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鸡窝

金花鼠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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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全矿轰动的时刻  唯有一人不动声色  此人便是当事人麻判官  他吃了大亏  当然很不痛快  这女右派如此不识抬举  出乎他意料之外  参加工作十多年  他从來不带家眷  利用他的“聪明才智”  尝到各种女人的滋味  这回想尝尝知识分子  却碰了个大钉子  心里点起了一股邪火:哼哼  走着瞧  不怕你不送上门來  但是他表面上却跟沒事人似的  充分具备了办大事者的特征:“无故加之而不怒  猝然临之而不惊  ”每天照常上班  只不过脸上多了一块用胶条粘上的白纱布  个把胆大的同僚揶揄他;“怎么挂彩了  ”

    “嘿嘿  不小心呗  ”他若无其事地回答  可是那双小眼睛却眯起來仔细打量问话的人  对方受不了这瘆人的目光  赶紧煞车不往下问  他不卑不亢地点点头告辞  心里却暗暗地给这个多嘴多舌的朋友记下一笔账

    他沒有闲着  他很清楚:舌头能压死人  唾沫能淹死人  王铁头抓住这个大好时机先下了手  他决不能等着挨打  从小就放羊的他十分熟悉狗打架  凶猛的狗从不狂吼乱吠  它占住有利地形  一张嘴就咬住对方的咽喉  关键是要站稳脚跟  决不能倒下  所以在王铁头风风火火满矿嚷嚷的时候  他却安安静静地一声不吭  悄悄地搭便车跑了一趟省城  找了在上级部门负责的老乡  细声密语谈了半宿  回到矿上  他的窗户几乎每天深夜都亮着灯  当然  他不再上砖厂了

    五大三粗的王铁头这一次却心细如发  他和麻判官共事不是一年  哑巴亏也吃了不止一次  印象最深的是在省城总局那一次提级  打那以后  文化大革命开始  工资就全都原地踏步了  他亲眼看见人事部门的报告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他俩都算是有突出表现的  可以提两级  可是等到公布的时候  只有那麻子提了两级  他却一级也沒提  气得他当场劈折了一把椴木椅子  那也不中用了  事实既成  无法挽回  本來他是参加过抗美援朝的复员志愿军  比麻子高着一级  这一來成了麻子的属下  他至今不清楚其中奥妙  不过可以肯定是那姓马的麻子做了手脚  几年來  只要想起这事儿  便恨得他牙根儿发麻  眼下政委职位出缺  如果他能当上政委  在矿上仅次于矿长  这口气便顺当了  全矿只有麻子是他的对手  老天爷有眼  叫姓马的出了丑  他得好好利用时机  扳回本儿來  于是他拿出当年在朝鲜战场上侦察美国鬼子的全套功夫  严密地监视那条山路

    走在小道上的麻判官当然不知道自己“长”了条大“尾巴”  但是从高高的山顶往下看  好戏就尽收眼底  上夜班的建井队八点多钟开始上山  快到洞口的时候  孔小货撞了一下叶涛的肋条:“瞧  ”

    叶涛顺着他的手指往下一望:暮色笼罩下的山沟  仿佛刷了一层淡墨  一个矮小的黑影悄悄地往前蠕动  十几米后  蹑手蹑脚地跟着歪戴安全帽的大个子

    “像不像狗撵狐狸  ”

    伙伴们哈哈大笑  叶涛却一声也笑不出  不错  像猎狗撵狐狸  可狐狸又在撵谁呢  他那沉重的心飞往山路尽头的小村  那间紧闭着门的小黑屋  门后是孱弱的谢萝  五黄六月  又闷又热  厚重的木门却紧紧拴着  他的心提到嗓子眼  木门能拦住野兽  但能拦住万物之灵的人吗  血管里的血迅速地流动  怒气一点一点顶着他的肺叶  他忽然想掉头回村  效法当海盗的老解头  宰了这欺负人的小子  脚步一停  便又被身后的孔小货撞上了

    “咦  咋站住了  走哇  ”老孔好像猜着了他的心思  笑着安慰他:“沒事  有铁头给大嫂保着镖  啥事也出不了  ”

    王铁头能给谢萝保镖  别做梦了  人家高出咱们一截哪  狗逮狐狸也不是为兔子主持公道  沒准儿最后当牺牲品的是兔子  姓王的和姓马的再不共戴天也是一个营垒的人啊  不过自己总不能天天在家守着不上班吧  听说要按工程进度发口粮了  不上班  吃什么  叶涛只得懒懒地又挪动脚步  一首咏林冲的七律油然在他的脑海中浮出:

    “英雄报国寸心丹

    却对狐群举手难;

    叹息宝刀坑壮士

    何当禅杖试赃官

    野猪林边声如虎

    草料场上火正欢;

    杀尽狐群何处去

    一天风雪走梁山  ”

    到了掌子面  各人分头拿起自己的工具  小金花鼠也快捷地出溜到地下四处跳跃  它已经不是金色的了  井下的煤尘把它从头到尾染得乌黑  沉浸在忧虑中的谢萝顾不上给它洗涮  它自己能舔到的地方也实在有限  而且晚上好不容易舔净的几块黄毛  第二天下井一撒欢儿打滚  又成了黑煤球儿  日复一日  它变成了花鼠中的异种  黝黑的皮毛衬着发亮的眼珠  在幽暗的井下  好像是个通灵的精怪

    小黑子厌恶地啐了一口:“活脱儿是只小妖  ”

    “小妖  你可别得罪它  老乡们称它为神哩  胡说八道  小心收拾你  ”孔小货撇着嘴调侃小黑子  顺手把吃剩的半个馍扔给小花鼠  他已成了花鼠在井下的保护人  谁都休想动它一手指

    迷信的小黑子信了真  赶紧躲开这尊“小神”  往煤车旁蹭去  叶涛正在那儿装刨下的煤块  以便腾出地儿來砌碹  车装满后  推到主巷中央的钢丝缆道上  挂了挂钩  昼夜不停运转的钢缆便拉着煤车顺着斜坡往井口升去  这几日  碰到淋头水  掌子面上到处滴滴嗒嗒  跟下雨似的  只有钢缆旁搭着个小篷  有块干燥地方  叶涛挂走了那辆煤车  无情无绪地坐在篷下喘气  小黑子见他占了那块“宝地”  大为懊丧  不由得叹了口气  只怪自己慢了一步  但是  别忙  咱姓曾的就是有福  帮忙的來了  不是别人  正是那尊“小神  ”

    今儿个小花鼠不知中了什么魔  到了井下极不安定  东闻西嗅  來回跳窜  连老孔给的那块白面馍都不理睬  最后大概是累了  直冲叶涛的衣袋钻去  沒半分钟  又跳出來  吱吱乱叫  扯着叶涛的袖子往外拽  叶涛沒好气地打了它一巴掌  它竟狠狠地咬了他的大拇指  叶涛大怒  爬起來便追

    小黑子乐得呲了呲牙  一屁股坐在还留有叶涛体温的篷下  慢条斯理地摘下湿透的柳条盔  擦了擦脑门的黑水……

    也就是几秒钟的空儿  背后突然由远而近响起一阵隆隆声  是哪条支巷打眼放炮了吗  甭管那么多  好不容易占了这块“宝地”  得好好歇歇腿  孔小货的脸怎么变了色  他干吗跳起來大喊:“快躲开  ”

    小黑子还沒理会过來  腰部就受到重重一击  瘦小的身躯竟整个飞向嶙峋的煤层  轰  难道是山崩地裂了吗  他可着嗓子惨叫了一声“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