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霹雳雷震后,悬崖之上变得静寂无声,方才还是龙争虎斗,使风云为之变色的紫山隘绝顶平静下来。
金台急忙奔到无邪身前,查看无邪被元神攻击后的情形。令他惊异的是,无邪全无异状,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金台虽然颇为意外,但也担忧是那元神侵入无邪体内蛰伏起来,只是他此刻真气耗竭,疲惫欲死,只能等恢复体力后再加以诊治。
那边的白景泰见周仁杰断足残臂俯倒地上,已不知死活,不及来照看爱子,先探看他的伤势。
周仁杰残臂折足伤的极重,金台父女和白景泰所用的伤药虽然都是自行配置的疗伤圣药,内服外敷之后,只是将他血止住了,周仁杰仍在昏迷当中。
片刻之后,漫长的黑夜终于过去,终于迎来绚丽的黎明。
一队宋兵在种谔的带领下也寻上山来,将受伤的众人扶下山去,又分出数十人到悬崖之下寻找落崖的杨绫儿和浪埋。
有两个宋兵去扶伏卧在地的舞媚,突然翻身栽倒而毙。舞媚一跃而起,娇笑:“我的身子只有景郎可以碰得,其它人碰了只有死路一条。”原来她佯装昏晕,一直在调息内伤。
白景泰持烈阳刀在手,冷冷说道:“我只会用烈阳刀碰你的身体。”
舞媚笑道:“景郎要杀我么?你虽不必再用我来解除‘醉’、‘生’、‘梦’三毒,但是你不想知道虹采儿的下落么,你答应了凤仙,务必要救回她的。况且还有清涧城中身中血蝠之毒的千数军民,你就眼睁睁看着他们化为僵尸么?”
白景泰一怔,终于还是收回了烈阳刀。
舞媚一笑:“世间万物俱是相生相克,毒也是一样。你们只需找到狼毒,注入中血蝠毒之人的血液中,不但可以救治他们的性命,还能够给清涧城增添千名能征善战的精兵。”
无邪告诉父亲这是正确的解法,白景泰又问了她裹藏虹采儿之处,对她说道:“你走吧,如若解毒不成,或是我找不到虹采儿,我天涯海角也找到你。”
舞媚娇笑:“若是如景郎所说,我方才还不如故意说个假的,也好引你来找我。”
白景泰闻言微愕,见她盈盈袅袅的经过身边下峰而去。走到路口,忽然回眸一笑,腻声道:“不过也没关系,景郎不来找我,我也会去找景郎的。”
众人从紫山隘回到清涧城,种谔已经在老鼠洞发现了存粮珍宝和武器,再听白景泰告知清涧泉水并没有被毒药污染,就决定不再弃城南奔延州,召回清涧城军民,重建清涧城,绝不让先父种世衡的一生心血付之东流。
清涧城军民听说此事,都是欢欣鼓舞,家园虽毁,尽可重建,谁人愿意背井离乡。
群侠虽然大胜敌人,自身伤损也重,留在清涧城休养。金台、白景泰和智缘修为精深,调息数个时辰也就恢复了旧观。
而周仁杰手足断折,再高明的医生也难接续,只能躺在床上。午后差遣找寻杨绫儿下落的士兵陆续返回禀报,无论是杨绫儿,还是浪埋都是踪影不见。
那紫山隘断崖下就是湍急的清涧河,二人无论生死都早已为水流冲走,再也找寻不到了。
众人探看周仁杰时,都不敢将此事告知他。周仁杰苏醒后,尚能保持镇静,挣扎着从身边取出装有“武经”的包裹,低声道:“这是韩琦相爷托负我护送的经书,我已经无法完成了。”
众人几次听说“经书”之事,却不解它有何物,要引出无数妖魔鬼怪和大队兵马来夺。
周仁杰解释说:“我此次前来边塞,其实是负有重任,我夫妻二人是受京中枢密院所托,将新近编撰而成的《武经总要》带给榆林狄青将军。”
金台惊道:“《武经》已成么?范公可以瞑目矣!”
