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 尉迟曜的算盘的确是打得极好, 他将民众疏散之后, 又派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这东大街封锁了个密不透缝儿,如此一来, 便彻底切断了苏慕渊与赵家子弟或是虎翼军的联系。
苏慕渊几乎是即刻便明白了尉迟曜打的是什么主意, 只不过青龙营的人也是听令行事, 他自不忍出手伤人性命, 多半是将人打退了好冲出包围圈子。
按理来说, 青龙营人数众多, 他们一个二个都是身经百战的将士, 要将苏慕渊困住实在容易, 然而后者却是个内功深厚,招数精奇之人,大多数时候还未等将士们有所反应,这厮已经纵跃去了五六丈远。
只不过笨人也有笨办法,霍邵信心知那忠勇王行军打仗多年,对于突围战术极为了解,内、外功夫又臻至顶层, 寻常好手肯定也是打他不过,又怕这厮挟了自己威胁将士们好闯出东大街去,是以迅速调整战术, 利用人多的优势围住苏慕渊, 自己则是由数十名将士守着登上了长庆楼顶。
如今霍邵信倒也不主动捉人, 反而是将这三千人分成数支小队伍, 采用最简单粗暴的车轮战术对苏慕渊追、缠、堵、截,在消耗他的精力同时,又能慢悠悠地磨时间。
众人的目的很一致,只要拖延过一夜便可,待事情一过,悉随尊便。
却说这青龙营里也有十数个轻功好手,他几个知道忠勇王厉害,也不敢与他近身缠斗,只仗着人多,兵分几路在街头巷尾和几个小胡同进出口守着,碰到苏慕渊飞掠过来就带一、两百士兵追缠上去打几招,待他虚晃一招换了方向,也不上当去追,反正其他口子自有别人守着。
眼瞧着这东大街也就五、六里长,奈何街道上的精兵实在太多,苏慕渊已经在周围反复游走了近两个时辰,恁是无法找到突破口。
眼瞧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夕阳斜照,满地狼藉,霍邵信正站在长庆酒楼的楼顶上,手中两面旗帜交替挥舞,他在指挥几个队伍对苏慕渊进行缩进式的包围。
苏慕渊似乎早就瞧出他的打算,却仍然不放弃地飞高蹿低,左突右进,饶是青龙营人数众多,长时间的跑动下来,哪能熬的住?不少人的速度竟是大不如前了。
这时候,街外的家家户户早就燃了灯笼,吃过晚饭后,热热闹闹的夜市即将开始。
如今天色已然全黑,霍邵信派了两个将士点了火把,沿街燃灯,将东大街照得亮如白昼,街外头许多老百姓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只出了朱雀门楼往旁的街道就走去,而三千将士则继续与苏慕渊追缠着。
时间又过去了不少,月亮已经挂上了树梢,众将士早已显出疲态,步伐也沉重了不少。可霍邵信瞧那忠勇王竟速度丝毫不减地继续往街道口突围,他倒是有些不忍了,是以将旗帜交给副将,沉声道:“忠勇王,皇上不过是请你多留一晚罢了,他念及情义,你又何必非要忤他的意呢?”
霍邵信不提尉迟曜还好,一提起他,苏慕渊突然夺了手边一人的长刀,足下一点,倏地暴起数丈高,竟在晃眼的功夫便窜上了另外一幢酒楼的楼顶,他目光森寒,面色阴冷,怒喝道:“霍将军,你可知圣上去追何人?”
这霍邵信原先也是龙武军之中的人,他在禁中当差有四、五年之久,周士清举事以后,他随着尉迟曜一路从青州打回京城,后来被调拨到青龙营做统领。
霍邵信对于近来发生的事儿自然知道的一清二楚,是以平静地说道:“圣上出城已经有大半天的功夫了,就算王爷现在起步去追,怕也是来不及了,倒不如省点子力气,好好儿在酒楼里歇上一宿。”
霍邵信对圣上的打算也是心知肚明,他意味深长地对苏慕渊又道:“有些事儿早些放下,于你于别人都好。”
“呵!好个早些放下!”苏慕渊嗤笑一声又道:“霍将军,你当这江山夺回来真个如此容易吗?”
“不怕同你直说了,圣上如今去追的人,正是突厥国的大汗,赫连元昭。”
那霍邵信闻言,脸色大变,这忠勇王倒是个浑人,在眼线遍布的皇城里都敢口出妄言,是以急道:“苏王爷,万不可再说下去了!”
“当时奸相霸占半壁江山,术朝百姓流离失所、不堪重负,若不是突厥大汉仁义,又借我三十万大军,助圣上收复山河……今日你我哪能站在这儿大放厥词?”苏慕渊怎会听这霍邵信的,他自顾自地又说了起来。
“霍将军,大汗敢潜入我术朝,你以为他自己没有一番布置吗?”
