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太阳像是害羞的少女，不肯多释放一丝一毫的热情。迎着阳光而立，偶尔听见一两声鸟鸣，隐隐闻到一丝青草的气味，这也是一件惬意的事情。
我们一干等待复选的秀女现正由太监带领着去往长春宫，在那里将会决定我们的命运。花盆底鞋发出嗒嗒的声响，不觉凌乱，只觉清晰。我的面容与我的心一样平静，就像此刻身旁的一湾湖水，静没有一丝涟漪。多想无益，不如坦然面对。
队伍停下，我抬起头，只见已来到与长春宫贯通的一处殿阁，上书“太极殿”。琉璃瓦在阳光下散发光辉，两旁的青松傲然耸立，有太监宫女垂手而立，皇宫的威严肃穆，用何种语言来修饰都是徒劳。
已有秀女缓缓走进殿门，我隐约能感觉出她们的紧张，似乎周身都在微颤，显得越发的单薄。今晨天还未亮，便有宫女来伺候我们着衣梳妆。我依然穿了来时的那身月白色玉兰花旗装，不为显得脱俗超然，只为自己确实喜爱。由得宫女为我细细的梳头上妆，那也是个灵巧的丫头，黑白分明的眼，分明看出了我的喜好。简单的发髻上只一根羊脂白玉簪，淡淡的妆容，施了淡淡的玉兰香粉。
太监示意我们朝前走去，一行五人，十只花盆底鞋嗒嗒作响。旁边擦肩而过的是复选过后的秀女，忽的瞥见沄漪看向我的目光，羞涩而又热切，充满生气泛着光芒。这是我不曾见过的眼神，平日的柔顺使我忽略了她只是个十四岁充满朝气的少女。刚才发生了什么会让她如此，是为了飞上枝头而高兴还是为了获得自由而狂欢？沄漪身上特有的茉莉花香由浓转淡，渐渐消失。我已站在了大殿之上，脑中挥之不去还是沄漪那两道波光。
我收了收神，站定，用余光轻撇上座，惊见一抹明黄，我的心突地停跳了一下，这难道是，难道是……康熙？一直认为选秀是后宫妃嫔的事，怎的就忘了选秀可是为皇帝充盈后宫。我低了头，再不敢抬起来。难道这就是皇帝的气场，不需一言一行便可让人毫无条件的被震慑。
我们统一福身请安，只俯身不需跪拜。五个妙龄少女就这样站在眼前，我不知道康熙皇帝有何感想，不知道算不算是秀色可餐。对于这个千古一帝，我确实非常的佩服敬仰，但是今天，他以这样的方式就这样出现在我面前，我还是多少有些抵触情绪。天底下如何之多的美好女子都要等待他的审阅，他的一句话就可以改变一个人的人生。
“都抬起头来让皇上瞧瞧。”贵妃一改先前的慵懒，语气庄重。
我将要看到康熙皇帝了，心突突直跳，我还是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抬起头来。康熙居中而坐，一身明黄，龙袍跟我想象的一样，只是那些繁复的纹理让我眼花缭乱。康熙应该是知天命之年了，却并不显老。饱满的天庭似乎早就象征了帝王之气，不算出众的五官给人一种舒服的之感，颇有一种书卷气息，周身散发着贵气与魄力。原来这就是康熙皇帝，我就这样与他面对面了，如果不是清楚的头脑告诉我这是真的，恐怕我会觉得我是疯了吧。
康熙左下首的便是佟佳氏贵妃，今天的她身着大红，发髻上缀着一朵镶金线的大红芙蓉珠花，整个人都明媚起来。那天，只觉得五妃中宜妃最为出挑，现下看来，这位佟贵妃有着不输宜妃的美丽。德妃则坐在康熙右下首，白底粉色牡丹的旗装，使她看起来不过三十上下的年纪，风情万种。二妃下首依次坐着惠妃、宜妃，良妃。
我能感觉康熙与五妃来回审视着我们几个人，我在一饱眼福之后，迅速低下头垂下眼，我认为在这种情形下不显山不露水是最好的选择。但是，在我低头的瞬间，我能感觉几道光都朝我射来，好像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看向我。我还来不及迟疑，宜妃清亮的声音就抢先传来。
“万岁爷，钮祜禄氏的模样讨喜的紧哪，臣妾看着着实喜欢。”宜妃的声音有些微微发颤，听得出勉强显得欢愉。
“是啊，皇上，依臣妾看，不如就留牌吧。”贵妃紧接着说道。
钮祜禄氏？那个与我各站一边的绿衣女孩？的确，确实讨喜。圆圆的脸庞，带着两个可爱的小酒窝。但是，我想她们看中她还是因为她憨厚老实的样子吧，这样一个女孩怎么都心机谋算联系不到一起。
“哦？既然两位爱妃如此看重，就留下吧。”中气十足的声音有些玩味的开口道。贵妃似乎松了口气，忙抬手欲令我们退下。
“钮祜禄氏既深得贵妃喜爱，就到永寿宫去当差吧。”康熙不冷不热地打断了她。众人似乎都屏住气，大殿里静得可怕。宜妃早低了头，默不作声。贵妃脸色苍白，手指紧紧抓住实木雕花椅的扶手。康熙这算是恼了吗？我庆幸大家的目光都不再注视我了。德妃望着远处，不知在想些什么。惠妃一脸淡漠，方才的惊愕早已归于平静。良妃直直的看着我，哀怨、伤痛、不解，这么多种情绪似乎都在这眼神中。