原来《武经总要》是范仲淹主持庆历新政时开始编撰的一部兵书。分前、后两集,前集主要集军事理论和规则,包括选将用兵、教育训练、部队编成、行军宿营、古今阵法、通信侦察、城池攻防、火攻水战、武器装备等等。后集前半部分辑录历代用兵故事,分析品评了历代战役战例和用兵得失。后半部分则介绍战阵上阴阳占卜道法。尤为重要的是,这里面记载了一种叫“火药”的新式武器的配方和制造方法,足以改变整个战争的进程。是古往今来战争典集的集大成者,是一部战争的百科全书。可以说是得此一书如得千员战将,凭此一经足抵百万雄师。
由于《武经》规模庞大,历经三朝,穷千百人之力,耗数十年才始编成。范仲淹生前也没有看到书成,是曾公亮、丁度等人续编才成。
此时《武经总要》还在进一步编修中,因狄青与西夏大军在榆林争战不下,宰相韩琦才亲自从《武经》中摘录精要,汇集成册,由周仁杰夫妇护送,秘密赶往榆林前军,力求凭此克敌致胜。想不到竟为西夏人侦知,引来那群妖魔鬼怪和西夏军队前来抢夺。也葬送了周仁杰一家人的性命。
跟随种谔的清涧城仅存的大将火爆与周仁杰有同门之谊,接过了包裹,说道:“周师弟安心养病,此事交由我办理,即日便请种少城主派兵护送经书前往榆林狄元帅处。”
周仁杰长长舒了一口气,呢喃:“我重担已卸,可以追随绫儿于地下了。”眼睛一闭,再不言语。
周仁杰集闻名天下的“禁中四宿”之长,年纪虽轻却是中原武林后起之秀,弱冠之年就成为五大镖局局主,前途不可限量,却在边塞受此巨创,成为残废之人,众人都是心下惨然,不敢再劝,纷纷告辞而出。
火爆忽向种谔拜别,他已经知道了妻子凤仙惨死,他自己也成了残废之身,就想在完成护送武经到榆林后,就此离开边塞,带领女儿回归中原生活。
种谔挽留不住,只能赠金相送。种世衡已逝,诸将凋零,清涧城几成废墟,要想开创昔日盛势,不知要付出多少艰辛。
金台与白景泰又去探望智缘师徒,智缘经此一役,才知佛法无边,自己的修为还远远未能达到圆满之境,要带领佛印回归五台山大孚灵鹫寺继续提升修为。
最后两人回到房中,他二人相交不过数日,但这数日间生死与共,无形中已如多年好友一般感情深厚。
白景泰拱手道:“金相公,此间事了,在下也要回返中原了……”,金台摇手打断他的话道:“你我二人同历生死,无须再客套,今后也不必‘相公,庄主’的称喟,如蒙不弃,就以兄弟相称吧!”
