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渊和靳童相顾无言的在御园大门口站了十多分钟,也没能等到一辆出租车, 就连网约车都没人肯接单, 最后二人只能往前走了几百米,赶上了刚刚到站的公交车。
还没等靳童拿出钱包, 陈渊就往投币箱里塞了一张十块, 瞥了一眼挑着眉梢瞧着他的靳童, 陈渊拉着行李箱就往车厢里走去, “没零钱。”
靳童:“……”
多少年没坐过公交车的陈渊斜着眼睛瞧着车厢,万幸还算松散宽敞。陈渊瞄着一个空位, 提着行李箱径直走了过去,陈渊把行李箱贴着空位顺到一边, 伸手拉着吊环站在空位一旁,朝着跟在他后面走过来的靳童道:“坐。”
靳童看都没看陈渊, 拉着空位的椅背站好, 一双眼没有焦点地看向窗外, “你坐。”
“没听公交广播说吗?要把座位让给老弱妇孺, 四个字你就占了三个, 你坐,你实至名归。”
“你恐怕没怎么坐过公交车吧?我大方一点让你坐, 给你回味一下硬座的感觉。”
“你是个女的。”
“没有哪条法律规定女生不能给男生让座。”
“你坐!”
“你坐。”
“你们俩到底坐不坐?”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二人身后的中年男人一脸嫌弃地瞧着陈渊和靳童,“不坐的话麻烦让一下。”
陈渊:“……”
靳童:“……”
“你俩还真有意思, 大学生吧?老师布置的作文要写让座, 好久没这体会了跑公交车上实地找感觉来了?”中年男人一边说着, 一边从陈渊和靳童让出来的空挡里挤了进去, 一屁股坐在了先前被他俩让来让去的位置上。
中年男人瞧了瞧陈渊,又看了看靳童,男的俊,女的美,眉眼间还透着一股夫妻相。
中年男人朝着陈渊笑呵呵地问:“你们是……男女朋友?”
仗着身高的优势,陈渊居高临下地给了中年男人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便别过头去,并不想多谈。
中年男人也不恼,继而又朝着靳童笑呵呵地问:“你们吵架了?”
靳童冲中年男人礼貌地笑了笑,又赌气道:“没有,我们只是朋友关系,还是特、别、普、通的那种!”
故意加重的四个字宛如尖刀一样捅在陈渊心尖上,陈渊深吸一口气,这是什么情况?捅刀还他妈带外援的?所以他不爱坐公交车,龙蛇混杂的地方,谁也不知道擦肩而过的那个人到底是人还是鬼。
陈渊蹙着眉,瘪着嘴,直勾勾地俯视着多管闲事的中年男人,就当中年男人被他看得心里发毛的时候,陈渊却提起行李箱,大摇大摆地往后面挪了四个位置,站定以后又一脸不奈地朝着靳童道:“还不过来?你们很熟吗?”
靳童朝着陈渊瞪了一眼,又向中年男人抱歉道:“不好意思,他平时不是这样的,可能今天心情不太好,请你见谅。”
“小姑娘……”中年男人叫住了靳童,“大叔再多嘴说一句,在感情里男人都是笨死的,你们姑娘家以为给个眼神对方就能看懂的事儿啊,我们男人偏偏就不能明白,要真有什么误会就坐下来慢慢谈,大叔看你们俩挺般配的,可别因为芝麻绿豆的小事就错过了。”
“知道了,谢谢叔叔。”
中年男人只说对了一半,他们确实是在闹别扭,可是莫名其妙生气闹别扭的人,不是她啊!
罢了,虽然是计划赶不上变化,然而所谓的计划也就是为了适应变化而存在的,一成不变的,那是平淡无奇的剧本。更何况座位都和他让了半天,也确实没哪条法律规定女生不能让着男生。
靳童走到陈渊身边,抬头看着他那张很是不爽的冷脸,靳童抿了抿唇,轻声唤道:“陈渊……”
“叮……泰新市场到了,下车的乘客请从后门顺序下车……”
报站广播打断了靳童的话,公交车靠站停稳,刚一打开车门,前门处便传来了七嘴八舌的声响。
“快快快!上车!”
“别挤,别挤啊!”
“哎哟!你这老太太能不能有点素质?前面的都说别挤了你还推什么推?”
“瞧瞧,我买的这块肉,新鲜吧?”
