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31+)
9月下旬,帮家里打完了冬草,稍晚一些时候,我风尘仆仆地到县里的一个边远乡镇府去报到了,当了一名小干事,主要负责畜牧工作,和我的生活背景蛮相符的,虽不是我期待的那种工作,却也算是安身立命了。
只是,离家稍远点,大概有200公里,没有直通车,也没有一条象样的马路。本想到木拉提他们所在的乡里去的,在人事局长厚重的老花镜后,翻白的眼珠里,我看到了嘲讽的答案,也只好作罢。
工作单调而枯燥,对于我来说,没有什么难度系数,上手就能干。我的老科长姓王,差3年就退休了,就放手让我去做,他也就每天乐得清闲,一杯茶,一张报纸,看半天,再托个茶杯转悠半天,也就下班了,日子过得自在逍遥。
看到他这个样子,我对我的未来开始发愁,如果这样下去,何时才能熬到头?
小镇上男女老少居民横竖加起来,不足3000人,乡镇府是这个镇上最豪华的建筑了,一栋砖混的平房,半截小院,冬天自已烧煤取暖。
其他都是一些土块、甚至是干打垒的茅草房,鲜有几间象样的店铺。仅有一条街道,牛、羊粪遍地,雨天泥泞,晴天暴尘,生活条件非常艰苦。人们的幸福指数极低,更谈不上所谓的精神生活了。
我住在乡小学的一间办公室里,由于学生不多,只有几个老师,所以就安排在这里住下,且这里有压水井,提水方便些。
吃饭,安排在政府一间破败的小食堂里,大师傅是江苏人,姓姜,复转军人,来疆快20年了,已经地道的新疆人了,很会做饭,特别是新疆的饮食,但他做来的味道,多少还有家乡小时候的味儿,只是很淡,我能吃出来,也许那就是乡愁吧!
乡长姓彭,天津人,支边青年,四十来岁,中庸而又平和的面容,和蔼可亲。他的妻子也是天津人,已经返回天津了。这儿就剩他一个人了,孤家寡人的,和我可以算是最佳饭友。他一点架子也没有,乡里的干部都很喜欢他。但大家都知道,他不会在这儿呆很久的,因为两地分居,终要相聚、团圆。他也在联系调动的事。
很多时候,只有我俩吃饭,本来不大的小饭馆更显得冷清。
在周末时光,我们俩儿就和姜师傅一块儿,包铰子,蒸包子,学做面食等等,姜师傅教授的很仔细,一点也不保留。我和彭乡长学得也很认真,特别是彭乡长,学得很快。
有时候姜师傅有个头疼脑热的,他就亲自操持一日三餐。每到这个时候,我也表现得很积极,忙着打下手,烧水劈柴,很忙碌。
周末,没事的时候,他就哪儿也不去,宅在宿舍里,看书。他时常对我说:年轻的时候应多看点书,静下心来,思考一些问题,会对我的工作有所帮助的。有时,我们也会探讨一些国计民生的大事,他总能涛涛不绝地讲很多发展的宏伟蓝图,只是,没法在他这一任实现了,满脸的落寞和惆怅。
“可以不走的!”我试探着挽留他去意茫然的心,我深知道,这是一个很艰难的抉择,因为我曾经历过。
“不可能的,心在哪儿,就会指引你走向哪儿,不可抗拒!”他说得很坚决。因此,这个话题,我们再没有谈起过。我也知道了他很爱他的妻子和孩子。
日子,就这样平淡而无趣地过着。
那年冬天的草原,很暖和。
秋雨、冬雨绵绵,一直下到了12月初,浸到凋零的树枝返青,草原上沤出一层虚无缥缈的绿。潮湿的空气和泥泞的道路,让人说不出的苦闷。天空中似乎从未出现过太阳,没有阿英的日子,就没有阳光,既使有,也感受不到。
惟一快乐的,就是读阿英写来的信,粉色的信封,端庄的字迹,让人一见到心里就很暖。
一开始,小姑娘的信写得凄凄惨惨戚戚,一缕清甜、苦涩的相思滋味,熏染了那粉色的信札,字里行间,似有泪水浸湿的模糊字迹,让人在孤寂的深夜里,难免心疼到天明。
写信,几乎成了我每天的必修课,无论多晚,无论多忙,都会在昏黄的灯光下,写下思念和牵挂,有时寥寥数语,也能招来她长篇累牍的问询和关切,既使寒假回家过年,也未间断过。不知她父母看见怎么想?
