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三位“同窗” 鸡窝组只剩下两个对头 芦花鸡和老母鸡 两人靠墙各占大炕的一侧 一东一西对峙着 中间空着一条楚河汉界 地下散乱着一摊砖头和稻草 是追剿刺猬的遗迹 按说号子里宽敞了 两人应该过得舒坦了 但是这两个同类却谁也睡不着 白天黑夜二十四小时互相用猜疑的眼睛窥测对方 必得另一个闭上眼 这一个才敢闭眼 闭了眼也不敢真睡 张开一条小缝儿偷偷地看:不敢大意了 要是半夜里她悄悄摸过來掐我的脖子怎么办 饭碗杯筷都锁在箱里:万一浇上毒药怎么办 即使不是毒药是屎尿也够恶心的 上厕所得两个相跟着一齐行动 谁也不放心让另外一个独自呆在号子里 芦花鸡和老母鸡熬鹰似的对熬了几天几夜 眼熬红了 头熬晕了 走起路來都打晃儿 两人心里暗暗叫苦 盼着快來新囚 这种日子真沒法过
三天以后的一个上午 灰蒙蒙的天空飘着小雪 细如冰屑 像无数小针似的刺人脸 飘到地上又立刻融化 拌和着泥土黄酱一般 “酱”里混着化不尽的冰针 扎得赤脚下稻田灌冬水的女囚们像在受刑
突、突、突……大路上响起马达声 站在冰水中的女囚个个停下铁锹抬起头來 远远驶來一辆卡车 灰绿的帆布篷遮盖着车厢 不知运的什么货
中午 大伙进了铁丝网大门 看见了卡车运的“货” 她们都瑟瑟缩缩站在院子里 泥泞的地下横七竖八堆放着行李卷和包裹箱子 长江后浪推前浪 一代新人换旧人 旧囚到日子解教释放 新囚马上來了 人类社会中 罪人如烧不尽的野草 一茬儿一茬儿不断孳生 监狱永远不会空的
皮队长和三王队长忙着点名分号 对着名册上的相片验明真身
“呔 拿掉头巾 ”三王队长喝道
那一个头上顶着一块极普通的紫色花格头巾 蒙得特别严实 只露出半个小巧白嫩的耳垂 听到呼喝 耳垂变得通红 羞羞缩缩地取下头巾 露出一个古怪的脑袋 半边竖着长短不齐的卷发 半边像刚犁过的地似的滋着一撮撮沒剪尽的乱毛 三王队长对着相片上那个妖艳的模样认了好一会儿才对上号
另一个“货”在雪地里瑟瑟发抖 她上身穿一件破球衣 下身是一条不知该叫做什么的东西 两条裤腿从下往上豁开 只在裤裆处连了一点儿 朔风吹得这两片玩意儿一个劲儿忽闪 极像小孩的屁帘儿 但是那张冻得发青的脸蛋却十分细腻
“小郎 去向皮队长要仓库钥匙 给这个劳教分子拿套棉衣 ”坐在大门口的方队长大声说
小郎瞧着皮队长的脸色沒动弹 心说:中队长已经不姓方了
“小皮 给她吧 生了病 又得浪费医务室的药 ”方队长摸着自己的伤腿:药 來之不易啊
这个主意沒错 皮队长摸出钥匙扔给小郎 小郎转身往仓库跑去
老母鸡和芦花鸡的眼睛脑袋十分活跃 她俩都见到了熟人 芦花鸡啄米似的对“头巾”和“屁帘”点头 心想:她们一定挨批斗了 真够呛 看來打得不轻 “头巾”剃了阴阳头 额头上有块伤 “屁帘”露出的光腿上青一块紫一块 有机会得找她们聊聊外面的行情 出去再吃这碗饭恐怕得更秘密一些 不是熟客不能接 老母鸡向一对老实巴交的“货”不停地眨眼 这一老一少农村打扮 长得一般人儿 都是扁鼻子小豆眼 少的那个拖着两条大辫子 圆圆的屁股和高高的胸说明已不是姑娘;老的瘦小枯干 蟹壳脸上刻着横七竖八的皱纹 一个红润一个黧黑 可是眉眼像一个模子里刻出來的 老母鸡肚里思量:这母女俩到底一块儿进來了 上回见那闺女就是十四岁 现在过不去十六 已经像个娘儿们 干这行不是一天了 老婆子在闺女身上沒少捞钱 老母鸡也跟芦花鸡打一样的主意 憋着向新來的了解新形势
分完号 鸡窝组门前拥着七个“货” 忙着往指定的铺位搬行李 老母鸡长出了口气:今晚可以放心睡个好觉了 就是呼啦一下來得多了些 哼 怎么严禁猛逮 “鸡”也绝不了种
音乐学院的右派讲师在谢萝身后掰着手指做统计 叽叽咕咕说道:“鸡窝组这回是进人冠军 ”
谢萝说了句:“奇怪 ”讲师说:沒什么可怪的 说个故事 给你听听……
如來见一个俏丽的**缠得大徒弟阿难无法清修 便宣讲:人的肉身生前滋生污秽 死后蛆虫乱钻 不如皈依佛法 才能六根清净 **斜睨阿难 只见他张开嘴瞪着眼望着她 对师尊讲的一切一句也沒听见 忍不住说:“我佛如來 请看阿难 ”
谢萝听了也忍不住还报了个故事:
老和尚为了不让小和尚犯色戒 从小把他关在寺里不准见到女人 年复一年 老和尚老了 不得不带小和尚下山化缘 以便接班 到得山下 小和尚指着美丽的女人问道:“师父 这是什么 ”师父忙回答:“这是吃人的老虎 离得远些 ”回到山上 小和尚茶不思饭不想 老和尚问他:“想什么 ”他答:“想老虎 ”
鸡窝组永远空不下 因为“想老虎”的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