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sson 15 无关其他，只是相爱(5)
「第二梯次接见的家属，现在可以进来了。」
舒扬将身分证收进皮夹，跟着前方人们的脚步缓缓走进了灰暗狭小的接见室。
接见室的走道仅容一人通行，旁边就是一格格半开放式的会面小隔间。相较于其他家属或是代办会客菜阿姨的熟门熟路，舒扬对这个冰冷的地方并不怎幺熟悉。
探视家属陆续落座，舒扬抬头用目光搜寻着座位上头的编号，终于在走道后端找到了被分配到的位子。
他拉开塑胶椅坐下，双手交叠搁在桌上。不带有太多温度的视线穿透面前的玻璃窗，落在另一端空无一人的座椅上，静静地等待着。
不一会儿，那个男人在狱监的带领下，缓缓走入他的视线範围之内。
舒扬看着那个许久未见的男人，心中有一瞬间失神。
那微驼的身躯，那不稳的步伐，那灰白的头髮……上次见到他时，他就已经这幺老了吗？还是，他已经太久没有见过他了……？
男人停住脚步，目光複杂地透过玻璃窗锁在舒扬身上，却迟迟没有落座。舒扬微微别过头错开他注视的目光，拿起桌上的电话筒对着他晃了晃。
男人会意过来，知道所剩时间不多，赶紧拉开椅子坐下，用有些颤抖的手缓缓握起话筒。
两人皆将话筒放至耳边，却俱是无言以对。
舒扬沉默了片刻后，率先开口打破这僵局：「钱还够用吗？」
男人怔了怔，像是没料到他开口第一句话问的就是这个。反应过来之后，他慢慢地点了点头，表情看起来带着点失落：「够用。」
「有没有需要什幺东西，我出去时顺便帮你买？」
舒扬正要翻开桌上放置的合作社商品清单，话筒那头却很快地开口拒绝：「没缺什幺，没关係。」
舒扬有些意外，抬起头正好对上了对面男人饱含着複杂情绪的目光。他不自然地乾咳了一声，阖上了清单册。「其实你没必要跟我客气。」
「我不想再欠你更多。」男人垂下眼眸，嗓音有些沙哑。
你欠我们的还不够多吗？
这句话舒扬只是在心里问着，并没有说出口。他大老远跑来这里并不是为了吵架，再说，事到如今再谈论这些也没什幺必要了，父与子，谁欠谁又该如何还清？
「……你妈最近还好吗？」舒国豪见舒扬迟迟没有回应，以为他生气了，说话的语气小心翼翼了起来。
「她的身体很健康，每天都活蹦乱跳找人聚会。」舒扬摇头笑笑，语调轻鬆彷彿只是在谈论午餐吃了什幺，而不是和已经在监狱待了二十二年的父亲报备家里情况。「最近开始迷韩剧，还叫我给她弄一个平板电脑，这样出门也能追剧……」
舒扬说完又是一愣，这轻鬆随和的气氛是怎幺回事？然而当他将视线重新落回舒国豪脸上，竟发现他的眼眶有些湿润。
「不是妈叫我来的。她没有提过你。」就像要证明什幺似的，舒扬板起脸，语气生硬地丢出这幺一句。
舒国豪点点头，眼泪却随着点头的动作落下，一滴滴打在木质桌子上。「我没有……没有想过你会……会再来看我……我……对不起……对不起你们……」
舒扬看着他已有五年未见的父亲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手握着话筒，另一手不停地用袖子擦去脸上的泪水，本以为已经如铁石般坚硬、不会再为了这个男人而有所波动的内心还是从一角开始渐渐地变得鬆软。
究竟是时间沖淡了当年那些埋怨与恨，还是眼泪博得了他的同情，他也弄不清楚。想要原谅他，不甘心；想要折磨他，却又不忍心……
舒扬轻叹一口气，原先刻意板起的脸孔缓缓放鬆了下来。「真要说对不起，就顾好你自己吧。」
舒国豪用力地点着头，声音却已哽咽到无法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舒扬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轻轻地、带着点迟疑地对着话筒吐出了那个许久未用的称谓：「……爸。」
只是这声耗费他许多力气才终能喊出的「爸」，却始终没能让舒国豪听到。
会面时间结束，所有的话语都再也无法透过话筒传递出去。
也罢……舒扬缓缓地挂上电话，起身离开。
「你干嘛去了，怎幺关机关到现在？」
等候他高铁车次的空档，舒扬交叠着长腿坐在月台座位上重新开启手机，一开机便发现裴子彧打了不少通电话给他。
他回拨过去，才刚接通便莫名其妙挨了对方一通骂。
「我下高雄一趟，怎幺了？」舒扬皱起眉，揉了揉被摧残的耳膜。
「高雄？你没事到高雄去干嘛？莉莉说你是去办私事……」裴子彧顿了顿，语气突然变得正经起来。「你是去看你爸了……？」
「嗯。」舒扬也没想隐瞒，乾脆地应了声。
「都这幺多年了，你怎幺会突然想到要去见你爸？」
舒扬愣了片刻，没有立刻回答。是啊，他怎幺会想到要去探望那个男人？他也以为自己已经逐渐淡忘这个只有名义上是「父亲」的存在了。
或许，是看到程宥宁这样为她妈妈的伤势担心，「恰好」让他想起了那个男人，便去看看。就只是这幺简单而已。
他抬头看了眼月台上的电子时刻表。「我觉得我们没必要再浪费时间讨论这个，你急着找我到底是什幺事？」
「你自己不接电话，别怪我通知得慢啊！」裴子彧的嗓音沉了几分。「你那奇葩学生出事了，现在在网路上被围剿得很凄惨。」
「程宥宁？」舒扬开口再度确认道，没发现自己语中的尾音轻颤了颤。
「不然奇葩还会有谁？你等等，我发新闻连结给你。」
舒扬从来没有一刻觉得时间过得如此缓慢，不过是三十秒的时间，他却感到无比漫长。然而当裴子彧终于发来了连结，舒扬却又迟疑了。
他怕，他怕她出了什幺他无法掌控的意外。
舒扬咬咬牙，没有犹豫太久便点开了网页。无论如何，至少都要知道发生什幺事，再来思索该如何应对。
当一张又一张程宥宁与叶书骐的绯闻照片映入眼帘时，原先的紧张与担忧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满腔怒火……
很好，看来他这学生是该抓起来打屁股、好好学点教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