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般若禅莲

2.极光血莲谁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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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梵紫界一分为二。梵朱之国临近极乐,人民自诩佛子。南方的燮紫却连接修罗,以此为荣。

    神魔皆想象不到,隔了二〇极的修罗与极乐之间,还有梵紫界这一条秘密通道。

    梵紫历前元3897年,七月十一,为梵朱国的参佛大典。

    一身华衣金光灿灿,柔发繁复地盘起,禅莲端坐在高高在上的王座左侧,听下面礼佛者喃喃诵经,一时恍如隔世。

    看四周,男男女女皆是王族子弟,穿着打扮之奢华繁复,比之自己是有过之而不及。却一个个都面目虔诚地听下面礼佛之音。

    禅莲垂首,望着身上流光溢彩的金色九足鸟,说不出的厌烦。想起王城外为饥寒所迫的流民,自己穿这样的华服……对她言是难以言表的心痛与罪过。

    旁边慧师傅重重看了她一眼,见她抬头,才用口型对她道:专心。

    禅莲明看见却别过头去,故作不知。明明梵朱东方大旱,又起瘟疫,灾民一路涌进王都附近,守城之人却把他们拦在外城近郊处。他们还耗费如此大的人力物力作所谓的“参佛大典”,而至灾民于水火中。便是佛祖真的看见了,又会作何感想?

    礼佛声渐弱,最后只余最前方的老者在讲经。禅莲听得厌烦,最后索性以手支腮,靠在扶手上假寐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侍女微竹清而浅的呼唤声,才懒懒问到:“都散了吗?”

    “都散了,人都走干净了。主公,快起吧。”

    “噢。”禅莲睁开眼,平静无波,伸出手阻止微竹将要说出的话,“别问了,就照往年的办。财物就免了,衣服食物多带些。”

    微竹了然,躬身下去了。

    禅莲走下高坐,看见一个还未离去的礼佛者,随口问道:“你说,什么是‘禅莲’?”

    礼佛人愣愣,未答。

    禅莲也不等他思考,迈大步向前面微竹准备好的马车走去。到了近前,她颇不满地看着上鞍鞯,扣连环的马,微微叹一口气:“微竹,不用解释了,推一辆货车出来放上东西,我们走着去……这马,我是不会用的。”

    出了宫城,禅莲已换上平常的青布衣,与微竹各推着一辆货车往外城走去。

    看这个歌舞升平的内城,禅莲轻轻一叹:“梵朱国历代信佛,本无不好。只是近代来,却是以佛为奢华资本,不顾苍生。我父亲他更是盲目,子女皆以古籍中与佛陀相关的字眼命名……只是他的孩子太多了,到了我这里,‘禅莲’一词,竟无人知词义。”

    微竹抬头,低低地叫着禅莲:“主公……”

    禅莲轻轻地摆摆手,带着她自偏门出了内城。

    满目疮痍。禅莲轻轻拂了拂额头,深深叹息。衣不足以蔽体,泥垢污身更无以拭;蚊虫绕着人群盘旋飞舞,却没人抬起手挥舞一下;眼眶深陷,面黄肌瘦已不足以形容其万一。妇女的低泣声,此起彼伏,面对逝去的家人,而无力埋葬。

    禅莲抿起唇,心中哀痛,与微竹走进人群,没有人多看他们一眼。直到她解开包裹,白面馍香刺激得人们睁开眼,颤动着四肢向禅莲扑来。

    禅莲淡淡看了四周一眼,轻轻摆摆手。眉间有金光一闪而过。

    人群就安静了下来,愣愣看着眼前两个少女一言不发走过他们。一些食物,一些薄衣,此时予他们,无疑是雪中炭,雨中伞。

    只是,无人知晓眼前人的身份,便就认作是天神佛祖下凡救他们的。

    在离城门和人群最远的地方,有一个墨黑色的身影,一直默默地看着两人的动作,嘴角略略上扬,看不出心思所想。

    禅莲布施完毕,对众人还是一言不发,而后,拉起微竹速速离开千恩万谢的人们,连货车也没带走。

    微竹紧紧拉着禅莲的衣角,颇埋怨地说:“主公,您每次做过好事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似的,又不是为非作歹,干嘛躲得那么急,我都跟不上您。”

    禅莲停下来,等着微竹,轻轻道:“我只是觉得做了我应该做的,可他们那样感激我,让我无法应付。”

    微竹轻轻一笑:“主公真是菩萨心肠,莫不是佛陀转世?”

