家属到外面等候。”

    沈嘉文装作听不见。

    明臻也没再说什么,专心做事,一时间处置室里只有令人尴尬的湿黏声响。

    沈嘉文沉着脸,好一会儿才听见那医生平板的声音:“有轻微的裂伤,里面没有清洁干净,已经发炎了。暂时先上药,一会儿过去打点滴,可能要静点一周。我等下再开点吃的药和外用药给你。两个月之内不能有肛交行为。下次再裂伤可能需要做吊线手术。好了,你先在这里趴一会儿。你,过来跟我拿单子。”

    沈嘉文把自己的外套盖在年晓米身上,跟着明臻去了旁边的房间。

    明臻进屋时带上了门,上上下下打量了沈嘉文好一会儿,忽然有些生气地开口道:“不知道做润滑么,起码要戴套吧。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容易让他落下毛病。”

    沈嘉文忍不住打断他:“什么毛病?”

    明臻怒道:“痔疮,肛瘘。频繁肛交四五十岁以后可能会有大小便失禁。肛门反复感染是要做切除手术的……当然可能还会感染性病,更严重的我就不说了。”

    沈嘉文深吸一口气:“还有什么要注意的,你一块儿说了吧。”

    明臻却陷入了沉默,半晌开口:“你们的事,我听小米提过。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坦白说,我并不看好。这话由我来说本来不合适,但是我还是想说,你想好了。如果只是尝新鲜的话,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沈嘉文忽然笑了:“你没吃过一样东西,尝了一口,觉得好吃,该拿什么判断以后会不会吃腻呢。”

    明臻疑惑地看着他。

    沈嘉文嘴角轻轻抿了起来:“有的人尝新鲜,一次就够了。有的人想多吃几次,也有的人,吃着吃着就吃了一辈子。你看那兰州人一辈子天天吃拉面也不腻,你怎么就断定,我是尝了个新鲜就够了的人呢。”

    明臻张了张嘴,好半天才开口,言语有些涩然:“我就是想说,我们这样的人,感情和生活大都不那么容易。小米跟圈子里的大多数人都不大一样,他比较单纯,心眼也死。你……要是决定下来了,就好好对他吧。”

    沈嘉文点头:“那一定的……不是,你刚才说什么,我们?”

    明臻手底下噼里啪啦地敲键盘:“啊,对。”

    沈嘉文盯着他的脸看了一阵,觉得有些不可理喻。

    静点室里人满为患。沈嘉文好不容易在角落里找到一个位置,只有一个座,连挂瓶子的架子都没有,他就把手举高,勉强当了个点滴架子,顺便把年晓米挡了个严实。因为他发现年晓米从试敏时开始就很不安,这里是附院,想必怕有熟人看见。

    他低头看年晓米苍白憔悴的脸,心里像有一根细针,慢慢扎进去,好容易不大疼了,就抽出来又扎进去。反反复复,细微又磨人。

    年晓米抬起脸来虚弱地微笑了一下,他落进他高大的影子里,心上慢慢涌起一种疲惫的安心感。

    回去时已经半夜了。沈嘉文仔细看了那一大堆药品说明书,然后关灯上床,很自然地搂住年晓米。热度退了一些,可是还没退干净。年晓米本能地往他怀里凑。黑暗里他脸上的轮廓看上去愈发柔和,沈嘉文忍不住低头含住一小块皮肉吸吮了一下。末了舔舔嘴唇,有点发愁,原来男人比女人还麻烦。

    他低头又看看年晓米安静的睡颜,过往的细节一幕幕浮上心头。他不是喜欢男人,只是喜欢他。茫茫人海里,你遇上一个人,合心合意,看见便欢喜。这是天大的缘分,亦是天大的运气。活了三十年,才晓得两情相悦原来是这样的,暖暖的,把心都填满了还不够,溢出来的东西把整个人都裹进去,晕乎乎,软绵绵的,舒服得让人想一辈子沉浸在里头不出来。

    沈嘉文亲亲他还烫着的额角,在心里说,我会对你好。

    暖气里的水声哗哗地想着,北方寒冷又温暖的冬天,悄然到来了。

    上部完

    作者有话要说:上部完结了,嗯。然后还有下部,下部还没写完,有机会以后再贴。大家再见。

    ☆、下部 01

    五点一刻,手机叮地一声轻响,年晓米一面哗啦啦地印文件,一面点开了信息:“到了,在转角。”

    他手底下的速度立刻快起来,掀开放下掀开放下……

    秃顶的部长看不过去:“你轻点,那玩意年久失修经不起折腾……”

    年晓米嗯嗯嗯地应着,光速把文件归档,一手拎包一手拽外套,第一个冲出办公室,把一众还在忙碌的同事丢在后面。

    其实恋爱挺好的,可以提高工作效率。年晓米高高兴兴地想。

    黑色的捷豹悄悄停在僻静的转角,拉开车门,淇淇探出头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年晓米摸摸他,坐上去。

    “晚上吃什么?”

