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31+)
“早就该剪了,如果不看在阿英的面上,我早就让人给你剪掉了,我们是经济系,不是艺术系!”堂姐在找剪刀,笑着说。第二天上午。
“男不男,女不女的!要像你堂姐夫一样,像个男人样,小哥!”堂姐很用心地教育我。
“还是我来铰吧!”阿英积极地跃跃欲试,很兴奋。
“那你铰吧!”堂姐把剪刀递给阿英。
“你们家就你和你哥的头发卷,妹妹不卷,奇怪?你儿子的头发会不会卷?”她在嬉笑,顽皮地揪我的头发。
“我们家传男不传女!”
“你胡说吧,烫都烫不出这种效果,长你头上真可惜了!”阿英迟迟下不了手。
咔嚓,一绺拿在了阿英手上,仔细地审视着,象要破解基因密码一样。
“别磨蹭了,快点,你姐夫等急了,我们要到体育馆去,快点,快点!”堂姐着急了,不停地催促!
阿英下定了决心,喀喀地剪,一会就全部握在了手里,很细心地找了皮筋扎在一起。
“扔了吧,扎在一起干什么。”堂姐一脸不解。
“你不管!”扎得很细心,揣在了口袋里。
“你就疯吧!”堂姐笑得很勉强,冷静地看了一眼我俩。
剪了头发,我斯文了许多。
“勉强还看得过。”堂姐说,不知是赞叹阿英的技术,还是说我现在的样子。
“我可能要有一阵子,才能适应镜子里的我。”我拿小镜子照了照,很陌生的一个我。脖子凉凉的,一点儿也不习惯,这也许就是告别昨天的感觉吧。
“不认识自已了?还是想重新认识自已!”阿英半玩笑半认真地盯着我说。
回到学校以后,阿英的神情变得很奇怪,似乎是受堂姐的影响,她极力表现得很成熟的模样,一点也不象草原上那单纯快乐的样子。当然啦,在堂姐面前,我们俩也不敢秀恩爱。
其实,阿英不笑的时候,神情高贵、典雅,可她笑的时候,更清纯、阳光。我最喜欢她笑的模样,因为草原上没有那么多忧愁,快乐原本就很简单,为什么要有那么多掩饰、那么多深沉呢?
“明天早上几点的车?”堂姐在问。
“早上8点钟。”我回答。
“这么早!那一会儿,你们爬红山去,3点钟在体育馆会面,让你姐夫请我们吃饭!”堂姐在收拾运动装,装在牛仔包里……
在红山上,林则徐的塔威严、挺拔地矗立着,不知镇压着何方妖魔鬼怪,还是在昭示他拳拳报国之心,象一枚感叹号一样。
秋日里难得的阳光,映照着人迹稀少的山径,山上红的、黄的、绿的色彩,起起伏伏,幽静而深邃。满山环绕着理查德的钢琴曲《秋日的低语》。
红山我们俩经常来,只是没在这个季节来过,所以这里的秋景也觉得很美,好象第一次来似的,阿英左看看,右看看,很仔细地品味这里的每一缕风景。
“和额尔齐斯的景色相比,差远了!”
“挺美的风景,各有各的特点,都一样,也就没有看头了。”
“额尔齐斯的风景,纯粹洒脱,自由奔放,毫无雕琢之感,这里的风景秀气了些,娇嫩了、单薄了些,不耐看!坐一会儿吧,我有些累了,不想再走了。”她颓唐地在路旁的椅子上坐下,闷头不吭声了。
我知道她已经被分离的伤感折磨得无所适从,却又难以摆脱,“小姑娘,别难过了,很快的,我们就会相聚的,很短暂的,你想着我,想着额尔齐斯的快乐,时间就会很快地飞走。你总是忧伤,时间就慢长,一秒都会象一年那么漫长难捱。”
“哥,我不想让你走咋办?”她很无奈,很无助地看着我。“你留下来吧!”拉着我的手,撒娇地恳求我。
“我也不想走,可是,以后靠什么来生活?活下去,光有爱是不够的,我们要是能象蝴蝶一样,可以生活在浪漫的爱的阳光里,餐风饮露,我们就可以无忧无虑地相厮相伴。可是,我们要相爱一生,相伴一世,我们还要养育孩子,我是男人,是丈夫,是你的依靠,我不可能让你生活在困苦和煎熬之中,一切都要靠努力地付出,才能辛苦地得到.”
“我知道,只是受不了这分离的苦!”
“先苦后甜!天天都和你腻在一起,你迟早嫌我没出息,你老爸本来就嫌我是个放羊娃,我再不混出个人样来,你爸肯定不会让你嫁给我的!”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
“嗯……”阿英沉默不语,其实她还没有想好我们的未来,我虽然浑,却并非不晓事理的人。固然爱太美,生活却俗不可耐,正是俗不可耐的现实生活,多少惟美的爱情,都以悲剧落幕。都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是因为相爱的人们都活在爱的天堂里。
“可是真的舍不得你走。”期期艾艾的样子,让人不忍相看。“堂姐一直也不看好,说这才是开始,以后会有很多变数等着我们呢,光我爸妈那一关都不知道你能过去不?我有时都快愁死了!我反正不管他们怎么看你,我只要和你在一起就行,其他的都不重要!你不会不要我吧?”
