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这一切,他回过头,依旧微笑地说:「那迪肯警长你说不定要等到晚餐时间了,要留下来用晚餐吗?」
「噢,那实在太麻烦了。难道道格拉斯先生要很晚回来吗?」
公爵先生的一句「当然」还没有说完,门口就响起了道格拉斯先生的声音,紧接着他穿着黑色长外套的身影也出现了。
「怎么了。难道有人要找我吗?噢,迪肯警长你竟然来了,这可真是稀客啊。」
德沃特公爵差点叫出声,不过他很好的控制了自己的情绪。
「噢,雅各,难道你没有收到我的便条吗?」
「便条?什么便条?」
「没什么,我只是想让你经过皮卡迪利街书店时帮我买两本书回来。」
公爵先生勉强笑了一下,他那位秘书老威廉先生恐怕又把时间磨蹭在跟平底靴作斗争上了。
但是道格拉斯先生察觉到对方的情绪变化,于是望向了屋子里的客人。
「难道是迪肯警长要找我吗?」
「是、是的,道格拉斯先生。」迪肯警长慌忙站起来,伸出手来跟道格拉斯先生握手,「我是为一批古董的案子来找您,请快跟我们走吧。」
「好。」道格拉斯先生掸了掸帽子上淌落的雨水,镇定自若,「我现在就可以动身,迪肯警长。」
「那实在太好了。我雇的马车还一直等在外面呢。」
公爵先生睁大眼睛,霍地一下子站起身,道格拉斯先生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低声说了一句,随即戴上帽子,往外走。
迪肯警长则一边往外走一边挥手:「噢,真是打扰您了,公爵先生,可不能劳驾您来送我。」
第八章 施里芬计画
戴上手套,用特制的针从铜器表面刮下少量锈,将它们小心翼翼地摊平在载玻片上,放在高倍放大镜下面,这些细小的粉末便呈现出一片片美丽的结晶状态了--它们会说话,会无声地告诉观察者,它们是只有短短几年还是积累了长达数千年。
道格拉斯先生留在白厅大街四号的一间实验室里,几个小时他就在连续不断地做着相同的事,这真是一件繁琐又细致的活,有时他也会点燃酒精灯,用针尖挑起铜锈在蓝色火焰上灼烧,再观察燃烧后的粉末。每一件样品鉴定结束,他都要撰写一份分析报告,附上结果和自己的签名。
工作暂时告一段落,道格拉斯先生放下鹅毛笔,他揉揉自己的鼻梁。马车踏着极深的夜色徐徐驶回德沃特庄园,守夜的佣人擎着烛台,将道格拉斯先生迎了进来。
但是大厅里居然还亮着一支烛灯,德沃特公爵一个人孤零零坐在灯下,这让道格拉斯先生感到非常意外。
「上帝!今天这么冷,您怎么不回房间去?」
「我一直在等你,雅各,我有点紧张。」
「得了吧,有什么好紧张的。」道格拉斯先生脱下手套,和帽子一起交给佣人,「迪肯警长只是请我去帮忙鉴定而已,您知道一份结论至少需要三方的独立鉴定结果。至于我,这都过去十几年了,他们查不出来的。」
「可是,即使不会被起诉,一旦牵涉进去,会影响你在学术界的声誉,这很要命,不是吗?」
「我不这么觉得,噢,名誉!」道格拉斯先生瞥了对方一眼,十分不以为然,「您怎么突然想这么多?我觉得最近您真有点精力过剩!快回房间吧,我陪您一块上去。」
「好的。」
走廊的尽头没有灯,公爵忽然抬起手腕,道格拉斯先生于是帮他解下袖口上别着的一对蓝宝石袖扣,对方那双热切的蓝眼睛望着自己,在黑暗中闪闪发亮。唉,可怜的道格拉斯先生觉得世界上没有哪一块蓝宝石能比得上的!
