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兰芷毫不迟疑地往那道背影所在的方向走去, 走到近处, 她的耳畔突然响起了一声短促的呼哨声。
站在她身后的小赵氏听到这声音之后, 吓得脸色大变,她冲着阮兰芷急喝:“王妃快回来!万万不可再往前了!”
话音刚落, 站在她不远处的人总算回了头, 那人褐发褐眸, 鼻梁高挺, 身形、相貌竟和苏慕渊有七八分相似!
只不过这人的褐发里掺杂着点点银丝, 显然比苏慕渊的年纪大上许多, 加上他看向阮兰芷的眼神不知如何冰冷, 只消一眼, 那种迫人的压力便排山倒海般地朝她袭来。
他根本不是郎君!阮兰芷差点子惊叫出声,这种充满戾气与煞气的感觉阮兰芷似曾熟悉,此人俨然就是一直在暗中窥视她的人!
阮兰芷足下一顿,正打算扭身往阮府里跑,那不明身份却又与郎君样貌极其相似的男子并未动作,可他的眼神实在是太过于摄人,竟似有股无形的束绳一般, 叫阮兰芷身不由己地牢牢钉在了原地——
……
说回一个时辰之后,南城郊,十里亭
诸臣与薛泽丰、张宗术一行送别之后, 各自乘马、坐轿, 浩浩荡荡地在官道上走着。
今日尉迟曜出行并没有乘步辇或是與轿, 反而是骑了一匹通身黑亮、筋骨合度的突厥马, 如今正被一帮子乔装改扮的侍卫打马前后簇拥着。
尉迟曜穿了一袭月白色的便常服,头上束着白玉冠,整个人看上去清隽秀朗,温润如玉,就如同个寻常世家公子哥儿一般,瞧着比在朝堂之上亲和了许多。
众人正陆陆续续地往回城的路上走着,这时,一抹黑影子朝队伍急速飞掠而来。
苏慕渊常年习武,耳力、目力远超于常人,诸臣见不到的物事儿他却能瞧得一清二楚,他几乎是即刻便察觉到了异样。
“众将戒备,保护圣上!”苏慕渊表情一沉,厉声朝身后的将士们喝道。
话音刚落,只见他从马上高高跃起,在空中使了个疾矢穿云的招数,朝着那黑点儿纵跃了出去。
一番动作风驰电掣、一气呵成,如同捕捉猎物的鹰隼一般,诸臣还没回过神来,这苏慕渊竟已掠出五、六丈远。
“好俊的功夫!忠勇王不愧是我大术朝第一武将!”人群里,新晋状元范羽仲盯着苏慕渊远去的身影,不禁赞叹道。
不过几息的功夫,苏慕渊便已近到那黑衣人身前,他虽手无寸铁,但却身法精妙,那不明身份的黑衣人哪里是他敌手,还未等黑衣人闪避,苏慕渊便已将他死死地制住。
苏慕渊这厮本就是个力大无穷的,手段又极其刁钻,专挑人要害下手,那黑衣人生生挨了他一拳,只觉通身剧痛不已,反手一摸,肋骨竟是断了三根!此人暗暗叫糟,再过两招,怕是小命难保。
“忠勇王莫要误会!我乃龙武军解衷盛!”苏慕渊的招式快、狠、准,这蒙住头脸的黑衣男子着实捱不得几下,说话间,他大退了两步,一手捂着胸口一手从腰间锦囊里摸出赤金令牌,方便苏慕渊验其身份。
却说这龙武军乃是禁中军,只听命于圣上一人,除了尉迟曜亲自下令以外,宫中没有任何人能够调动、差遣。
当初周士清扣住尉迟曜挟诸臣举事,龙武军忠心救主,拼了无数条性命才将尉迟曜救出皇宫,并护着他一路逃往青州。
今日同尉迟曜随行的这帮侍卫当中,有不少龙武军好手。
“忠勇王手下留情!”苏慕渊松了松钳制解衷盛的手,正待要细问,一名面色白皙,身形纤瘦的内侍打马从后方急急奔来,他替那黑衣男子出声解围:“解护卫!圣上叫你呢!还不快快儿过去!”
