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梦。我一定是在做梦。
卞尧缩着身体,双眼惊恐地瞪大,额头滴下冷汗。在过了不到半小时,那台亮着屏幕的电视机在他看来就是恐惧本身,将他牢牢钉在地上纹丝不动。他环抱着自己的膝盖,感觉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似乎都停止了运动,整个人被无限缩小,挤在一个边界透明的幽闭空间里。
“该死的……这是哪儿……”
卞尧后背的汗衫被冷汗晕出一大块水渍。他已经保持着静坐的姿势长达几个小时,但他一点也感觉不到任何吃力。此时他仿佛就是一个无声无息的木偶,除了保持先前摆放的姿势便再也无法自由活动。
仿佛是理所应当的。
吱……
门开了,从外透入一丝明亮的光线,卞尧触到那光的一刹那,狠狠地哆嗦了一下。他抬起头,那丝光线却很快消失在门后。一个人走近他,温热干燥的手心捧住他冷汗涟涟的脸,用温暖的双臂拥住他僵硬的身体,然后,将他抱在了床上,轻柔地盖上被子。
铁链哗啦啦的碰击声惊醒了卞尧,他这才如梦方醒般盯着眼前的人,嘴唇发白,“你……欧哲?……”
欧哲淡笑道,“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太好了。”
卞尧的面色变得惨白,他已经没有力气大吼大叫了,只虚弱地说,“这……是你做的?”
“是我。”
“我要把你锁在这里,永远锁在这里。”
欧哲拨开卞尧汗湿的额发,在他冰凉的额头上吻了一下,“这样,你再也不会死了,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卞尧牙齿打颤,“开什么玩笑……我们才刚见面……你、你是疯子?”
“我是疯子。”欧哲把他抱在怀里,将怀里的人越勒越紧,浑身活像害了病似的抽搐。他低声道,“都是你的错,你把我变成疯子的,卞尧。”
卞尧面色苍白地说,“我搞不懂你在说什么……”
欧哲道,“没必要搞懂。你只需要知道,我爱你,而你终究会爱上我。”
卞尧忽然崩溃般地大叫,手脚处的铁链抖得哗哗作响,“你这个疯子!我怎么可能爱上你?!放我走!”
欧哲淡淡笑道,“我怎么可能放了你呢,卞尧。”
他的声音极其平淡,面容隐在黑屋的阴影里。电视机屏幕的雪花纹依旧在疯狂地波动,卞尧感到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蔓延至全身,与此相伴的还有泥浆般的恐惧。欧哲很冷静,一动不动地坐在床边看着他,但卞尧却隐约在他模糊的身影上看到了无数滋长的卷曲触手。
“你给我滚!”卞尧伸拳朝欧哲挥去,却被对方眨眼间将拳头攥在手心里。
“唔……”卞尧惊恐地瞪大双眼,欧哲裹着自己拳头的手掌仿若凝固的水泥,他竟撼动不得。
“要反抗我么?”欧哲淡漠的双眼中流露出一丝哀伤,“劝你不要这么做,卞尧,那可比死还要痛苦。不管对你还是对我……”
说完,卞尧蓦地感到一只铁锤般的拳头砸中他的侧脸。他猝不及防地倒在床铺上,紧接着传来异样响动的是四肢的骨骼。那人手法熟练又温柔地将他的胳膊和双腿扭脱臼,像摆弄一只破布娃娃般,认真怜爱地将他在床上端正摆好。
卞尧四肢扭曲地瘫倒在床上,鼻端涌出血液,唇边逸出一声声绝望的惨叫。他的冷汗渗入床褥,他能感觉到那些汗滴凝结成冰,将他的身体黏在了这张床上。
欧哲用手帕替他擦拭鼻血,用清冷而低沉的声线,贴在他耳边轻声道:
“我不会让任何人看见你,除了我。”
“我也不会让你看见任何人,除了我。”
“我爱你,你也爱我。”
“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卞尧……”
卞尧痛苦地起伏着胸膛,仿佛下一秒就会停止呼吸,疼痛和恐惧的双重折磨令他昏厥过去。意识消逝的那一瞬,他的脑海中竟然浮现出了那张深埋于心的脸。
与眼前自称“欧哲”的人,一模一样的脸。
