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年再回到学校,那棵千层树上又长出了一些新芽,年依看着他们一天一天多出的那一点,想象着时间流走的时候会不会也这个样子。
偶尔,年依到陌陌那里去住上几天,她们上网到凌晨才回去,倒在床上就大睡,直到第二天中午,下午的几个小时,说说笑笑,磨磨蹭蹭也就过了,像是得了癌症等死的人。
照镜子的时候,眼睛浮肿,黑眼圈一层一层,皮肤黝暗,年依变了,变得陌生,变得狼狈不堪,变得微不足到,是怎样变的,年依也不知道,没有想过成为这样的人,没有坚定过一定要这样做的信念,只是这样一直庸懒地生活下来,就自己有也不认识自己了。
年依有想哭的冲动,对不起自己,或许可以没关系,可对不起的还有爸爸妈妈,年依记得,妈妈给她背上的书包的那个时候起,她就是妈妈的一个梦。
空气变得压抑而沉闷。
一连下了好几天的雨,天气才算真正的晴起来,四月的春光哗啦啦地从高空散落下来,然后世界落满了一片细碎的阳光,是的,这样一个晴好的日子,我们等了很久很久,学校选择了今天照毕业照,年依开始收拾很久没整理的房间,擦拭着蒙着水气和尘埃的玻璃。
玻璃上有岁月的影子,虽然影像模糊,恰似生命里出现过的某些人,或者一起经历的事……
是的,看见了,看见了早已消失的时光——
进育英中学的时候,15岁,喜欢穿白色的休闲鞋,白色的长裙,那时候的肌肤流水一般光滑,生活像装进手体袋一样精致。
毕业照发下来的时候,年依看见照片上的她,高领白色毛衣,方格裙子,朦胧的睡眼,有同学说像张柏芝,年依一笑置之,像谁都没有什么意义,也许会在以后的某天变得有意义,生活中潜藏着一万种可能,谁也无法透支。
写毕业纪念册的时候,年依谁也没有写,反正会彼此忘记,枯黄的纸张也不能留住牵手的温度。
离开了,再回来,也许是下辈子,年依舍不得的是每条街的小吃,酸辣的味道,飘香在汝城的空气里,痛苦,悲伤都可以溺死在食物里。
天在空气里悬着,日子就到了最后,还没有看清墙上的倒记时是怎样一页一页翻过去的。所有的同学都抱着厚厚的一叠书匆匆走过,谁也没注意谁。年依经过学校的宣传栏,只剩下武晰为毕业写的那篇散文,第一次看的时候,伤感地流了好多泪,眼泪侵蚀的印记总是特别醒目。
校园广播上放着《最浪漫的事》,天空也凑热闹地下起了雨,有人在拥抱哭泣,有人站在雨中等待,还有人在墙角畏缩。
年依在校园里没有目的的溜达,千层树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挂上了很多彩灯,下面坐着七八个男生,应该是一个宿舍的,在商量着什么,年依走进了,他们离开,有一个男孩捧了好大一束玫瑰 。
“xxx,我爱你!”年依听见这声音穿过女生楼在校园回荡,原来他们还这样年轻啊,而自己,十八岁以开始苍老,没有说出口的爱,不知在什么地方遭到什么人的扼杀。
“该走了吧。”年依站起来准备离去。
年依。
梵深……我们好久没见了吧。
这个学校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年依的教室在一楼左侧,梵深的教室在四楼右侧,一学期下来,他们居然没有碰过面。年依每次想去找梵深的想法都被自卑给抹杀了。
还好吗?
没什么好不好,老样子。
填哪儿?