……
陈渊无语地看着提着各式各样的菜篮,从公交车前门鱼贯而入的老太老大爷,片刻过后就把车厢塞得满满当当,七嘴八舌的交流声汇聚成呼隆呼隆的噪音,陈渊的脸色又丧了几分,难看到变形。
得,真是生活处处有惊喜,时间来到十点半,以为成功地避开了上班高峰期,没成想却赶上了老头老太的买菜高峰期……
兀的,一个年轻女孩儿被挤了个踉跄,她伸着手四处乱抓,待站稳后,一抬头就对视上一双冷漠又烦躁的眼,再一看,女孩儿的手正抓在陈渊的手臂上。
女孩儿连忙撒了手,即便眼前的男人是那种出门一百次才遇得到一次,哪儿哪儿都符合普罗大众审美的优质男,可是女孩却不敢再多看他一眼。
女孩儿红扑扑的脸上挂满了歉意,陈渊身上不善的气场压得她说话都自动小声小气,“对不起,实在是太挤了,我……”
没站稳……
没等女孩儿说完,陈渊就别过头,伸手抚平了衣袖上被女孩儿抓起来的皱褶,继而又一把将靳童拉得更加靠近他,几乎快要贴在他的身上……
女孩儿瞧着陈渊高高举起挂在吊环上的手臂,以及被他圈在怀里小心护着的靳童,俨然一副霸道又傲娇的护妻模样,女孩儿悻悻地努了努嘴,退到一旁拉好扶稳。
陈渊瞧着窗外快速倒退的景色,稍稍低下头,任由靳童的发香钻进他的鼻子里,“你刚才……要说什么?”
人挤人的车厢,杂糅着各式各样味道的气味,以及老头老太吧啦吧啦的聊天声,靳童摇了摇头,“下车再说吧。”
“嗯。”
心尖上挨了三刀,陈渊可不想在这人多嘴杂的环境里再被捅上一刀,就算是要被伤得当场去世,偶像包袱很重的他,完全不想死在这么个很是丢人的地方……
公交车再一次靠站,下去了几个,又上来了几个,车厢里依旧拥挤难耐,一个烫着菜花头的妇女领着一个长相平平,身材矮小的男人像泥鳅一样,从前门一路挤了过来。
菜花头妇女奋力地挤到后门,拉着栏杆招呼着矮男人赶紧过去,然而矮男人走到陈渊身边,瞧了瞧被他护在臂弯里贴身而站的靳童,又朝着陈渊的背影阴狠地瞪了一眼,继而走到陈渊旁边的年轻女孩儿身后,矮男人就不肯再多走一步。
不管周遭多么拥挤,菜花头妇女的呼喊声多么响亮,矮男人就像看不见也听不见一般地侧过身子,隔着年轻女孩儿伸手拉住座位椅背,贴着年轻女孩儿的背站在她的身后。
公交车一路颠簸地继续前行,车里的人像筛子里的谷子一样,左摇右晃,踉踉跄跄。
被陈渊护犊子一样圈起来的靳童燥热难耐,歪着身子在坐着的人头顶上探出脑袋,偏着头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兀的,漫无目的的视线锁在了站在一旁的年轻女孩儿和她身后的矮男人上,靳童那张闷得通红的脸,瞬间冷了下来。
靳童飞速地摸出手机,找了个不易被人察觉的角度,将矮男人龌龊的行径清清楚楚地拍了下来。
十多秒过去,用来做证据的视频也录得差不多了,靳童一边飞速地收起手机,一边拽了拽陈渊的衣袖,待陈渊低下头,靳童小幅度地指着眼眶通红却敢怒不敢言的年轻女孩儿,“帮帮她,可以吗?”
陈渊顺着靳童的手,侧过脸瞥了一眼矮男人,陈渊蹙起眉头,将行李箱的拉杆递到靳童手里,“拉好。”
下一秒……
陈渊的手重重地拍在矮男人的肩上,猥琐行径忽然被打断,矮男人吓了一跳,连忙往后退了几步,慌张地仰视着比他高出一个头的陈渊。
先前搭在矮男人肩上的手加重了几分力道,陈渊恶狠狠地抓着矮男人的肩膀,唇角扬起痞痞的笑意,“憋了一早上也该发泄发泄了,算你倒霉。”
话音刚落,陈渊就一拳砸在了矮男人的脸上。
骨肉剧烈碰撞的声响,听得靳童心惊肉跳,再瞧着被揍趴在地的矮男人,靳童紧抿着唇,忘了该做出什么反应——她只是想让他阻止矮男人猥、亵年轻女孩儿,完全没料到他的方式方法会这么暴力……
“啊!!!”眼看着矮男人被揍翻在地,站在门边的菜花头妇女尖叫着扒开人群挤了过来,一边蹲下身子抱起矮男人,一边冲着陈渊不干不净地嚷嚷:“你个狗、杂、种,凭什么打人?”
