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梦里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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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归,我才是你的亲生父亲,跟我走好吗?”面目模糊的中年男人环住于归,声音哽咽。
即使不习惯被人拥抱于归也乖乖伏在他的怀里,此时的她像被阳光包裹着,真暖啊,暖到她满身滋生出前所未有的勇气。
于归目光锐利地看向沙发上坐着的那人,他虽然衣着干净整齐,但由于长期浸在厨房的油烟中使得他的面容说不尽的沧桑,他手无足措地坐在沙发里,眼睛却巴巴地望着于归。
于归想要自己的眼神冷点,再冷点,冷到可以冰封他虚伪的嘴脸。于归在无数个日夜幻想着这一幕的发生,她已经想好要把每一句话都化作一把利剑,刺向他,让他们也尝尝疼痛的滋味。可是,她张了张嘴巴,却发现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她着急的拿手去抓自己得喉咙,快说出来,说出来!
“好……”终于可以说出话来了!
猛然睁开眼睛,明晃晃的阳光使于归不由自主地用手遮住眼睛,冰凉的泪水顺着指缝涌了出来。
是梦!
只是梦啊。
梦如飞花零落尽,醒似枯叶碎成泥。
清醒过来的于归用力擦着自己的眼睛,不要哭了,不准哭了,眼泪不能被看见。
深深吸了口气,她吃力的从床上坐起身来,用力拍拍自己又晕又沉的脑袋,很烫。因为昨晚从公交站淋雨走回家,所以发烧了吗?现在几点钟了?闹钟没电了,还停在凌晨一点钟。迷迷糊糊中她记起昨晚父亲说国庆给江姨放假了,让她今早去店里帮忙,她得麻利些了,不然……
想到这于归打了个寒颤。她努力压下身体的不适,快速地从衣柜里拿出初中时期绿白相间的旧校服,手忙脚乱套地在身上。两年前的旧衣服穿在瘦小的她身上,却是刚刚合身,只是洗得发白的布料衬得她脸色愈加难看。
初中毕业后,这件衣服就成了她去店里帮忙的“工作服”,虽然难看,质量却好的出奇。
于归快速的刷完牙洗完脸,对着镜子用手扒拉下她的齐耳短发,镜中她原本白皙的脸上染色一层不健康的红晕,琥珀色的眼睛里藏着对未知的恐惧。于归戴上自己的黑框眼镜,匆匆跑到客厅就突然停了下来,双唇染上霜色,苍白无比。
客厅墙上那个古老的挂钟朝着她露出狰狞的笑,“哒哒哒……”的声音传入她的耳朵里变成“你完了,你完了,你完了……”。
已经11点钟了。
于归的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带动着她的身体也跟着一起摇晃。她手脚颤抖地走向玄关,该怎么办?
手脚透着钻心的凉,却不断有汗水渗出来。
又要挨打了。
勇敢,于归。忍一下就过去了。她不停地安慰自己,想尽快穿上鞋子,但双手一点也不听使唤,鞋带怎么都系不好。
谁来救救她,把她从这无边的恐惧里拉出来。
妈妈,妈妈,妈妈……
“嘭!”家门被大力地推开。于归还没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只听得一声怒吼,随即她就被一脚踢翻在地。
“让你早点去帮忙,你睡死过去了吗!”父亲咬牙切齿的样子一点点在于归面前放大,她好像看到一座大山无情的向自己压来,恐惧和绝望那样清晰,哪有人来救她,妈妈,妈妈只是两个冰冷的文字,是她抽屉里的一张照片,是香云山上一座冰冷的墓碑而已。
于归像一只在巨大的敌人面前无力反抗的小鸡,缩着脖子也难逃被一只粗壮的大手拎起的命运。
“嘭!嘭!”两个巴掌落在于归耳后,眼镜也被打飞到了餐桌下面。
于归只觉得瞬间天旋地转,两个耳朵嗡嗡的叫着,头皮麻麻的,巨大的恐慌淹没着她,心好像被沉在深海里,缺氧的窒息感,被黑暗包围的恐惧感一起袭来,她好怕。
世界突然安静极了,只听得她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如群魔乱舞,眼睛又酸又胀,于归用牙齿狠狠地咬着嘴唇。
千万不能哭,于归。
一定不要哭,于归。
如果被看见眼泪,只会打得更疼,打得更久。