“阿英,除非我死了,你休想离开我!”年轻的誓言,可以张嘴就来,可对于我来说,那是真的,因为我从不发誓!
“呸!呸!呸!说死不吉利!我们小时候一说死呀什么的,我妈就这样,还说摸摸屁股,摸摸嘴,要挨骂的!”她象模象样地把她妈妈的那套流程做了一遍。“再不许说这个字!”剜了我一眼,我心里一哆嗦,知她对这很敏感!
“我们走吧,要不堂姐他们又该等了!”看我还在沉思,牵着我的手,看我一眼“剪了头发,我也不太适应现在你的样子,象换了个人似的。”咧着嘴戏谑地说,拿手拨弄我的头发,那种感觉很亲。
下得山来,大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行色匆匆,没有人会注意与自已不相干的人或事,象刚破茧新生的经济动物,忙碌地在寻找着他们的食物,在如火的秋阳里,浮躁的面孔掩藏了真实的情感。一个大时代已经来临。
见到了堂姐俩。她们正在津津乐道地谈论一些排球技术问题,边说边比划,很是敬业。堂姐象教练一样地纠正一些动作,很有爱的样子,她们俩真的很般配。
我们俩象小人国里的人一样,望着他们俩,说不出的羡慕。特别是阿英,近乎狂热的眼神欣赏着这个画面,让人看着就心疼。
“下个月全运会,新赛季开始了。”大伟,擦着汗,乐滋滋地说。
“巴郎子,拌面、烤肉,啤酒!”大伟潇洒地打着响指。
“刚烤好的羊娃子肉,来啦!”脆脆的回应。
“明天,就走吗?”大伟一罐啤酒一仰脖就捏扁了罐,啪啦一声准确地投到了旁边收集箱里,打着嗝问我。
“明天,早上8点钟,碾子沟车站。”我说。
“明天早上我送你们!你们就好好吻别哈,别太缠绵!”大伟轻松地说。“不用了,我自已走就好了。”我推辞道。
“你就往坏里教吧!不学好!”堂姐嗔目地拍打大伟。
“阿英不送你?就这么着吧。下午,我们还有个内部小组对抗赛,你们做什么?”大伟扫了一眼我们俩。
“我们回去收拾一下,明天好赶路。”阿英忙说。
“对,回房子去!把钥匙给他们,下午你陪我!”大伟不容争辩地说。对女朋友说话,他比我更男人!值得学习。
堂姐把钥匙递给了阿英,“你们自已搭车走吧。”不停地用眼翻大伟。
“都啥时代了,还封建脑瓜不开窍!”大伟伸出大手,搂着堂姐走了。
“真是我亲哥!”我冲大伟挥挥手,猥琐地笑着说。又回复了顽劣的天性。
“脸皮真厚!”阿英不知在说谁。
回到堂姐的宿舍,我们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就没有别的事可做了。她就装模作样地在翻书。
“小美女,还有时间看书吗?”我在侃她。
“别打搅我!”她有些害羞地呵斥我。
“嘿嘿!”我笑得跟白雪公主的后妈似的阴险。
“你说说我毕业走人的时候,你去了哪儿?都做了些啥!”我的心结一直没有解开,一个人可以在那种时候,走得无影无踪,要是我,就做不到。这可能就是我和大伟的区别。
草原上的男人,心特别细,特别敏感,有几只羊清楚得很,少了哪一只马上就能感觉到,非找到不可,要不晚上睡不着。
更何况朝夕相处的人儿,一句话没有,就可以走得了无声息,如果不是神,就是戏!如果是戏,说一声,就可以走得很洒脱,可又不是戏,为什么会这样呢?”我一点不嬉笑,很认真诚恳地问阿英。
“戏?你的戏是这样演的?能把人演欲死欲活?这戏演得也未免太真了!”她很坦然地说。
“我也考虑过,继续还是停下,只是我下不了决心。家里、堂姐都在劝,年轻时代的爱情,太单薄,太娇嫩,经不起风吹浪打,就当作是一次成长经历,大家都留一分美好,何苦相互纠结,至死不休!”
“那你曾经动摇过?”我问。
“是!”
“那为什么不就此错过!省了这般痛!这般苦!”
“你若放下,我就放弃!你放下了吗?”挑战似地看着我。
“这和我无关,完全在于你自已,既使我不放手,你也完全可以毫无愧疚地离开,我们本来各不相欠!”
“可你欠我!上辈子!这辈子!下辈子!都欠!你必须得还回来!永远别想没事一样的离开!”
“所以,你把照片做成那样,你把头发藏到了我的行李箱中,如果我不打开,就不会知道你的心思,要是我真没发现,或很久以后才发现,会有什么后果,这个结果是你想要的?或是我n年以后才发现,你又让我咋接受?”