陈渊冷笑,“纠正一下,我从来不打人,我只打算不上人的畜生。”
瞧着周边的人围了过来,菜花头妇女像是得到了鼓励一般,吼得越发来劲儿,“大家伙儿评评理,我儿子好好地站在那儿就被这个狗杂种打了,我儿子年纪小,又怕事,被打了也不敢还手,老哥哥老姐姐们哟,你们得给我们娘俩主持公道啊!”
“一句年纪小就能撇干净了?”陈渊抱起手,眉梢一挑,“那我也只是刚从幼儿园毕业了十多年的宝宝。”
瞧着双方各执一词,围观的老头老太你一句我一句,说来说去也就是想让陈渊给个打人的理由。
陈渊朝着矮男人扬了扬下巴,“问他啊!”
瞧着一车厢的人朝着自己投来探究的眼神,矮男人心虚地低下头,缩在菜花头妇女的身后。
“孬种。”陈渊觑着矮男人,眼里满是鄙视,“我就纳闷了,一个春天到了就管不住下、半、身,在人家姑娘身后乱发、情的畜生,也有人敢跳出来让别人给他主持公道?”
菜花头妇女愣了,瞧了眼缩在身后的矮男人,又看了看从始至终一句话也没有说的年轻女孩儿,最后菜花头妇女惊慌地指着陈渊道:“你……你血口喷人!”
陈渊将菜花头妇女的神情尽收眼底,脸上又冷了几分,“呵,看来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你说我儿子乱搞,证据呢?拿出来啊!”菜花头妇女双手叉腰,泼皮无赖般的笑意让她看起来越发狰狞,“还有,我儿子搞谁了?谁!有种站出来啊!”
围观的老头老太总算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虽然瞧着矮男人的眼神鄙夷又难为情,但是嘴上却提倡着以和为贵。
“算了算了,车里那么挤,说不好是一场误会呢?”
“哎哟!畜生不要脸,那姑娘以后还要见人的嘛!”
“是呀是呀,就算是真的,姑娘家家的谁敢站出来哟?这不是相当于在大庭广众下把她剥个精光吗?啧啧啧……万一还是个穿的暴、露的女人,到底是谁的错就说不清楚喽!”
“小伙子,我看他确实还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人也被你打了,就当给那姑娘留个面子,要不算了吧?”
陈渊被这群围观群众的惊人逻辑震得一愣,继而又讪笑道:“别拿你们那套道德来绑架我和受害者,都是第一次做人,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我凭什么让着他?”
没等老头老太们反过来辱骂陈渊得理不饶人,靳童连忙挤进了包围圈,“你们要证据是吗?我有!”
话音刚落,车厢里顿时安静如鸡,老头老太们下意识地把忽然窜出来的靳童当做了受害对象,瞧着她的眼神同情又止不住的暗自害臊。
靳童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缩在人群里低着头装做没事人的年轻女孩儿,又不卑不亢地迎上菜花头妇女的目光,扬了扬手里的手机,“你儿子干的事都被我录下来了,要我当众播放吗?”
闻言,菜花头妇女疯了一样地朝着靳童扑了过来,张牙舞爪地试图抢手机,然而她才有所动作,陈渊就一把搂住靳童,转身将她护在怀里,男人宽阔的后背,任由扑过来的菜花头妇女又锤又掐。
“拉住她!她要销毁证据!”
人群中爆发出的吼声唤醒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群众的良知,老头老太们连忙你拉住胳膊我抱住腰,把发狂失控的菜花头妇女架在一旁。
当身后不再遭到攻击时,陈渊直起身子,蕴满了怒气,血丝密布的双眼关切地在靳童身上检查着,“你没事吧?那疯女人有没有伤到你?”
“我没事。”靳童弯起唇角,“只是你抱的太紧了,勒得我喘不过气……”
陈渊:“……”
靳童轻柔地扒开陈渊的手,“我有些话想对他们说。”
靳童走到陈渊身前,一双眼坦然地看着面前的男女老幼,“在我给你们看证据前,我想说……”
没等靳童说完,被众人架着的菜花头妇女便面目狰狞地叫了起来,“不要听这个小贱人的!我儿子什么也没做!他还小,根本不懂那些……”
陈渊冷声打断道:“嚷什么嚷?我女朋友说话的时候,麻烦你闭嘴!”