    禅莲摇摇头,扶起一株被风吹倒的小草,然后走进一家清幽雅致的素菜馆。回头看着微竹,示意她跟上来。

    微竹侧首,睁大了眼睛:“主公怎么想起在外面吃了?”

    禅莲静静地坐在一张靠窗的椅子上,望着外面车水马龙的街道,缓缓说:“隔了一道宫墙,景色就不一样了。民间疾苦,那里的人是不会说的。”

    微竹点点头,咬咬下唇,私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附近禅莲,沉沉道:“有件事,不知道主公可知道否?”

    禅莲颔首:“但说无妨。”

    “最近一两个月中,燮紫边境兵力骤增,日夜操练。”微竹偏过头去,不去看禅莲的表情,“主公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禅莲却不惊慌,也没失措,淡淡“哦”了一声,然后轻轻问道:“微竹怎么知道的?”

    “我哥哥是边境的军士,他们那都知道了。前些日子他给家里写的家书里说的。我怕主公忧心,所以一直不敢说。”她叹了口气,像是想起了离家的兄长,为未知的前途担忧。

    禅莲突然笑了:“是么,边境的军士都知道喽?家书都寄回来了?啊呀,朝廷那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呀!”

    微竹深深看了禅莲一眼:“主公不担心么?”

    “我担心什么?我不过担心,若是战火纷飞,狼烟四起,人民受祸害罢了。这梵朱谁主,燮紫谁家,与我又有何关?若能得苍生安宁,便是修罗当家又有什么关系?你也知道,是不是这梵朱的四十七公主,我是无所谓的。”她用手撑着额头,唇线上翘,“燮紫国主若是能保证天下安康,不是比父王这腐朽的统治好得多吗?我当是要欢迎的……”

    顿了顿,禅莲的眼中闪过一抹忧色:“怕只怕,燮紫残暴,更不如今……”

    微竹轻叹:“您,从来是不为自己考虑的……”

    禅莲垂首,默然不语。

    恰巧这时店家走来,询问吃用。

    禅莲也不答他话,反而问微竹:“你还有多少银钱?”

    微竹一愣,但还是看看荷包,然后抬头答道:“还有许多,您尽管点吧,微竹付得起。”

    禅莲点点头:“好。”

    然后转过去,褪下腕上一对玉镯,对店家道:“这对镯子,加上这许多钱,您多做些顶饱的面食,给外城的灾民送去吧。”

    店家连连点头,忽然醒悟过来向禅莲求证:“小姐是说,把这么多银钱的面食送给难民?”

    禅莲微笑,点头。

    店家惊诧地看了禅莲一眼,喏喏地退去了。

    禅莲携微竹走出菜馆,苦涩的笑了一下:“这就是所谓崇尚极乐的梵朱!连普通的布施也变得大惊小怪……”

    微竹盈盈看向禅莲:“主公不进餐么?”

    禅莲蒙蒙看向远方:“万民遭难,予怎忍独享荣华。”

    微竹有些急了,皱眉看着禅莲:“主公,我知道你心地纯善,从来众生平等,但总不能陪他们挨饿吧?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禅莲看向微竹,微微叹息:“你虽随我多年,却仍不懂我。要知道,若可以,我更愿以我之骨血精肉以养万民……”

    微竹默然,看向禅莲的目光莫测,最终只低低唤了一声:“主公……”

    回到宫中,路过正殿,听到梵朱王的怒吼:“燮紫的军队?这又有什么!我们,是佛光庇佑下的佛子呀!若再妖言惑众,扰乱民心,以不敬佛陀处置!”

    禅莲听闻,轻轻一笑,两行清泪顺势留下。

    转眼到了九月半,梵朱王室又喜气洋洋的迎来了泛舟会。

    “主公,您一定要去。”微竹捧着金色华衣,站在禅莲旁边,寸步不让。

    “我不想去,无论是穿这样的衣服,还是着奢侈的集会本身,都让我不舒服。”禅莲静静画着莲花,头也不抬。

    “您知道,这是什么时刻!那些虎视眈眈的,都是吃人的人,您怎么能在这个地方让他们说三道四!”

    禅莲放下笔,微微一笑:“他们是神经紧张,他们是虎视眈眈。但是,微竹,我们这两年除了和慧老师有往来,吃穿用度靠他们,其余时候几乎已经是半隐居了。他们的硝烟……怎么也不会波及到我们这里吧!”

