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我诚挚地恳求您--如果您不喜欢我之前的用词……尊敬的公爵阁下,请您即刻带您那位秘书离开我的视线,越快越好。」
于是公爵先生扶起自己那位秘书,柔声吩咐道:「好了。法兰西斯科,不要再哭了。我书桌上有份别人发过来的法律提案,很厚的那一迭。今天晚上我会带伊莲娜和小爱德华去餐厅,而明天一大早上议院还有会议,我恐怕没有什么时间去看。所以你得尽快看完后写一个大纲出来,我最迟明天下午要看,你能帮我做完这件事情吗?」
「我会的,公爵先生。」黑头发的年轻人哽咽着点点头。
第九章 维也纳和约
雅各·道格拉斯先生一个人默默站在窗前抽雪茄。
伦敦的雨已经停了,但是取而代之的是惯常的浓雾,时间的痕迹在这深重的大雾里被模糊掉了,因为无论白天还是黑夜,它都是昏黄的、黏腻的,像挤成一团的巨大油滴,沉沉地漂浮在伦敦上空。现在别说是远处的威斯敏斯特教堂了,就算是房间前种着的一排月桂树也都快看不见了。
门口传来了敲门声,下一刻,小爱德华那头浓密的淡栗色头发跟着出现。
「校长先生。」
道格拉斯先生取下雪茄,看向那位年少的爱德华·德沃特勋爵。
「噢,你已经回来了吗,那公爵先生呢?」
「他和我母亲一块看戏去了,所以先把我打发回来。」
「那他们打算什么时候回来呢?」
「这我可说不准,校长先生。」小爱德华耸耸肩,「说不定他们看完戏又会去海德公园之类的地方散散步,我看他们今晚相谈甚欢。」
「这听上去真不坏,你说是不是,爱德华?」
「也许……您认为我父母有可能复合吗?」
「小爱德华你认为英国可能从印度撤军吗?真遗憾,我不是想打击你,只是我认为这真的有点难度。」
「我也……这么认为,校长先生,我不知道他们俩在搞什么。」
「但是他们离婚最后被证明是两败俱伤,而且你父亲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要离婚。离婚,这很不好,不是吗?像他们这样身分的家庭,即使感情再怎么糟糕也不会想到要离婚的。况且,你父亲实在不是个很坏的丈夫,他至少绝不打你母亲。」
「咦,可是他们俩……」
「你认为从狐狸、兔子到雪莱、拜伦之间的距离有多大,小爱德华,你能回答我吗?」
「我认为他们完全不是一回事。」
「很好,你回答得对极了,那我老实告诉你,这就是你父亲和你母亲之间的距离。」道格拉斯先生冷冷地说:「一个法国女人--当然你母亲她是正宗的英国血统,和一个英国男人。小爱德华,你记得英法百年战争吗?这情形多么相符啊!」
「我想是的。」小爱德华倚在门口,笑了起来。
「至少你记得,他们都爱你。」
「可我还是希望他们俩在一起。」小爱德华低下眸子,看着自己的脚尖,「您也知道的,校长先生,有时候他们好起来时是非常好的。」
「我能明白你的心情,但如果能这样的话,当然是最完美无缺的结局了,对不对?小爱德华。我是希望有这样美妙的结尾的,剧院里观众们一定会全体起力鼓掌并且热泪盈眶,虽然从理论上来说难度很高。但我想你父亲当年能够躲过八个男佣、三个马夫、两个园丁、三个厨子、一位家庭女教师以及两名忠实的贴身女佣的视线,而成功地潜入到你母亲的卧室,我想他恐怕真没什么事情做不到。」道格拉斯先生重新点起雪茄,「你是这么希望的吗?小爱德华。这样你讨厌的那个法兰西斯科就完全不是个问题了。」
「我当然希望如此,校长先生。」小爱德华抬起眸子,看着他尊敬的校长先生。刚才校长先生弯腰点烟的身影被烛光映在墙壁上,看起来好像是一只巨大的长颈默,「可是,我觉得我真不明白您的想法。」
「我的想法?我会尽力帮助你的,瞧,我答应过你。或者我可以找你父母分别谈谈。」
「不,您对我父亲……」
「那我告诉你,我的想法微不足道。你瞧,十多年前别人这样问我时,我会感到窘迫、痛苦、难以启齿,但是现在,我不会这样想了,我也有自己的事业、地位、名誉要顾及。」
「真搞不懂。」
「你不用搞懂,我今天心情不好,不该对你说这个的。」
「我看得出来,所以我没敢进来。」小爱德华将门踢了一下,「艾伦也很久没来找我了。」
「噢,他上次托我转告你,他有事来不了,不过……」道格拉斯先生刻意顿了-下,「我真讨厌说这句话,但是不中听我也得说,小爱德华,你得要注意你的身分。」
「可是,我喜欢跟艾伦一起玩,他对我很好。」
「得了吧。」