    “家里有肉馅和菠菜,丸子汤怎么样。”

    沈嘉文嘴角翘起来:“好。”

    年晓米至今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求而不得几近放弃的感情,某天忽然像个特大馅饼一样砸在自己的头上,他到现在脑子都晕乎乎的。

    悲催的第一次过后,沈嘉文以照顾的名义每天留他过夜,然后趁他脑子还晕着的时候不失时机地提出:“搬过来吧。”

    年晓米那时候刚吃过药,脑子昏昏沉沉地,就听见那人在耳边念咒似地一遍遍诱哄:“过来住吧,过来吧……”

    隐约觉得哪里不对,还是昏头胀脑地点了头,然后一个激灵:诶?!同居?!

    沈嘉文亲昵地拿鼻尖蹭他的鼻尖:“嗯,过来吧,不然一周也见不了一次……”

    于是就……这样了。

    病好后年晓米回了一次家,米瑞兰脸色非常忧郁:“你跟妈说,你是不是有人了……”

    年晓米吓得蹦起来,话也说不利索了:“妈……你……你说啥呢……”

    米瑞兰叹了一口气:“你赵姨前两天看见你在附院打完针跟一个男的走了……”

    年晓米羞愧地低下头,像个做了错事的小孩。

    “你们,那个了?”

    “没!”年晓米下意识否认:“我感冒了……”

    米瑞兰不高兴了:“有什么事不能让妈知道的。”

    年晓米只得硬着头皮:“真没……他人很好……现在感情还不稳定……”

    米瑞兰叹了口气:“在一起的时候要戴套知道不,别染上什么病。什么时候带回来让妈看看。”

    年晓米点头如捣蒜:“知道知道,一定一定……”

    “知道怎么戴那个不……不知道妈教你……”

    年晓米非常想一头撞死:“那个有什么好学的啊!”

    “妈别的不担心,但是你可千万不能一根筋,学精明着点,凡事多想想。就是黄了也不伤心知道不?那还有明臻呐……”

    年晓米囧着脸,什么叫还有明臻啊……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老实人一骗人一个准的缘故,米瑞兰最后似乎是信了。

    年晓米出门时抹了一把汗,觉得自己把一辈子的谎话都说光了。

    其实他满可以对母亲实话实说,但是下意识就不想那样做。

    因为他不知道他和沈嘉文会到哪一步,能不能真的像平常的恋人和伴侣那样一直过下去。

    如果真的,以后沈嘉文还要结婚,他希望能把这些难过一个人吞下去,不让母亲知晓半分。

    车子平稳地停下来,沈嘉文回头:“小米……小米,想什么呢,俩眼发直,累了?”

    年晓米回过神来:“哦,没什么。”说着把淇淇抱出来:“我先上去做饭了。”

    沈嘉文盯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进门就是一阵食物的香气,年晓米从厨房探出头来:“怎么这么久……”

    “去超市买了点水果。”

    淇淇在小书房里安静地描字母,看见亲爹,眨眨眼,低头接着描。

    沈嘉文洗了手,走到厨房里去:“还有什么要弄的?”

    “没有了……把菜端过去吧。”

    木耳炒白菜,黑白分明的,热腾腾地冒着气,带着点醋香。沈嘉文尝了一片木耳,软嘟嘟的又很有嚼劲,味道刚刚好。

    他凑过去看年晓米汆丸子,一个又一个,沿着锅边落下去又浮起来,很快沿着锅沿排成了一圈,水汽和香气一起飘出来。

    明明这一切都非常平常,他还是静静地在他身后站了许久。有多少年了呢,他在心里叹息,多少年没有人在灶台前给自己做饭了。旁人眼里或许只是不得已为之的麻烦事在自己心里却是一种隐秘的奢望。

    现在它在那里,实实在在的。家常的饭菜从某种意义上比那些大饭店里高档的菜肴金贵得多。它的存在说明,有一个人愿意和你一起安安静静地过日子,或许平淡甚至有无数烦恼,但是至少证明,这世上有谁是真心在惦记你的。