    微竹微微皱眉:“主公!您现在看来是没有威胁,但是,他们任何人,恐怕都无法忘了您出生的时候。从那时起,普普通通的四十七公主就是他们处置而后快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禅莲手一颤,一滴墨汁自笔尖滴落,顿时渲染了雪白的莲瓣。半晌,她睁开眼,幽幽道:“微竹,我只不过是个普通的人。”

    泛灵湖上清波粼粼,层层叠叠的芙蕖与碧叶随着堤岸散开。三层华舟轻轻荡漾在水面上,时不时有王孙贵族的欢语声和着清风飘逐。

    第三层上,九公主弹着金丝琴与十三公主的华歌相和;二十八、二十九两位公主望着外面吃吃地笑着;三十五、三十六、三十九、四十一公主互相聊着时趣逸闻……禅莲有微竹伴着,继续画着青莲。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她们。

    “主公,您看,那边有莲花,多漂亮呀!”微竹眺望着远方,大半个身子探了出去,遥指着堤岸处的莲花丛。

    “嗯。”禅莲淡淡的应了一声,继续画着素莲。

    最小的五十八和六十公主突然娇笑地由那边跑来,正撞在禅莲写画的案子上,禅莲的笔没落准,在画纸上划了一长道墨痕。书案向栏杆倒去,船栏晃了一下,微竹没注意,惊诧一声,直直翻了下去。

    禅莲一惊,伸手欲拉,却只够到了半片衣角,微竹仍是直直下落。禅莲不及细想,一提裙摆,径直从船栏上翻下去。

    灵湖水虽不冰冷,对禅莲说却是没顶之灾,她一面拨水,一面奋力向微竹靠近。刚才那一瞬间,她忘了自己不识水性,只想着救微竹的性命。

    微竹显然已昏迷了,禅莲看得心中着急,身子却不受意识地连灌了好几大口水,向下沉去。

    迷迷糊糊间,她只觉触到了微竹的胳膊,便牢牢抓住,然后努力将她举上水面……

    她感到有什么将微竹带走了,身子一轻,手臂无力的垂了下来,身子也向下沉去……来救援的官兵将微竹救走,正欲再去捞禅莲,就见一道金光突然射出,亮比旭日,光芒四射,令人睁不开眼,皆惊诧得说不出话来。

    梵朱王与众官看着奇异的一幕,呐呐而不成言。有人窃窃而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五十九年前四十七公主出生时的景象。

    随着金光的消散,禅莲的身子渐渐浮于水面,眉间金莲若隐若现。一旁官兵忙将其救起,送回船上。

    梵朱王大异,不由注意起多年来一直平平的四十七女,但见其面色苍白,尚未醒转,就也没有多加问讯,只是安排下人给禅莲送了些衣物。

    禅莲醒来,发现自己已躺在殿中,微竹在一旁关注的看着她,双眼通红。

    微竹发现她清醒了,眼泪不由自主地淌了下来,泣不成声:“主公……何必呢……”

    禅莲虚弱地笑笑,并不答话。

    微竹紧咬住下唇,死死地盯着禅莲,似下了某种重要的决定:“主公,你说只要能为百姓带来安定,谁主大宝并不在乎,是否?”

    禅莲虽不解其意,但还是点点头。

    微竹转开眸光,终于将思忖再三的决定说了出来:“主公既以性命相许,微竹又怎能做不忠负义之人……主公,您先歇息,晚间请随我见一人。”

    禅莲斯早已察觉到什么,并不惊诧,只是点头。

    七月的天总是多变,方才还是艳阳,而傍晚已下起了蒙蒙雨。四十七公主总与侍女同出外布施,所以此时外出,侍卫也是不惊不怪。

    走出宫门,微竹低下头,轻轻道:“主公,我上次说,兄长是边境的军士,主上可记得?”

    禅莲颔首:“他回来了?你是要带我去见他?”

    微竹轻轻点头:“没错,只是上次我少说了些——哥哥,不是梵朱的军士,而是燮紫的军士;不是一般的士兵,而是最高统帅。”

    “燮紫的最高统帅?”禅莲重复道,还是一样的波澜不惊:“微竹,你竟如此信任我?竟毫不避讳地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微竹,你还是年轻……你的哥哥,对此绝不会高兴。”

    “不会的!”微竹高高扬起头,公主般的骄傲,“哥哥从我的介绍中,早已对主公神仪已久,若是告诉公主,他绝不会生气。”

    “能得到修炎陛下和长公主殿下的称赞,禅莲是不是很荣幸呢?”禅莲轻轻笑了,“微竹,你说呢?还是,从此称您为修茜?”

    微竹深深看了禅莲一眼,怡然道:“主公,我没有看错,您真的很聪明……尽管您的聪明常被善良掩盖。”

    禅莲摆摆手:“我相信。你哥哥这次来,不是为了探望妹妹吧?”

