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鸡死了两天 晚点名时老母鸡遇见谢萝 黯然说:“唉 鸡窝组风水不好 ”
“别这么说 哪个号子都死过人 ”谢萝呆的年头多了 知道的事不少
“不像这个号子连着出事 ”老母鸡还在钻牛角尖
“你怕吗 ”
“我怕什么 又不是我害的她们 ”老母鸡嘴里挺硬 心里却在打鼓
鸡窝组里疑神疑鬼的不止一个 过了几天九斤黄说是半夜里有人哭 全组都紧张起來 当天夜里都不敢睡 都等着听听是不是烧鸡的声音
梁上的电灯泡发出青幽幽的光 照着十來平方米的号子 照着躺在炕上的五个女囚 小铺上乱糟糟地堆着稻草 铺盖已经卷走 送进仓库 等烧鸡的家属來取 芦花鸡本想搬到这个组长的宝座上去 九斤黄一弄鬼 吓得她也不敢动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院内院外各种杂音逐渐消失 寂静如一块极大的海绵 膨胀弥漫 占领每一个角落 最后只剩下各人的血液流过耳膜的呜呜声 柴鸡熬不住 打起鼾來 被九斤黄推了一把 蓦然惊醒:“呃 呃 來了吗 ”
“嘘……”九斤黄捂住她的嘴
后半夜小铺临窗处出现轻微的窸窣 五个“鸡”欠起上身 睁大眼睛 竖起耳朵 灯光似乎突然黯淡 一个人影也沒有 接着 响起一阵凄惨的哭声 “噢儿 噢儿 ”像个婴儿
五个身躯 五双手脚全部冰凉;五双眼睛直瞪小铺;五张嘴都哑了 发不出声 哭声断断续续响了十來分钟 大家觉得像过了十來年 等到哭声停了 沒有一个敢动一动 不知过了多久 老母鸡低声嗫嚅道:“……不是烧鸡……”
“倒像个月坑儿里的奶娃娃 ”柴鸡接茬儿说
这句话使九斤黄更害怕了 双手抱头哭了起來:“下一个轮到我啦……”一个翻身扑到地下 冲着小铺磕了个头 “求求你 饶了我 出去一定烧纸……烧香……”
说得大家头发汗毛一根根壁立 老母鸡一把拽起九斤黄 安慰她:“你又沒得罪烧鸡 怕什么 ”
“不是怕烧鸡 不是怕她 ”
怕谁呢 谁也捉摸不透
天亮以后 小郎來开号子 芦花鸡慌忙跟出去 想上队部汇报 刚迈出门口又缩了回來 想起前几天皮队长为谎报曾训了她一顿 这件事也是沒有证据 沉住气等两天吧 这回芦花鸡算学乖了 幸亏她沒上队部 连着两天那“娃娃”不哭 但是第三天夜里“噢儿”了半宿 九斤黄整个垮了 吃不下睡不着 瘦了一圈 老母鸡说:“你留下看病吧 请个假别出工了 ”
“别扔我一人在号子里 ”九斤黄一听这话 脸子吓得刷白
“不是还有澳洲黑吗 ”
“不行 不行 ”九斤黄摇摇晃晃爬起來 坚决跟着出工
到了地里 瞧瞧周围沒人 老母鸡揪住九斤黄问道:“你心里有什么鬼 怕成这熊样 ”
九斤黄咬紧牙关不说
“还信不过咱 说 咱会诸葛孔明马前卦 有什么难处说了给你掐算 是福不是祸 是祸躲得过 ”
冲着诸葛孔明的面子 也幻想能躲过这场祸水 九斤黄说了实话 果然不是怕烧鸡 她跟烧鸡沒怨仇 她怕的是一个……
“……一个小子 是的 我的小子 我生的……六一年村里办食堂 我饿得受不了 跟着几个姑娘媳妇跑了出來……遇见个老汉……留下我们……”
老母鸡听了暗暗点头 她对老汉的行径不陌生 留下她们管吃管住不是行善 是叫她们用皮肉挣钱挣粮票 “三年自然灾害”那会子 农村跑进城的盲流多了 老母鸡也曾经挑了几个长相标致的妇女干那沒本钱的买卖 不过她不是老汉 不会留她们陪夜
“……老汉说:要教教我们这帮土鳖……拿出一本画儿 教我们照着画上的人做……学会了就领我们出去找主儿……挣來的粮票、钱都交他……”
老汉很有心计 白天把几个女人锁在一间黑屋子里 晚上才偷偷摸摸带她们出來接客 但是九斤黄和她的女伴们不傻 混了些日子 人头地头熟了以后便商量着蹬了这个老帮萃 这时候九斤黄发现自己怀孕了 怀着崽沒法做生意 嫖客都不待见大肚子蝈蝈
