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不胜清怨月明中(清)

23.秋风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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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熙四十七年,一个多事之秋。

    正月初五,八阿哥的妾室,良妃娘娘身边的宫女张氏瑾昕产下八阿哥的第一个儿子,弘旺。没过几日,瑾昕暴毙而亡,外界传言:“八阿哥受制于妻,其妻嫉妒行恶,见妾室有子,不悦,遂杀其妾。”不知是哪个多事之人把这话传到了康熙耳边,康熙大怒,将八福晋训斥了一番,但并未处罚,由此可见八阿哥受宠之程度。于是大街小巷中又流言四起,大家皆曰:“八阿哥深受皇上宠爱,且为人耿直,乐善好施。皇上欲将八阿哥取太子而代之。”一时间流言纷飞,人心惶惶,胤禟与胤禩也较少往来。所有人都站在冰刀上小心地行走,生怕出现了什么差池。整个世界仿佛紧蹦起来,找不到一丝舒缓的空间。

    不过,幸好我还有女儿陪伴着我。我与胤禟的女儿,爱新觉罗·潆雅,生于康熙四十四年,如今已经三岁多了。这女儿虽说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可长相却毫无例外地继承了胤禟的全部。同样的柳眉凤目,同样的清澈灵秀,同样的俊美不羁,完完全全、彻头彻尾的符合了红颜祸水这个词语。

    “额娘,阿玛怎么还不回来呀?雅儿好想阿玛!”潆雅的眼睛忽闪忽闪,模样可爱极了,她对胤禟的依恋很多,就和她的姐姐穆凌一样。哎,这孩子,如今也有七岁多了吧。自从她额娘兆佳氏闭门修佛的那天起,她便很少笑,也很少再缠着胤禟撒娇了。七岁的稚嫩容貌,凭空像苍老憔悴了许多。

    “额娘在想什么呢?额娘还没有回答雅儿的话呢!”潆雅将我从穆凌的回忆中强行拉了回来。

    “没什么,额娘只是想起了你穆凌姐姐。”

    “穆凌姐姐?她总是不理雅儿,有回还出手打雅儿呢!”

    “是谁敢打我们雅儿呀?”胤禟突然踏了进来,满面春风。

    “阿玛!”潆雅挣脱了我的怀抱,一蹦一跳地奔向胤禟。胤禟接过她,将她抱了起来。

    “今日朝中有何大事?这么晚才回来!”我赶紧自然的转了话题,对着胤禟道。

    “哦,是皇阿玛决定木兰秋狝,要我随扈,所以就耽搁了些时间。”

    “可有什么要准备的?”

    “哎,你就别操这个心了,多的是人忙呢。我看这回你就干脆与我同去好了,也不能老呆在这紫禁城里,都快闷出病来了。”胤禟道。

    木兰秋狝,这简直太让我心动了,我几乎是想也没想就同意了。但我竟然得意忘形到忽略了历史对于这次行猎的记载,这一次康熙四十七年的木兰秋狝,才是我与胤禟,胤禩悲剧的开始。

    三日之后,我们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出发了。同行的有大阿哥胤褆,太子胤礽,三阿哥胤祉,四阿哥胤禛,五阿哥胤祺,八阿哥胤禩,九阿哥胤禟,十阿哥胤俄,十二阿哥胤祹,十三阿哥胤祥,十四阿哥胤祯,十八阿哥胤衸。总之,成年男子除了体弱多病的七阿哥胤祐以外,算是全军出动了。而未成年的,只有八岁的十八阿哥,看来康熙对这位幼子可是疼爱的厉害。

    同行的女眷都是康熙几位颇得宠的妃子和几位成年皇子的福晋,但有两个除外。一个是太子胤礽带着侧妃夏纭,一个是八阿哥胤禩孤身一人。

    我与其他妯娌姐妹们同行一辆马车,因为不熟悉,并未有什么亲密接触。倒是因为与十福晋有过一面之缘,还有些话讲。还有一个人其实我也是见过的,就是太子的侧妃唐佳·夏纭,那个眼睛与我一模一样的女子。她一路上沉默不语,眼睛里装满了黯然与空洞。一抹淡淡的哀伤包裹着她纤弱的身躯,越发显得她楚楚可怜。其实更多的时候,我觉得她并不是像我,而是像良妃娘娘。那个淡泊一切,心如死灰的女子。

    秋天总是给人一种伤秋感怀的感觉,所有人的心里仿佛都带着些哀愁与落寞。因此这本该是快乐的旅行却被弄的凄凉萧瑟,索然无味。但那些皇子们怕不是这样想的,他们都是自幼形影不离的兄弟,一路上引亢高歌,好不快活。

    一行数日终于抵达热河,众人安顿于避暑山庄。古人就是麻烦,不像现在交通工具种类繁多,那豪华奢靡的马车一路颠簸着,弄得我全身酸痛。锦绿边整理行李边说道:“福晋想必是第一次乘坐马车吧?”