苏慕渊闻言回头,只见走在人群里的尉迟曜朝他挥了挥手,继而一夹马腹,众人让路,尉迟曜很快便奔到几人的面前来。
“看来朕手里的人,没一个是元朗的对手啊!”尉迟曜见那解衷盛欲言又止,却有所顾忌的模样,赶忙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不必说出口,那解衷盛即刻会意,随后忍着伤痛打了个稽首,捂住伤口退到一旁。
其实只要看到此人来了,尉迟曜便已经猜到个大概,只不过他谋划的事儿并不宜在人前商议,是以掩饰自己内心的激动,佯作一副没事儿的样子,不动声色地同苏慕渊在官道上打马并肩齐走。
另一边,苏慕渊也不是个傻的,仅从这两人短暂的眼神交流中,他已有所怀疑。
苏慕渊心知尉迟曜必然有事瞒着他,但这当口也不便点破,只一味装作无所察觉。
两人走在前面,身后一帮子文武大臣倒也不敢靠近,彼此在官道上已经拉了很长一段距离。
“元朗,这些日子朕实在是忙得焦头烂额,上一次我两个在这条官道上叙话……还是三年前你刚刚被册封‘天策大将军’,率军回北疆的时候。”尉迟曜指了指曾经路过的地方,不由得感慨道。
“阿曜可真是会挑日子!我那天压根儿就不想走……”想起前尘往事,苏慕渊也不由得一晒。
三年前的那两日里,苏慕渊借着要远驻北疆的由头,耍赖夜宿在阮兰芷的香闺里,次日清晨正是温香软玉、撩人心怀的时候,却生生地被催去了点将台,当时他真是杀人的心都有了!
后来率领队伍开拔的时候,只见尉迟曜乘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在官道上等了他许久,苏慕渊那气儿立时就消了。
同样的地方,同样的人,景色未变,心境却已完全不同。
曾经目的一致,亲如兄弟的两人,如今已经今非昔比、背道而驰了,他们一个杀伐果断,忙着将权势收拢在自己的手里头,另外一个则是韬光养晦,不再锋芒外露。
“难得有空,不如我们兄弟两个上那州桥东边的长庆酒楼喝酒叙话?”今日尉迟曜心情大好,他有意拉近二人之间的关系,甚至还抬手亲昵地拍了拍苏慕渊的肩膀。
“有何不可?”苏慕渊闻言,挑了挑眉。
这送行的队伍走了将近半个时辰才回到城里,各自道了别之后,尉迟曜把大部分的侍卫都撵走了,只留下三、五个得用的人:“你几个退下吧,不过是上酒楼吃个酒,有忠勇王陪着朕,尔等还有何不放心的?”
话虽这样说,但谁也不敢掉以轻心,众人见劝他不住,除了那三五人跟进了长庆酒楼之外,其余侍卫与内侍则是躲在了附近一家酒楼里,隔着街道远远儿地盯着。
正所谓酒色财气,相伴相生,术朝的酒肆里一般会有十数个官女支陪酒作乐。酒客们入楼时,照着墙上挂的名牌点上一、两个卖酒的姑娘,搂入怀里一面喝酒、一面摸个小手儿,甭提多快活了。
只不过现在是白天,这种卖酒、陪酒的女支子要到晚上才会出来,但白天里酒楼为了招揽生意,也会请些歌、女、艺、伎来坐镇表演。
男人们饮酒的时候,看到花架上坐着个身段窈窕的姑娘或是款摆舞动、或是唱着悦耳妙丽的小曲儿,自然能大助酒兴。
此时正值响午时分,来长庆酒楼吃饭喝酒的人可不少。苏、尉迟这两个当世英豪、当世权贵倒也不拘泥,自在这熙熙攘攘的酒楼里择了个靠墙的角落,点了数坛子酒和几样佐酒的小菜,很快就吃喝了起来。
“你从前教我功夫的时候,下手可真狠。”酒过三巡,两人说话便也就随意了。
“我好歹也大你三岁,可你从来都不肯叫我一声大哥!”尉迟曜年少的时候可没少为了这件事较劲儿。
“哼!就你那笨脑子!一个招式琢磨个三天还没想明白,还拉不下面子来同我说,最后被其他皇子差人打了个鼻青脸肿,又苦着脸求我再教一遍!”苏慕渊想起当年尉迟曜那个怂包样,也不觉莞尔,任谁都无法想到……九五之尊还有这样的过去。
先前说过,皇宫里的阴私腌臜颇多,尉迟曜一直是个不怎么受宠的皇子,其他几个母氏背景强大的皇子总在私底下欺侮他。
上辈子尉迟曜也曾请了个师傅教他拳脚功夫,虽每日不辍地勤加练习,却也只是些强身健体、堪堪应付三五个盗贼的普通功夫罢了。
这一世苏慕渊甫一出谷回京,尉迟曜便求了父皇让这个少年将军给自己当教头,正式教授武艺。
后来尉迟曜在十七岁时总算盼到先皇批准他离宫建府,这才渐渐地名声鹊起,又娶了周桃儿为王妃,他暗中培植自己的势力不说,又利用周家的显赫权势去同其他皇子争夺皇位。
苏慕渊得了空便教授他修炼内功的心法与口诀,这些内家功夫远比寻常习武人练的高出许多,尉迟曜不过才练了十年,如今已经小有所成,一般的行家高手,他倒也能战个平手。
两人一边喝着烈酒,一边闲话当年,苏慕渊发觉其实先前尉迟曜看上去也没有这样高兴,直到那解衷盛来了之后,他的愉悦才从打从心里散发出来,想来该是有什么极为重要的事儿发生。
但君意难测,谁知道下一刻这位九五之尊会不会翻脸呢?