白景泰听他语中有结拜金兰之意,不由大喜,当下与金台各叙了年龄,金台年长两岁算是兄长,两人相对三拜,就成了金兰兄弟了。
金台道:“贤弟回归中原,愚兄也正要南归,正好一路同行……”。
无邪和田真各自守在自己父亲的身边,见他二人结义为兄弟,相视一笑,无邪说:“今后你就是我的妹妹了,你须叫我做哥哥。”
田真轻声叫了声:“无邪哥哥。”忽然又说:“咦,无邪,你脸上怎么长出了青毛。”
无邪笑说:“你别骗人了,我又不是狼人,怎么会长出毛来。”可是用手一摸,果然有些毛茸茸的刺手,而裸露的肌肤上也冒出细毛来。
无邪又惊又怕,难道我真的要变成狼人么?白景泰看到了,也是吃了一惊,忙请金台诊治。金台握住他两手脉腕,输入内力为我探看全身经络,过了好一阵儿才松开手,眉头紧皱:“这孩子是体内毒素的作用下,身体发生了变化,愚兄猜测无邪必是昨夜被狼王之女咬伤,才身中此毒的,好在狼女毒力有限,他中毒不深,性命无忧。”
白景泰不无忧虑:“无邪受狼毒受影响虽小,不过此毒残留体内,终究是个祸害,还是尽早驱除为是。只是清除狼毒必须要用狼王之血,现在陶醉尸骨无存,又到哪里寻找狼王之血。”
金台微笑道:“这个贤弟无须忧虑,愚兄当初为了救治种城主,曾在狼王身上得血一盅,可惜种城主遇火而亡,现在正好用来救治无邪。”
白景泰大喜过望。当下金台取出收藏的狼王之血,无邪可不想变成个狼首人身的怪物,急忙拿过来,也不顾狼血腥恶,一口就喝了下去。
万万想不到的是,无邪没用狼王血驱毒时,除了身上长毛,身体没什么异变。而一旦喝下了狼王血,突然腹痛如绞,全身骨骼欲裂,直痛得他汗流浃背,大叫一声,滚落在地。
白景泰惊得呆了,金台急忙过来把无邪抱起,他一边施先天功用指封点他胸前大穴,护住无邪的心脉,一边仔细询问病情。
无邪咬牙苦忍,将过往的事情简要说了,田真也在一旁补充。金台的脸色无比难看,过了好一阵才吐出一口气,愧然道:“都怪愚兄疏忽大意。无邪体内原来存在两种毒素,未中狼毒之前就中了血蝠毒,蝠毒和狼毒相克,在无邪体内达到一种平衡,是以才没有发生异变。我们驱其一毒,毒力失衡,才导致无邪毒发,怕有性命之忧。”
白景泰大骇,他亲眼见血蝠之毒与狼毒肆虐,已令万千军民异变发狂,这两种毒力之巨,纵然内家高手也难抵其一,竟然同入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体内,那还了得。
白景泰忙抱过爱子,颤声问金台:“他……他还有救么?”
金台黯然:“无邪中毒已久,毒性早融于血中,纵有解药也无法驱除,除非是用‘血脉融通之术’为他换去体内毒血。”望了望两父子满是希望的脸色,又愧然道:“这等高深医法,愚兄也不曾用过。”
白景泰颓然坐倒在地,紧抱着爱子,已是全身颤抖。无邪听说自己性命不保,也是黯然神伤,但见父亲心痛如绞,强自镇静,咬着牙说道:“爹爹,我不怕死。”白景泰闻言而落泪。
金台无言相对,田真却跑去门去,片刻间手捧一卷书册进来,她拉扯金台:“爹爹,妈妈留下的医经中记载了血脉融通之术,我们依法而为,一定还有希望。”
金台略一翻看医经,低声道:“愚兄实不通血脉融通之术,内人所遣医经中有详尽记载,依法施为,或许还有一线生机。”白景泰说:“小弟此刻心乱如麻,一切听从兄长安排。”
金台接过无邪袒放在床上,拿出怀中医经翻至最后一章“血脉融通术”,与田真按法施为。金台幼从“华山医隐”田七先生,后又与当世第一女神医田灵素结为联缡,虽不曾详尽学习医术,但耳濡目染,也是精通药理医经。田真天生绝慧,年纪虽小,却承袭母亲的衣钵,此刻两人联手,依书中所录全力施为,也似田七先生亲临,金针玉女复生。
施用这血脉融通之术,首先要找到一个与患者血质相同之人,无邪和父亲骨血相通自是最好,但是白景泰身体内“活色生香”的余毒还未清尽,纵然换血成功也是有害无益。
当下只有用“滴血认亲”的方法,在清涧城其它人中找到一个与无邪血质最为相近之人。