    这比什么都重要。

    他在厨房里流连了一阵,无事可做,就顺手去开冰箱门,半月前还空荡荡的冰箱里现在有些不堪重负的意味。冷冻那一层塞得满满登登,他只好去开冷藏那一层。

    大部分是水果和鲜奶,放鸡蛋的那排凹槽里排得满满的。其他……就是一些从来都没再这个冰箱里出现的东西了,比如一块一斤重的巧克力,比如大块的马苏里拉奶酪,黄油块……还有一堆小包小瓶的东西。沈嘉文怀疑楼下小超市的调味品货架上都没有这个冰箱里的东西全。他摸摸下巴,觉得有必要换个大点的冰箱了。

    年晓米在灶台边洗一个盛汤的大碗,沈嘉文拿起冰箱边上新出现的一个胖嘟嘟的瓦罐好奇地端详。

    年晓米被他的表情逗得有点想乐,那让他想起小时候姨妈家养过的一只猫,每当有新鲜玩意儿,那小东西也是一模一样的表情。

    但他最后没有乐,只是安静地洗着手里的碗。因为他想起那只猫在一个春天跑掉了,尽管全家人对它那样好。

    冷不丁身后探过来一只手:“我来吧,水凉。”

    年晓米刚想说不用,手里的东西已经被轻巧地抽走了。

    沈嘉文就着冰凉的水洗着碗筷,眉头微微皱起来:“明天得出去一趟,起码买个新厨宝,冬天水太凉了。”说罢冲年晓米一扬头:“招呼淇淇吃饭吧。”

    年晓米看着他洗好一堆东西,掀开锅盖尝汤,突然又开心起来了。

    淇淇很喜欢吃肉丸子,年晓米盛汤的时候特意多给他盛了几个,见小家伙吃得腮帮鼓鼓,眼睛弯成月牙,笑着温声提醒:“菠菜也多吃一点,长力气的。”

    淇淇把嘴里的肉咽下去,声音脆脆的:“知道!会变成大力水手!”

    沈嘉文在儿子脑袋上胡噜了一把,低头扒饭。

    年晓米看了他一会儿,觉得其实男人最可爱的时候应该是认真吃饭的时候。

    晚餐吃到一半,电话响了,沈嘉文不情愿地放下碗筷,去书房接电话。

    不出所料是李秋生。

    “有事儿快说,吃饭呢。”

    “嘿你个不识好歹的。我妈让我问问你,那个建行的小姑娘你还去不去见了?人家等你一个来月了,你也该有时间了吧。”

    沈嘉文压低声音:“不去了,推了吧,帮我谢谢干妈,以后也甭给我忙活了,我现在挺好的。”

    那边一听就急了:“什么玩意儿你现在挺好的!你儿子病了住院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退一万步讲,你天天一个人儿晚上搁床上躺着舒坦是怎么着!后半辈子指着俩手过了?”

    沈嘉文也不恼,微微一笑:“真挺好的,我有人了,淇淇也喜欢。”

    对面明显被噎了一下,紧接着像查户口似的急急盘问起来:“什么人?家哪儿的?多大岁数?结过婚没有?漂亮不?……”

    “家在本市,比我小四岁,没结过婚,挺漂亮的,人也好……不过可能跟你想的不太一样……”

    “什么!什么不一样?!有残疾?”

    “滚边拉去人家身体健康着呢。”

    李秋生松了一口气:“没啥毛病就成,不过我建议你再好好观察观察,现在的小姑娘都精着呢。她真不嫌弃你带孩子?”

    “不嫌弃,人家还挺喜欢的。对了他做饭特别好吃。”

    “行行行,你看着谈吧,过两天见见,让你嫂子跟他好好唠唠……”

    “再说吧,刚开始……先过一阵子的。”

    “那也行。欸你们认识多长时间了?”

    沈嘉文略思考了一下:“有一年多了。”

    对面疑惑道:“怎么认识的?我怎么不知道?我见过么。”

    沈嘉文随口应付着:“你见过,不过你可能不记得了……行了吃饭呢,改天我去看看干妈,可千万别给我瞎张罗了。”

    电话刚放下就又响了。

    沈嘉文看着来电显示的号码,觉得吃饭时的那些好心情像个漏气的气球,迅速瘪成一块干巴巴的胶皮。

    他有心想摁掉电话,终究觉得不好,还是接了起来。

    淇淇吃好了饭,年晓米揪着围兜给他擦嘴,一抬眼看见沈嘉文从书房里出来,眼神有淡淡的冷意。

    他坐下端起碗,却没有动筷:“宝宝,爸下个星期给你报个课外班吧,你看你想学什么?”

    淇淇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沈嘉文看着儿子一脸懵懂,叹了一口气:“……算了,你们吃完了?”