“且不说圣上做出这等过河拆桥的事儿是否有违道义,若是突厥大汗在我朝出了个好歹,岂不是给了坐镇突厥的赫连侗卫挥军南下最好的理由?”
“术朝好不容易才平息了战乱,现在正是需要休养生息的时候,何必要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多生事端?”苏慕渊平时是个话都懒怠说的人物,如今憋了一下午的气儿,说话自然锋利了许多。
苏慕渊一番话下来,把霍邵信说得个哑口无言,实际上他哪里看不出这里头的弯弯道道,但是他也能理解圣上的做法。
北部草原上的苍狼一直是术朝的心腹大患,数百年以来,突厥曾多次挥军进犯中原,前些时候术朝因着奸臣犯上作乱,内里已是满目苍夷,一旦突厥趁势来攻,朝廷压根就捱受不住……
若是……若是能借此机会除掉大汗,突厥群龙无首,那术朝极有可能为这片大陆上最大的霸主,届时,周遭将再也没有任何国家可以与之匹敌!
“苏王爷真是好口才!”霍邵信苦笑了一下,冲苏慕渊拱了拱手,然后拿起旗帜又道:“如今已是月上中天,就算末将放了王爷,过了这样长的时间,王爷所提之事怕已是迟了,不如请王爷回长庆酒楼好好儿歇息一夜,明日再做打算吧。”
苏慕渊听到此处,心里凉了个彻底,声音也冷了下去:“不过是立场不同罢了,本王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老百姓再次陷入水深火热之中……既然如此,霍将军与青龙营的众兄弟也就不要怪本王心狠手黑了。”
想不到……最后还是得杀出去。
话音刚落,那苏慕渊犹如离弦的疾矢一般,风驰电掣地朝街道口跃去。
霎时间,霍邵信只觉耳旁风声猎猎作响,眼前一晃就不见了苏慕渊的影子,他心下暗惊:天下哪有如此快的身法,竟转眼就到?
霍邵信自不敢松懈,赶忙举着旗帜再次挥动了起来。
彼时只闻一阵劲风刮过,还未等众人回神,街道上的将士们身上业已罩上一层红色的薄雾,他们抬头一看,那是前排的将士们身上喷涌而出的鲜血!
霍邵信见状,面色气得铁青,这三千人只以原先的人海战术上前缠住苏慕渊,也没有伤人的意思,他不曾想,这忠勇王如此狠厉,竟连青龙营的人也敢痛下杀手,他当即大喝:“众将士听令,齐齐围住忠勇王,叫他死也不能踏出东大街一步!”
霍邵信说罢,上千人统统涌上来聚集到了一处,那苏慕渊倒也不当回事儿,只冷道:
“刚刚本王还是手下留了情的,谁若再敢拦我,莫怪本王不念同袍情谊,大开杀戒!”
那霍邵信见苏慕渊如此暴戾乖张,也是厉声大吼:“忠勇王,你可得想清楚了,今日你若是杀了我青龙营的人,便等同于背叛圣上,往后再无法回头了!”
苏慕渊闻言,自嘲一笑道:“他逼我至此,又何曾想过让我回头?”
那话语听着不知如何冰冷,竟无端端叫人生出一种英雄末路之感。
话毕,苏慕渊倒也不耽误手上功夫,他重伤当首十数人之后,足下一点,身子凌空,再次暴起,朝众将士厉喝一声:“让开!”
那声音又重又急,十分迫人,叫人听着耳鸣头昏,难以忍受,可这青龙营的三千精兵却也都是恪尽职守之人,只要霍邵信的旗子没有挥下,他们绝不往后退却一步!
“众将士听令,谁退后一步,回去自领一百军棍!我青龙营三千人难道还怕了区区一个忠勇王吗?”霍邵信自认为已是仁至义尽,既然苏慕渊并不领情,那也没什么可谈的了。
苏慕渊面色一寒,当即将手上长刀斫下,眼瞧着守在街口出处那几名将士就要遭殃,说时迟,那时快,一柄银色长、枪破空而来,并不偏不倚地掷在霍邵信的脚下。
这玩意究竟是从哪儿来的?
因着场面混乱,大家伙儿倒也没注意东大街以外的动静儿,如今一柄长、枪突兀袭来,周遭倏地就安静了下来。
这一安静,外头的声音就显得大了许多,众人这才惊觉远处竟隐隐传来大量的马蹄声。
在术朝,夜里京城实行宵禁,任何人不得在街上骑马蹿巷惊扰老百姓。在这危急关头,究竟是谁在纵马疾驰?
这般想着,众人同时朝外瞧去——不远处,只见一队腰间佩刀、身着胄甲的男子打马迎面奔来,为首之人星眉朗眸、五官隽秀,那银色胄甲在皎洁的月光下,显得煜煜生辉。
因着霍邵信站的比其他人都要高,自然也看的更远些,他凝目眺望之后,不由得有些诧异:
原来打马而来之人竟是本该已经护送薛泽丰出城的护国侯——张宗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