“不会的!你会打开的,也会发现的,除非你没有心,根本就不懂得珍惜!那我也就死了!”
“那为什么要躲呢?说出来不就什么都明白了,还整出这么一大堆情节,让人费心地猜,你知道我简单,没被你整死就万幸了。”
“躲,那是因为真难过!更是想看你的表演,不知道我在你心里究竟有多重,重到你心痛,你就不会平淡地离开!”
“那你满意了?”
“不满意那些东西,你就不配拿到!”
那天的情形历历在目。当时,我的预感就是:长亭外,古道边,挥挥手,擦擦泪,从此再无缘!
“我总认为那是一个gameover的场景设计,特别是经你这个大导演的设计,比别人更精彩些,把一个傻瓜,糊弄得团团转,到时候你一句你智商低,没办法的托辞,就可以逃脱所有的不安,所有的自责,所有亏欠,活得自由自在,心安理得!”
“我也紧张得很,不知你是否如我想的一样?堂姐劝我说你就是一个浑蛋,不会有太多的情感的,我想万一……怎么办,我才是那最后的傻瓜!被人耻笑一生!”
“那要是我真的从容地走了,头都不回,你会认为你的设计很失败吧?”
“我会杀了你的!”说得咬牙切齿地。
哇!原来傻也可以救人一命啊!
一把抓过来,抱紧!“谢谢女侠不杀之恩!”
又哭,又笑。“傻得可以!”
耳朵都快被咬掉了,不疼!“阿英,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再也不要有!”
“我保证!”
下午的阳光,斜楞楞地透过窗棂照进来,很美。
入夜,我和阿英走在我们再熟悉不过的街灯下。
这灯光是我们爱的见证,是我们爱的看护,它从我们幼稚、笨拙、单纯的脚步,品味着我们少不谙事的爱恋,而在今天,它又默默地倾听两个年青人对未来的忧虑和思考。它象一颗永远也不知疲倦的眼睛,注视着它怀里的两个相爱的年青人,关心着他们的喜怒哀乐,无论春夏秋冬,风霜雨雪,为他们撑起一条明亮、多彩的爱的隧道,庇护着他们多情而又难以捕捉的梦幻,在深夜里。
经历这么多的变故,我们似乎更能承受,这温柔的玖瑰红的灯光的爱抚和包围,我们在这灯光的簇拥下,相依相偎地走在这深夜的街头。
往事,如一帧帧唯美的画面,在各自的心头循环往复,历历在目,已经深深铭刻在两个年青人的心头,至死都会清晰如新。
生离死别,意义不同,可是那难分难舍的疼都是一样的!
天明,已经倒计时了,此时,新月西沉,斗转星移,启明星闪烁着冷酷的光芒。
手越握越紧,脚步越走越慢,好象要拖住时间的步伐,让那分离的时刻来得越慢越好,甚至永远不要来才好。
“哥,天亮的时候我不送你好吗?”阿英颤声说。
“好…吧!你好好睡一觉,醒了,就会好些了。”我爱怜地看着满眼凄楚的小姑娘,几多不忍、几多怜惜一并涌上心头,在那一刻,太过沉重!
“我怕要很长时间才能适应没有你在身边的日子,你会想我吗?会梦到我吗?”阿英崩溃的声音。
“傻丫头,你就在我心里,与我同宿同栖,同入梦,一刻也不可能离开我!”眼前的人已经弱不可支。
我背起我的心,我的至爱,沿着晨曦中街道,缓缓而行,街灯平静而疲惫地注视着我们的身影,仿佛哭过的眼。
该走了。又一次无奈的分离。
6点钟,大伟开着借来的伏尔加,在门口打喇叭。阿英昏昏沉沉地挣扎着起来送我,我让她别出来了,她执拗着不肯。把路上要用的东西一一收拾进小小的行囊,象妻子一样。
不停地叮咛一路上小心,不要惹事之类的话,语无伦次,眼泪一粒粒地往下掉,我能听到那晶莹的泪珠掉到地上,摔碎的轰鸣声。手无力地抚摸着我的头发,眼睛眨都不眨地一直看着我,多少深情,都蕴含在这僵硬又温情的动作里。
“小姑娘,好啦,走啦,又不是不见,还有大半年,你们就自由了!”堂姐冷酷地催促着。“都是自已招惹的,就得受得起!”
“阿英,我要走了,你要保重!”抓起阿英停在我头上的手,在手背上轻轻地咬了一口,留下一个血印子,她眼都没动一下,揽过来狠狠地亲了一口,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门。不敢再多看一眼门内泪眼朦胧的阿英……
但愿,这是最后一次无奈的别离,我想。有谁能够保证?
生活就象一个无所不能的魔术师,总能给你弄出许多希奇古怪的故事来,让你离你那一步之遥的幸福,仿佛千里之隔,让你的心始终揪痛着,除非修得圆满正果,才能治愈。否则,你浑身伤痛,至死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