「他是个有趣的男孩,难道我不可以和他在一起吗?」
「不,德沃特公爵家的小继承人跟一个来历不明的平民厮混在一起,你要知道,小爱德华,在伦敦这种事情传播得比霍乱还快,这样很不好,对你,对你父亲和对你的家族来说都很不好。」
「那我也说不。」这个少年皱起了眉,「我讨厌听到这个。」
「听着,责任第一,自己第二。」
「……」小爱德华咬住嘴唇,不说话。
「对了,小爱德华,告诉我你父母在伦敦剧院订的包厢号码,我要找人给你父亲送一张卡片儿。」
「您要找他吗?」
「不,我今天心情很不好,让他回来找我。」道格拉斯先生拿起桌子上面他方才写的一张卡片,晃了晃。
「您不介意的话,我帮您叫楼下的听差去送好了。」
「我决不介意。」
小爱德华将这张卡片接过去,借着门口点亮的一簇烛光,他看到上面写着一行字。
『给ad公爵阁下:我认为您应该为您今天下午在弹子房的言行道歉,此事答复期限我为您保留到今日十二点。』
「噢,我怎么觉得……」小爱德华倚在门门看着这张卡片,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像我父亲是您的学生一样--像您总跟我说的那种,让小爱德华今天晚餐之前到办公室来,他必须要为他之前的行为作出解释并且付出代价。我真想不出来你们发生了什么,要是我父亲坚持不向您道歉呢,校长先生。」
「我赌他不敢。」
「那恭喜您赌赢了。」小爱德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片,「我父亲让我回来时交给您。」
卡片上印着德沃特家族的十字蔷薇家徽,公爵的字迹清晰有力。
『给我尊敬的雅各:我为下午在弹子房对你说过的那些无礼的话表示歉意,并请求你的原谅--你永远忠诚的ad』
「噢,谢谢,爱德华,我想你不介意我不付你小费吧?我手头上没有大钞。」道格拉斯先生接过这张卡片,匆匆瞥了一眼,夹在指间扬了扬。
「当然,晚安了,校长先生。」
小爱德华带上房门,退了出去。方才有那么一瞬间,小爱德华绝对肯定他那位阴沉的校长先生露出了微笑。
道格拉斯先生合上书,打开怀表看了一下时间,十二点还差十分。他取下眼镜,打算吹熄蜡烛,但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请进……噢,您刚回来吗,公爵先生?」
德沃特公爵迅速推门进来,又反手关上。
「嗯,我刚回来,方才和伊莲娜沿着海德公园走了好久。」
「您们俩不会是迷路了吧,今天的雾可是浓到伸手不见五指呢。」
「噢,真不幸被你猜中,雅各。」公爵先生倚在门背上,笑了起来,「伊莲娜回房间了,但我还是想来找你谈谈。我们维持彼此间关系最重要的是坦诚,你以前经常这样对我说……现在是不是时间太晚了?你要休息子吗?」
「不,我没有关系,还是您需要休息?」
「我还好,咱们聊一下吧。」
「那我倒一点柠檬水给您吧,我正好也『非常』想找您。」道格拉斯先生起身,倒了一杯水送到公爵手边。
「噢。」
「是关于法兰西斯科,我今天想了很久……」道格拉斯先生紧盯着对方那双蓝眼睛,「我感觉您似乎不希望我过多插手。」
「我得说……雅各,关于法兰西斯科,我同情他,也喜欢他。」
「好吧,您同情和喜欢的人或物太多了。那……您想看看这个吗?我在法兰西斯科房间里找到的。」道格拉斯先生打开笔记本,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取出两块玻片,「这是法兰西斯科的小提琴箱里的衬布纤维。」
公爵对着高倍放大镜仔细地看了看:「噢,这可真……」
「我想听听您的意见,公爵先生。」
德沃特公爵抬起眸子:「……雅各,我还是打算给他机会。」
「那好吧,我以后不会再在您面前提对法兰西斯科的任何意见,一个字都不会提!」道格拉斯先生啪地一声合上笔记本。
「……」公爵先生沉默了一会儿,「我们别谈这个了。好吗?」
「好吧,我们聊点别的……您打算跟伊莲娜女士复合吗?」
「老实说,我有这个想法。」
「那您进行得怎么样了?」
「很难说,我不知道伊莲娜的意思。」
「小爱德华很希望你们能重新在一起。」
「我也希望如此,但是……如果伊莲娜能轻易回心转意的话,当初她也不会非离婚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