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宁琅面红耳赤，道：“明明是我输了, 这银子我不能要。”
这管事倒笑了, 拍拍宋宁琅的肩，道：“小兄弟, 你的决心我看到了, 将来肯定是个有出息的, 就当咱俩结个善缘，这银子是我送你的。”他语气诚挚, 并无轻视之意。
“我……”宋宁琅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自己就这么点儿本事, 不怪人家不但不笑话他, 还肯帮他。
他起身深施一礼：“不知大叔尊姓高名？等他日，我自会报答大叔。”
这管事哈哈笑了两声, 道：“小户人家, 什么尊姓？我姓孙，人家都叫我孙九。我也不指望你报答, 不过瞧你年纪, 跟我那儿子也差不多少。这天下做父母的, 哪有不爱自己孩子的？就算有时候逆了你们的心意，可归根结底也是为了你们好。行了，该回哪儿回哪儿吧。”
宋宁琅又揖了一揖, 道：“孙九叔, 今日多亏了您, 以后……”
算了, 报恩也不是用嘴头上的好话报的，等他混出个人样来再寻孙九叔不迟。
孙九也不当回事，只摆手对宋宁琅道：“走吧，路上小心些。”
他又问：“怎么就你一个人？”看他这穿衣打扮，分明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哪个公子身后不是前呼后拥一堆人？
宋宁琅挠了挠后脑勺，言语不详的道：“嗯，就我一个。”
看他有难言之隐，孙九也没追问，只嘱咐道：“孤身上路，行动从卧都得注意安全。银子虽不多，可耐不住入了贼人的眼……”
倒是好生嘱咐了一回，宋宁琅满怀感激，不住点头应是。
要是他娘这么唠叨，他早不耐烦了，可恰恰是个外人在他最艰难的时候雪中送了回炭，这点儿好，他便能铭记一辈子。
陈州，孟家，三老太爷十分头疼的打量着孟婧宜，他忍不住求证：“你今年多大了？”
“十三。”
三老太爷点头不是，摇头不是，这年纪正尴尬，说小不小，说大不大，如果长子猜得没错，宋家是打着孟婧宜的主意的，可几位皇子年纪都比她大不说，她身份也太低微，怎么也得两年后，还顶多是个侧妃的位置。
要真这样，孟家的家财他可就拿不到手了。
他倒想下手趁早，可宋家势大，他未必是宋家对手，就算拿到了，她若成了哪位皇子妃，一心要跟孟家算旧帐可怎么好？
三老太爷问孟婧宜：“宋家待你可好？”
孟婧宜照旧答个“好”字。
三老太爷硬着头皮问：“关于你将来的打算，宋老太太可同你说过？”
宋老太太没说过，可孟婧宜是知道的，不过她不能说，因此只摇头。
三老太爷再急，也不可能去质问宋家到底想怎么对孟婧宜。
他好不容易镇定下来，问她：“听说你把庄子上的管事都召了来，所为何事？”
孟婧宜有现成的借口：“我十多年没回过家了，这回来才发现房屋破败，急需修葺，可铺子关的关，卖的卖，一时拿不出银钱来，我便想着看看地上到底有多少出息。”
她垂头，腼腆的道：“不过舅舅们把这些都打得的极好，我也不过是白问问。”
意思是宋家早就把出息收走了，她根本抠不出来。
三老太爷乐得卖她个人情，道：“你不用操心，回头我让你大伯过去瞧瞧，看哪儿需要收拾，让他出人出钱出力吧。”
解决了这桩事，孟婧宜巧然一笑，忙谢过三老太爷。
三老太爷又问：“你这回来，是要多住些时日，还是……过几天就走？”
“临来时外祖母谆谆嘱咐，让我祭扫完毕就即刻起程，也就这几日，等……”孟婧宜顿了下，低声道：“也没什么可收拾的，我不过是舍不得家。”
三老太爷道：“虽说陈州离京城不近，可你若想回来，只管往家里送个信，回头我让你哪个叔伯去京城接你。你这想法是对的，到底是家，根之所系，什么时候也不能丢了不管。”
孟婧宜点头：“我晓得的。”
三老太爷笑了笑，道：“听说你来时是顾崇文将军送你来的？他对你倒是不错。”
孟婧宜知道瞒也不瞒不住，思忖着道：“不过是看在六表哥的面上，又恰好顺路。就是这回走，他也说会来接。”
三老太爷听得心惊肉跳，一方面庆幸自己没和孟婧宜撕破脸，一方面又庆幸自己转机得快，这时和孟姨宜打好关系，日后便宜多着呢。
因此格外打量了一回孟婧宜，道：“论起来你也得管他叫一声舅舅，家人都不在你身边，多个人照拂也是多条路，你可不能不知感恩……这样，等他到了，你派人送个信，我总要代你谢谢他，免得被人说咱们孟家没规矩。”