“……”这是他第二次在众人面前说她是他女朋友,靳童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理了理思路又朝着众人道:“我不明白为什么出了这样的事,你们不但能轻易放过或者可以说是纵容犯错的人,并且还认为是受害者丢人。”
“那个女孩儿就像你们一样,无意中搭了这班车,上车以后安分守己地站在那儿,什么也没做,凭什么被人欺负以后,见不得光的反而是她呢?假如这个男人今天在公交车上所做的不是猥、亵,而是偷窃呢?你们还会认为这是钱包的错吗?还会这么轻而易举地宽恕他吗?如果真是偷窃,我想你们就不会原谅他了,那么……我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在你们看来,钱财比一个人还重要?”靳童叹了一口气,继续道:“我说这么多,只是想让你们搞明白,比起他在那个姑娘身上所做的,你们那套没有逻辑又不讲理的道德观,才是最让那个姑娘心凉的,言论有多可怕?三人成虎有多可怕?你们清楚吗?也许今天,那个姑娘在遭到侮辱的时候,她想忍一忍就过了,但是此时此刻,你们那套给姑娘留脸面,给犯错的人开脱的言论,会让她觉得做错事的是她,不知羞耻的是她,今天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永远都会被藏在心底,见不得阳光。”
靳童瞥向矮男人,眼里满是轻蔑,“当事人假装没事发生,旁观者迫于传统的道德观念姑息纵容,犯错的人呢?假如今天我也像你们一样宽恕他,今天他敢猥、亵你们不认识的姑娘,明天,他就敢把手伸向你们的女儿或者孙女!到那时候,你们还会轻易放过他吗?要是你们还是选择原谅他,我会把这份视频发到网上去,我不信你们评不了的理,其他人也评不了!”
“嗡”的一声,车厢里乱成了一锅粥,人们情绪激动地声讨着矮男人,指的指,点的点,甚至还趁人不注意在矮男人身上踹上一脚,司机师傅也受了忿忿不平的人们的情绪影响,更换了路线,将公交车朝着附近的派出所开去。
兀的,一抹身影挪到了靳童面前,年轻女孩儿红着眼哽咽道:“我……”
靳童朝着年轻女孩儿宽慰道:“别担心,我没拍到你的脸,就算你没有勇气站出来,该曝光的人绝不该是受害者。”
年轻女孩儿感激地点了点头,“我没经历过这种事,所以我害怕了,一会儿到了派出所,我会很警、察老实交代的。”
靳童笑道:“老实交代?说什么呀!错的人又不是你,别怕,今天说出来,让那男的受到应有的惩罚,总比你背着这个秘密过一辈子强多了。”
闻言,陈渊怔怔地看着靳童,心里五味杂陈。
靳童丝毫没有发现陈渊的异样,靳童拿出手机朝着年轻女孩儿道:“你微信几号?我把视频传给你,一会儿出了派出所我就删掉,后面怎么处理就随你啦!”
……
录完笔录已经是下午一点,离和陆予明约定好的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靳童没能等到派出所的最终结果,和年轻女孩儿道了个别,就招呼着陈渊风风火火地走出派出所。
公交车上发生的事历历在目,靳童铿锵有力的话语仿佛还回荡在耳边,陈渊亦步亦趋地跟在靳童的身后,复杂地看着她的背影。
刚才在车上,她说的那些话,也是她的心声吧?
当初被小学同学言语中伤的时候,是不是没有人像她一样,肯站出来帮她一把?所以她才会怀揣着不会做梦的秘密,在阴影里小心翼翼地长大?
所以今天遇到这样的事,那么瘦那么小的她敢站出来为年轻女孩儿讲话,只不过是不想让年轻女孩儿和她一样,往后都活在由暴力言论编织的阴影里。
如果,今天他没有跟上来,让她独自搭上那一趟公交车,会怎么样?
如果,今后她的生活里,都没有他,又会怎么样?
忽如其来的惊吓与心疼,使得陈渊松开了行李箱的拉杆,修长的腿大步向前,从靳童身后将她一把拥在怀里。
陈渊的头抵在靳童的肩窝上,他喉头一动,隐忍着哭腔的声音听起来可怜巴巴的——
“我已经两次出演你的男朋友了,入戏太深,整个人都陷进去了,我完全可以在实际生活中胜任这个角色,那么你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本色出演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