“好了,现在……”欧哲瞄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上床,趴在卞尧僵硬的身体上。他一粒粒解开自己白衬衫的衣扣,又将卞尧的汗衫衣摆高高卷起,感受着掌下柔软温热的肌肤。
“夜晚开始了,卞尧。”
04
——你最爱的人是我。
——你做的一切我都知道,卞尧。
——你最爱我。
——我也爱你。
——但你永远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屋内无时无刻不透着一种诡秘的幽暗,卞尧察觉不到昼夜的轮换,唯一提醒他的就是墙上的钟表。那台电视机亮闪闪地浮动着雪花纹,就像窥探他一举一动的一只眼睛。
从最初的浑噩到如今的麻木,卞尧躺在床上,虽然觉得思考是一件疲惫而无意义的事,但好歹能让他的头脑残存最后一丝清醒。
他在心底默默数着日子。从他开始计算起,已经过了百余天了。他如一条狗般被那个叫欧哲的人囚禁在这里,无法与外界接触交流,像角落里一朵发霉的菌菇。
“卞尧。”那个人的身影从门外走进。欧哲在他额头上烙下一个吻,用指腹轻柔地摩挲他的面颊,“我回来了。”
他回来了。卞尧躺在床上想,每日都是相似的场景,他回来了。时间一直匆匆在外面的世界流逝,却在这个屋内停滞了。
要打破凝滞的时间,首先要有所改变。
欧哲脱去衣服,钻进被子,抚摸卞尧冰凉的身体。“你的身体总这么冷。”欧哲沉声道,“这样可不行,卞尧……”
“欧哲。”卞尧干巴巴地开口,“我想吃苹果。”
05
欧哲没有让他失望,对方在听到他的要求后甚至愉快地抱了他一下,随即便迅速地穿好衣服,出楼买水果。期间卞尧从床上坐起,直勾勾地盯着被帘子遮挡得一丝光都透不进来的窗户,沉默地瞧着对方在自己身体上留下的痕迹。
那个学生说,他们本是恋人。
“狗屁的恋人……”卞尧咬牙切齿地拧紧眉毛,哗哗摇动着铁链,“恋人也会干这种混账事?”
十几分钟后,欧哲回来了,塑料袋里装着好几只红彤彤的苹果。他端来盘子和水果刀,拿起一只苹果削皮,卞尧却说,“我来给你削。”
这话说到最后,卞尧的尾音有些发颤。欧哲在昏暗中意味不明地望了他一眼,竟真的将水果刀和苹果一起递给了卞尧。
卞尧握着那把水果刀,感到掌心冒出冷汗。他稳定心神,在欧哲的注视下,一层层削掉粉红色的果皮,看那米黄色的果肉渐渐露出。
“想杀我吗?”
欧哲突然的一句话让卞尧差点削了自己的手,苹果噗通掉在了果盘里。欧哲淡淡说道,“你可不能这么做,卞尧。”
卞尧屏住呼吸,想集中注意力削苹果,但欧哲一直在旁边喃喃自语。
“为了你自己,你不能杀我。”欧哲默然垂下头,语气似乎有些悲伤,“我把你锁在这里,钥匙全部碾碎了。你杀了我,你就得一辈子被锁在这里,直到饿死、渴死,也没有人来救你。”
卞尧再也按捺不住了,被关在这间黑屋里令他的精神紧绷到极点。他逼视着眼前淡然的难学生,“那你就放了我!”
“不行,我曾放过你。但不可以。”
欧哲缓缓朝卞尧凑近,抱住他的脖颈,低声道,“不要杀我,真的。我是为了……”
“我知道。”卞尧道,“为了我。”
他的水果刀已扎入欧哲的胸膛。卞尧冷冷地看着男孩的侧脸,双眼散去浑浊,凶狠的目光犹如丛林中潜伏的虎豹。
“抱歉,我可是个混混。杀人不算专长,但也了解。”他皮笑肉不笑地说,“若真是为了我,你就去死吧。”
欧哲唇角溢出鲜血,他将下颌靠在卞尧的肩上,虚弱地轻哼,“你不爱我了,卞尧……”
“但我依然爱你……该怎么办呢……”
话落,他停止了呼吸。
06
卞尧在幽寂的房间里,抱着一具死气沉沉的尸体。
或许正如欧哲所说,他杀了他,他也逃不掉,等待他的只有饥饿、干渴,器官的衰竭,以及死亡。
但卞尧却并未感到后悔,甚至觉得有一丝轻松。
他仰着头,聆听钟表摆动的声音。欧哲的身体已渐渐失去温度,像一块冷硬的水泥板。卞尧任死尸沉重地压在自己胸膛上,对着摇摆的钟表,倦怠地闭上眼睛。
他轻声呢喃道,“其实,你很像我曾遇到的一个人……”
“但他很好。有那么好……你不是他。”
☆、第五幕