但是他却说:「我觉得上次那对猫眼石的更衬您的衣服。」
「我觉得,这个和我眼睛颜色挺像的。」
「得了吧,要是以您的瞳孔颜色为样本的话,我恐怕以它的色泽等级准卖不出好价钱。」
「……噢。」公爵先生抬起眸子,盯着对方看,「实际上,我刚才等你的时候在想,你为什么要为区区两千五百镑做这种事情呢?你一旦从牛津毕业就能找到工作的。雅各,我真不明白,你那时候为什么没想到来找我呢,我从来都不知道你需要用钱。」
「那已经过去很久了。公爵先生,您精神可真好,我现在只想赶快躺下。」
「好。」
公爵勉强笑了一下,他们于是一块上楼,黑暗里,漆皮鞋踏在地板上岑岑作响。拐过弯,前面小客厅里却闪烁着烛光,映照出法兰西斯科那头黑发和略显苍白的容颜。
「公爵先生,您回来了。」
法兰西斯科从沙发上慌忙站起身来。
「噢,你怎么了。法兰西斯科?」
「我又做噩梦了,我一个人很害怕,公爵先生,您能陪我吗?」
那个黑头发的年轻人一双土耳其玛瑙般的黑眼睛乞求般地望过来,任何一个--只要不是像道格拉斯先生那样铁石心肠的人,再多看一眼都会心碎的。公爵先生已经走过去,揽住对方的肩,柔声说:「别害怕。」
道格拉斯先生看了他们俩一眼,头也不回地迳自回了自己的房间。
德沃特公爵换了一支球杆,走到台球桌的另一面,伏下身去,挥了一记漂亮的低杆。母球溜溜地旋转起来,撞击到另一侧的四号球,后者应声入网。伦敦的雨一下起来就不会停,在这种绵延的阴雨天气,待在家里的弹子房不失为一种不坏的选择。
在一旁擦拭球杆的道格拉斯先生则认为,这位尊敬的公爵先生对于所有不动脑子只动身体的活动都十分擅长。
「您打算是给小爱德华一个惊喜吗,公爵先生?」
「是的,我知道他不高兴。」
「他不高兴的还有法兰西斯科。」
这句话让公爵先生感到不快,正准备挥杆的他重新直起腰来:「这不关他的事。」
「唉,我是觉得您……您打算还给法兰西斯科机会?」
「当然,他是我秘书。」
道格拉斯先生沉默了一会儿,放下球杆。
「那我们换个话题,您把锡德茅斯那边的房子卖了吗?」
「是的。」
「可以问为什么吗?您以前不是说最喜欢那边的海水浴吗?」
「我急着用钱,况且锡德茅斯我很少去住,而每年的维护修缮费用却不少。」
「我查过您今年的账目,您钱花得可真厉害。」
「噢,在这个家里,我能够勉强维持收支平衡就算不错了。」公爵先生一边挑选着球杆,一边说,「那没有办法,之前为了讨好伊莲娜取消离婚诉讼,我签了不少账单。但是你要相信我,我从来都不会一眼都不看就在账单上签名。」
「好吧,我相信您。那您是打算再婚吗?社交界都在传……」
「老实说,雅各,我有这想法。我一个人忙不过来,家里不能没有一位女主人。」
「这听上去不坏,那您有人选了吗?」
「不,暂时还没有。唉,我现在觉得那些姑娘们全都比不上伊莲娜!我真不知道伊莲娜为什么非要离婚不可!她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我虽然不是极好的,但也不是顶坏的那一个。」
「对她来说是顶坏的了。她下这决心很久了。」
「是的,可是直到我到了离婚法庭上,才知道她准备很久了。」
「毕竟按照离婚法案,由妻子提出离婚申请的话,必须得证明丈夫有过失。」
「在法庭上,我简直被弄得狼狈不堪、颜面无存。」
「噢。」
「事实上,你知道的,我是真的爱她,也愿意尊敬她。」
「可是对她来说,您已经伤透了她的心。不过,公爵先生,我得跟您说,要是说这世上有什么比上离婚法庭更丢脸的,我想就是上破产法庭,真不幸我去过。难道您将来也想要尝试一下吗?」
「噢,要是那样的话……」这位公爵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压压球杆,「我不介意住你那里。」
这段对话显然是很不愉快的,因为道格拉斯先生突然抓起盛滑石粉的盘子,泼了对方一脸。
「真对不起,这是我今年除增加工商税之外听过的最荒谬的一句话。」
小爱德华托着腮,将手上的书从第一页哗啦啦翻到最后一页,最后终于看不下去了,他枕在书桌上,看着外面朦胧一片的雨景,嘟嚷着说:「我真讨厌下雨天,校长先生。」
「很可惜,伦敦一年恐怕有五分之四的日子都得让你讨厌,那我问你……」
「噢,校长先生,您就不能让我稍微休息一会儿吗?我以前的家庭教师都没您这么严厉!」
「所以你现在程度才这么差!小爱德华,我看你是败坏了伊顿公学的教学名誉之后,又打算来败坏康弗里津公学的吗?」
「对了,校长先生。」小爱德华无聊地翻着书,「我为什么觉得这两天法兰西斯科又紧黏着我父亲呢?难道校长先生您一点成效都没有吗?」
「我倒觉得他可能待不久。」
「噢,难道您有什么把握吗?校长先生。」小爱德华一听就坐直了身体,眼睛闪闪发亮。
「老实说,恐怕公爵先生是真喜欢法兰西斯科,他们俩在很多事情上很合得来,特别是吃喝玩乐。不过我想,爱德华你不用担心,我还从没见到过谁能在你父亲身边待够六个月哩,我不信法兰西斯科能创造奇迹,那可真是奇迹。」
「六个月!?」小爱德华尖叫起来,「我的上帝!如果他又换新的怎么办?」
「他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