三老太爷想得好，孟婧宜也答应得痛快，可顾崇文入陈州而不过，只派人通知了宋福一声儿，连面都没露。
孟婧宜不敢让他等，索性东西是早收拾好的，只叫许促给孟家送了信，立时带了林妈妈和素萝出城与顾崇文会合。
顾崇文好似瘦了些，精神却依旧不减分毫，见孟婧宜这么急，一脸的吃惊，他疑惑的问道：“你来时归心似箭，这回去也是？”
到底是想家啊，还是想京城？
孟婧宜惊讶的反问他：“不是顾将军行色匆匆，连入城歇息的时间都没有吗？莫非是我领悟错了将军的意思？”
顾崇文无奈的笑了笑，道：“你也未免思虑过多，我不入城是不想和孟家人纠缠。”也是不想给人错觉，好像他成了孟婧宜的靠山，宋家在陈州定然有耳目，他不想掺和进去。
他这话孟婧宜不爱听，孟家人怎么着他了？
孟婧宜脸上带着讥诮道：“是顾将军多虑了才是，孟家人别的不会，巴结逢迎的本事一等一的好，且又势利，但凡能为我所用者，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就算顾将军错过这回，可还有下回。”
顾崇文哈哈笑道：“是我说错话，你别见怪，我承认我不想多事，可没有错怪你的意思，其实我倒挺喜欢你这小姑娘的。”
“不敢，我这人除了生就一副好皮囊，一无是处。”
得，她还甩脸子了。
顾崇文不会哄小姑娘，认错？他几时给人认过错？想了想只好跟她商量：“要不就歇一夜，明早启程？你就这么走怕是也不太好，我陪你去孟家辞行？”
他算是捏住了孟婧宜的七寸，她是打着将来离开京城回到陈州过日子的主意的，既然留在陈州，就不免要背靠三老太爷的势，毕竟一笔写也不出两个孟字来。
而且孟婧宜没那么吝啬，她所要的不多，只要能安生过这一辈子，其余的三老太爷想要，她都可以拱手相送。
此次若有顾崇文出面，孟家不知就理，定然不敢轻易对她造次。
可要就这么痛快的答应他，倒应了他对她的评价：势利。
孟婧宜一脸纠结，顾崇文是又气又笑，他一锤定音：“就这样，你收拾一下，我这就让人去备马车。”
孟婧宜神色一松，挑眉看了一回顾崇文，见他不似取笑逗弄，这才绽了个笑，朝他屈膝一礼，转身跑了。
顾崇文抹了抹额头不存在的冷汗，暗暗自嘲了一回。他自诩冷静、理智，可在这么个小姑娘跟前倒屡屡言不由衷。
三老太爷对顾崇文极近恭敬，他亲自带着长子和四子迎出来。
乘着寒暄之际，三老太爷打量着顾崇文。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轻，气势沉稳自不必说，眼神也极冷，漫不经心的搭上一眼，就仿佛看透了人心。
三老太爷心里怦怦的打鼓，却也怀疑：这顾崇文实在不像个多管闲事的人，可他怎么就想着要照顾孟婧宜呢？
是为了他的外甥宋家的六爷宋宁瑜？
顾崇文也在打量三老太爷，这位孟家如今的幕后掌门人。他六十五六岁的年纪，头发花白，一双悲天悯人的眼睛带着几分看透世事的淡然。
可这只是表面，他的眼底是贪婪和自私。
吃绝户这种恶习古来有之，朝廷想禁可架不住这种习俗已经成了传统。像孟婧宜家里这样只有她一个女孩儿的人家，家产注定要被世人瓜分干净，何况这三老太爷还是孟家人，更是师出有名。
宋家能将孟家家产护到现在已经是难得，顾崇文对此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三老太爷提起孟婧宜，一脸的慈爱：“婧宜是个可怜的孩子，爹娘早早就没了，家里也没什么人，幸亏宋家这么多年的照顾。提到这儿，我就觉得愧疚啊，婧宜怎么说也是孟家人，理当是孟家出人出力……”
他一脸的愧疚，甚至还挤出来两滴老泪：“我对不起我那兄弟，对不起我侄儿啊，哪天闭了眼到了地下，我都没脸见他们。”
顾崇文明知道两家搏弈，为的是孟家的家财，不是宋家比孟家对孟婧宜格外疼爱，而是家产丰厚，所以才能养护孟婧宜，面上终是道：“宋家是她的外家，老太太疼外孙女也是有的。”
三老太爷收了泪，问顾崇文：“婧宜过年就十三了，不知道宋家对她的亲事是怎么考量的？我倒是有了几个不错的人选，想着寻个时机去宋家问问，看哪家合适，也好提早给她定下，她没个亲爹亲娘，她这向个叔伯婶娘的可都拿她当亲闺女待，这嫁妆可该预备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