北京。
梵深没有再说话,直到雨伞外的雨水溅湿了衣服,年依才开口打破了沉默“送我回去吧。”
“年依,可以吻你吗?”年依放在门上的手僵在了空中,不知道是该开门进去还是回过头表示愿意,十八岁了,初吻还留在唇上,不知道要留给谁。
梵深从后面轻轻抱住年依,那个吻,很温柔很深情,那一瞬间,年依的思维突然断了路,不知道自己姓啥名谁,只能闻到梵深的味道。
“上帝的吻痕”梵深松开了年依,手轻轻地抚摸着年依脖子上不大不小的一块疤。“你是小燕儿”梵深亲亲的吻上去。
“都已经好了,不痛了。”年依仔细地看着梵深,那漂亮的眼睛有些许的似曾相识。“哥哥”,几年前在医院的床边陪她玩逗她笑的小男孩,出院的那天,还把小熊熊玩具送给他的哥哥。
那个熊熊在年依懂事后她扔了,也开始遗忘了这个哥哥,他是他的仇人,是梵深的父亲夺走了华夏建筑公司,是梵深的父亲想置她于死地,是梵深的父亲做了那么多对不起他们的事。
“我恨你,梵深。”年依开门走了进去,没有回头,也希望就这样一直不再回头。
7月12,华夏建筑公司的新懂事长梵特在“水月洞天”摆宴,来了好多人,好热闹也好气派,只有一个小男孩在角落里哭泣,谁也来不及顾得上他。
哥哥,不哭,我给你糖果。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燕儿。
“水月洞天”的生意真的很好,不断有人来来往往,二楼更是酒杯交错,闹翻了天,小女孩和小男孩呆在楼梯间上,也玩得很欢,这时一个穿着黑衣服,带着墨镜的男子经过,手臂一扬,小女孩就哭了,有血从脖子上渗出来。
燕儿的爸爸妈妈赶来,看见一个黑色的背影扬长而去,燕儿在怀里晕了过去。
刀片划伤,伤口不深,没涉及到动脉血,但刀片上有毒,伤口附近的肉开始腐烂,可能会留下疤痕。医生是这样说的。
医院里,哥哥总是和燕儿一起玩,逗她笑,打针的时候,哥哥告诉燕儿,握紧他的手,贴着他的掌心就不会疼。每一次燕儿都没有哭,好像真的不会疼。十多天后,燕儿出院了,疤痕永远留在了脖子上,妈妈告诉燕儿,那是上帝的吻痕。燕儿相信了,哥哥也相信了。
离开广州后。好多年好多年,燕儿都记得这样一个哥哥,长大后,妈妈告诉了年依背后的真相,年依才学着去遗忘,只是没想到缘分再次把他们套在了一起。梵深也是在长大后才知道的,童年的记忆隐隐约约。
缘分有时候就这样,阴差阳错的在汝城认识了年依,却是童年时的小燕儿。
年依离开学校的时候,是妈妈来接的,来不及和青羽他们说再见。离开,让一切有了重新被原谅的理由。
坐在回家的列车上,年依还是高兴不起来,一直看着窗外,蓝天下的白云千变万化。妈妈心疼的看着宝贝女儿,紧锁着眉头,把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不说出来。这些年一个人在学校生活,一定受了不少的苦。
燕儿,你长大了,有心事了?
年依看着妈妈日渐苍老的脸,扑进妈妈的怀里,很安全很温暖,真希望一辈子躲在妈妈的怀里,如果可能的话。
妈妈,我遇见他了。……梵特的儿子,梵深。
梵深?
妈妈没有再说话,爱恨情仇,燕儿该怎么选择?身上掉下来的一块心头肉,怎么可以不心疼。广州真的不是一个居住的好地方,搬来搬去最后又回到了广州,拧不干的麻布口袋,解不开的结。
被弃于生命夹缝中的美应该是坚强而宁静的神情。
狗狗欢快地奔跑,去踩秋天长长的影子,它停下来,竖起耳朵,秋天说,你好。夏天说,再见。十八年就这样慢慢退去,在青春的背景里横冲直闯,再慢慢地等待不知模样的未来。
年少时追风的梦想仿佛还在天与地之间回荡,一路走来,学会了爱,尊重,关怀,失落,甜蜜,还有苦涩。
广州的天空澄净,蔚蓝延伸至恒古,日子有一日没一日的过,没有尽头,没有目标,没有动力,灵魂也在潮湿里发出霉味。
天天呆在家里,除了睡觉还是睡觉。等待一张永远到不来的通知书,填自愿的时候,什么学校也没填,只有名字在上面有些突兀的跳跃,交上去的时候,年依说“就这样了。”
如今一大把一大把的时间,摊在手心里,用来无聊,只缘于某些时刻的任性,如果我们都可以不那么任性,生活会不会在鞋子里和我们一起奔跑?
妈妈告诉年依,出去走走吧。散散心也好。
站在金色沙滩上,看海底的浪花翻滚,贝壳晶莹,天的另一边,海水明亮至眩惑了眼。
经过相格里拉公园,风吹拂着头发,慢慢冷却下来的气温贴近皮肤,像温柔的拥抱,还有灿烂的灯光闪耀出诱惑。好几次经过,从来没有下车去看看,就这样擦身而过,穿过石桥,阴深的马路,张牙五爪的林木,漫延到繁华和喧闹,有烤羊肉的香爆米花的甜。
看见网吧的时候,年依按了车铃,下了车。虚拟的网络世界总可以给年依虚拟的真实。
博客里,有一封未读邮件。“他妈的,还有人记得我啊。”周围的人都回过头看着年依,年依不好意思的点点头,这句话不知道和谁学的,有些时候,年依想真的只有这三个字可以表达出她要表达的意思,它在她的词典里不是脏话。
信上写到:
年依,美丽的白天鹅,你还在蓝天飞翔吗?
