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术朝, 腊月二十四日是交年节, 二十四为小节夜, 三十日为大节夜。
北部因有苏慕渊坐镇,战事可不比南部那样紧张, 加上周士清为了与尉迟曜对阵, 调动封州大军前往光州支援, 连州与辽州地界便越发地安全了。
如今苏慕渊坐拥七十万大军自安居北部一隅, 周士清和尉迟曜在南部打得不可开交。
这些日子以来, 周士清三番五次派了使节来连城大营, 好言好语请天策大将军投诚, 然而苏慕渊只充耳不闻, 扣了周士清的使节少说也有五、六人了,可他的态度却很模糊,与周士清既没有撕破脸,也没有应允。
如今术朝四分五裂,内部不和,几股势力并存,北部突厥大国则是获得了极好的发展时机, 幸亏那赫连元昭还顾及着和苏慕渊的约定,若是他反了口,北下南侵、挥军中原领土, 术朝内忧毒瘤未除, 再加上外患虎视眈眈, 还真真儿是毫无招架之力了。
这一切, 都让周士清深深地担忧着。
周士清吃不准苏慕渊这小杀才的态度,但又忌惮他手上的兵权,因此只能忍着气儿不敢发难。
在周士清看来,只要苏慕渊不在他和尉迟曜对阵的时候趁隙在北部起兵攻打封州,就已经是帮了大忙了。
这几天正是辞去旧一年,以及迎接新一年的时候,从二十四日到三十日,连城家家户户都点燃了雪灯,忙着祭灶神、扫洒门闾,去尘秽、净庭户、换门神、钉桃符,贴春牌等等诸事。
到了交年节这天,贫乞者扮成鬼神、灶君沿街讨钱。街边早早儿搭起了彩楼和戏台子,一应百戏表演、放烟花、赏雪灯等庆贺活动,从早到晚,热闹非凡。
如今连城大街上,不少店子开始摆卖迎祥纳吉的用品,穿戴的诸如冠梳、珠翠、头面、锦服、靴鞋、花钿等物,装饰的诸如新历、大小门神、桃符、火眼狻猊、虎头、爆仗等物,真是花样繁多、应有尽有,不一赘述。
阮兰芷如今贵为苏府的主母,她上头也没得什么长辈管束着,这小日子当然要比许多大户人家的冢妇要过得自在些。
年关正是热闹的时候,许多像阮兰芷一般年轻漂亮的小娘子纷纷相邀出来走玩,感受一下过节的喜庆气氛。
这越是到了烽火连天、战事不断的时候,这一方平安的小天地就越是难能可贵,毕竟到了明年这个时候,谁知道局势又会如何变化呢?
当今局势复杂,晦暗难明,战局到了最后,首好的情况自然是尉迟曜夺回了江山,百姓安居乐业,一派祥和,次之的情况就是被周士清□□统治,百姓赋税繁重,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而最差的情况,可能就是北部草原上的野狼吞并了中原七州,老百姓被异族统领,过着水深火热的生活。
连城今次的交年节庆贺,比往年都办得隆重,这几天,不管男男女女都跑到大街上采买物事、赏戏听曲、关扑投壶、尽情享乐。
这样的盛况可不多见,阮兰芷若是错过了,那才可惜呢,可坏就坏在苏慕渊下了死命令,不许小娇妻踏出府一步,因此不管外头如何热闹,她总是无缘见识的。
说来苏慕渊这人也真真儿是霸道,他自己没空回来陪阮兰芷,却又不许她出门,而阮兰芷毕竟还只是个刚满十五岁的小姑娘,正该是爱玩、爱美的年纪,却偏偏被拘在院子里头,好端端的一个美人,如今却像是一朵失去养分的娇花一般,整日里神情恹恹。
几个管事儿的和丫头们见自家的小主母精神头不好,纷纷想着法儿逗她开心。
就连剑英这么个死板的,都差人上街大肆采买些女儿家喜爱的玩意,甚至是只有京城人士才爱用的那些个华而不实的金彩镂花、春帖胜幡,都差人买了送到府上。
而红杏和绿萍亲自为阮兰芷新添置的珠翠、头面,虽然不如苏慕渊在京城时送她那些个箱笼里的物件儿精致,但选得也都是做工精细、价值连城的好东西。
因着那日阮兰芷同苏慕渊闹上了一场,后来也不知是苏慕渊刻意授意的,还是有人说漏了嘴,街坊邻里突然就传出了这样的消息:天策大将军前两日把正头娘子接回府上,宠爱得不得了。
夫人在府上的一应用度,都是最顶级、最奢侈的,如今整座连城的百姓,谁不知道苏府的女主人是将军的心头肉,那是私底下里悄悄都说上一说,都要一遮三掩的。
总之后来那些个想来府上自荐枕席的大胆姑娘,是再也找不见了的。
虽然将军对夫人的心意日月可鉴,可整天被拘在院子里独守空闺,饶是脾气再好的人,心里肯定也会生出怨怼。
只不过,人总得往好的方面想,若是这丈夫没本事,成日里无所事事,才会留在家中守着娇妻,而那很有本事的天策大将军,自然是不一样了,营中操练、军备整饬,诸事都要亲力亲为,哪里还抽得出时间回来陪小娇妻呢?