    年晓米点头:“添饭么?锅里还有不少。”

    “你忙你的吧,不用管我了。”

    年晓米把淇淇安顿到沙发上看图画书,回头看见沈嘉文皱着眉头戳汤碗里的菠菜。

    他跟他一起过了半个月,慢慢得懂得了从微小的细节里判断这个男人的心情。比如他高兴时会一口气喝掉一大杯水,吃东西吃得又快又安静,喜欢含笑直视别人的眼睛……

    现在他坐在那里,半天吃不下一口,目光低垂……多半是碰到心烦的事在想办法。

    盘碗最后还是空了。年晓米做晚总是比够吃略少一点,大概是不愿意有隔夜菜的缘故。沈嘉文吃个半饱,倒也不恼,本来晚餐也该少吃。

    只是到了睡觉的时候怕是要挨饿。

    不过他没提这件事。不愿意让自己显得很麻烦。

    淇淇从沙发上抬头看他,沈嘉文摸摸他:“你姥姥姥爷想让你周末过去,去么?”

    宝宝的嘴角一下子掉下来:“不去……”

    沈嘉文拍拍他:“这周可以不去,下周总得过去了。”

    淇淇看着手里的童话书,低头不说话。

    沈嘉文突然有点警觉起来:“为什么不爱过去,谁对你不好么?”

    淇淇轻轻摇头:“姥爷很好……姥姥,有点凶。”

    “那妈妈呢?”

    淇淇不说话,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看他:“爸爸,我是妈妈生的么?”

    沈嘉文一时怔住了,他从年幼的儿子的眼睛里看到一种本不该属于小孩子的悲伤。

    再问就问不出什么来了。饭桌上那个吃得满嘴饭粒的小娃娃好像是别人家的孩子似的。沈嘉文忽然想起其实在不久前宝宝还是个不爱讲话,有点自闭的孩子。

    这让他心里埋藏的那些不安又一次冒了出来。

    “爸爸你会不要我么?”

    沈嘉文亲亲他:“不会,爸爸说话算话,我们拉过勾的,你忘记了?”

    淇淇点点头:“老师说,作业要家长签字。”

    沈嘉文失笑:“还有作业?这幼儿园也太严了吧。”

    宝宝严肃地点头:“要评小红花的。”说完放下图画书,噔噔噔跑到书房写作业去了。

    沈嘉文从茶几下摸出一盒烟,夹在手指里,往阳台去。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吃得太好分心的缘故,他现在抽烟不像前一阵子那么厉害了,一天有大半包也就够了。

    然而他自己知道,比起更早之前却是严重了。那时他偶尔也抽得很凶,却不上瘾。现在一时半刻离了烟,总觉得浑身不大舒服。

    年晓米正在灶上炖东西,淡淡的清爽的甜香一点点溢出来。

    沈嘉文凑过去一看:“哟,炖什么呢晚饭都吃完了。”

    年晓米耐心地搅着锅里的东西:“雪梨羹。我看你跟淇淇都有点咳嗽……”回头看见沈嘉文手里的烟,脸色一变,差点摔了汤勺:尼玛我在这边指望能给你治咳嗽,你怎么还抽烟!还抽!

    他特别想把沈嘉文手里拿个坑人的小白棍掰吧掰吧丢进垃圾桶,然而还是咬牙忍住了:要,耐,心。管得太厉害人家会烦你的。

    沈嘉文好笑地看着年晓米仇恨地在他的手指上盯了一会儿,僵着脸背过身去,声音干巴巴的:“少抽……一点儿吧,对肺不好……对淇淇也不好……”

    沈嘉文往阳台走:“嗯。”

    刚把烟点上,身后拉门哗啦一声开了,回头看见年晓米站在那里,一脸大义凛然:“我说……还是……别抽了……”

    沈嘉文耸耸肩,脸上笑容戏谑:“你该不会是想劝我戒烟吧。”

    年晓米点点头。

    沈嘉文吸了一口,歪歪头,笑容未褪:“凭什么啊。”

    年晓米一下子懵了,凭什么啊。有一瞬间他忽然心酸地想蹲下来蜷缩起来。

    暗红的一点在黑暗的背景下明灭,沈嘉文的身影半掩在夜色里。20层,落地玻璃外,冬天的夜空深远而冷寂。

    如果他退一步,如果窗子开着……难言的恐惧忽然涌上心头。

    脚比心思还快。

    沈嘉文手指上的烟眨眼就不见了。

    年晓米心跳得很快:“什么凭什么,总之……别抽了。”

    他看见沈嘉文脸上倏然露出笑容。

    烟落在地砖上,被踩灭了。

    他骤然落尽一?</br></br>

    <font size="2">《<a href="./">一只吃货的爱情故事(修改版)</a>》ttp://. “<a href="." style="color:red"></a>”,!</font></p></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