金台用探针从无邪身上取出一盅鲜血,交给种谔,让他在清涧中城内逐一进行测试,寻找可与无邪血质相融之人。
大约一个时辰过后,种谔面色沉重地回复:“小将已经按照金相公吩咐,将府衙内所有人的血质比对一遍,只是……”
金台皱眉道:“难道这许多人竟找不出一个与无邪血质相同之人。”
种谔迟疑道:“血滴与白少庄主相融的的倒是有一人,乃是……乃是中天镖局局主周仁杰。”
众人闻听都是心中一沉,那周仁杰折足断臂,失血本多,若是再为我换血,那是必死无疑了,岂能为救一命而丧一命。
金、白二人对望,眼中都有迟疑之色。
就在此时,房门推开,周仁杰躺在床板上,由两个兵士抬了进来,说道:“我只是个不久于人世的废人,能用这点残血救助无邪,正是心中所愿,请金相公放手施为。”
白景泰摇头叹息:“周兄弟之德,在下铭记在心,只是周兄弟体弱血亏,那是决不能再伤损的。我们再到清涧外城,那里军民众多,定能找到与无邪血质相近的人。”
周仁杰露出淡淡笑容,决然道:“绫儿带着我的骨肉双双离去,我已了无生愿,纵然身体健康也决意随她们母子于地下,更何况这般伤残。白庄主不肯接纳这腔残血,我只有让它喷酒于地了。”挣扎着坐起来便去撕扯缠绕伤口的棉布。
金台、白景泰和种谔忙按住他的手。周仁杰:“我心已死,留血何用,白庄主,金相公,种将军,你们要让这一腔热血空流么?”
金台看了看周仁杰,又望望无邪——无邪体色已呈青紫,双眼渗出血丝,那是绝对不能再拖了——于是决然道:“我就听从周贤侄所愿,为无邪换去毒血。”
施用这等高深医术,万万不可为人所扰。白景泰和种谔都退到房外,守在门前静候。无邪已经陷入半昏迷的状态,发生了什么也分不清了,只记得对田真说了句:“真儿妹妹,如果救不活我,记得要在我身上插上定形针,我可不想死后变成一头野狼。”
迷糊中,果然见到田真手捻一根金针刺来,就此人事不知了。
等无邪再醒来时,看到了汗透重衣,如同再次施展天遁剑法的金台,看到了小脸苍白,气喘吁吁却是满脸关切神色的田真。
他的父亲白景泰半跪在床前,虎目舍泪,哽咽无语,拜谢与无邪并卧床榻之上的周仁杰。他转过头看到周仁杰满身鲜血,面上却是血色全无,气息微弱,已处于弥留之际。
周仁杰努力笑了笑,对白景泰说:“在下有一事相求白庄主。”
白景泰忙道:“周兄弟活子之恩,白某永铭腑内,有何吩咐,无敢不从。莫非是要寻找尊夫人,白某立誓,纵然舍却性命,也为周兄弟找到她的下落”。
周仁杰轻轻摇头:“绫儿从万丈悬崖跌落,必定是先我而去了,不用再费心寻找了。这样也好,我们一家三人可以在另一个世界重逢。”
他急喘几口气,又说:“我是另有事相求白庄主。希望白庄主能够在我死后接掌中天镖局。”
白景泰闻言一怔,略一迟疑,说道:“白某即日投入中天镖局,全力辅佐继任局主,必将镖局发扬光大。”
周仁杰又摇了摇头:“在下并非是要白庄主父加入镖局,而是将镖局送与庄主。今后中天镖局就是白庄主的产业了,只求白庄主能保留中天这一名号,其它事宜全权处置。”
白景泰忙推辞:“这个不可以,白某受人以恩又怎可再接受恩人的财物。周兄弟只要指定一个接班人,白某定全力辅助。”
周仁杰叹道:“我夫妻一死,周、杨两家俱灭,哪里还有接续之人。这镖局是先岳父耗半生创立,我不能发扬光大,也不该在我手中湮灭,白庄主若不应允,镖局终要风流云散,我势必要死不瞑目了。”
他一双眼睛紧紧盯着白景泰,目中满是希求与渴望,白景泰无奈,只有点头应允。
周仁杰心事已了,轻轻舒了一口气,眼睛望向门外,轻声道:“你看,绫儿来找我了,还抱着我们的孩子,长得多像无邪呀!”闭目而逝。
第一卷终,请看第二卷《大宗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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