……
说完连州的情况,再来看看术朝京城的情况:
尉迟曜率张氏父子与薛泽丰等人正逐步收回光州,术朝各地自发起来反抗周士清的人马纷纷前往光州投靠尉迟曜,如今正统大军日益壮大,周士清眼见自己的“江山”不保,日日寝食难安。
为了同尉迟大军抗衡,周士清临时调遣了大部分封州兵力去往光州,如今封州兵力空虚,周士清生怕苏慕渊趁虚而入,到时两面夹击,他更难收场,为了坐稳这皇位,周士清只好放下身段向苏慕渊示好,可几次三番下来,苏慕渊这厮仍是巍然不动。
无奈之下,周士清竟拉上了周莲秀和苏宁时母子,命他们赴连州劝说苏慕渊投诚。不得不说,周士清狗急跳墙,只好打起亲情牌了,可那也得看苏慕渊买不买账才行。
这母子二人本就是在深宅大户里头过日子的人,哪里受得了路途奔波,加之他两个向来瞧不上苏慕渊这来历不明的庶子,二房和三房之间的关系一直是水火不容。
如今让周莲秀和苏宁时两个去劝说苏慕渊,无异于火上浇油,不起作用不说,恐怕还得帮个倒忙。
今时不可同往日而语,在京城里只手遮天的周士清哪里容得他们拒绝,为了逼周莲秀和苏宁时就范,他派兵围了前威远侯府,明日一早便要押着母子俩去往连州。
周、苏二人无计可施,夜里无心睡眠,正坐在堂屋里长吁短叹,这时,那阮思娇从偏院盈盈走来,携了两名丫头跨进门槛:“夫人、三爷,天气越来越冷了,妾身命人熬了芦菔牛骨汤,冬日里喝这个最是滋补,又能暖身子,你们趁热喝一些吧。”
阮思娇亲自端了碗捧到苏宁时的面前,正要往前一送,谁知那苏宁时照准她的胸、脯,上来就是一脚,阮思娇惊呼了一声,毫无防备地扑倒不说,那汤汤水水也撒了一地。
“还不赶紧滚下去!谁有心思喝这个!”自从阮兰芷被周莲秀“赶”出苏府之后,苏宁时的脾气越加暴躁,现在经常对阮思娇拳脚相向。
虽然苏宁时身体积弱,瘦得只剩皮包骨,可好歹也是个男儿身,力气也不小,这一脚实打实地踢在了阮思娇的胸口上,估计过不了一会子就得青紫一片。
阮思娇从下人口中得知面前这两个人明日一早就得启程去连州,又想到那苏慕渊是个杀人如麻、六亲不认的魔头,到时候还不知道两母子还回不回得来。
这般想着,阮思娇这心里蓦地放松了许多,好像连胸口也不那么疼了。
阮思娇甚至还热心地提起了建议:“夫人,若是二爷不肯投诚,妾身倒是有一个主意。”
“你们可以走我二妹妹这条路子。”
“最近在光州一役才名声鹊起的‘玉松公子’,正是户部侍郎薛允的儿子,他不光是三爷的同窗,也是我们姐妹两个的表哥。”
“不瞒您说,我那个二妹妹与玉松公子曾经有过一段情,她同薛家祖母最是亲近……”阮思娇一边揉着胸口,一边给周莲秀捋清楚这几个人的关系。
还真是口舌断是非,全靠一张嘴!