    我无力地点了点头,但马上又坚决地摇头,一个养尊处优的格格没坐过马车这不是让人生疑吗?我于是说道:“许是太久没坐了,有些不习惯。加上路途遥远,便更是不舒服了。”

    锦绿点头,见我有些不自然,便也没有再多问。

    “九嫂!”十福晋步入帐中,兴奋地说道:“九嫂还在这里作甚?不去看九阿哥他们打猎么?”

    “十弟妹自己去吧,我实在痛得厉害。”我吃力地耸了耸肩膀。

    “九嫂真的不去么?很难得的。”

    “恩。”我无力回答她的话,全身的疼痛将我一切气力都抽得干干净净。

    “哎,那九嫂好好歇息。”

    我目送着她的离去,然后便歪在床上,呼呼大睡。

    待我醒来的时候夜色已经低垂了,我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却发现帐中空无一人。我懒得去唤锦绿,随意披了一件衣服出去散步。

    这里的空气很清新,不像紫禁城里处处透露着污浊。许是我太久没有离开过紫禁城了吧,竟对这片陌生的环境产生了如此强烈的依赖。那强烈的依赖感一步一步地指引我去探究更多的奥秘,不知不觉中,我竟走到了一片漆黑的森林。

    冷风毫不客气地将我的披风卷走,一袭凉意贯彻着我的整个身躯。我突然害怕起来,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这里。我大步地往外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的不远处轻柔地响起。

    “纭儿,我想你。”

    那温柔的话语化作灰烬我也分辨的出来,因为那样的情话曾经也如这般轻柔地灌进了我的耳朵里。可是,同样的话语,他竟然可以如此轻松地讲给另外一个女人听,而且,是他哥哥的女人!爱新觉罗·胤禩,你怎么可以这般残忍?

    豆大的泪珠自我的眼眶缓缓流下,我疯狂地想让自己抽离出这个肮脏的世界,可是双脚却不听使唤地定在了原地,任凭我怎样的挣扎,它就是不肯离开地面。

    “八阿哥,你还是忘了我吧。”夏纭坚决地说道,但是她的语气哀伤,隐约透露着丝丝的不舍。

    “为什么?”

    “我与你是没有结果的。”

    “夏纭,你不是真的爱上太子了吧。”胤禩略带讽刺地说道。

    “自我第一次见你起,我的心便只属于你。但是,只怕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夏纭长叹一口气,缓缓说道:“这几年来,你多次与我偷偷私会,这般不光明正大的爱我也忍受了,只因为我对你仍抱着一丝幻想。可是,当我听说妍琦时,我便知道一切都是自己的妄念。她也同样是你兄弟的妻子,你可以光明正大的带着她私奔,就等于告诉了天下人,你爱她!而我呢,我只不过是因为眼睛长的像她才得到你的怜悯罢了!”说罢她哈哈大笑起来。

    胤禩没有作声,一时间世界安静的如同末日的到来,一切都坍塌成一片废墟,没有人再有喧闹的力气,没有人再有生命的迹象,整个世界像是突然消失了一般的寂静。

    “不过,我还是会为了做最后一件事的。唐佳一门能有今天的辉煌全凭你当时把我引荐给了太子,我该报答你的。”夏纭又道,她收起了她的哀伤与可怜,突然变得坚忍起来。

    “好,你把这个拿去,给太子服下。一日三次,连服三日。三日后,你该知道自己怎么做吧?”

    “奴婢明白。”

    “我早就说过了,你不是奴婢。现在你是太子侧妃,而我不过是臣子。”

    “不,八阿哥在奴婢心里永远是奴婢的主子。是奴婢的第一个恩客。”

    “恩客?”

    “八阿哥难道不觉得奴婢就是一个□□么?”夏纭自嘲地笑了起来。

    “纭儿,你不要这样。”

    “难道不是么?我的阿玛把我当□□献给你,你又把我当□□转给太子。现在我这个不知羞耻的女人终于失去了价值,你们便迫不及待想要除去我了。”

    “纭儿,我没有这样想过。”

    “我知道你没有。胤禩,我想让你知道,我最大的价值,就是成全你的野心。”

    他们谈话的声音没有再继续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娇柔婉转的□□。

    我的大脑仿佛要爆炸一般,漫无目的地向相反的方向跑去。不顾冷风的拍打,不顾黑夜的侵蚀,我想要的只是彻底的离开,彻底的将胤禩忘记!

    胤禩的眼,胤禩的唇,胤禩的身体,全部都要忘记!

    可是,为什么在我毅然决然想要忘却他的时候,那些本该消逝的回忆却一一卷土重来?而且演变为更深刻更沉重的记忆。那些支离破碎的回忆如玻璃一般扎入我的内脏,只能眼睁睁地望着它越陷越深,却无法将它拔除。因为,如果不顾疼痛地强行拔去它们,那么,等待自己的便只有粉碎和灭亡!

    胤禩,这真的是真实的你么?

    残忍,冷酷,黑暗。这才是全部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