毕业之后,我总是一次一次回忆起你孤单的背影,因为我总是站在那个只能看见你背影的地方。我不希望你成为传奇。孤单。我好想我们可以一起微笑,不会太累也不会无聊。
署名是小a。
年依拼命从脑海中搜寻同学的影子,谁是小a,莫名奇妙的信,都仿佛是沧海桑田的味道。
从网吧出来,回家的路上,碰到一个花贩,花贩告诉年依,白色的花通常很香而颜色艳丽的花往往缺乏芬芳,玫瑰好看,有刺。每个人的性格都有一部分像玫瑰花上的刺一样,让你决得难以忍受,别试图根除它,只能保证让自己不被刺伤,同时,不要让自己的刺刺痛你爱的人和爱你的人。
年依买了一束玫瑰,一不小心,刺就扎进肉里,血冒出来,玫瑰的刺还是刺伤了自己。
不久后,经过一家花店,年依一眼就认出了正在插花的妇人,手上的钻戒在阳光下发光,那是遗失的squry。她不是花贩。
小姐,这里的每一种花都赋予一种特别的意义,你想买什么?
……
越昂贵的花越需要小心呵护,不是因为其昂贵而是因为其凋谢得越快,青春也一样。
青春?花?
花夫人,你以前做什么的?
你称我花夫人?很好听。我去过尼姑庵,也呆过修女院,现在,我只是一个母亲。
谢谢你,花夫人。
小姐,我明天要办个花展,我看你对花很感兴趣,你可以过来帮忙吗?
好啊,我等着开学,也没什么事做,我一定来。
打开衣橱,都是高中时代的衣服,看起来隔了几个世纪,一件件试穿,一条碎花短裙出现在眼前,回忆也跟着翻山倒海。
十八岁生日那天,梵深拉着年依跑遍了整个汝城才买到的生日礼物,梵深过生日,年依穿着它冒充了一天的女主角,梵深说那一天她是这个世上最美丽的人。
“梵深,如果上天再给我们一次机会,我一定要勇敢的面对我们的未来。”过去平凡的相处,在回忆里慢慢沉淀出糖来,好甜好甜。
天涯海角。永远风化不了的是一起的记忆。
2006年的七月,我又穿上了这条碎花短裙,梵深,你看得到吗?
妈,你今天看起来年轻了二十岁,看起来像我姐不像我妈。
少贫嘴,多做事。
她是谁啊?
梵深看见了不远处的年依,低着头看不见脸,那条熟悉的裙子他认识,心情一下子黯淡下来,他不知道年依住在那儿,缘分让他们再一次相识也再一次拉长了距离。梵深也学会了寂寞的时候抬头望天空,对着天空呼唤“年依,你在那儿?”
年依听见那熟悉的声音,不敢相信地回头,看见了梵深,手中的花盆“嘭”地掉在地上,应该是幻觉吧,梵深怎么可能在这里。年依蹲下身捡起花瓶的碎片,眼泪也跟着流了下来,她好思念他。
年依,真的是你吗,我没做梦吧。梵深看到了那张脸,在梦里绕转千百回的脸。
梵深,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妈妈办花展我能不在吗?
你妈妈?
花夫人是梵深的妈妈,年依彻底的醒了,这不是梦是现实,绕了一个大圈,命运又把年依带回了原地。这样的戏剧什么时候才可以接近尾声,后面的台词还要怎样的变化,年依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这样的突然,只想找个地洞躲起来睡一觉,醒来发现是梦。
晚上年依喝了很多久,到家的时候快十二点了,爸爸生很大的气,年依跪在地上,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不敢流下来,这些年一个人的孤独,生活的苦痛,精神的寂寞,学习的压力,社会的诱惑,隐忍的悲伤,伪装的坚强,冷漠的面具,化成泪水,只要一流下来就可以泛滥成灾。
如果不想从户口本上除名,就给我好之为知。爸爸的话。爸爸再看看送年依回来的梵深,“你叫什么名字?”
梵深。年依是帮我妈妈的花展才回来这么晚的。
梵特与你有关系吗?
我父亲。
这一天终究会到来,只是来得太快了一点。
梵深,你给我听着,从此不允许和我女儿有任何往来,有其父必有其子。
日子就这样不断地朝着身后行走,带着未知未觉的蒙面感朝着更加蒙面的未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