“……吃药 跳踏都沒用 有个嫂子教咱:多接客 把小崽压下來……这小子真皮实 还是挺够了月份出世了……沒钱沒户口沒粮票 怎么养活 带个儿子沒法冒充大闺女 骗婚、接客都不成……”
老母鸡又点点头:“这讨债鬼來得不是时候 ”
“……后半夜 兜头给这小鬼捂上一床棉被 又摞上几个枕头 他还噢儿噢儿叫唤 我就一屁股坐上去 ”
老母鸡心里一沉:“解放前窑子里收拾个把小杂种不算什么 眼下可是犯法的 漏了馅儿你这辈子甭想出去了 ”
“是呀 谁都不知道 要不怎么只判我两年劳教 可是这会儿这小子來索命了 ”
“准是鸡窝组号子里阴气太盛 连着死几口子 把小冤鬼招來了 ”老母鸡顺音答话 阴阴阳阳神神鬼鬼说了一套 吓得九斤黄浑身筛糠 “别慌 你报个时辰 ”
九斤黄报了个“丑”时 老母鸡轮指一掐 掐的是“空亡” 这个卦象亦忧亦喜 卜喜事落空无望 卜凶事落空平安 心知这娘儿们是自惊自吓 沒有什么大灾 但是不能告诉她实话 有这个把柄攥在手里 往后她才能乖乖地听我的 便说:“卦象不好 掐的是‘赤口’ 表的是赤口白舌 惹是生非 鬼魅作祟 你想 咱们号子里现有个芦花鸡是事儿妈 小鬼儿要是给显个灵 她去汇报了 可不是正应了这个卦 ”
“那可怎么好 ”九斤黄捂着脸哭得抽抽噎噎
“你要是真信我 我替你禳解 就沒事儿了 ”
九斤黄听了感激不尽 跪下梆梆地给老母鸡磕了几个头 老母鸡忙着扶起她 心里暗笑:谁稀罕你磕头 多给老娘几个窝头就行了
当天晚上 “小鬼”沒动静 九斤黄睡了一宿踏实觉 把老母鸡当活神仙 给了好几个窝头 又去找项四姐商量偷点什么好东西來报答老母鸡 好东西还沒偷來 “禳解”又不灵了 晚上“小鬼”找來个伴 一递一声在窗根儿下哭到天明 鸡窝组全炸了 谁也不敢进这个号子 鸡窝组闹鬼成了女劳教队一大新闻 用不着芦花鸡去“赤口白舌”汇报 队部就知道了
皮队长不信鬼神 认为这帮女劳教分子捣蛋 晚点名后叫上小郎坐在三组号子里捉“鬼”:“要是沒鬼 你们都得好好检查 ”
“小鬼”可能也怕公安人员 一直到凌晨三点都沒出声 众“鸡”们因有皮队长这位女“钟馗”坐镇 壮了胆;又因连日沒睡好觉 居然都睡着了 皮队长听着周围一声声的打呼噜 有点犯困 站了起來 戴铁戒指的手掸了掸裤子 说道:“妖言惑众 尽胡说 ”招呼小郎:“咱们走 ”
“再呆会儿 天还沒亮呢 ”小郎值惯了夜班 倒沒打盹
“你守着 有情况來报告 ”
皮队长回到队部 铺开被子 刚脱下一只鞋 便听得小郎在门外唤道:“來了 來了 ”开门见小郎紧握住一根粗木棍 这时三星已斜 小风刀子似的刺人 四处黑魆魆的 皮队长头皮有点发麻 顺手拿起枕边的小手枪
“要不要叫两个武警 ”同屋住的三王队长坐起來披上褂子问了一句 她与皮队长虽然有疙瘩 但毕竟是女劳教队的管教人员 队里出这么个大事 自己不出來眯着不是事儿 万一有什么意外 也脱不了干系
“好吧 你去叫 ”皮队长对小郎一点头 “咱们走 ”
“小鬼”仗着天黑一点不怕 在小铺下噢儿噢儿哭得正欢 众“鸡”在大炕上吓得挤成一团 九斤黄又怕“小鬼”索命 又怕自己的杀子罪露馅儿 急得几乎昏倒 幸亏“小鬼”不会说话 沒有像《包公案》里的鬼把她的臭底儿抖搂给皮队长 三位女公安加上两位武警把号子堵得满满当当 皮队长举着小手枪 小郎擎着大木棍 三王队长拿着一根电警棍 武警们哗啦啦拉开枪栓 齐声呼喝:“出來 ”
“小鬼”们只是凄惨地哭泣 不肯出來 一个武警不信邪 喝道:“扒 ”
七手八脚把小铺拆开 稻草、砖头一块块一抱抱扔向院子 最后在墙犄角发现了“鬼” 武警两脚踢出两个卷成球的东西:
一对正在度蜜月的肥大的刺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