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雾消散, 陈渊愣愣地站在原地, 一双眼凝视着先前小靳童坐着的地方, 久久不能抽离。
陈渊明白,梦里的小靳童不过是陆予明的心魔化成的, 那些每一个字都往陆予明心里怼的话, 现实里那个说什么都小心翼翼的以“我可不可以”和“我能不能”开头的靳童,恐怕借她十个胆子,她也说不出口。
可是陈渊多么希望靳童能像陆予明梦里的小靳童那样, 又吼又叫地控诉着她心里的委屈,也不要她像大年三十那晚,轻描淡写地随口说一句不过是因为不会做梦而不能敞开心扉地交朋友罢了。
类似于陈渊这样做梦无压力的正常人, 很难理解一个不会做梦的人有多困扰, 陈渊以前还认为,不会做梦虽然缺了美梦的甜蜜,但也省去了噩梦的烦恼,似乎也不是什么值得大做文章的问题。
然而, 靳童的问题并不在于不会做梦,而是因此招来的流言蜚语, 以及因此迷失的本性。
6到8岁是一个什么样的年纪?那时候的小孩充满了好奇和灵气,他们每分每秒都睁大了眼睛探究着这个世界, 用所听到的以及所看到的一切来装点着那颗单纯又空乏的脑袋, 然后大呼小叫地向身边的所有人炫耀着他都知道了什么。
就在那么懵懂的一个年纪, 学科知识很有意思, 新奇事物很有意思, 同班的同学不会做梦,似乎也很有意思。
她是笨蛋吗?她是,这种闭上眼都不用动脑子就自然而然发生的东西,她居然不会。
她是瘟疫吗?她是,一般大的小屁孩里居然存在着一个不会做梦的人,大家伙生怕和她走得太近,从而就被夺走做梦的能力。
她是怪物吗?她是,这个犹如发现新大陆一般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然而每一个听闻此事的人都表示自己做过好多梦,这就好比大家都是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而她却好像少了什么。
所以,被小屁孩们妖魔化的靳童,如何示好都换不来友情,连她自己都认为她有病。
所以,初遇陈渊时,靳童说她从小到大看过的很多医生都劝她,不会做梦这事儿根本没必要治,可是怎么能不治呢?她不过就是想活得像个正常人而已啊!
一想到那个时候,陈渊不过就是一时心软把她留了下来,没想到隔天她又是花又是茶的往茶室里搬,后来又眨巴着一双眼睛,观察着他喜欢什么又不喜欢什么,想方设法地给予能让他满意的东西,那些摆满茶室的装饰品,那些塞在家里的吃喝用度……那都是她用来和他示好的“糖果”啊!
陈渊沉沉地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肝儿也颤,心也疼。
陈渊烦躁地翻出手机,忽略掉来自同一个陌生号码的四通未接来电,找到文少的电话号码就拨了过去。
“喂……你认识关于做梦方面的专家吗?”陈渊想了想,补充道:“除了我。”
“什么是做梦方面的专家……就是那种专门研究做梦的……临床医学?心理医生?催眠大师?实在不行玄学方面的也成。”
“滚尼玛的周公!周公能解决问题我他妈还问你?”
“没那心情跟你开玩笑,你就说你认识不认识吧!最好是那种能教人怎么做出梦来的……嗯……我也觉得很荒唐,这种母胎自带出来的能力居然也得找人治找人教……”陈渊顿了顿,苦笑道:“谁让我偏偏就遇到了呢?”
“你不要假装猜测了,对,就是靳童,她从来没有做过梦,所以……能不能帮我找一找这方面的专家?”陈渊叹了口气,鲜少地由衷道:“拜托了,哥。”
陈渊挂了电话,瞥了一眼通讯记录里标了红的未接来电,想了想又拨了过去,“喂……对,我是,补梦啊……周六过来吧,方便吗?好,我把地址发给你。”
在文少没有找到那方面的专家前,让靳童多看看别人的梦境也是好的,嘿!几天不见,也怪想她的,想到这里,陈渊便笑呵呵地给靳童发去微信。
“叮咚。”
放在茶台上的手机响了起来,靳童够着脑袋看了一眼,却又不知道怎么回复,索性把手机放到一边。
【陈渊:假期结束,周六有新客户,记得来上班啊!】
刘永芬瞧了一眼失了宠的手机,“陈渊啊?”