    微竹微笑:“主公早就知道了不是吗?”

    “我说过,”禅莲合住眼,接道,“只要无伤于苍生,一切与我无关。”

    微竹挽起禅莲的手,欣然道:“谢主公应诺,茜自当尽力而为,不负主公今日所托。”

    青竹悠悠,枝叶摩挲沙沙作响,别样宁雅。微竹提着一盏八角琉璃灯,引着禅莲在密密匝匝的竹林中穿行,只闻风声,只见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微竹欢快地说了一声:“主公,到了。您看,前面的宫殿就是。”

    尔后她转过脸来,面向禅莲,静静看她:“主公,你既已知我身份,如此放心大胆地随来,就不怕我害你吗?”

    禅莲盈盈一笑,轻轻说:“若取我性命为汝之所愿,甘使尔如愿。”

    微竹皱眉,低叹:“主公……见了哥哥,一切小心。”

    若不是亲眼所见,谁也料想不到繁复的竹林深处还有如此堂皇宫殿。比之梵朱皇宫出规模小些,别无二致。真想不到燮紫人是怎么人神不知的建造出来。

    走过长长的门廊,微竹牵着禅莲走向正殿。许是早有吩咐,此时偌大的殿堂里一人也无,静谧堪比之前的黑竹林。

    正殿正中高高的主位上,有黑以正合目假寐,有萧瑟的风吹过,只扬起了他千万丝乌发,而无法惊动那人半分。似是刚察觉到有人进来,那人极缓极慢的睁开眼,看了微竹一眼,绽开了一个细小的笑纹,淡淡道:“阿妹,你来了。”

    然后他把目光转向禅莲,仿佛刚刚看到她似的,又把焦距调回去,问微竹:“茜,原来你还带了客人?”

    修茜不急不缓,盈盈躬身:“是,是小妹现在的主人,我常提到的——”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然后才慢慢道:“是禅莲。”

    “梵朱王第四十七女?哦,原来如此。”他笑着,然后走下来,走到禅莲面前,又微微一笑,“禅莲公主,我们又见面了。”

    禅莲轻轻抬起头,平视着修炎的目光,莞尔:“修炎,茜之言已表明一切,今夜纯属个人私下会面,你不是王者,我不是公主。你们只是平常的兄妹,我们也只是平凡的主仆。由茜当牵线人,来谈一笔交易。修炎你不会不明白。再者,你我二人初次见面,又何来‘又’之说?”

    修炎笑而不语。他轻轻一挑眉,眼中深沉似海:“禅莲,你的条件我已知晓,只是,你有什么筹码作为交换,使我达成你的条件?”

    “你会同意的。”禅莲看着他的眼睛,笃定地说。

    “为什么?”

    “此于你,百利而无一害。我自会助你达成你的条件。而你来之前,肯定就已经想好答应与否。”

    修炎轻轻摇头:“梵朱还有你这样的人,真是奇怪。”

    回去的路上,微竹拉着禅莲的袖子,迷惑地问:“你怎么那么肯定?哥哥的想法,外人从来是猜不出摸不透的。”

    禅莲一下下踩着脚下的路,轻然无痕:“因为,虽然我是为善,他是为权,然,我们要做的事情却是一样的。”

    微竹细细一想,顿时了悟:“我明白了。”

    快进宫门的时候,微竹突然停了下来,凝视着禅莲:“要取到最好的效果,您只如此还是不行,执拗之师,还是多者。您明白吗?若想不动一民而得梵紫两国皆安,最好的方法,您想过吗?”

    禅莲眯眼:“你的意思?你哥的意思?”

    “万民没有说出口的意思。”

    “只是这样就能解决一切问题吗?几十万年来的不同信仰,积怨仇恨,就是我真的站在那个位置上,就可以全部解决吗?争端或大或小,或多或少,还是会有的。今日之见,我已明白你哥哥是不会手软的人。”

    微竹轻笑:“我一直不明白,你既然有这样的能力也有这样的心意,为什么不争取到王位后自己去努力给万民安定,反而支持我哥。”

    “即使我有这样的能力,梵朱已没有这样的能力。西边洪水泛滥,东边天降大旱,中部疫病流行……梵朱的子民承受不了太多了。而国家却是表面繁华,实已无力治理。燮紫国力强盛,自然有能力管。”说到此,禅莲笑着摇头,“可你哥那样的人,除非是自己的东西,否则是不会插手管的。再说,我不喜欢,凌驾众人之上的感觉。”

    目光深邃,浩淼如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