“你，你是谁家的？”康熙的声音有些犹豫。
我抬头看着他，奇怪自己怎么知道他问的就是我。在现代再平常不过得一种交际问语，到了这里就变了问法，让我感觉非常别扭。也许是我骨子里的奴性不够强，来了这么久还是不适应这种分明的阶级制度。
我把我要说的话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才回道：“奴婢正黄旗伊喇氏。”我真怕脱口而出的是：我叫刘璃，见到你很高兴。
“伊喇氏？伊喇氏……”康熙眼中划过一丝伤痛与失望，“真像，你真的……”康熙喃喃道，眉头紧锁，垂着头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中。
像？像谁？难道我长得特别像某个人吗？我怔怔的望着康熙，不知道此时应该做什么。大殿上没有一丝声响，大家都保持绝对的安静，生怕打断康熙的沉思。
康熙缓缓抬起头来，他的目光碰上我的，没有几秒钟时间，我就心慌了，赶紧低下头，与帝王对视，我是不是疯了！我就这样低着头，漫长地、大概有一世纪那么长。
康熙长长的叹了口气，“你阿玛是克图？”威严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翻看着手中的册子。
“是。”我答道。
康熙没说话，像是在思索什么，很难下定决心。
“皇上，”很好听的一个声音，温暖和煦，“方才臣妾也失了神，真的颇有几分相像。”这样说，似乎更像是替康熙解围。
“惠姐姐说的是，怎么前儿个咱们都没瞧出来呢。”宜妃永远都是快人快语。
“皇上的意思是……”贵妃怯怯的看向康熙，等待他的裁夺。
康熙目光空洞，这种眼神让我读出了他内心的挣扎与痛苦。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知道康熙为何失态。大殿很静很静，却听不见自己的心跳，大脑也不再运转，只留空白。
良久，一个声音远远传来：“罢了……她……终究不是。”众人似乎都松了一口气，我那漂浮着的心脏仿佛也将要落回心房。
康熙望着我，眼神掺杂着探究与思考。忽而，他嘴角杨起一个似有似无的笑，似乎在酝酿着什么计划。
“伊喇氏，就指给老四吧。”
我脑袋翁的一下完全懵了，“指给老四”是什么意思？是在说我吗？把我指给老四？是那个老四吧？是啊，不会再有第二个了，不是吗？！我猛地抬头看着康熙，只几分钟的时间，他就决定了我的命运。刚才还要落回心房的心早已不知道哪里去了，感觉不到了，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座上众人神色不同，贵妃和宜妃皆是一脸的惊愕；惠妃与良妃一脸的淡漠；至于德妃，我清楚地看到她紧紧攥着帕子，不可思议的看着康熙，继而就看向我，那么的……愤恨，我不知道该不该用这个词，但是她那眼神分明就是这样。我不知道这恨是冲着康熙还是冲着我？
“那么，”德妃冷冷的开口，“依皇上的意思，封侧福晋吗？”德妃扭头看向康熙，没有任何表情。
“依爱妃之见呢？”康熙反问德妃。
“伊喇氏毕竟身份低微，依臣妾之见，做个格格足以。”德妃努力平稳的说道，却掩饰不了语气里的急努，疾进讽刺。我奇于德妃的态度，在康熙面前，她也太……是了，我怎么忘了，她不仅是康熙的妃子，更是四阿哥的额娘，这样的事情她当然有足够的发言权。
“爱妃所言甚是，就这么办吧。”康熙淡淡道。
“臣妾还有一事，请皇上准奏。”德妃又道。“这伊喇氏年岁甚小，臣妾恐并不知书识礼。虽只是封做格格，毕竟也是贝勒府里的女眷，还是□□些时日的好。”
“朕准了。如此，这伊喇氏就缓些入府吧，先由爱妃□□□□。”
“臣妾谢皇上。”德妃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声音也恢复了以往的从容。
贵妃示意太监领我们下去，我们均福身跪安。我浑身发冷，头脑发涨，不知道是怎样走出了殿门。
我们走下台阶，花盆底一如来时的嗒嗒作响。一阵冷风吹来，我禁不住打了一个寒噤。我就这样被糊里糊涂的指婚了？我就要嫁给四阿哥——雍正皇帝？我头痛欲裂，脚步踉踉跄跄。有太多的为什么缠绕在我脑中，挥不去散不掉。我只是隐隐感觉到：命运的大门似乎已经缓缓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