当初明明是阮思娇对薛泽丰起了心思,她现在倒是甩到阮兰芷的头上去了。
“二爷本就是个桀骜的,自打把莺莺接到身边去,就越发难以控制了,不如,不如……”阮思娇说着说着,又往周秀莲的耳侧靠了靠。
“……我祖母和薛家祖母是亲姊妹,两个老太太倒是都很疼爱莺莺的,若是你们能给莺莺带个信儿,说是祖母病重了想她想得厉害,想必莺莺应当是不会拒绝回京了。”阮思娇为了能在府里有一点儿地位,还真是出卖自家亲人的事儿都干得出。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二爷为了莺莺,甚至敢夜闯皇宫杀了慧贵妃,他对莺莺的心意可见一斑,加之莺莺又是个孝顺的,老太太病重,她回京也实属应该,到时候圣上利用老太太留住莺莺,难道还怕二爷不投诚吗?”阮思娇越说越起劲儿,她觉得这主意还真是绝妙好计。
且不论这主意究竟管不管用,阮思娇一番话,却令周莲秀生出了其他心思,她回头打量了阮思娇半响,突然开口道:“宝菊!去给门口的官爷带个话,我要进宫面见圣上。”
“是!”几个丫头应声过来扶周莲秀,正要往外走的时候,她蓦地回头,似是要确定什么一般,从头到脚地再次打量了阮思娇一遍。
周莲秀边看边心道:这阮思娇玉峰耸立、杨柳细腰,虽然生得比她那个妹妹略逊一筹,可单单拉出来一看,也是个极标致的美人儿。
这般想着,周莲秀面色稍霁:“娇儿妙计,这样吧,等会子你便同娘一道进宫面圣吧。”
不得不说,这自诩出身高贵,心比天高的周莲秀还是很会变脸的,起初她一直瞧不上阮氏两姐妹,尤其是这个阮思娇,出身低不说,还不懂得看人脸色,在府里,她是狠狠地敲打过阮思娇几回的,虽然阮思娇是以良妾的身份抬到了侯府,可她的日子比一个下人也好不了多少。
可以很直接的说,阮思娇抬妾这半年来经历的所有事儿,就跟阮兰芷上一世在侯府的遭遇差不多,可能还不如她哩!
“宝梅、宝竹,你两个去我的妆奁里挑几样好的,去给娇儿妆扮妆扮。”世上可没有什么免费的午餐,这周莲秀一改之前的态度,恐怕是要利用阮思娇做些龃龉事儿了。
阮思娇喜不自禁地应下了,此时,她还以为自个儿的法子奏了效,老夫人终于看出了她的好,要带她去圣上跟前献计了呢。
据闻那一夜,周莲秀和周士清兄妹两个摒弃前嫌密谈了大半宿,直到天色微亮才乘轿归来,而阮思娇则是在宫里足足待了五、六天才回府。
那几天,周士清心情大好,后来周莲秀两母子自然是没去连城的。
据闻阮思娇被软轿抬回来的时候,身上有许许多多青青紫紫、不可描述的痕迹,再然后年节正月才刚刚过完,阮思娇就被大夫查出有了身孕,而她并不知道谁是孩儿的爹……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还是说回年关这几天吧。
病急乱投医的周士清果然采纳了小美人儿的支招,他逼着阮仁青放出消息:京城阮府的老太太万氏病卧床榻,人已经不太清醒了,嘴里成天叨念着“莺莺”二字,怕是吊着一口气儿,等着嫡亲孙女回去看她。
虽然这则消息的的确确地传到了连州,可身在连城苏府的阮兰芷却是毫不知情的,只因苏慕渊得知了此事之后,便把消息给封锁了,并且不出几日就轻轻松松地占领了封州。
到了除夕那日,南边的尉迟曜和北部的苏慕渊各自占领了三个州,而周士清则只剩下中心的京州了,这下子,他可真成了个瓮中之鳖了。
阮思娇自以为出了个好主意,可她也不想想,这种阴招都是早八百年前就被无数人用烂的低级招数,苏慕渊哪可能会让阮兰芷再接触这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