于父踹了女儿一脚,又打了她两巴掌,终于觉得心里的无名火熄了一半,可是于归的表情落在他的眼里,就像一只倔强不服输的小狼,他觉得自己的权威被挑战了,心里的火又被拱起来。
“我……发烧了。”在第二轮巴掌落下之前,于归终于鼓起勇气急切开口。
于父愣了一下抬起的手终究没有落下。他从钱包拿出一张百元钞票,向于归脸上甩去。
“没用!有病自己去看!”说完,瞪了于归一眼头也不回的回房间了。
随着父亲的离开,于归感觉自己终于得以慢慢地从海底浮起,窒息恐惧的感觉也少了很多。她的眼泪机灵的很,察觉到危险人物不在,才像断了线的珠子,不断从眼眶中涌出、滴落。
于归觉得心里的那一片海又变深了。
“咚!”身后传来的声响让于归瞬间僵硬。
他又出来了吗?眼泪怎么样才能止住,怎么擦眼泪才能让她看出我没在哭?怎么……
一时间,各种念头在于归的脑海里千回百转,她的手脚不听使唤竟跟着心脏剧烈抖动,颤抖着吞下流到嘴角的眼泪,跪在地上手忙脚乱的找到眼镜,随后一把捡起地上的钱握在手中,稳住身形疾步向家外“逃”去。
于归忘记了,她的鞋带还没有系上。
“嘭!”趴在门槛上,于归觉得自己衰爆了,膝盖,手掌,头都在向她传达一个信息,疼。
可还是没有“逃”到安全区,不能停。
“小姑娘,你怎样了?”一双纤长的手托起了她的身体,柔柔的声音充满关切。
忍疼站起,于归在泪光中看到扶起自己的是一位端庄漂亮的阿姨,眼睛满是怜悯,她身边还站着一个瘦瘦高高的少年,少年好看的眉眼紧紧的拧成一团,脸上带着和父亲一样愤怒的表情。
于归心里又是一颤,只想快点逃离这里。
她把头垂的低低的,其实如果可以她真想把自己的头埋进胸膛里,她迫切的想要逃,逃离她那令人恐惧的父亲,逃避旁人的怜悯,逃脱自己脸上无法隐藏的难堪。
“谢谢,我没事。”
推开那双温暖的手,于归转身快速关上自家家门,头也不回的走下楼梯。
背上被人打量的灼热感一直到二楼与三楼的楼梯转角才消失,于归将头抵在墙上,无声的眼泪沿着面颊滚落,滴在她仍在颤抖的手上,很烫,很烫。
满满的恨意在心底肆虐,她甚至疯狂的在脑海里幻想如何让那人和她一样痛苦恐惧。
如果早上的梦是真的,该有多好。
她想念母亲,可母亲的温度她甚至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妈妈”是别的孩子温暖的港湾,而她不曾拥有;她想念明珠,她知道自己一个电话就能把她叫来,可又见不得她难过;她甚至想念梦中的自己,被人护在怀里,没有暴力没有恐惧。
想到最后,自己都忍不住嘲笑自己。何必自欺欺人,自己眉眼和父亲那么相像,怎么可能不是亲生的。
承认吧,于归,没有人可以保护你。
忍耐吧,于归。明年今日,一切将会不同。
于归打了两天吊针,就已恢复如初,只是侧腰处,青紫交错,不时作痛。病好了大半的第二天于归就主动提出去店里帮忙,于父没有多说什么,点头应允。
和父亲在店里一起工作的每时每刻,于归的精神都是高度紧张的。她觉得自己像杂耍团里那个可怜的猴子,不停表演之余还要仔细观察主人的表情,生怕一个差错,鞭子就会落在自己身上。
就这样于归安然度过了4天,期间明珠打来电话约她去书店,她想到手上的磕伤,担心被明珠看到,就以有事为由拒绝了。
就这样小心翼翼,终于到了假期最后一天。
“滴滴滴……”五点半,恢复活力的小闹钟准时的把于归叫醒。
清醒过来的于归不敢耽搁,十分钟不到就收拾妥当出门了。
凌晨的街道上鲜有行人,除了昏黄的路灯,两旁的几家早点铺子也亮起了灯光,门窗上人影耸动。对面,美味早餐店的招牌已经亮起,于归看见父亲的身影在店里忙来忙去,肥壮的身形在灯光下的投影像只张牙舞爪的恶魔。
十月份的a城早晚如入深秋,寒冷异常。于归缩着身子,没有立刻走进自家早餐店,她先是打量了下自己,生怕自己身上有一丝不妥。她忘不了上次长发没扎,被父亲怒骂不是出来干活而是选美的;上上次带mp3在店里听英语,被骂做事情三心二意,脑袋被勺子敲了两个包;上上上次……
她又仔细回想,昨晚到今早自己有没有做什么事惹怒父亲。和他没说两句话,应该没有任何问题吧。
最后一天国庆假期了,前几日的顺利让今天的于归额外谨慎。父亲太像一个易燃的火药桶了,稍稍的小意外都会点燃引线,把于归炸的遍体鳞伤。
“呼~”确定没有发现什么可以惹怒父亲的事,于归深吸一口气,放心地开门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