只不过现在尉迟曜高兴的样子并不似作伪,苏慕渊便也就暂时摒除了两人之间的罅隙,痛痛快快地喝了起来。
不多一会儿,又有一个乔装改扮的龙武军惶急奔入酒楼,他见尉迟曜和苏慕渊相对而坐,各自拿了海碗喝得正起劲儿,一时间也不知该不该上前,然而手上的消息又着实太过紧急,片刻延误不得,真是愁死个人!
苏慕渊早在此人策马过州桥还未进东大街时便已有所察觉,却故意不提醒尉迟曜,而是让那些通信的人憋一会儿急,临到近前了才笑着对尉迟曜调侃道:“阿曜,你身为一国之君,偶尔忙里偷闲也没有那么容易啊。”
尉迟曜闻言,转头一看,只见身后那人一副站立难安,欲言又止的模样,他蹙着眉头不悦道:“又是怎么了?”
那人凑到近前,将袖中夹藏的字条儿递上,尉迟曜接过打开一看,只见上面画着一副老鹰猎兔的图样,下面配有诗句:绿玉觜攒鸡脑破,玄金爪擘兔心开。
尉迟曜甫一见那图画与字样,喜悦之色再也掩饰不住,他抬头对苏慕渊道:“元朗,着实对不住,我为阿柔求的东西总算到了,今日怕是只能失约了,你不要走,酒钱算我头上,让王誉、林峰几个人继续陪你喝酒!”
尉迟曜说的人,正是先前那三五个一道进入长庆酒楼的近卫。
苏慕渊闻言,心中嗤了一声,忖道:这厮走便走,偏还要留下亲卫来看住他,怕是有什么不想叫他知道的事儿发生了吧……
思及此,苏慕渊咧嘴笑了笑,摆了摆手:“呵,机会难得,我可得再多点些好酒好菜!阿曜自去吧!左右没什么事儿,我再喝些酒便也走了。”
尉迟曜点了点头,随即出了长庆酒楼,走到街对面,朝一众侍卫吩咐道:“小李子,你带五人把周遭的老百姓能疏散的赶紧疏散了。”
“小清子,你与欧阳护卫拿上朕的令牌骑马回宫将青龙营的人调过来,将这条街死死围住。”
尉迟曜说罢,又扭头朝长庆酒楼的方向看了一眼,有些不忍地叹了口气:元朗,不管你能否理解我,也无论今日我是否能成功杀掉那人,你要知道……我终究是拿你当兄弟看的。
尉迟曜停顿了片刻,声音越发冰冷:“众人听令!今日务必将忠勇王留在长庆酒楼里,绝不许他走出这条街!”
众龙武军听罢,整齐划一地打了个稽首,这时,解衷盛跨前一步,单膝跪地朝尉迟曜道:“圣上,我先前就想同您说,那赫连大汗捉了忠勇王妃……”
“此事朕已经晓得了,你们这就随我去西湘胡同,今日倾尽全力也要把王妃捉回来,至于那人……找机会杀了便是!”
尉迟曜说这话的时候,眼里光芒煜煜生辉,他想,一旦那个人死了,未来就不会再发生突厥侵袭术朝的事儿了。
这个世上,便再也没有人可以威胁到他和阿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