两地书,纷飞燕,这种日子,无论是多么的心苦,竟也能酝酿出许多的馨香。虽然,彼此深爱着的那个人,因为距离而有时变得模糊,模糊到只剩下一双眼睛,深情地凝望着我;有时又变得抽象,抽象到只是一个名字,而这个名字却让你更加迷恋,迷恋到无时刻不在与她对话。在这和心中的人儿对话的流淌时光中,我们的爱,更浓!情,更深!不仅是思念,更多的是思考,对当前,对未来,更能自由地交流,毫无掩饰。谁说黑白年代,不能遥远地相爱,其实,这种爱更纯粹,更美丽,更痛并甜蜜着。
在这期间,我的大哥参军去了,我的妹妹们忙于高中毕业,都不能再帮父母做事了。我本想着回去继续我的游牧生涯,却被脾气暴燥父亲一通臭骂,母亲也苦苦相劝,最终打消了这个想法。为此,也就劝着父母卖掉了牛羊,离开了牧场,回到了他们熟悉而又陌生的人群中定居了,结束了他们大半辈子,逐草而牧的漂泊生活。
到这时候,草原上的生活就成了我记忆中的那块美丽的化石,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还会出现在我梦中,但那已经很遥远了,遥远成了一幅惟美的印象画面。画面中,我仍是一篷卷曲的长发,一骑枣红的骏马,背后依偎着一身洁白的阿英,扬鞭驰骋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这记忆,很美!
第二年开春的时候,彭乡长也如愿以偿地离开了。那天,很多人去为他送行,那仍是一个迷雾未开的早晨。他,一只简单的行囊,满脸的恋恋不舍,挥了挥手,有些悲壮而孤单的身影藏进了车里,消失在一街起的尘埃中……
距离阿英毕业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我的心情开始变得清亮起来,每天都觉得还没感受到朝阳的温暖,就迎来了晚霞的猩红,数着星星,听着时间的脚步,铿锵有力地象出征的战鼓一样,咚!咚!咚!地走过我的门口,我的梦中。
春天的新疆,春天的西北之北,东风象一个勤劳清道夫,扫净了地上的积雪,大地展露出宽广雄浑的体魄。
五月的田野里,草原上,时光的脚印里,留下了青葱的绿色:麦苗织成了一地碧毯,草原蒙绿,杨柳青青,蓝天白云,溪流潺潺。太阳明晃晃地大摇大摆行走在天的穹隆里,每天都迟迟不肯黄昏,与我灿烂的心情,嬉戏到深夜,不眠不倦。
“哥,快要相见了,你想念我吗?你准备好了吗?”在五月的一封信里,她的心情,好得就是正午那俯瞰天下的骄阳,欢呼雀跃的情态闪烁在字里行间,看不出一星半点的阴郁和伤感!爱,经过了冬天的蜇伏,终究会要破茧成蝶。
阴云沉霾该散去了,相逢的时刻近了,近了,越来越近了。希望鼓励着我,每天都迈开轻快脚步,去拥抱太阳、月亮,星辰,去迎战未知的机遇。我象满怀雄心壮志的唐吉.诃德一样,不断地挑战自已,挑战着一切陈规陋习。在那人浮于事的时代里,在一次次的挫败后,又一次次地又站起来,我在竞争中不断地磨砺自已,执着而坚定。在不到100天的时间里,我参加了近10场的招聘选拔考试,锋芒日显。这一切皆缘于心中的爱和心中那一份庄重的承诺和对自已不甘平庸的心。
“哥!来接我吧!7月15”。电文,就这几个字。哇!阿英的毕业季到了,她迫不急待的心情以最快的速度传达到我。在紧随其后的一封信里,她建议我先送她回老家,去见过她的父母,对以后何去何从,再做计议,阿英巧妙地为我们的爱情归宿划了一个轨迹,我也乐得听命。爱她,就由着她去吧!
有谁能在3年的时间里,每日每夜都哥长哥短地呼唤着你,陪你哭,陪你笑,陪你落寞,陪你荣光,陪你走过坎坷,陪你看日出,陪你数星星,陪你每个不眠的夜晚。这样的爱还不能修成正果,连老天爷都会哭的!
看着县办公室主任狐疑的目光,我递上了我的请假条,我已经是县农办主任了。
“去接女朋友回家?这么浪漫的事,为什么要等到今天才说出来!下午就走,我们连庆贺一下的机会都没有,你小子,也太不够意思了嘛!”年轻的县办主任愉快地戏谑我。她是和我同场竞技,共同胜出的战友,她到了这儿,我到了那儿,关系很要好!“一个月不够,打电话再续!”何等的交情。
我略做了一下收拾,县里的草绿色吉普,就把我送回了家。
由于工作的原因,很少回家,父母见了我很高兴。“要去接阿英?是回咱家吗?”母亲一想到她那仙女一样的女儿,就高兴得象个小姑娘似地欢天喜地,“终于等到了,你小子好福气!老天爷的恩赐呵!”母亲那雪莲花般笑容,撒向满天喜气。
父亲一听说我马上要走,就佯装生气地对我说:“快滚吧!省了我瞎忙活!”脸上的皱纹,绽开了花。“等回来再收拾你!”在车后吼了一句。
……
“葵花,都开了!”小司机望着车窗外,铺天盖地的向日葵,盛开在一望无际的田野里,情不自禁地说了一句。
我摇下车窗,扭头看向路边,向日葵娇嫩的花朵,仰天齐放。黄灿灿地,就象阿英初来时的笑脸,追着车跑啊,笑啊。“阿英,我来了,你听见了吗?葵花都开了,你看见了吗?”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呼唤着。激动的心,伴随着车轮,飞快地奔跑,恨不能两肋生出翅膀,立刻就飞到她身旁。
是呵!等待了一万年!太漫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