“啊?”靳童吓了一跳,继而又装作没事地哼道:“嗯……”
“怎么不回他信息?”
“没……没什么要紧事。”靳童心虚地低着头眨巴着眼,“晚一点回也没关系。”
刘永芬摇了摇头,这孩子啊,悟性高,学什么都很快,可就是学不来撒谎,“我就说这几天怎么看你不对劲,你和陈渊是不是闹别扭了?”
靳童抿了抿唇,小声道:“没有。”
“还说没有?告诉妈妈,发生什么事了?”
靳童看了一眼刘永芬,又什么都没有说。
陈渊对靳童的那点心思怎么会逃得过刘永芬的眼睛?说实在的,刘永芬也觉得陈渊不错,长得帅,性格好,两家也算门当户对,最重要的是他能让靳童开心,然而知女莫若母,就靳童这种都把陈渊带回家一起过年了,还左一遍右一遍地强调他们只是朋友,刘永芬也只能把见面红包装得厚厚的,用来鼓励陈渊耐心等待她们家这迟钝的傻姑娘开窍了。
可是回想起靳童这几天的状态……怕不是陈渊那小子憋不住表个白什么的,吓着她了吧?
刘永芬猜测道:“是不是大年三十那晚你们出去放烟花的时候出什么事儿了?”
靳童一个劲儿地摇头,然而还是一个字也不肯说。
“好吧,我不问了。”自己的女儿自己清楚,靳童要是不肯说,就别想从她嘴里撬出一个字来,刘永芬无奈地叹了口气,“那陈渊都给你发信息了,你就不能大方点搭理搭理他?你不是说他是你的好朋友吗?怎么能和好朋友赌气呢?”
“我没有赌气,我……”靳童顿了顿,水汪汪的眼一眨,绿豆大的眼泪就掉了下来,“我好像不能再和他做朋友了。”
刘永芬顿时慌了,连忙起身绕过茶台,一把将靳童搂在怀里,“不哭不哭,童童乖,到底怎么了?”
“妈……”这几天以来藏在心里的委屈统统钻了出来,一颗心酸溜溜的,躲在刘永芬的怀里的靳童,终于安心地嚎啕大哭,“我真的好……好喜欢和他待在一起,我也真的想和他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可是……可是他有喜欢的人了,我……我当然也希望他们能在一起,但是妈妈……你知道吗?他要是有了女朋友以后,能经常和他待在一起的人不再是我,能肆无忌惮跑去他家的人也不再是我,为了避嫌,我得和她他保持着好朋友的距离,然后我们就越离越远……一想到这些,我就……我就开心不起来了!呜呜呜……我要是个男的就好了,也就没有这些烦恼了。”
靳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然而她这番带着哭腔断断续续的话,刘永芬却是越听越糊涂。
陈渊有喜欢的人了?对啊!他喜欢的人不就是她女儿靳童吗?难道是她看走眼了?不会,喜欢一个人的那种眼神,藏都藏不住,更别说陈渊在饭桌上把他家的情况都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了,要只是普通朋友,谁会为了哄女方父母高兴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但是,如果刘永芬没有看走眼,那靳童干嘛伤心成这样?
“童童……”刘永芬轻轻地拍着靳童的后心,“是陈渊亲口说的他喜欢别人了吗?他怎么说的?你一个字也不能错地重复给妈妈听。”
刘永芬的话惹得靳童哭得更凶了,“那天……他喝多了,也没有……没有说得很明确,我本来想等他醒了再问他的,但是他……醒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